倪匡《追魂十二令》

第二十四章 不辞鼎锅勇救佳人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王竹心不是呆子,到了这时候,他焉有不知道对方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之理?心知自己就是将全套七手剑法使了出来,仍然没有用的!
  他苦笑了一下,道:“阁下功力非凡,在下总算见识了,但七手剑法,在下只不过学到些皮毛,尊驾仍是别小觑了它!”
  那蒙面人站了起来,道:“不错,你这样做法,总算有点道理!”
  那蒙面人终于讲出了这样一句话来,那令得王竹心有了转圜的余地。王竹心的心中,不禁一喜,他不再言语,便转过身去。
  可是他这里才一转身,便听得那蒙面人道:“刚才你和他们动手,看样子像是要将他们四人赶开,不让他们四人缠住你,是也不是?”
  这句话一出口,王竹心的心中,更是大喜,但是滇池四丑,却是面上变色!
  王竹心忙不迭道:“正是这样,尊驾……可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他一时情急,忍不住开口求起对方来,可是话一出口,却又后悔起来,因为对方刚才还在和自己口舌争尤,这时自己出言求他,岂不是要被他出言相讥,自讨没趣了?可是话已说出了口,要收也是收不回来的,只得讪讪地涨红了脸。
  怎知那蒙面人却“呵呵”一笑,道:“那是等闲之事,你走好了!”
  就这一句话之间,滇池四丑的面色,已由青而白,由白而灰了,只见那蒙面人中指倏出,向空连点了四下,每一下,都有一股力道极强的指力,“嗤嗤”有声,破空向前击去。
  刹那之间,只见滇池四丑,个个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张口结舌,站在当地不动,那情形,凡是学武之一眼便可以看出,他们是被封住了穴道!王竹心惊淀之余失声道:“隔空点穴功夫!”
  那蒙面人一笑,道:“这是微末功夫,何足道哉!”他一面说,一面大袖飘飘,转过身,已经缓步向前,走了出去。
  王竹心听得他连“隔空打穴”这种武林中人以为早已失传的内家气功,都称之为“微末功夫”,可知他说七手剑法乃是剑法中下乘,那还是十分高的评价了,刹那之间,王竹心只觉得心平气和,他立即想起,若是能将这蒙面人请到金水帮总坛去,那么,对付起聚英堂主来,自然是大大有利了!
  他一想及此,连忙叫道:“前辈止步!”
  那蒙面人站了一站,并不转过身来,只是道:“什么事,快说。”
  王竹心急步赶了过去,道:“前辈,如今天下豪杰,几乎全聚在金水帮的总坛,但是聚英堂主却又率领大批高手,在附近埋伏,我知道了这个消息,要去报信,豪侠之士若能得到前辈为助,那是天大的幸事!”
  王竹心因为心急,而且这件事,说来也是话长,他急急讲来,颇有语无伦次之处,若是局外人,那是万万听不懂的。
  但王竹心心想,如今天下武林人物,泾渭分明,正邪截然,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置身事外,而且就算有人置身事外,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不会不知道的,所以他就讲得简单些了。
  那蒙面人听完,似乎漠然无动于衷,王竹心还想再补充几句时,只听得蒙面人长叹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到中原来不久,对这种事我也知道了。老实说,不是我小觑中原武林人物,你手中执着大幻仙剑,就算请得大幻仙翁出山,也未必是聚英堂主的敌手!”
  这一番话,不禁令得王竹心遍体生寒!
  他呆了半晌,才问道:“那么……那么……”
  蒙面人扬了扬手,道:“本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你们的,可是……可是我已和聚英堂主见过面,并且动过了手……”
  王竹心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听得他说已和聚英堂主动过了手,不禁“啊”的一声。
  蒙面人发出了几下苦笑,道:“由于我和他另有渊源,唉,我也无能为力了!”
  王竹心呆了半晌,道:“前辈,如此说来,你是识得聚英堂主的了?”
