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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针
2019-08-1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两骑快马,在建阳驿前石桥驿的古道之上飞驰。正是深秋时分,古道两旁的树木,落叶纷纷,马蹄过处,将落叶踢得飞了起来,随着秋风,在路面上打转,益发令人觉得秋意萧瑟。
  那两骑马,直来到一座石亭之前,才停了下来,马上的一男一女两人,一跃而下,不约而同地奔到了石亭之前,停了下来。
  那一男一女两人,男的约有五十上下年纪,身形魁伟,器宇非凡,腰悬长剑,一望便知是武林高手。女的眉目如画,虽已中年,但是,仍然十分动人。
  两人在石亭前略停了一停,便跨了进去,在一张石桌上,坐了下来,又一齐伸手,向石桌上慢慢地抚摸着。
  那石桌缺了一角,而且桌上有许多裂缝,分明是被人用手掌重重的一击,击成那样的。
  而他们两人,俱是满面风尘,而且,脸上都带着一股忧郁的神气。
  他们默然半晌,女的才长叹了一声,道:“山威,我们离家,已有多久了?”
  那男的仰起头来,他仰起头来,并不是亭子的顶上有什么好看的,而是他眼中泪花乱转,他抬起头,是为了不使泪水落下来。
  他一字一顿地道:“八年了。”
  那女的苦笑了一声,道:“是啊,八年了!”
  那男的突然一挥手,“铮”地一声,掣出了长剑来,狠狠两剑,向石桌之上砍去,火光四溅,石屑四飞,那张石桌,立时被砍成三段,他声音嘶哑地叫道:“八年了!我们日夜不停地找了他足足八年,他……躲在什么地方?他……”
  他突然停了下来,像是突然之间泄了气一样,变成喃喃自语,道:“他究竟躲在什么地方?照理说,天下虽大,也没他立足之处,这八年来,他究竟躲在何处?”
  那女的用十分同情的眼光,望着她的丈夫,道:“山威,我们总会找到他的,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男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呆了好一会,才又还剑入鞘,就在这时,马蹄声和车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那男子的神情,渐浙回复了正常,道:“娘子,我们遍天下寻找仇人,却苦了鹰儿,也跟着我们到处颠沛流离,我曾发誓,未将敌人生擒,不踏入荆山半步,你带着鹰儿回家去将鹰儿交给他祖母,还有老丁,这七八年来,多亏他照料着鹰儿,也该好好地歇一歇了。”
  那中年妇人长叹一声,道:“你不回去么?你又怎知小玉在九泉之下……不想念你……你到她坟前去……看看……”
  她讲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那男子转过身,双手紧紧握着拳,望着外面。
  路上,一辆马车,正自东驶来,那辆车上,坐着一个驼背老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少年,由那驼子赶着车。
  那辆车子,迅即来到了石亭之前停了下来,那驼子动作缓慢地攀下了车,恭恭敬敬地,道:“黄老爷!”
  那少年身手却十分矫捷,自车座之上,一跃而下,叫道:“爹,妈!老丁说,我们家就在离此只有数十里的荆山山麓,爹,是不是?我们可是要回家了,不再到处赶路,到处投店了?”
  那中年人望了驼子一眼,道:“老丁,你对孩子,又说了些什么?”
  那驼子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十分恐惧的神色来,道:“黄老爷,小可……没说什么。只不过黄老爷夫妇两人,天下驰名,荆山抱玉庄,也是无人不晓,小可向少爷提及抱玉庄上的风光,少爷吵着要回家去看看。老爷,你在外已有八年未归,也应该──”
  驼子才讲到这里,荆山抱玉庄庄主,七手剑黄山威的神色,已然剧变,只听得他发出了一声怒喝,震得丁驼子的身子,向后连退出了好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在一声大喝之后,又过了许久,才见他渐渐恢复了那种苍青忧郁的绅色,道:“老丁,你跟了我已有七年了,八年前,我离开抱玉庄之时,就是在这凉亭之中遇到你的,是不是?”
