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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含珠翠凤
2020-03-29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印元道长双眉向上一剔,问杨志痴道:“杨兄你说如何?”杨志痴已由华剑峰将所受南宫梅的伤口,包扎妥当,仍是那样地神采照人,闻言缓缓地道:“着他将昆吾金刀留下,也就是了!”
  印元道长笑道:“杨兄好大的襟怀!”两人一问一答,竟将追魂索鲁直作为瓮中之鳖一般。鲁直虽知眼前形势,若印元道长和华剑峰两人合力,自己必难讨得便宜,但如果一对一,不一定便会死在这里,纵声大笑道:“印元道长,你在三清门下,也非一年半载,怎么不去学那打坐养性,却学会了吹大气?要鲁某人留下金刀不难,有本领的,便将一条手臂,一起断了去!”
  华剑峰在一旁,见到他这个时候,仍敢倔强,不由得大怒,一步跨过,剑尖疾吐。
  鲁直横空一刀,化了剑势,狞笑道:“爪子何不再以足代手?”杨志痴忙道:“剑峰别动,看印元道长收拾他!”华剑峰闻言退下,迟疑道:“杨师,他手上有金刀!”杨志痴道:“放心,若不是一年前我曾代他疗阴掌之伤,我也不知道他内家罡气,已练到能刚能柔的绝顶地步,别看昆吾金刀前古利器,怕真还不能削断他拂尘上的银丝啦!看看便了!”
  华剑峰将信将疑,印元道长已微笑道:“知我者杨兄!”一语未毕,鲁直闷声不出,突然“铮铮铮”向旁抢出三步去。杨志痴笑道:“别掉文了,若给他逃走,你有何颜面?”
  话刚讲完,追魂索鲁直怪叫一声,突然回过身来,一刀反劈,印元道长神色安闲,他手中长拂尘,本是不及地的,此时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突然,三根拂尘银丝,似为微风吹起一样,飘了起来。
  那情景,简直就像初春的微风,将嫩芽微绿的柳树软枝,吹拂得飘飘荡荡一般,又静,又柔,和鲁直的那一刀相比,一刚一柔,简直无法比拟。
  但那三根细如人发,长有七尺的银丝,上扬之势,看似缓慢,实则快极。鲁直一刀尚未劈到,其中一根,突然伸得笔直,向鲁直面门上扬去,丝尖已正对准了鲁直的“人中穴”。
  鲁直心中一凛,一收刀势,回刀来削,固然将那根银丝点穴的招式化去,却未能将银丝削断。
  华剑峰在一旁见了,更是大奇,暗想以昆吾金刀之利,真可说无坚勿摧,便是一块铁,刀锋过处,也要从中断为  两截,怎知却削不断印元道长拂尘上的一根马尾?莫非他会法不成?
  再仔细一看,方始恍然,原来那丝马尾,给鲁直金刀一撩,立即被刀风扬了开去,离刀锋尚有五寸左右,一任鲁直怎么变招,将金刀使得霍霍风生,总不能沾到银丝,分明是武学上以柔制刚,借力己用的最高境地,不禁使他看得如痴如醉。那一面,鲁直见一刀削不断银丝,只是将银丝压了下去,尖端反倒翘翘,仍是那么轻飘飘地,来点自己的“四白穴”,这才知道真的厉害,身子一斜,暗将内力聚于左掌掌心,右手金刀,也跟着轻飘飘地,划来划去,毫不用力。
  此时,两人全以上乘阴柔之力对拼,印元道长两脚不丁不八而立,只是手腕微翻,拂尘一时全都散开,一会儿又束了拢来,有时更只扬起三两根银丝,与之对敌。
  而鲁直手中所执,也像是一柄纸头刀一般。见招撤招,趁隙进攻,一点声息也没有。哪里像是两大高手在恶斗,倒像是两个大病初愈,一点气力也没有的人,在作游戏一般。
  华剑峰在一旁,细心揣摩,只觉印元道长拂尘银丝,每一根全如灵蛇一般,尽如人意,看了一会,又悟出印元道长敢情是真的一点气力也不曾用,只是将银丝扬起而已。扬起之后,全随着鲁直的刀风所到,随意曲折,而尖端却又指定了鲁直的人身要穴,真是变化无穷,看得人眼花缭乱,正像一蓬烟一样,看来平平无奇,仔细一观察,翻翻滚滚,变化腾挪,不可方物,不多久,竟被他悟到了以静制动,借力己用的道理,不由得连声叫好起来,手舞足蹈,高兴之极!