  蒙面人干笑几声,笑声之中显得他的心情极其无可奈何,说道:“我岂止识得他,我和他一”王竹心此际,心头怦怦乱跳,因为聚英堂主,武功高得如此出奇,但是他究竟是什么人,却没有人识得,到如今为止,王竹心还是第一次听得有人说认得聚英堂主,他自然全神贯注。
  可是,蒙面人讲到一半,却又住了口!
  王竹心忙问道:“你和他怎样?”
  蒙面人默然半晌,摇头道:“不说也罢了,总之,我不能助你们了,你快去金水帮总坛报信罢,其实,你不去也罢,他既然立定了决心,谁能胜得过他?小朋友,你到了金水帮总坛,替我传这一句话,劝众人不必与他为敌,以免自找死路。”
  王竹心心中,哭笑不已,暗忖若是自己在金水帮总坛之中,竟然讲出了这样话来的话,那不被人当场打死,才是怪事!
  蒙面人讲完之后,连声叹息,头也不回,身形飘动,转眼之间,便走得看不见了。
  王竹心又呆了片刻,才陡地省起,难得遇到了这蒙面人,替自己封住了滇池四丑的穴道,自己此际,再不去金水帮总坛报信,更待何时?
  他刚才由于未能脱身去报信,心中的焦切,实是难以形容,此际有了机会,想起危机随时可以发生,什么都不管,立时向前,飞奔而出。
  他本来就未曾离开多远,一路往回奔去,不多久,又已来到金水帮总坛的附近了。
  王竹心这时,已经知道,在金水帮总坛的附近,实际上已布满了聚英堂的高手了,自己的行动若是不小心,一样是到不了金水帮总坛,仍然会落在聚英堂中髙手的手中的。等到自己再落入人家的手中之时,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是以,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放在泥水中搓揉了一会儿,弄得又脏又湿,才又穿上,又将发髻打开,以大幻仙剑割断了自己的头发,弄得头发不长不短,十足是一个乞儿,然后再用泥水在脸上涂了个够,这才折了一根竹枝,向前继续走去。
  走出了不多久,他已捉弄住了一条水蛇,撕下了一只衣袖,将两头结住,作为一只布袋,将水蛇放在袋中,水蛇在袋中不断地扭动,使人一望而知,袋中是放着一条水蛇。本来,王竹心风度翩翩,年轻英俊,是一个佳公子,但这时候任谁一看之下都将他当做是一个弄蛇的化子!王竹心自己站在河边,看了半晌,看得满意了,才又继续向前走去。
  他虽然将自己扮成了一个化子,但是他的行动,仍然十分小心,避开了大路不走,专在芦苇丛中穿来插去,惟恐被人看到。
  却不料他对这一带的路径,本就不熟,又存心避着人,只当认定了方向,向前走去,是一定可以走到目的地的,哪里知得道这一带的汊港极多,绕来绕去,到后来,几乎连方向也弄不清了,哪里还找得到金水帮的总坛,是在什么地方!
  王竹心的心中不禁大是着急起来。大凡一个人迷了路途,若是可以保持镇定的话,那么,总是很容易便可以回到正途去的,但是一心急,却是越走越差,再想找到正路,便十分困难了。
  王竹心在满是汊满的情形之中,转了足足两个时辰,一个人也未曾遇到,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连想问路,也不知从何问起!
  而这时,已然是夕阳西下时分了,漫天的晚霞,将汊港中的江水,映得黑光闪耀,芦苇的影子,越来越长,一群群的水鸟,飞了回来,在水草丛中栖息,四周围静到了极点,风光本是极其美丽的。
  但是,王竹心优心如焚,却是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如画的景色。
  他现在心中只是在盼望着:天慢慢地黑,慢慢地黑!