  “是的,是的,那时,是大小姐才被……”
  黄山威一扬手,一股劲风,向前直迫了过去,将丁驼子的话,一齐迫了回去,他沉声道:“那你就该知道,我未寻获杀女仇人,绝不会回抱玉庄去的!”
  丁驼子身形连连后退,退到了和那少年并肩而立,那少年偷偷地拉了他的衣襟一下,低声道:“老丁,我姐姐究竟是死在什么人的手中?何以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那人?”
  黄山威大声喝道:“闭嘴,别胡说!”
  那少年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下去。
  这时候,倒是黄夫人已渐渐止住了哭声,她徐徐地道:“山威,鹰儿的年纪也不小了,他姐姐的事,也不该老瞒着他。也许……我们这一辈子都找不到那……贼,那么,找寻仇人的责任,就在他的身上了!”
  黄山威听得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他沉默了片刻,才道:“鹰儿,你过来。”
  那少年昂首阔步,走了过去。
  黄山威伸手,在他的头顶上,慢慢地抚摸着,道:“我们在寻找的仇人,姓李,名维扬,他有一个外号,叫百步飞针。”
  那少年立时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了,百步飞针李维扬!”
  百步飞针李维扬!
  八年前,这是一个武林中人争相传说的少年英雄的名字,他是嵩山金针老人的唯一传人,一手飞针功夫,百步之内,可取蚊蚋,的确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在江湖上行走,只不过两年多,但是声名鹊起,连不少成了名的武林前辈,也以与之相识为荣。
  在那两年中,李维扬在江湖上做了许多轰动武林的事,他独力扫荡君山七妖,与嵩山派掌门,合战金沙帮的一干高手,所向无敌,黑道上人,提起“百步飞针”四字,便不寒而慄。
  百步飞针李维扬来到抱玉庄上,是十分偶然的事。
  抱玉庄庄主,七手剑黄山威,是武林中尽人皆知的大侠。黄夫人虞素娘,又是峨嵋掌门的师妹,峨嵋派乃是天下七大剑派之首,黄夫人的剑法,自然也是出类拔萃,非同小可。
  他们夫妇两人,结缡甚早,便生了一个女儿,因为抱玉庄是在荆山抱玉岩之下,相传就是卞和得宝玉的所在,是以将女儿取名小玉。
  黄小玉自幼练剑,到了十六七岁,不但艳丽无比,剑法已得父母两家之长,她生性好动,自剑术有成起,便不肯再在抱玉庄中居住,跟着她父亲开设镖局的友好,到处闯荡。一则,是她武功造诣,真的极高;二则,她是黄山威和虞素娘的女儿,黑白两道的人,谁不要忌惮着几分?是以她在江湖上走动了大半年,竟未遇到一个敌手!
  江湖上各门派的少年弟子,有不服气的,全败在她的剑下,有要向她讨好的,便赠了她一个“无敌侠女”的外号。
  黄小玉究竟年纪还小,如何知道天高地厚,一听有人叫她无敌侠女,大是高兴,欣然接受,更刻意绣了一套金绣的劲装,在长剑的剑柄之上,则镶上各式宝石,华贵绝伦,更令得江湖上的少年子弟,又爱又恨。
  “无敌侠女”的声名渐渐传了开去,“百步飞针”便被引到抱玉庄来了!
  百步飞针李维扬倒也不是自己想来,而是被几个朋友怂恿来的。
  那几个朋友,全都败在黄小玉的剑下,自知不敌,便不断地在李维扬的面前,说黄小玉的了得,说黄小玉的美丽,说黄小玉的不可一世,是小一辈武林中人内,武功最高的一个。
  那时,李维扬只不过刚二十出头年纪,正是意气飞扬,声名大噪之际,一则好胜,二则好奇,再加上受不住朋友的激将,怂恿,一拍胸口,声言定要将黄小玉用的那口剑夺了下来,也好叫普天下的武林中人知道,究竟小一辈的人物中,是谁的武功最高!
