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誓报父仇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展非玉虽以血魂爪对付那蒙面人,却一点便宜也未曾占到,一上来便被人家把血魂爪反震过来击中了自己的胸口,若不是有金猬甲护身,十条命也丢了。后来对方又以石桌夹住了血魂爪,几乎被他夺了过去。她已知万不是蒙面人之敌,是以见到他也跃出屋来,心中骇然,连忙后退。
  那蒙面人伸手向展非玉一指,道:“你若是还有良心的话,就该快快离去,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要留韦君侠在这儿住上几日。你若天良发现,我也不会向他说什么的,快快去吧。”
  这几句话韦君侠句句听得分明,却不知道那蒙面人是什么意思。这时他已来到了蒙面人的身后,向前看去,只见展非玉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做了什么大的亏心事而被人戳穿。她一声不出,转身便走,转眼之间已不知去向。
  韦君侠待要赶向前去,却被那蒙面人拦住,道:“你不必跟去,让她一个人去好了。”
  韦君侠忙道:“前辈,你着展姑娘到什么地方去?”
  蒙面人叹了一口气,道:“她是知道的,但是她若不去,我也没有办法。你怎会和她这样的人在一起的?”
  韦君侠听了心中不乐,道:“她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
  蒙面人却答非所问道:“你如今也已长大成人,这腰际的金刚圈正是你父亲的遗物,你可打算为他报仇?”
  韦君侠听得对方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不禁呆了,因为事先绝未料到那蒙面人对自己的一切竟是了如指掌。他期期艾艾了一会儿,方道:“你……全知道了?”
  那蒙面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道:“全知道倒也不一定,但你母亲当时却曾同我们两夫妇哭诉过。”
  韦君侠更是骇然道:“前辈,你老人家——”
  那蒙面人耸了耸肩道:“我将蒙面黑布除去,你一定可以知我是谁了。”
  韦君侠仍是十分奇怪,只见那蒙面人慢慢地转过身去,伸手将蒙面的黑布取下,好一会儿,才见他缓缓地转过身来。韦君侠向他脸上一看,先是陡地一震,紧接着不由自主腾腾地退到屋中,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只听得对方苦笑了几声,道:“你已知我是什么人?是不是?”
  只见他两边颊上各有一个难看之极的疤痕,形状像是两朵梅花,偏偏疤痕处色作深红,看来竟如在脸颊上贴了两朵血也似红的梅花。
  韦君侠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前辈是谁了。”
  那人苦笑一下道:“武林中人各有名头记号,人家一看就认得出来,我也不算例外。但是人家一看到我面上这两个疤痕,便知道我是昔年在展不灭手下逃生的游魂。嘿嘿,似我这般出名的人物,武林之中却也罕见。”他讲到后来,声音凄厉至极,听来十分惊心动魄。
  韦君侠站起身来道:“前辈,武林中人的看法和前辈不同。展不灭横行天下,无人敢敌。双阳洞主谷氏夫妇与之战于六盘山下。这一战下来,贤伉俪虽然败走,而且面上俱带了伤痕,但展不灭却也一样受了伤。如今展不灭已死,说不定他死因也和当日受伤一事有关。双阳谷主谷天范和谷夫人的名头,武林中人都在津津乐道。今日晚辈能得见前辈风采,将是三生有幸。”
  这位双阳谷主谷天范过去威震天下,后来夫妇两人齐败在展不灭手中,从此隐居不出。此时听了韦君侠这番话,面上现出了一丝笑容,道:“你倒会讨人欢喜。”
  韦君侠自问并不是说话讨人欢喜的人,但这时也不做分辨,只道:“谷大侠你说当日家母曾来找你们哭诉——”
  谷天范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几步,道:“是的,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们两人正在桐柏山双阳洞中练功。那一天傍晚时分……”
  ***
  "傍晚时分,夕阳照下,树木山石的影子都长得十分诡异。谷天范夫妇在一株大树下相对而坐,各把双手抵在树干上,瞑目运气。两个人头上皆有丝丝白气冒出,除了有几下归鸦的鸣叫之声,谷中显得十分沉静。”
  良久,谷天范突然睁开双目,低声道:“有人来了。”
  谷夫人淡然一笑道:“何必大惊小怪。来人脚步紊乱,真气浮躁,显是个怀有极重心事之人,说不定是受了重伤的人。”
  这时山谷之中,人是静到了十分,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然而,谷天范夫妇耳力惊人,不但听到有脚步声迅速地传了进来,而且连来人的功夫如何都已听在耳中。两人一起转头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转眼之间,谷口人影一闪,一个少女已掠进了谷中,随即便停了下来。谷天范夫妇对望了一眼,谷夫人先站起来,道:“畹玉,什么事?你身后有人追你吗?”
  那少女正是唐畹玉,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眼角还带着泪痕,身子更在略略发抖。见了谷夫人,便直扑过来,跌跌撞撞地扑进了谷夫人的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谷伯母,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谷天范身形展动,迅疾无比地在山谷之外转了一转,以为有什么人在追赶着唐畹玉。发现山谷之外一人也无,便又回到了谷内。
  唐畹玉还在边哭边叫:“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
  谷夫人则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道:“畹玉,怕什么,天塌下来,由我们两人来替你顶着。”
  唐畹玉失神地抬起头来,眼泪流满了双颊,道:“他……死了。”
  谷天范夫妇互望了一眼,齐声问道:“谁?”