  因为在天亮的时候,他也找不到路走,若是天色一黑的话,那更加找不到路了。可是,他越是怕天黑得快,黑夜便越是来得快,夜幕在转眼之间,便已低垂,眼前的水光,渐渐模糊,终于,已是黑夜了。
  王竹心颓然地停了下来,他的心中,难过到了极点,他真想放声大哭。他重重地敲着自己的额头,责骂着自己的愚蠢,若是身在滇池四丑七监视之中,无法前去金水帮总坛报信,因而造成了大祸,虽说是憾事,但总还可以说得过去!
  可是,如今因为迷失了路途,而不能到达金水帮的总坛,这正是从何说起?
  王竹心坐在黑暗之中,越想越不是味儿,正当他实在忍不住,真的想放声大哭之际,只听得一阵咿呀的桨声,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王竹心的心中一澳,立时想张口叫唤。
  然而他一下还未曾叫出声来,便连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口,蹲下身子来。
  前面有桨声传来,那当然是有小船划过来了,小船上可能是金水帮中的人,也大有可能是聚英堂中的人,在未曾弄淸敌友之前,又怎可随便出声?
  他身子伏在草丛之中,全神贯注,向前望去,这时,在天色黑了下来之后,水面上便已升起了阵阵浓雾,烟雨迷濛,王竹心用尽自力向前看去,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听得小船声渐渐地近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前面,约摸两三丈远近处,出现了一团昏黄色的光芒。那一团光芒,多半是挂在小船上的灯笼了。
  可是在灯笼之旁,是不是有人,王竹心却还仍然看不清楚。
  那团昏黄色的光芒移动得十分之缓慢,可知小船前进得极慢,在移出了三五丈之后,只听得“扑通”一声水响,显是下了锚。果然,在那一下水声之后,那团光芒便不再移动了。
  由于一直未曾看到那小船上的是什么人,所以王竹心也一直未敢出声。此际,他看到那小船竟在离他不远处停了下来,他心中不禁更是紧张,屏住了气息,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一先一后,两下叹息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那两下叹息声,听来极其伤感,而更令得王竹心心中奇怪不已,是那两下叹息声,一前一后地传了出来,听在他的耳中,都十分耳熟!
  可是,一时之间,王竹心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曾经听到过这两人的声音来。一听得是熟人的声音,王竹心更加不敢出声了。
  过了片刻,只听得刚才曾发出叹息声的其中一人,又叹了一声,道:“三弟,你已经知道那真是大哥了么?”
  王竹心一听到了那句话,陡地一呆,几乎失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凭两下叹息声,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人来。可是那人一开口,他却是认出来了!
  那人就是将他和雪花娘子两人,在金水帮总坛带出来的异人!
  那异人还曾说过他要将雪花娘子带走的,可是雪花娘子未曾答应他,他便飘然而去,却不料又在此间出现,那么另外一个人不知是谁?
  只听得那人又叹了一声,道:“二哥,我已和他动过手了,如何会错?”这人一开口,王竹心的心中,更是惊讶莫名!
  那人正是那个蒙面人!
  王竹心知道那异人和那蒙面人,全是武功极高,出神人化的高人,原来他们两人竟是相识的,而且还兄弟相称,却不知两人口中的“大哥”是什么人?
  那异人像是吃了一惊,道:“你……你和他动过手?他不是也认出你来了么?”
  那蒙面人又长叹了一声,道:“是的,我想他已认出我来了。可是当时我蒙着面,大哥也蒙着面,我们只管动手,却是谁也未曾叫破。”
  那异人呆了半晌道:“大哥的武功怎样了?”
  那蒙面人道:“我全力以赴,支持到第四百三十七招,便已难以再和他比下去了,我连还了三招,抽身后退,总算和他对了四百四十招。”
  那异人道:“三弟,恭喜你,你武功已经大进了!”
  蒙面人叹道:“又焉知不是大哥也认出了我,念在昔日的情面,是以手下留情的。”
  那异人不再言语,蒙面人也不出声。四周围又一片寂静,夜雾更浓,简直连那一团灯光,也已几乎看不真切了!
