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密室密函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靳君侠着实吃了一惊,不觉又退出两步。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展非玉的血魂爪如此厉害,只怕难以抵御。更严重的是,他深知展非玉怨毒一身,非杀了他不可,这一点可以在她脸上的神情中清楚看出。而展非玉刚才又做过最后的试探,被他坚决地拒绝了。一时之间,两人互相对望,谁也不先出手,气氛凝重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展非玉才突然一笑,道:“是时候了。”
  靳君侠立即道:“是时候了。”
  展非玉手中的血魂爪陡地荡起了血也似红的一个大圆圈,在大圆圈之中又有无数个小圈旋转不定,令人看得眼花缭乱。那些小圆圈一个接着一个向靳君侠的身上罩了下来。
  靳君侠倏地退出了五六尺,叫道:“且慢!”
  展非玉应声收住了血魂爪,冷冷地道:“迟了,已经迟了。”
  靳君侠明白她说的“迟了”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道:“你会错意了。我们必须拼个你死我活,这已是无可奈何之事了,你当我还会向你求情吗?”
  展非玉面上的神情像是铁石一样,道:“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靳君侠道:“那匹阴阳马是不是被你发暗器赶走的?非烟呢?”
  展非玉仍是冷冷地道:“对,只怕已死了吧。你想她还能活着吗?”
  靳君侠热血沸腾,再也按捺不住。他没有兵刃可以和血魂爪对敌,反手一抓,抓住了碗口粗细的一株树,猛地一抖手将那株树连根拔了起来,顿时土块如雨飞向半空,声势十分猛烈。他挥起神力,将树儿横扫过来,再向展非玉当头压了下去,更是狂飙陡生,势子之猛难以言喻。
  展非玉冷冷一笑,身形凝立不动。那卷起的劲风,吹得她衣衫飒飒作响,一头长发尽皆扬起。衬着她铁青的脸容看起来更是可怖。眼看那株树连枝带叶快要压到她的头上,她手中的血魂爪才激荡而起,只见枝叶纷残,纷纷向外飞溅而去。
  转眼之间,在这道朱红缭绕之下,那株树已只剩下了丈许来长的一枝光杆。紧接着只听得“嚓嚓”之声不绝于耳,树干越来越短,终于只剩下了尺许来长的一段。
  血魂爪荡起的红影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已把靳君侠团团围住。他不断后退,忽然一扬手,将树干连同树根一起向前抛去。
  展非玉一声尖啸,血魂爪微曲,已将树干拨开,身形一矮,血魂爪便移到了靳君侠的身前。靳君侠大吃一惊,连忙身子后仰,一式“铁板桥”功夫堪堪将那一抓避了开去。只听 “嗤”的一声过处,他胸前的衣服已被血魂爪撕了一大片下来。
  靳君侠眼睁睁地看着展非玉的身形一凝,血魂爪猛地砸了下来。
  他身子若是挺直,等于是向血魂爪迎了上去;如果倒向地上,那么血魂爪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下压来,一样避不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靳君侠双足猛地一蹬,身子如同一支箭一样离地三尺,平平地飞了出去。
  展非玉绝料不到靳君侠竟会用这样的方法避开自己的一招,那一抓收势不住,一直压了下去,“擦”地一声,将地上的一块大石抓得碎裂成了七八块。