  在离开荆山抱玉庄还有三十里之际,和他一齐来的那三四人,便留在路旁的石亭中,再也不肯向前去了。
  那几个人,也是名家子弟,平日锄强扶弱,也颇有侠名,李维扬实是未曾想到他们会对一个少女,害怕到那样的程度。他将众人嘲笑了一番,吩咐他们在亭中相候,他快马而去,六十里来回,再加上夺剑,只怕不到天黑,就可以回来了!
  李维扬策着一匹雪也似白的白马,向前飞驰着,驰出了两三里,突然转向西,那是一条两旁全是极其高大的树木的直路,是直通向抱玉庄去的。
  一转上了那条直路,雄伟的山影,便顿时像是近了许多,山峦起伏,气势极其雄伟,令人胸襟大开,李维扬在马上,忍不住长啸了起来。
  他只求快一点赶到抱玉庄上,可以向无敌侠女黄小玉指名挑战,是以将骏马策得飞快。可是,在突然之间,他却一勒马缰,那匹白马发出了一声急嘶,人立了起来,向后连退了两步,方始停下。
  李维扬突然停下马来,是因为他突然看到,一株古树之下,站着俏生生的一个佳人之故。
  他勒住了马,定睛看去,才看到那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女,一身绸衣,更衬得她目如秋水,脸如芙蓉,美丽之极。
  那少女手中持着一柄长剑,剑尖正向着那枝树的树身,看她的情形,像是正在树干上划着什么。
  但是李维扬却没有留意到那少女正在刻什么,因为他第一眼,就被那少女的美丽吸引住了,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注意别的。
  那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这时也正望着他,在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中,似乎有着一种异样的神情,使被她望定了的人,感到一颗心像是在悬空荡着一样,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而她脸上的神情,又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益增娇媚。
  李维扬呆呆地望了她好一会,才陡地想起,自己来抱玉庄,原是为领教黄小玉的剑法而来的,这一位少女,当然便是黄小玉了,自己何以如此失态,不论胜与不胜,这样子失态,传了出去,总是笑话!
  是以他连忙收敛心神,在马上一欠身,道:“黄女侠,幸会,幸会。”
  那少女像是一呆,但接着便嫣然一笑,那一笑,更是笑得李维扬的心头,怦怦乱跳,只听得她道:“你认识我么?我却不认识你啊!”
  李维扬一笑,道:“无敌侠女黄小玉大名,武林中还有谁不知道的?”
  那少女的眼珠一转,道:“是么?那你呢?”
  李维扬翻身下马,柔声道:“在下百步飞针李维扬。”
  那少女的面色一变,道:“嵩山金针老人,和抱玉庄间并无来往,你来作甚?”
  李维扬道:“我来抱玉庄,就是想会一会黄姑娘的。”
  那少女又是一笑,她笑容之美,令得李维扬目眩神驰,只听得她道:“是么?”
  李维扬正在想,何以她的笑,竟笑得如此艳丽,如此之媚惑,这似乎不应该是一个大侠之女所应有的笑容,但是另一方,他却又希望对方多笑几次,因为那种笑容,实在是太令人陶醉了。正当他心猿意马之际,那少女“是么”两字,也已出口,他也跟着点了点头,却不料他刚一点头间,眼前突然剑光一闪,“飕”地一声响,那少女已然一剑,向他的面门,刺了过来!
  他和那少女的距离,本就不远,而且,这一剑的来势,实在快疾之极,等到李维扬觉出不对时,剑气森森,已直扑面门了!
  李维扬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赶紧上身向后一仰,身子跟着向后倒去。可是他这里身形才倒下去,左颊之上已然陡地一凉,分明是已被对方一剑削中。李维扬既惊且怒,一声怪吼,身子着地便滚。
  他的身子,向外滚了出去,那少女出手,却是绝不留情,刹那之间,又连刺了四剑,若不是李维扬滚动得快,那四剑,剑剑可取李维扬的性命!
