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幽谷佳人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展非玉一眼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三绝先生手中那面铜镜上现出自己正在蹑手蹑脚走去的影子。不消说,三绝先生自是早已发觉的了。她吃了一惊,身子便陡地站定。
  三绝先生仍不转过身来,嘻嘻一笑道:“来呀来呀,欢迎偷袭。”
  展非玉血魂爪当胸道:“你自己什么都知道了,为何还不去?”
  三绝先生道:“咦,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先下手为强,杀了你之后才去了我的心愿。”
  展非玉一扬手中的血魂爪,向自己的身上轻轻敲了两下,道:“我有这两件至宝在手,你杀得了我吗?”
  三绝先生一侧头道:“老友,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展非玉心中怒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笑道:“其实你杀了我也没有用处,新年你所受的奇耻大辱,反正是不能报的了。”
  三绝先生只跳了起来,叫道:“老友,你讲话可得小心些。”
  展非玉冷笑道:“瞧你这副德行,你还是一辈子缩头缩脑的好,小心又被人封在铁箱子中,到各大名山去周游现世——”他这几句话未曾讲完,三绝先生已经气得哇呀呀大叫,身形一晃即冲了过来,骈指如戟向展非玉的胸前便点。
  展非玉正要引他发怒,一见他不顾一切攻到,正中下怀,立即身子略仰,血魂爪抖起,向三绝先生那两只手指急抓了下去。血魂爪不但锋利无比,兼且奇毒无比,见血封喉,难以救治。所以她不必攻向对方要害,便可致他于死。
  展非玉打算三绝先生临危缩手,自己便可趁机进招,占到上风。不料她这里一爪抓下,三绝先生却并不缩手,血魂爪红光过处,  “刷刷”的两声,竟将他的两只手指勾了下来。展非玉心中大喜,立时缩手将血魂爪收了回来,准备静待三绝先生毒发而死。
  可是就在此时,只听得三绝先生哈哈一笑,紧跟着 “铮铮”两声响处,三绝先生的断指之处不但没有鲜血涌现,反倒有两蓬细如牛毛的银针电射而出。
  展非玉既然能以血魂爪抓取了三绝先生的两只手指,她和三绝先生间的距离自然甚近。那两蓬银针激射而至,实是想躲也无从躲起,百忙中只得把血魂爪猛地向下一沉,一股劲风过处,将银针扫去了一半,紧接着身子陡地向上拔起了尺许。那两蓬银针本来是向她面门射到,她向上拔起了尺许,残余的银针便一齐射在她的胸前。
  展非玉虽然明知自己有金猬甲防身,那蓬银针并不能奈何自己。然而,这种专破内家气功的银针歹毒之极,连邪派中人也极少肯用。展非玉一低头间,只见自己的胸前已布满了银针,也不禁吃了一惊,左掌猛地向下一按,足尖尚未落地,掌力已到达地面,将她的身子直托了起来,凌空向后翻了出去。
  三绝先生身形追踪而上。展非玉看出自己虽有血魂爪、金猬甲这两件至宝在手,想要胜过三绝先生却也不易。当然,三绝先生要杀她也是十分困难。展非玉心想,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和三绝先生对耗下去,他身上稀奇古怪的机关,虽然连手指都有假的,但是打下去却也总有用完的时候。到那时候自己便可以反占上风了。
  她打定了主意,一见三绝先生追来,身在半空,猛然一个翻身,血魂爪划出一股血红,向他当头滑下。三绝先生身形一拧,并不后退,直到血魂爪将到顶门,身子才滴溜溜地转了一转,倏地闪到了她的身后。展非玉反手发招,只是不让三绝先生接近自己的身子,两人的动作都十分快,缠打在一起,一时哪里分得出谁胜谁负来。
  如今暂且搁下他们两人不表,却说靳君侠被那病夫拉着走去,只觉劲风扑面,转眼便已走出了老远。靳君侠好几次想问,那病夫究竟要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然而迎面而来的劲风实在太强使他张不开口来,直到越过了几座山岗,到了官道之旁,那病夫方在道旁停了一停。
  就在这时,只见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疾驰而过,带起了两蓬尘烟。靳君侠因这两匹马奔得太快,不免望了一眼,一望之下,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只见前面的一匹骏马上骑的乃是一个中年妇女,正是他的母亲唐畹玉。而后面一匹马上的则是韦钜夫,看情形韦钜夫像是正在追赶唐畹玉。
  靳君侠一声怪叫之后,只觉得气血一涌,拼命一掌向前劈出。事实上,当他一呆之际,那两匹马一前一后,早已驰出了三四丈。靳君侠倾全力而发的一掌当然什么也击不中,只不过令得尘头扬的更高一些而已。
  靳君侠连挣了几挣,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那病夫仍是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要带你去见的人还未曾见到,如何放开你?”
  靳君侠向前一指,见那两匹骏马早已只成了两个小黑点,不由顿足咬牙道:“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那病夫奇道:“你识得这两个人吗?”
  靳君侠道:“岂但识得!一个是我母亲,另一个是我父……杀父夺母的大仇人。这次我追不上他,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他追上。”
  那病夫两道淡淡的眉毛略蹙了蹙,道:“你弄错了吧,这人是金龙剑客韦钜夫。他杀你父亲是或有之,却绝不会欺负你母亲的。”
  靳君侠眼看不共戴天的仇人在眼前驰过,而且还在追赶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又要怎样去对付她,心中又恨又急。再听得那病夫在言语之间还帮着韦钜夫,更是大怒,叫道:“呸!你怎么知道不会?你怎么知道?”