  王竹心仍然不敢出声,他心中十分疑惑,因为他不知道那两个人口中的“大哥”,究竟是什么人。他心中还在想,如今武林之中,大劫将临,正在用人之际,这两人的武功,如此之髙,再加上他们的“大哥”,若是三人一齐驾临金水帮的总坛,那么,就再也不会怕聚英堂高手云集了!
  他正在考虑自己应该不应该出声招呼他们两人,又听得那异人道:“三弟,你说我们约了大哥来,大哥是不是会来见我?”
  蒙面人道:“当然会的,不管如何,我们三人,是数十年的交情,难道他会不来么?”
  蒙面人的话刚说完,只听得浓雾之中,突然传来了“哈哈”一笑。
  那一下笑声,十分低沉,但是入耳却是清晰无比,那笑声究竟是在多远传来的,也根本无从判断,当然也看不到发笑之人在什么地方。
  那一下笑声才传了过来,便听得那异人和蒙面人齐声叫道:“大哥。”接着,又是一下笑声,自远而近,迅速无比地传了过来,随即又是一个声音,叫道:“二弟、三弟!”
  这时候,王竹心张大了口,浓雾像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一样,将他的口塞住,令得他再有连气也喘不过来的感觉。
  他的身子,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由于浓雾,他的头发上,早已沾满了水珠,这时他的身子更是微微地发起抖来,水珠沾着他的头颈,向下淌去,更令得他身上像有无数冰冷的小虫在爬着一样。
  王竹心实是没有任何时候比这时候更惊怖的了,因为,他听出那最后来的那个人,正是聚英堂主!一点也不错,那是聚英堂主声音。
  王竹心在刹那之间,想到的只是一点:一个聚英堂主,已经是难以对付到极点,自从第一道金字牌离开临安城开始,聚英堂方面,可以说处处都占着上风,若是再加上那两个髙手的话,那么,正派中人,就算再拉上佛道两门的高手,也是难以势均力敌的了!而且,佛道两门的真正高手,大都如同闲云野鹤一样,是不怎么肯理武林中的闲事的!
  王竹心唯一堪以安慰的是,聚英堂主既然在这里出现,那么他对金水帮总坛的进攻,自然还未曾发动了。
  然而,王竹心的耳际,似乎又响起了那蒙面人的声音来,蒙面人曾说过,不论他是不是前去金水帮的总坛报信,结果都是一样的。
  当时,王竹心还不知道对方这样讲法是什么意思,但是如今,他却完全明白了,的确,如果他们三人联手的话,金水帮总坛中众人,就算是早已知道有大祸临头,又何能避免?
  王竹心的心中如同滚油煎熬一样,不知该怎样才好。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聚英堂主到了之后,似乎三人之间还未曾讲过话,莫非小船已划走了么?但是,抬头看去,小船上的灯光却还在,那么,三人何以还不出声呢?
  王竹心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才听得聚英堂主用一种十分落寞的声音道:“二弟、三弟,你们怎么样了?我们有好多日子未曾见面了吧!”
  蒙面人苦笑了一下,道:“大哥,你也记性太坏了,不久之前,我们还在北髙峰下动过手,你何以忘了!”
  这句话一出口,王竹心的心中,不禁“啊”的一声,需知那天晚上,北高峰下,群雄在被聚英堂高手所围,千钧一发之际,那蒙面人突然现身,王竹心虽然未在场,但是他一路北来,却不止一次听得江湖中人,谈论这件事情的。
  这是,他自然知道那蒙面人就是眼前这蒙面人了。可是令他想不透的是,何以蒙面人竟会和聚英堂主以兄弟相称!
  看来,如果那蒙面人是站在聚英堂主一边的话,在北高峰上,他也不会出手救群雄出险了!
  这样一来,王竹心又放心了些。
  只听得聚英堂主打了两个“哈哈”,声音之中,透出十分无可奈何的神情道:“原来那真是三弟,我想天下还有谁可以和我动手到四百招以上?”