  印元道长也望着他微微而笑,道:“孺子可教!”讲完此语,突然向侧跨开一步,“叭”地一声,踏在船板之上。那船本就不大,猛地摇晃起来。
  印元道长一脚刚落,第二步又已跨出,也是落脚甚重。三四步跨过,船甲板上,全都出现寸许的脚印,而拂尘扬起的势道,虽然缓慢,却已带起一阵极为尖锐的破空之声。
  只有一根银丝飞起时,那声音还细如蚊哼,但银丝全部扬起的时候,却又恍若雷鸣,时高时低,风雷之声也越来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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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直像也知道厉害,身形由慢变快,昆吾金刀左三右四,上七下八,绞起一团团金光,却又无声无息,围住了印元道长,乱滚乱转。足下“叭叭”之声不绝,所过之处,也同样留下了寸许深的足印。
  鲁直和印元道长交锋近大半个时辰,心知若凭真才实学,时间一久,定为所败,因此早已定下了歹毒主意,将内力聚于左掌掌心之后,一直未曾吐出,此时两人身法均已由慢转疾,鲁直觑机执一刀直搠,印元道长拂尘当胸,手腕一翻,拂尘散开,直向他金刀迎来。
  鲁直知道自己若是一刀反削,拂尘定然扬起,削他不断,但此时却正好方便自己行计,下盘不动,上身向后一缩,左掌“呼”地一劈空掌,向拂尘击去。
  掌风到处,拂尘银丝,全都扬了上去,鲁直身形一矮,竟在拂尘之下钻过,他金刀本是一个直搠之势,人一钻过,刀尖便已刺到印元道长胸前。
  满拟这一下到不济也可两败俱伤,怎知用力一送,刀尖离印元道长胸前,不过半寸左右的时候,突然眼前银光乱闪,拂尘已疾拂了下来,只觉得头脸一阵创痛,银丝纷纷拂过,已被割损了百十处,同时手腕一紧,耳听印元道长叫道:“住手!”
  不自由主,五指一松,金刀脱手飞出,慌忙退出,伸手在脸上一摸,摸了一脸的血,只见印元道长并不追赶,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而昆吾金刀,已到了华剑峰的手上,正在仔细观玩。
  鲁直心知刚才印元道长这一拂,手下留了十足的情,否则以他的功力而论,内家罡气之力一吐,整个头壳,皆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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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直虽然不是印元道长之敌,但究竟在江湖上也是一流高手,所料自然不差。印元道长,确是因杨志痴之言,而饶了他的性命。
  刚才鲁直一掌拍出之时,印元道长猝不及防,几乎着了道儿,幸而他自受伤痊愈之后,得杨志痴以毕身功力相助,罡气之力,又深了一层,已到了意念所至,收发自如的地步。
  一见拂尘被鲁直掌风震起,金刀已递到自己胸前,一点不慌忙,中指在拂尘柄上一弹,拂尘上银丝,倏地分为两绺,一绺散开,向鲁直当头罩下,在他头脸上划过,另一绺并成一起,将鲁直手腕缠住。
  一柄拂尘,竟能分开来作两般用途,鲁直做梦也想不到他功力深湛若是,因此尚未看清,已被印元道长,得了手去,满面尽皆划花,而金刀也已脱手。
  当下鲁直血流披面,呆呆地站在那里,作声不得。杨志痴缓缓地道:“鲁直,你所受创伤,极为轻微,印元道长含有深意,代你革面,洗心却要靠你自己了!还不走么!”鲁直如大梦初醒,怔怔地向杨志痴、印元道长两人行了一礼,反手一掌,砍下一段船桅来,丢入水中,飞身而上,踏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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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剑峰见他已走,四周益发静荡荡地,太湖七十二峰,虽然仍归自己所辖,但景物依旧,人面已非,江小桃跳了水,不知生死,就算未死,天下之大,何处去找她?心中怅惘已极,一手持剑,一手持刀,望住了湖水,不言不语。
  杨志痴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道:“剑峰!事在人为,你可还记得我在南海上,和你讲的那句话么?”
  华剑峰精神陡地一震,定过神来,向印元道长行了一礼,道:“多谢道长相助!”
  印元道长忙道:“说哪里话来,贫道一生淡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无功于我,我亦不出手助人,难得杨兄肝胆相照,不然贫道早已随先师于地下了!”
  杨志痴笑道:“你这牛鼻子,老是提这件事做什么?”印元正色道:“杨兄,此事武当派一日不灭,武当弟子便当记得。过去江湖上对你的传说,贫道至今方知失实太甚!”
  杨志痴胸怀宽阔已极,即使是做了对人大为有益的事,也不会常记在心中,闻言一笑置之。三人一起回到庄中,已有小船载了太湖派中人,来庄上寻找华剑峰,报告道七十二峰金银派的人马,全都散了。华剑峰便吩咐众人,各按旧址,回去居住。
  安排完毕,天色已然大明,华剑峰总是郁郁不欢,见印元道长邀杨志痴往武当山去练功,便极力赞同,因为他心底深处,总想江小桃不会就此死在湖中,想立即启程,踏遍天涯,去寻找江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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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若是江小桃在太湖沉龙潭脱险之后,不是那么凑巧,刚好遇上了南宫梅所化装的“宫大嫂”,又心急要将在沉龙潭底,所发现的秘密,交给他带给华剑峰,而是托了其他人,将信带到的话,则华剑峰不但可以知道江小桃未死,而且可以知她的去向,而且,还可以得到一项极重要的秘密,不难将武林中的大谜揭开。
  只惜阴差阳错,刚好碰上了南宫梅!试想,南宫梅见了江小桃的条子之后,怎么还肯送到华剑峰的手上?当然自己去行事了,因此华剑峰连江小桃的生死情形,也不知道!