  她连忙收住势子,抬起头来,只听得 “砰”的一声响。
  原来靳君侠只顾得避开展非玉的这一抓,双足一蹬之力用得极大,身子平平射出势子太快,却实未曾注意到自己撞向何处。及至 “砰”地一声发出,他头顶已重重地撞在一块大石之上。他内功再高,顶门撞在那么坚硬的岩石之上,也是痛极,眼前金星乱冒,一声怪叫,身子猛地挺了起来。
  正当他的身子挺高了七八尺,只觉头顶之上一阵剧痛,眼前也一阵发黑。这时候他眼前几乎已不能见物,但是听觉还在,只听得一阵异样的惊人劈空之声,迅疾无比的自远而近传到。
  他心知那是血魂爪攻到了自己的身前。身在半空,眼睛又因为刚才的那一撞,几乎完全不能视物,百忙之中只得扬起左臂猛地向上一隔。他左袖早已被展非玉的血魂爪扯去,是以真正是扬起了手臂隔了上去。
  展非玉见靳君侠的头顶撞中了大石之后,人便直窜而起。看出有机可趁,一咬牙,身形疾晃,向前对准了靳君侠的头顶一抓抓了下去。她那一抓若是抓向靳君侠的胸口,一定使他立时丧命,因为若是靳君侠扬臂来格,她只需略一缩手,血魂爪便可以抓断靳君侠的左臂。血魂爪奇毒无比,见血封喉,内功再好也是难以活命。然而她那一抓却是抓向靳君侠的头顶,待见他突然扬臂抵挡,自然猛地一缩手,改向靳君侠的手腕抓去。但是从头顶缩回手来的距离远了一点,她还未能抓中靳君侠,靳君侠的手臂已经格了上来,正好格在血魂爪的柄上。
  展非玉那一抓用力极大,但是靳君侠体内真气鼓荡,手臂硬如铁石,和血魂爪的柄相交,竟发出了一声脆响。展非玉只觉得一股大力急涌上来,身不由主的一个筋斗跌出,若不是抓得紧血魂爪,几乎脱手飞去。靳君侠被血魂爪之力向下一压,也就跌倒在地。他勉力站起身子,只见展非玉也是刚好站定。
  靳君侠心知这时情形险恶,自己仍处下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声长啸,身子反而退开丈许。他故意后退,乃是为了蓄力反扑。但退势方止,只听得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马嘶。那一声马嘶,嘶音嘹亮,与众不同,立时听出正是驮走展非烟的那匹阴阳马。
  靳君侠也顾不得展非玉就在眼前,立时转过身去,只见那匹阴阳马正在林中乱窜,站在身后丈许处正掠过。展非烟仍然在马背之上。靳君侠怪叫一声,向后疾翻而出,落在马身之旁。
  展非烟转过头来,向靳君侠看了一眼。靳君侠一瞥之间,便觉得一阵心疼,立时耸身跃上马背,扬缰驱策,一声长嘶,如箭射出。
  靳君侠连连拍打,催得那马儿去势更急,转眼便出了树林。林外四野笔直的一条大路,乃是直通向韦家庄去的。靳君侠策马而走,自然不是怕展非玉,而是为了想先将展非烟安置好,那么纵使自己遭了毒手,展非烟不会落在展非玉的手中。是以马儿向韦家庄奔去,正合他的心意。铁蹄翻飞,将地上的黄土踢得扬起了阵阵黄烟,连人带马一起遮住。黄烟滚滚,在路边经过的人根本看不出疾驰而过的是什么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骏马已奔到了韦家庄前。靳君侠重又回到这里来,心中实是感慨万千。但这时事在紧急,也无暇去徘徊感叹。一骑马将便越过了护庄河。阴阳宝马四足尚未着地,斜刺里陡然飞来七八支标枪, “嗤嗤”有声电射而至。
  靳君侠吃了一惊,叫道:“是我!”伸手抓了一杆标枪,用力一拨,又拨去了三支,却还有三四支一起射进了马腹之中,竟将马腹贯穿。
  靳君侠见有标枪射来,还以为那是本庄庄客对付外人的硬闯,所以才高叫“是我”。及至看到马腹被标枪贯穿,便知道韦家庄中的庄客绝无那么高的功力,定是外人所发。
  那马已受了致命的重伤,但仍是一个劲儿地向前冲去,只冲到了屋前的广场上,才小腿一曲跪了下来。
