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水火阴阳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柏老婆婆那一杖去势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已是 “砰”的一声击中靳君侠。靳君侠在急切间无从闪避,只得缩头拱肩,运气于臂,硬接了柏老婆婆的那一杖。
  柏老婆婆天生异禀,力大无穷,四十以后方遇异人成名,时已在五十开外。学武虽迟,但由于根骨奇佳,内力极为深厚。她一杖砸下时,为恐不重,在杖法中还蕴藏了好几式变化,以备再接再厉。不想靳君侠为了顾念展非烟,竟不退不避,硬接一杖,心中大喜,暗忖就算你是铁石人儿,这一杖也要打得你筋断骨折。
  但杖头击中后,竟陷入了靳君侠背部的肌肉之中。柏老婆婆究竟是行家,若换了旁人,一杖下去,杖尖透入对方体内,说不定还会大喜过望。然而她立即便知不妙,因为这一杖势如排山倒海,理应将对方整个身体砸扁,不该如刀剑般刺入对方的体内。
  柏老婆婆既觉不妙,立时内力回收,待要撇招回杖。但就在此际,只听得靳君侠一声闷哼,身子略挺,就这一挺之力,那根陷在他背部的拐杖陡地反弹而出。
  柏老婆婆正待撇杖,忽觉手中拐杖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弹来。她初时尚欲将拐杖用力按住,却哪里能够?手腕向下一压间,那股大力反弹而上, “咔嚓”一声,立时将她的腕骨震断,那根拐杖也带起 “呼呼”风声,如同一条怪龙也似冲天飞去。
  柏老婆婆痛彻心肺,一声怪叫,连退了好几步。那股反弹之力直达胸前,且令她受了内伤,“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一股殷红的鲜血染在她碧绿丝织的衣襟上,红绿相间,更是触目惊心。
  靳君侠也立即转过身来,左臂仍然抱住了展非烟,只见他面色十分苍白,唇边也有几丝鲜血渗出。
  靳君侠的内力固然已是天下罕见,却也还未到达所谓金刚不坏之身的地步。柏老婆婆那一杖少说也有千余斤力道,又恰好击在背心要害,当时虽然硬挺下来,且将柏老婆婆震得重伤,但他背心受震,脏腑也受了损伤。只为他内力深厚,极力忍住,才不曾狂喷鲜血,力竭倒地。
  柏老婆婆见靳君侠转过身来,心中更是吃惊。但她一眼看出他已受伤,不禁大是难过,因为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受伤,一定可以从容对付。然而自己已受了重伤,这就反而便宜了别人。柏老婆婆心地极窄,想及此点,一口气缓不过来,眼前发黑,竟是扑地栽倒,昏了过去。
  靳君侠仰头四望,未见有别的敌人,心下稍安,缓缓调运了一遍真气,抱着展非烟觅路而走。
  展非烟软绵绵地任由抱持而行,透出焦急而无助的目光。靳君侠不断地向她微笑,对她安慰,但她早已看出他也受了伤,心中自是十分焦急,因为不知道展非玉还约了些什么人,而靳君侠既经受伤,还要照顾自己是否能够抵敌得住。然而她心中也十分安慰,因为靳君侠对她的情谊已在患难之中表露无遗了。
  靳君侠抱着展非烟奔出了两三里,忽然听得斜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听便知道那是一匹出奇的好马。靳君侠身子略凝,就在这片刻之中,骑者已移到了近前,一匹骏马凌空掠过了一大丛矮树,落到了他们的身前。
  展非烟一声轻叹,闭上了眼睛。靳君侠沉声道:“非烟别怕。”一面说一面抬头看去,只见那匹马红黑相间,红处火炭似红,黑处如漆一样黑,毛色如此奇特的马儿,真还是第一遭看见。
  马上那人相貌更是奇特,只见他头尖如梭,双肩特宽,手臂奇长,双腿却又奇矮,总之这个人的四肢五官没有一处相称,处处给人以怪诞的感觉,像是他这个人乃是好几个人的残骸,七拼八凑地凑合起来的。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可笑得紧,竟是左半边红,右半边黑。
  靳君侠陡地见到这样一个怪人,心中也不禁嘀咕,呆住了半作声不得。只听展非烟低声道:“你别顾我,快为你自己设法吧。”
  靳君侠剑眉微扬道:“这是什么话?”