  聚英堂主的话说得十分模棱两可,他也未曾说出当时自己是不是巳认出了对方来。蒙面人也干笑了几下,三人中又静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才听得那异人道:“大哥喝酒。”
  接着,便是“咕嘟”一声,聚英堂主道:“好酒。”
  那异人又道:“三弟喝酒。”
  蒙面人却连喝了两口,后来又有“咕嘟”一声,想是异人自己喝的,这才听得那异人道:“大哥,我们两人,心中有一个疑问。”
  聚英堂主忙道:“二弟、三弟,我们三人在结义兄弟之际,我还不过二十,是数十年的老兄弟了,有什么话千万别存在心中,还是说出来的好。”蒙面人插口道:“大哥说得是,大哥一”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大哥,你……是何苦来?”
  那异人连忙跟着道:“是啊,大哥,你这是何苦来?”
  聚英堂主长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定然会有此一问的,三弟,你今年几岁了?”
  那蒙面人道:“五十有九了,大哥。”
  聚英堂主道:“是啊,你已五十有九,二弟六十有一,我已六十有四了!二弟、三弟,人总是要一死的,我们还有几年可活,还有六十年么?”
  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们三人,全是花甲左右的人了,当然不会再有六十年活,是以那异人和那蒙面人都不出声。
  聚英堂主道:“我们都是行将就木的人,若是一死,不管我们所学的功,如何出人头地,如何惊世骇俗,再也没有人知道,是以不趁此际,轰动天下,传一个青史留名,更待时?”
  蒙面人和那异人一听,两人都笑了起来。谁都可以听得出,他们两人的笑声,十分不自在。笑了半晌,才听得蒙面人道:“大哥,这话小弟有些不明,若是大哥要博个青史留名,深夜到朱仙镇去相助岳元帅,以大哥的才能,若是全力以赴,不难将金兵驱回去,直捣黄龙,这才是道理啊。”
  聚英堂主苦笑了几下,道:“其中还有隐情,可不是两位贤弟所知的。”那异人道:“大哥,什么隐情,我们可以知道么?”
  聚英堂主道:“二弟、三弟,我们虽然多年未曾见面,但是结义之情仍在,本来是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但是……但是……这段隐情,我却已对着一人指天为誓,绝不泄露的,两位贤弟不要逼我!”
  在王竹心的印象之中,聚英堂主一直是十分阴险奸诈的人,可是这时候的那几句话,王竹心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讲得十分诚恳,实是肺腑之言。
  蒙面人和异人两人又不出声,半晌,蒙面人才道:“我明白了!”
  那异人道:“你明白了什么?”
  蒙面人道:“我明白了,刚才大哥说什么博个青史留名,那一番话,全不是由衷之言,大哥之所以如此,果是为了那段隐情之,我看,一定是有什么人在逼大哥这样做的。”
  那异人道:“三弟,什么人能逼大哥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蒙面人道:“大哥不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么?我看,那个人能令得大哥这样做,当然是他要大哥做什么,大哥都是情愿的了。”
  那异人不再出声,却听得一口一口喝酒的声音,不断地传了过来。
  这三人再讲的话,王竹心是字字都可以听得到的,可是他却越听越是迷糊,不知所云。
  过了半晌,聚英堂主才道:“两位贤弟,我未能将那段隐情说出,你们两人必然不会怪我的,是也不是?”聚英堂主的声音,似乎十分惧恐,像是很恐怕两人对他见怪一样。
  异人和蒙面人都未曾回答,他们是否有点头或摇头的动作,王竹心自然看不到,只听得他们三人齐声叹息,那异人又道:“还有一件事,大哥,我们已找到了师父他老人家的爱女了。”
  聚英堂主“啊”的一声,道:“真的?”