  靳君侠尚未下马,已有一柄长剑向他的背后刺到。靳君侠身子略略一侧,剑锋在他身边掠过,他反手扣住了使剑者的手腕,一用力便将长剑夺了过来。他虽然夺了长剑在手,但顾不得伤人,反手一圈,舞起了一团剑花,将身子护住,足尖一挑,将展非烟挑了起来,落在自己肩头上,身形立即拔起,向前疾掠而出。他也不知道身后究竟有多少敌人,只听得不断有人道:“拦住他!快取他的首级去换血魂爪!”靳君侠只是向前窜去。
  一进屋子,心便定了一定。那些敌人自然全是展非玉勾来的,他们对于屋子的形势不熟,自己至少可以躲过一阵。他左转右拐,不一会儿便听不到身后的呼喝之声。他略停了一停,向肩上的展非烟看去,只见她闭着眼睛,像是正在熟睡。
  靳君侠一伸脚尖,顶开了一扇房门,一步跨了进去,将门关上。一抬头,却不禁呆了一呆。原来那间房间正是韦钜夫的书房。靳君侠将展非烟轻轻放下,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壁间所挂的那幅画上。
  他心中不断地道:“胡说,那是韦钜夫临死之前的胡说。”可是他的身子却一步一步地向那幅画走去,到了画前,一伸手便将那幅画摘了下来,一掌向墙上击去。
  他本来以为那一掌击出墙壁之后必然一无所见,却不料 “砰”地一声过处,墙上竟被他击出了一个洞。果如韦钜夫死前所言,在他的书房之中有一间小小的密室。
  靳君侠呆了一呆,伸手进那个小洞之中,摸出了一只盒子。他揭开盒盖,只见盒中放着一封信。靳君侠莫名其妙地开始双手发抖,摊开了那封信,只见信上字迹瘦削利落,甚为潇洒。一开始便是“钜夫二兄如晤”,竟是别人写信给他的。再看信末的署名,赫然是“小弟日醉”。
  靳君侠呆了一呆,再去看信时,只见那封信道:“畹玉之事,吾兄不必多言。弟生平风流倜傥,绝不专情,畹玉亦素知。而吾兄竟欲弟娶畹玉为妻,岂非可笑?数月之前,弟视畹玉为仙女,而如今弟视畹玉如败履——”
  靳君侠才看到这里,只听得 “砰”的一声响,书房的门已被踢了开来。靳君侠虽然听到了声音,却并不转过头去。在那一瞬间,他的心中实是乱到了极点。他只想到了一句话,那便是韦钜夫临死之前说的一句:“如果有机会,我还是要杀死他的。”
  靳君侠心中自己问自己,如果义弟如此,自己又将如何呢?会不会和韦钜夫一样呢?他……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怜的母亲只怕到死也还未曾明白,她一直深爱的竟是这样一个人。而当年如果不是韦钜夫挺身而出的话,那又如何呢?“素手仙子”唐畹玉还能够见人吗?
  韦钜夫杀了靳日醉,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但是……但是靳君侠却可以想象,那一定是韦钜夫在收到了靳日醉这封绝情绝意的书信之后,再和靳日醉约晤,想和靳日醉恳切地谈一谈,是被逼动起手来的。既然动上了手,那自然一切难说了。
  即使韦钜夫是有意杀靳日醉的,那又派得了他的不是?而他还娶了唐畹玉为妻,二十年来却是以礼相守,始终不曾侵犯过唐畹玉,却为唐畹玉抚养着他的儿子,而且还将靳日醉的薄情寡义一事深深埋藏在心底,唯恐唐畹玉伤心。
  他对唐畹玉的一片苦心,可以说是再也没有人比得上的了。但是他的结果又是怎样的?他竟死在自己母子两人之手,死在他二十年来全心全意保护着他们生命的母子两人之手。
  靳君侠只觉得耳际嗡嗡乱响,所以虽然听到有人踢开房门走了进来,却绝不回头去看一看那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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