  靳君侠为人儒雅,绝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对人这样面红脖子粗地大声呼喝,然而这时在怒极之余,却不由自主地做了出来了。
  那病夫摇了摇头,道:“任你如何说,我都不信韦钜夫的为人,我知道的最清楚了。”
  靳君侠的右手被那病夫抓住,左手却可以活动。他这时怒火上冲,是按耐不住,手扬处“忽”的一掌便向那病夫的脸上掴去。
  那病夫并不躲避,连头也不侧一侧。靳君侠那一掌力道极大,他本是想将那病夫狠狠地掴上一下,以消心头之愤,但是他究竟不是惯于动手打人的人。这一掌发到一半,他便陡地想起韦钜夫的作为——功夫十分好,自己认贼作父近二十年,又何曾想到他是那么卑鄙无耻之人?这病夫如此推崇他,也是难怪的,怎可以迁怒于他。
  一想及此,便想缩回手掌。可是他这一掌击出,用的力道实在太大,一时哪里收得回来,只是真气运转间,掌力顿时减了八九成。一掌仍向那病夫的脸颊掴去,当他的手掌离那病夫的脸颊只有寸许,眼看便要掴中,忽然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反震而至,手臂被那股力道震得激扬起来,几乎要被生生扯断,其痛无比。
  靳君侠心中骇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那病夫冷冷地道:“你年纪轻轻,对人竟如此不敬。幸而你这一掌掴到一半便已知自己的不是,力道收取了八九成。若是不然,我那家传真气反震,你的一只手臂已离体而去了。”
  他说这几句话仍然说得那样有气无力,但听在靳君侠耳中却是遍体生寒。他知道那病夫绝不是危言耸听,因为他的手臂被震后的奇痛至今未止。他吸了一口气道:“我中途改变主意,只为了你并不知情。被人欺瞒了这么多年——”
  那病夫道:“韦钜夫是如何杀你父亲,如何夺你母亲,你不妨向我说说。”
  靳君侠道:“他——”他只讲了一个字,心中便想这事是自己和父母的奇耻大辱,怎可以逢人便说?只是苦笑了一下,道:“韦钜夫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他为人如何,我自然知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那病夫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凝重的神色来,呆了片刻才道:“你如今的武功不及韦钜夫十一,但是你的根骨之佳却是罕见。如果得遇机缘,你的武功必能高过韦钜夫。但是你坚信韦钜夫作恶,必然是受了人家的拨弄。不论你武功高到如何程度,我也不会准你胡来。”
  靳君侠先听得那病夫赞自己根骨好,总有一日武功可以胜过韦钜夫,心中大是高兴,可是越听下去,却越不是味儿。等病夫讲完,不禁又怒又急,道:“你……你是说不准我报仇?”
  病夫徐徐道:“到时再说吧,或许将来你会知错的。”
  靳君侠哼了一声道:“或者到时你先知错也未可知。”
  病夫摇了摇头道:“我们该走了,不要让人等的发急。”话才讲完,带着靳君侠一步跨出,便已跨过了官道,继续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转弯进了一个小山谷,只见有几间茅屋依着峭壁而筑。病夫手臂一震,将靳君侠直送出了三五丈,道:“要见你的人就在茅屋之中,你快去吧。”
  靳君侠见病夫守在谷口,那山谷又别无出路,自己绝无闯出去的可能,不如向前看看,究竟是谁想见自己的好。
  他主意打定,便大踏步走到那几间茅屋之前,推开了门。只见那是一间小厅堂,十分雅致,左右各有房间。他站在门口道:“谁想见我?我来了。”连问了两遍,却并没有人回答。
  他踏前几步,推开了左手的房间。房门向内一看,只见一张竹榻之上躺着一个女子。靳君侠不禁大窘,面上一红,连忙退出了一步。他这里脚步方动,榻上那女子一转过身来。靳君侠一见,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那女子虽然神色憔悴,花容清减,但俏丽如昔。靳君侠一看,便清清楚楚认出正是那展非烟。他心头突突乱跳,扬起手来指着榻上的少女,嘴唇微颤,好一会儿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因为那是没有可能之事,展非烟怎会还在人世?一时之间,他心中乱到了极点,好一会儿才道:“三姑娘,你……可是怨气不散,来找我吗?”
  躺在榻上的少女嘘了一口气。靳君侠想到人有相似,莫非那不是展非烟,忙又道:“你是什么人?哎,你太像一个人了,我几乎给你吓死。”
  那少女的声音十分微弱,道:“我像是什么人?”
  靳君侠道:“你像一位姓展的姑娘。”
  那少女道:“她已死了,所以你见了我害怕,是不是?”
  靳君侠又是一怔,忙道:“你怎么知道?哎,不错,她的确是死了,而且……可以说……是死在我手中的,我十分对不起她。可是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那少女双手在榻上按着坐了起来,面上的神色十分惊讶,道:“是你害死她的?这话从哪里说起?”
  靳君侠一直在注视着少女。这时他见到少女说话时,神情娇怯,急着想知道结果,分明正是展非烟,否则焉有面貌相似而神情也相似的人?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道:“你就是三姑娘,你竟没有死!你没有死——啊呀,快去!快去!”
  那少女道:“是,我没有死。”
  靳君侠一步跨到了榻前,伸手便拉。可是他的手刚碰到展非烟的手腕,耳边忽听得 “呼”一声,一件黑黝黝的物事陡地穿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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