  唐畹玉道:“就是前个月……我和他一起到这里来的……”
  谷夫人失声道:“他年纪轻轻,怎的便死了?”
  唐畹玉“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谷天范大声道:“畹玉,我与你父亲多年至交,你有什么话只管向我说,仇人是谁?”
  唐畹玉泣不成声,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谷天范大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唐畹玉渐渐收住哭声,声音也比较平静了些,道:“谷伯伯,我却不知仇人是谁。我有几句话要和谷伯母说。”
  谷夫人仰首道:“天范听到了没有?你走开些。”
  谷天范瞪着眼,慢慢地走出了五六丈以外,才停了下来。相隔那么远,照理不能听到她们的低声交谈,但谷天范的耳力惊人,听得唐畹玉向谷夫人低声道:“谷伯母,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了。”
  谷天范心中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愿再听下去,慢慢地走到了山谷之外。
  天色越来越黑,在月华悄悄升起之后,谷夫人才把唐畹玉送出谷来。唐畹玉仍在垂泪,谷夫人的面色也十分沉重。谷天范便陪着她们默默地向前走去。走出了十来里,唐畹玉才向他们告辞离去。
  两人目送着唐畹玉走了,谷天范才道:“畹玉是个十分端庄的姑娘,何以竟会如此?”
  谷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情之所钟,端庄也会变得不端庄了。那姓靳的年轻人看来十分轻浮,不知何以畹玉竟会如此钟情于她。我已劝她快些嫁人,免得闹出去声名不好。”
  谷天范猛地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话?”
  谷夫人道:“她不但要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我劝她快嫁人,有什么不对?”
  谷天范默然无语。天色越来越黑,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更是黑的对面不能相见了。
  ***
  韦君侠呆呆地听着,听完后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谷天范所讲的事实,和展非玉所猜度的相合,更证明了一件千真万确的事实——自己乃是靳日醉的儿子。
  谷天范望着韦君侠道:“自那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你母亲,只听得她果然随即嫁了人。嫁的是武林世家陇西韦家——”
  韦君侠以十分沉痛的声音道:“她嫁的人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谷天范一呆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却不明白了。”
  韦君侠道:“我也不明白,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件事。”
  谷天范来回走了几步,道:“那你打算如何?”
  韦君侠吸了一口气。谷天范并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了,但以前他一听到这个问题,心中总是十分迷惘,不知该怎样才好。如今他已确知自己的身世了,他的回答只可能有一个,而不可能有第二个——替自己未出世时便已惨死的父亲报仇。
  想到这里,韦君侠气血上涌,大声道:“我要报仇!我从今日起,再不姓这个韦字了!”
  谷天范缓缓点头道:“还有一些是你不可不知的。”
  韦君侠这时心中对和他有着杀父之仇的韦钜夫也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股恨意。他绝不犹豫地恢复了他应该姓的姓。从此,韦君侠也变做靳君侠了。
  谷天范望着他道:“我是照事实直说的。在你母亲来过之后,我们夫妇两人曾费了一番功夫去调查你父亲的死因。我们的调查虽无结果,但是对你父亲的为人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靳君侠忙道:“他为人如何?”
  谷天范摇头道:“我们所得的印象,他为人风流自赏,却无真情。有许多少女都恋着他,然而他却从未对任何人用过情。我们曾向一个为他所骗的女子谈起过他,那女子却还只是怀念他,并不恨他。这个女子便是后来成了展夫人的妙姑。我们夫妇两人和展不灭一场恶战,可以说也是因这件事而起的。因为我们和妙姑晤面时,展不灭也在场。”
  靳君侠苦笑了一下,道:“不论他为人如何,如今从整件事看来,分明是韦钜夫和我父亲同时恋上了一个女子,韦钜夫却将我父亲杀死。当时他们还是结义兄弟。这……韦钜夫为人之卑鄙无情,由此可见一斑了。”
  谷天范道:“你说的是这段深仇,你若是不报,那是万人耻笑,以后再也不能在武林中立足了。”
  靳君侠双手紧紧地握着拳道:“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他大踏步向门口走去,到了屋外才道:“谷前辈,谷夫人到何处去了?我要向她告辞。”
  谷天范叹了一口气,道:“她到哪里去了,你难道还想不到?”
  靳君侠一怔,道:“你说什么?”
  谷天范又避而不谈道:“你自管自去吧,不必多礼了。”
  靳君侠不再说什么,身形展动,便向谷外奔去。不一会儿,便沿着山中的崎岖小路奔出了五七里,只见展非玉站在前面,一手仍持着那柄红殷殷的血魂爪。
  靳君侠正不知如何去找展非玉,如今见了她,心中便是一喜,忙道:“展姑娘,你猜那一双蒙面夫妇是什么人?”
  展非玉勉强一笑道:“我自然知道。”
  展非玉只不过是随便一答,可是靳君侠听了,心中却陡地一动,忙道:“你早知道他们是谁了?他们是你父亲的大仇人,你来见他们——”他本来想说"你来见他们则甚",然而话未讲完,一想到展非玉此来的目的,不禁陡地打了一个冷战,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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