  展非烟道:“这人是六盘山水火尊者,和苗疆毒龙尊者齐名。武功奇特,左右两边身子的功力截然不同,虽是一人,却如两个高手一样。你……”说到这里,见靳君侠面色凝重,丝毫不为所动,只得苦笑了一下,不再往下说去。
  靳君侠为免展非烟担忧,表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也是怦怦乱跳。他实在想不到展非玉竟连水火尊者这样的大魔头都勾了出来。
  当展不灭在世之际,这一些大魔头自问不是他的敌手,纷纷隐居不出。病夫无影飞龙屠连峰远走海外,毒龙尊者深居苗疆,水火尊者隐居六盘,皆因此故。展不灭虽然死去已久,那些隐居多年的高人迄今未必思动,多数仍然隐居未出。可是展非玉用展不灭昔年所用的武林至宝血魂爪和金猬甲去引诱他们再度出山。除了水火尊者之外,只怕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前面。
  靳君侠睁眼望着水火尊者,水火尊者也冷冷地望着靳君侠,两人都不说话。靳君侠只觉得水火尊者不但左眼大右眼小,而且双眼之中所发出的光芒也截然不同,左眼神光炯炯,令人不能逼视,右眼却是幽光森森,十分可怖。
  好一会儿,水火尊者才怪笑连声道:“原来你已受伤,那也不必动手了,你自行了断了吧。每月正朔,我找人留意祭祀也就是了。”听他的话,似乎还是给了靳君侠莫大的恩典。
  靳君侠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冷冷地说道:“不错,我已受了伤,但是我一路闯了过来,虽然受了点伤,却也不至于怕你。”
  水火尊者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一脸不屑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蝼蚁尚且偷生,你不甘心就此死去,也是人之常情。你将手中女娃儿放下,我与你过上几招,送你上西天去吧。”
  靳君侠不禁十分为难。他右臂丝毫力道也没有,若要与水火尊者对敌,当然非要用左臂不可,可是手中却抱住了展非烟。水火尊者为人虽邪,既然叫他将展非烟放下,当然不会无聊到去趁机暗害。然而和水火尊者动上了手,势必难以兼顾,又怎保一旁没有别人对展非烟进行暗算?他想了一想,总是放心不下,昂首道:“不必了,就这样动手吧。”
  水火尊者勃然大怒道:“好,那是你自讨苦吃!”身子一耸,也未看到他有什么别的动作,已一条人影凌空飞坠而下。
  正在此时,那匹骏马发出了一声长嘶。靳君侠心中陡地一动,道:“你要我将展姑娘放下来,再与你动手,那也可以,只是我要将展姑娘放在你的马儿之上,免得有人暗中加害。”
  水火尊者沉声道:“也好。”
  靳君侠脚下并不移动,只是手臂略震,展非烟的身子便稳稳地飞了出去,到了马背之上,下沉尺许,恰好落在了马背腰部,稳稳伏在马鞍上。那马只是踢了踢蹄,并无异动。靳君侠放下心来道:“好了,你出手吧。”
  水火尊者望定了靳君侠的右臂,道:“你这条手臂是怎么一回事?”
  靳君侠淡然一笑道:“我右臂无力,但左臂一样可以对敌,何必多问?”
  水火尊者的面上突然升起了一股红气,但顷刻间倏地隐没,重又恢复了原状,一声冷笑道:“也好,反正你要死了,还能不让你死得光彩些吗?”长臂一摇,五指如钩,便向靳君侠的头顶插了下来。他一出手,便攻对方的头顶,分明是未将对方放在心上。
  靳君侠心中大是有气,身形一矮,左掌一翻,并不出击,却将左掌反放在自己的头顶之上。水火尊者那一抓急落而下,忽见靳君侠将手掌放在头顶之上,抓到一半,便突然变招,改抓为拍,夹着“轰轰“声响,带着一股灼热的掌风压了下来。
  靳君侠等他的手掌来得近了,才猛地扬掌迎去。
  须知靳君侠的内力虽是盖世无双,但若论武功运用,招式变幻却是平平无奇。是以他便利用自己之长,一上来便和对方对掌。偏偏水火尊者自己托大,未曾将靳君侠放在眼里,见他扬掌迎上,还觉得正中下怀,掌已陡地加强向下压去。
  水火尊者以为这一掌压下去,可使靳君侠自己的手掌击中头顶,怕不将一颗脑袋压进脖子里去。却不料靳君侠虽然带着伤,体内真力仍是十分充沛,电光石火间双掌相接,只听 “砰”的一声过处,水火尊者只觉一股灼热无比的掌风迎面逼到。
  那股掌力正是自己所发出的火焰神掌,天下再无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功夫。他如何不知这是火焰神掌的掌力反卷而回,分明是被对方硬逼过来。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后退一步,右掌荡起了一股寒风,以癸水神掌化去了逼回来的火焰神掌之力,等于自己和自己对了一掌。
  水火尊者当年虽然曾败在展不灭之手,但动手之际也不至于一上来便如此狼狈。此时不禁呆了。他站定之后,怔怔地望着靳君侠,实是想不透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何以功力如此深湛。
  接着他一声怪笑,身子疾掠向前,双掌翻飞,快捷无比地攻出了四掌。他这四掌招式精奥,每一掌都是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攻出,出手又是奇快无比。靳君侠只觉得眼前人影乱晃,看不清对方是从何处出掌,略一迟疑,“啪啪啪啪”四下响处,四掌一齐击中在他的身上。他全身内劲鼓荡,每一掌击在身上都弹了回去,居然未曾受伤。
  四掌一过,水火尊者身形略凝。靳君侠看出有机可乘,立时攻出了一拳。那一拳根本谈不上什么招式变化,只是他争取反攻机会,无暇细想,直勾勾地打了出去。却不料武学招式的起源,本是由攻敌不备、实抓住每一个机会演变而来,他这一招看来极拙,却因正和武学原理,所以实有极巧。
  水火尊者眼见一拳击到,心中立时盘算了好几种躲避的办法,却是一个办法也未使上,便被那一拳正中击中左肩,打得他怪叫一声,一个旋转,几乎扑倒。他勉力站定身形,靳君侠的第二拳又已攻到。
  水火尊者中了一拳之后,左半边身子内真气乱突,似欲裂体而出,不由心中大骇。这一怯敌更是手忙脚乱,眼看这第二拳又是万万躲不过去的了。就在此际,只听得“嗖”的一声响,似有一枚暗器斜刺里掠过。靳君侠听出那枚暗器并不是向自己射来,便未放在心上。然而突闻那匹骏马一声长嘶,等他回头看时,那马已驮着展非烟疾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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