  李维扬接连避开了她的四剑,人已滚到了路边上,恰好有株大树,挡住了他的去路,逼得他在地上一按,身形疾拔了起来。
  他这里身形刚一拔起,那少女的长剑,也已递到,“嗤”地一声响,剑尖在他的大腿上,又划了一道口子。
  李维扬拔起了丈许高下,右手一伸,抓住了一根树枝,左手一抖,四枚三寸来长,金光闪闪的飞针,已然电射而出!
  那少女足尖点地,身形向后疾退而出,长剑挥动,“叮叮叮叮”四声,将四枚飞针,一齐击落,“哈哈”一笑,娇声说道:“你果然是那百步飞针李维扬!”
  李维扬发出了四枚飞针之后,身子再向上一翻,已然翻到了树下。
  在那一刹间,他自然看不到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听得那少女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便是一个相当苍老的声音道:“放着正事不办,和这小子开什么玩笑?”
  那少女则道:“你少来管我!”
  那一老一少两人的声音,似乎在迅速地自近而远,传了开去。
  等到李维扬在树上稳住了身子,向下看去,路上却已人迹杳然了。
  李维扬心中惊怒交集,那少女不但猝然出手,而且出手的招数,狠辣之极,若不是他躲得快,此时如何还有命在?
  他伸手向颊上一摸,颊上的伤并不重,血已凝结,倒是腿上的伤痕,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李维扬扯下了一幅衣襟,敷上了随身携带的伤药,紧紧地裹好,撮唇一啸,那匹白马,直奔到了树下,他身形一纵,自树上跃了下来,恰好落在马背之上。
  他一咬牙,一抖缰绳,白马撒开四蹄,向前疾驰了出去,大半个时辰之后,已然看到路上,竖着老大的一个石坊,坊上打横题着“抱玉山庄”四个朱字。
  在石坊之上,有四五个劲装大汉站着,一看到李维扬策着白马,疾驰而至,齐声喝道:“来的朋友,请道大名,以便通报!”
  李维扬来抱玉庄,本来当然是准备以礼相见的,但这时,他在路上吃了亏,他的心中正怒火中烧,一听得石坊附近的大汉,向自己喝问姓名,他在马上,身子陡地向旁一侧,手掌连闪两闪,“啪啪”两声响,两掌已掴在两名大汉的脸上。
  那两掌之力,当真不轻,直打得那两名大汉的身子,在地上骨碌碌地打滚,李维扬的白马,则已向前,直冲了过去!
  他怒火未熄,在马上大叫道:“这便是我的姓名!”
  另外两三名大汉一见这等情形,略呆了一呆,立时大喝了起来,两名汉子,飞身上马,随后便追。但是李维扬的白马,极其神骏,那两人也追不上,只是跟在后面,大声呼喝。李维扬连声冷笑,略一回头,反手射出了四枚金针,那四枚金针,才一射出之际,只见一溜金光,到了半途,突然一分为二,射到两名大汉的近前,又二分为四,只听得马上两人,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呼,自马上滚跌了下来。
  但是他们一滚跌下来之后,却立时在地上站定了身子。
  只见他们一齐伸手,向耳朵上摸去,一摸之下,两人面如死灰,呆若木鸡!
  在他们左右双耳的耳坠之上,各穿着一枚三寸来长的金针!
  那分明是对方只是存心警告,不想取他们的性命!
  但是刚才,双方皆在疾驰,对方的暗器,竟发得如此之准,那实是骇人听闻之极,两人如何还出得了声?
  李维扬却像是早已知道自己这四针发出会有什么结果一样,是以他根本不回头,又疾驰向前,直到前面,有一个胖大汉子,手中持着一根长可丈许的枣木棍,舞起一个棍花,将他的白马拦住为止。
  那时,已来到了抱玉庄之前了。
  只见向前望去,林木掩映之中,全是十分精緻的房舍,李维扬并不下马,只是一声冷笑,道:“去告诉黄小玉,我来了!”