  那异人道:“是的,我找了几乎近两年之久,东海八十七岛,我岛岛都找过了,这才在中原找到她的,那还是昨天的事情。”
  那异人在说及他找到了他师父的爱女之际,王竹心并未曾在意,可是当他听到了那异人是昨天才找到她的时候,他心头又怦怦乱跳起来。
  在那不到小半个时辰之际,出乎意外之外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传人他的耳中,令得他的脑筋,实是难以转得过来。
  这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耳际,嗡嗡作声,他在心中自己告诉自己,那是雪花,那异人口中“师父的爱女”,就是雪花。
  但是,这当真是可能的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雪花娘子该是聚英堂主的师妹了,这不是太以突兀,令得人难以设想的事么?
  王竹心勉力镇定心神,用心听去,只听得聚英堂主急急地问道:“是么?她在哪里?两位贤弟,何以不与她在一起?”
  那异人道:“我要将她带回东海去,但是她却正和一个少年人在一起,师父死时,只说最好将她带回东海,若然不肯,也只好作罢,所以我找到了她,她不肯去,我也只好作罢了。”
  蒙面人在这时候,才接口道:“我也说二哥白辛苦了几年,找到了小师妹,又让她走了。”
  聚英堂主道:“那不要紧,如今我手下,髙手如云,什么地方来的人都有,只要有名有姓,要找她,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那异人呆了半晌,道:“这……我是凭血玉玦……认出她来的,她……叫什么名字,我却……未曾问她。”
  聚英堂主几乎是疾叫起来,他的声音,在浓雾之夜中,听来极其尖锐,他叫道:“什么?那么……两片血玉玦,已一齐到了她手中了?”
  那异人道:“是的,那……那是师父的遗命,我自然不敢违命的。”
  只听得突然之间,那蒙面人和异人一齐叫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王竹心并看不到前面的情形,但是从两人的急呼声中听来,似乎聚英堂主此际,正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举动,是以才令得他们惊呼的。
  聚英堂主的声音,好在一会儿之后,方始传了过来,只听得他道:“没有什么,二弟,小师妹是什么模样的,你且说说。”
  那异人道:“她十分美丽,美丽得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样。她的武功也不错,而且,她在武林中似乎不怎么得意,仇人很多。唉,我实在太粗心了,竟未曾问及她的姓名,连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少年人,叫什么名字,我也未曾动问。”
  等到那异人讲到这里的时候,王竹心已再明白也没有了,那异人所讲的正是雪花娘子!
  只听得聚英堂主叹了一口气,道:“二弟,两块血玉玦合一,师父的全部武功,便将出现,你想想,我们每人只不过受到师父三分之一的武功,若是师父的武功全部出现了,唉,你想想,这是什么局面?”
  聚英堂主的话才一讲完,那蒙面人便以颇不为然的声音道:“大哥,那有什么不好,让小师妹尽得我们所学,也不枉了师父他老人家对我们的一番苦心。”
  聚英堂主干笑了几声,笑得极其馗尬,道:“是,是,那自然很好。”到了这时候,王竹心的心中,更明白了,他更猜到了那三个人,正是武林中传说的三个海外髙手一“东海三仙”!这三人的名头,武林中可说无人不知,但是他们究竟是何等样人,却也未有人见过,如今这三人武功如此之高,又提及东海,当然便是他们的了。照王竹心的眼光来看,东海三仙的武功之高,都已到了无可比拟的程度,但是,他们的武功,绝不是天下独步的,他们只不过每人得了他们师父的三成本领而已!
  而他们的师父,有一个女儿,不知是什么原因,失散了的,如今才被打听到,那女儿就是从小流落在江湖的雪花娘子……那两块“血玉玦”,王竹心也曾见过的,原来这两块玉玦,还关系着足令聚英堂主一提起也为之惊惶失措的武功!在这样的情形下,王竹心立即得出一个结论:绝对不能让聚英堂主知道雪花娘子就是他的“小师妹”!