  时近中午,太湖派中好手,已全来到文笔山庄上,自然要筹备庆祝,华剑峰却不过众人高兴,只得随着众人,当晚大排筵席,推印元道长首座,众人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华剑峰以酒浇愁愁更多,猛地想起江小桃之走,全是因为石红的一己之私,不由得破口大骂起石红,骂未两句,只见大厅门口,红影一闪,一个女子俏生生地走了进来,冷冷地道:“华剑峰,别骂了!”
  华剑峰抬头一看,来的正是石红。原来石红返身跑回庄中之后,不见火烧了过来,还不敢出来,深深躲着,后来见庄上人越来越多,而且个个眉开眼笑,一问,才知道华剑峰已然重夺太湖七十二峰,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个人直上孤山,发了半天呆,天色黑了,方始下山来,刚好撞见华剑峰在骂,她生性横蛮,哪里忍受得住,自然反唇相讥。
  华剑峰见她突然现身,怒气更炽,向石红激射而去。石红“刷”地抖出了莲花枪,向上一撩,那两根银筷子,经华剑峰用了十成内力,石红虽然撩个正着,却并未将之击退,只是斜射向上,“叭叭”两声,齐齐正正地插在大梁之上。
  华剑峰见一射不中,更是大怒,手在桌面上一按,腾身便起,杨志痴疾叫道:“剑峰不可!石红还不快走?”
  石红见了这等情形,知道难以讨好,身子一扭,转身而出,临到门口,还口发狂言道:“石姑娘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太湖派中人,早已将她恨之彻骨,又有几个人窜了出来,但却比不上她身法快捷,已被她一溜烟地走了。从此江湖上便不见了她的踪迹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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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剑峰见石红一走,杨志痴站在自己的面前,呆了半晌,突然嚎哭数声,以手击柱,歌道:“月隐兮星没,人去兮楼空,留此残生兮待谁?此恨悠悠兮何时方休?”越唱越是凄苦,听得合座人都寂然无声。唱到后来,手在柱子上拍个不停,那大柱摇摇欲倒,几个人才上去,将他拖开。
  华剑峰又是一阵狂笑,捧起一瓮酒,“骨朵”“骨朵”,一口气便饮得干干净净,手一松,酒瓮跌在地上,碎成片片,方始踉跄归座,伏首不言不语。
  印元道长看了叹息道:“唉!年轻人为情一死于地,可知情之为物,苦多于甜,还是不要沾惹的好!”
  话刚出口,突然左首杨志痴“叭”地一掌,击在桌上,道:“印元!你此话差矣,情之一字,固然是苦多于甜,你可知道那苦的滋味,比甜更令人死心塌地么?”
  印元道长一怔,抬头看时,只见他神色庄重,两眼中有异样的光彩,像是在望住了极远极远的一处地方一般,不知在想着什么。
  暗想杨志痴这样说法,莫非他往年也有一段伤心的事么?此人看来虽是三四十许之人,实则年龄和自己相仿,可是江湖上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世和武功路子,只知道他一出道时,年已三十,不出一月,便名满江湖,他名字之中,又有一个“痴”字,看来也是一个情痴,因此便不再言语。
  华剑峰在一旁,昏沉中听得杨志痴如此说法,忙笑道:“杨师此言不差,但苦字终不如甜字,须得苦尽甘至,那才是人生至乐!”
  杨志痴面色突然一变,半晌,方道:“剑峰,这却要看你的运气了!”
  华剑峰讶道:“杨师,你不是说事在人为么?”杨志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大叫数声,道:“有些事,人力不能挽回,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印元道长看了这等情形,越发相信他伤心人的怀抱,此等事,也没有话可劝的,只是一言不发。
  杨志痴和华剑峰两人,讲得投机,大笑大哭,尽情渲泄,喧闹了一夜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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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华剑峰方才醒转,一问庄客,杨志痴已随着印元道长,回武当山去了。便吩咐众人,满湖上去寻找江小桃的尸体。
  一连三日,毫无结果,华剑峰信心倍增,将昆吾金刀,七珠银剑带在身边,离了太湖,便去寻访江小桃。
  他因不知江小桃是向何处去的,暗想自己和小桃曾有南海之行,这番她莫非向北去了?便策骑向北而行,一直来到长城之外,黑龙江边,又折西而行,出玉门,过沙漠,再转折向东,翻祁连,过雪山,在路上走了一年有零,到处行侠仗义,兼打听江小桃的下落,但是,所得到的,却是失望。
  江小桃像是突然在人世间消失了一般,一点音讯也打听不出。 华剑峰心中的忧伤,一日深似一日,终年未曾有过笑容,只是垂着头,骑着马,来回飞驰,在北边过了一年多,才又回到了关内。心想北半边中国,已经被自己走遍,既找不到江小桃,何不向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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