  那胖大汉子虽已满脸怒容,但是讲话,却仍是十分有礼,他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李维扬怒道:“少废话,去问你们庄主的女儿,她自然知道!”
  胖大汉子一声冷笑,道:“我却不知师妹识得你这样的人!”
  李维扬“哈哈”一笑,道:“原来你是黄小玉的师兄,那也好!”
  那胖大汉子正不知道“那也好”三字是什么意思间,李维扬的身子,已飞身离鞍而起!
  李维扬的动作快,那汉子的反应,也是不慢,李维扬的身子才一离鞍向上拔起,那汉子手中的枣木棍已向上“唰”地一声,搠了上来。
  李维扬一见棍势来得猛,心中也喝了一声采,心想抱玉庄上的弟子,果然非同凡响。他看得真切,右足猛地向下踏去,正踏在棍尖之上!
  当他右足在向下踏去之际,内力疾运,已然使出了上乘“千斤坠”功夫,等于是千百斤重的力道,向下疾压了下去一样,那汉子只觉得一股大力,撞了过来,虎口发麻,五指不由自主松了开来,身子也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而他的身子才一退出,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那根枣木棍,竟插进了五尺有馀!
  而李维扬仍然一足以“金鸡独立”之势,站在棍尖之上,枣木棍向下一沉间,李维扬的左脚,已然直飞了起来,踹向那汉子的胸口!
  那汉子倒退了一步之后,身形尚未站稳,这一脚的来势又是如此之突兀,他如何避得开去?“砰”地一声响,已被一脚踹个正着!
  本来,李维扬的腿上,虽然带有剑伤,这一脚之力,仍然可以将对方踹得心脉断裂而亡的。但是他究竟不是奸恶之徒,只不过因为吃了黄小玉的亏,心中发怒而已,是以并未全力以赴!
  那汉子中了这一脚,身形向后连退出了七八步,仍然未能站定,“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当李维扬和那汉子动手之际,四周围了许多人,此际一见那汉子被李维扬踢倒,人人都大声呐喊,但却又没有人敢以围近来。
  李维扬仍然单足立在棍上,他本来年少英俊,以这样美妙的姿势,立在棍尖之上,应该如玉树临风才是的,但是此际,他心中怒极,双眼圆睁,再加上颊上的伤痕,血虽已止,脸上却仍有一大片血痂,以致他的样子,看来竟变得凶神恶煞一样!
  那汉子跌倒在地之后,一挺身站了起来,还待再向前冲来。
  但就在此际,在那汉子的后面,响起了一个十分沉稳平和的声音,道:“憨子,你还想和人动手么?你应该多谢人家不杀之恩才是!”
  那汉子姓胡,叫憨子,乃是一个直性汉子,这时一回头,见说话的正是他师父,只得低头道:“是!”
  李维扬一听得那几句话,心中也是陡地一凛,因为那几句话中,中气充沛,一听便知道是一个内功修为极高的人所发出来的。
  他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气度雍容,已然向前,慢慢走来,来到了他近前站定,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道:“阁下刚才那一脚,看来乃是嵩山金针老人所传,那么阁下定然是武林中近来,争相传说的百步飞针李少侠了?”
  李维扬身形一沉,自棍尖之上,落了下来,一抱拳,道:“黄庄主好眼力!”
  那中年人,正是抱玉庄主,七手剑黄山威,只听得他“呵呵”一笑,道:“我这位小徒,武功也颇有造诣,阁下一招之间,便能胜他,若是再不知李少侠光降时,还算是有眼之人么?不知李少侠光降,有何指教?”