  从聚英堂主的语气之中,王竹心巳经听出来,他对于持有两块血玉玦的“小师妹”已然忽略了,王竹心更可以断定他一定会出全力去寻找“小师妹”的,当然,他绝不是为了好意去寻找,而是为了要夺过这两块血玉玦来,说不定,他还会起狠心,将他的“小师妹”杀死,以绝后患!
  当王竹心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隐隐想到,那异人似乎也是因为洞察了聚英堂主的心思,所以才故意不说雪花娘子的其余特征,而只说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的。如果那异人讲出了雪花娘子是一个穿着雪也似白的衣服的美丽女子,那么,以聚英堂主的聪明而论,自然可以想到是什么人了。
  可是,那异人如今却只说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武林之中美丽的女子,何止千万,聚英堂主怎么寻找?王竹心希望事实正是如此,因为若不是那异人存心替他“小师妹”隐瞒一二的话,那么聚英堂主定然是有线索可以找到他“小师妹”的。
  聚英堂主又问道:“二弟,小师妹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且说说。”那异人却道:“没有了,我说不上来了。”
  那异人如此一说,王竹心便已知道自己的估计不错,聚英堂主心怀不善,那异人是也已知道了的,那样,雪花娘子的身份,可以暂时不致暴露了。
  然而,如今雪花娘子正在聚英堂众人之中,而那异人又未曾说明雪花娘子是他的小师妹,只说是“故人之女”,更未说明那两块血玉玦,是关系着惊天动地的武功的,那么,雪花娘子会不会在人前露出这两块玉玦来呢?
  而且,那异人凭着玉玦,在金水帮总坛认人之际,许多武林中人都是玢到的,那么,这件事又会不会传了出去,终于传人聚英堂主的耳中呢?
  王竹心越想越觉得靠不住,他不禁忧心如焚起来,因为雪花娘子的身份,若是一旦被聚英堂主发觉的话,她便可能性命难保。而更令得王竹心担心的是,雪花娘子自己,并不知道有这种危险!
  金水帮总坛被围一事,已令得王竹心的心中,焦急得无以复加,这时再加上雪花娘子的事,他急得搔耳抓腮,一时之间,实是不知如何才好。
  只听得聚英堂主又道:“我当尽力去打探小师妹的下落,两位贤弟,看来你们是不愿作我左右手的了,是不是?”
  两人一齐道:“这个……自然是了。”
  聚英堂主当真厉害,他立即道:“那么,两位贤弟,愚兄有一句话讲在前头,你们还是快回东海去吧,若是在中原,唉,只怕会枉了咱们弟兄数十年结交之情的。”
  两人半晌不说,那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几乎是令人窒息的。过了很久,才听得两人齐声道:“大哥,你可是非如此不可么?”
  聚英堂主长叹一声,道:“两位兄弟,我已说过了,其中,有着非同小可的隐情,我实是非如此不可!”
  他一连说了两遍“非如此不可”,讲完之后,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蒙面人道:“大哥,听说你在此地方住了很久,可是在那段时间中,你和金国的什么要人有了纠葛?”
  蒙面人的这一句话才一出口,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不知是跌了什么东西,接着,便是聚英堂主道:“三弟,你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你别再猜下去了,若是你再说下去的话,我就十分为难了。”
  蒙面人深吸了一口气,“嗤”然有声,这才道:“好,大哥,我们回东海去罢了!”
  聚英堂主道:“多谢两位兄弟,我去了。”
  他竟是不容许蒙面人和那异人再讲反悔的话,“我去了”三字,才一出口,人已向外掠去,最后那个“了”字,越传越远,转眼之间,少说也在三十来丈开外了。
  聚英堂主一走,王竹心的心头,才略略地透了一口气,他心想,那两人既然答应了回东海去,自己怕是留不住他们的了,但是那两块血玉玦,和绝顶武功的关系,究是如何,自己不趁此机会问一问,更待何时?
  他正想出声招呼,忽然听得那两人,又已讲起话来,王竹心便暂不出声,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