  李维扬的心中,不禁暗自佩服。他心想,自己来势,如此不善,但是对方的神情,竟绝无惊惶之色,一样这等客气,可算难得。
  然而他究竟年少气盛,想起颊、腿上的伤痕,心头的怒意,仍是难以压得下来,一声冷笑,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还想向无敌侠女,讨教几招!”
  黄山威一听,剑眉微蹙,道:“江湖上的朋友也未免太好事了,小女如何当得这样的一个外号,李少侠切勿见怪。”
  李维扬一声冷笑,道:“当得起得很,黄庄主请看,我脸上,腿上的伤痕,不全是令千金留下来的么?只不过令千金猝不及防,出剑偷袭,赢得有点不很光彩,我也输得不怎么服气而已!”
  李维扬一面说,黄山威的脸上,便一路现出惊讶莫名的神色来。
  等到李维扬讲完,黄山威转头道:“憨子,你师妹回来了么?”
  胡憨子道:“没有啊,师妹跟着柯总镖头,到襄阳去了,没有回来。”
  黄山威转过头来,道:“李少侠,只怕你弄错了,小女远出未归,而你颊上的伤痕,却是适才留下的,只怕不是小女之过罢!”
  李维扬一听,心中更是大怒,一声冷笑,道:“这倒好笑了,我就在离此不远的路上遇见她的,岂会有错?黄庄主想是护短,也不怕有累侠名么?何况,黄姑娘家学渊源,难道还不敢出来和我动手么?”
  李维扬的话,说得极其尖刻,连黄山威那样气度的人,面色也为之一变。
  但黄山威究竟行走江湖,非只一朝,见识非凡,气度自也不同。
  当下他只是冷冷道:“这其中定有误会,小女确然不在庄上。”
  李维扬一声长笑,冷冷道:“那我要进庄去找一找!”
  黄山威一听,面色更是难看,一声冷笑,道:“李少侠,就算令师金针老人前来,只怕也不敢如此放肆!”
  李维扬怪笑道:“你不敢让你女儿出来见我,我自然要进庄去找!”
  黄山威身形凝立不动,目射精光,他心中也已极怒,但是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而言,自然没有和李维扬动手之理。
  是以,他望了李维扬半晌,才冷冷地道:“你定要小女向你讨教,请在庄中暂住几日,小女去襄阳,不数日定可回来。”
  百步飞针李维扬不住地冷笑,心中暗忖,不管你玩什么鬼花样,我非得将这个出手偷袭的无敌侠女黄小玉逼出来不可,抱玉庄就算是龙潭虎穴,我又怕什么?是以他一挺胸,道:“好!”
  黄山威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有只身在抱玉庄中,含有敌意地住上几天的勇气,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一拂手,道:“憨子,你好好招待这位李少侠,你师妹一有了回来的讯息,便立时报与他知道!”
  胡憨子又答应了一声,黄山威冷冷地道:“李少侠请自便!”
  他一个转身,走进了庄中,李维扬带着冷笑,也跟在胡憨子的身后,走进庄去。
  庄中的人,似乎早已得到了信息,是以李维扬所遇到的人,全是充满了敌意的,李维扬也心知自己这一番,若是栽在抱玉庄中的话,那么以后,也就绝不用再在江湖上行走了,是以,他也格外小心,一言不发。
  胡憨子将他领到了一个院落中,自有庄丁伺候他,李维扬自然不信黄小玉不在庄中,但这时他却也不做什么,倒头便睡。
  李维扬当然不会真的睡着,他心知这时,自己身在龙潭虎穴之中,与其步步为营,现出一副紧张过人的神态,那还不如装装傻的好。
  是以他虽然倒在床上,却是竖起了耳朵,细听着庄上的一切动静。
  他被安置的地方,显然是处在抱玉庄的十分僻静的一角,因为他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但是,在他房门外,却不断地有脚步声在来回走动着。
  李维扬知道,那一定是黄山威派来监视他的人,李维扬只是冷笑着,这时他还不想有所动作,他自然有这个自信,他若是有所行动的话,看守他的人再多,只怕也是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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