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三妹死了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展非玉一声长啸,手在马鞍上一按,身子急拔而起,虽是肩上负着展非烟,身形却仍然十分灵巧,人在丈许高处,尚未落地,那匹白马已口喷白沫,倒地而死。韦君侠正在疾驰之中,一时收不住势子,直冲出三五丈才勒住了马。转过身来,展非玉已在地上站定。虽然事出仓促,但展非玉的神色仍然十分镇定,且在百忙中找起了那匹小铁马。韦君侠大惊,吸了一口气,道:“什么事?”
  展非玉道:“有人暗算,你且接住了三妹!”
  她身形向掠向前来,肩一耸,附在她肩上的展非烟便向上飞了起来,韦君侠连忙在马上一欠身,将展非烟接住。
  展非玉以身形急闪,喝道:“何方宵小!在此暗箭伤人?”她一面喝问,一面已向前掠出,转眼之间便没入了陵墓深处,看不见了。
  韦君侠心中大是焦急,因为要是展非玉追出太远,而那暗算的人却在这里现身,自己实是难以对付。他四面张望着,准备一有动静便立即策马飞驰,可是四周围却有一点动静也没有,约摸过了一盏茶时,仍未见展非玉回来。
  却听展非烟以十分低微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停下来了?”
  韦君侠连忙低头看去,只见怀中的展非烟面色苍白,口唇更是显出死灰色,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一点神采也没有。
  韦君侠叹了一口气,道:“有人暗算,把你姐姐的一匹马弄死了。”他本来对展非烟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但这时她伤的如此之重,厌恶之念不觉尽去,忙又安慰道:“她已追下去了,怕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
  展非烟吃力的喘了几口气,道:“管三阳……说……我如果不能在三天内见到母亲……就性命难保,这三天……路远的很……你为何停下来不走……莫非要我死在途中吗?”
  韦君侠当然不想展非烟死在途中,他也知道要抢救她的性命,必须争取这三天时间,却不知展非玉何以一去,去了那么久,迟迟未曾回来。
  他苦笑道:“我怎会这样坏?你别胡思乱想了,你二姐去追敌人了,等她回来,我们立即赶路。”
  展非烟道:“她……要是不回来呢?”
  韦君侠忙道:“别胡说,她怎会不回来?”
  展非烟忽然叹了一口气,惨笑了一下道:“我在想,我……若是死在半途,最称心如意的一定是我二姐了。因为我不会和她争什么了。”
  韦君侠不解道:“展姑娘,你这样说法,你这人也未免太——”
  他本来待要狠狠斥责她几句,但是看到她奄奄一息的可怜神情,却又不忍出口,只是苦笑了一下。
  展非烟又道:“你别以为我在胡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话,多少有一点道理的。”
  韦君侠还是一言不发,但不知怎的,却又忽然想起展非烟受伤的经过来。他旁观者清,看当时的情形,活像是展非玉有意加害她的妹子,他使劲地摇了摇头,要撵开这些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候,只见人影一闪,展非玉已自草丛中急掠而出,跃上了一跃,上了马背,坐在前面一抖马缰,马儿虽负着三个人,但去势丝毫不缓。
  韦君侠忙问道:“可曾追到暗算的人?”
  展非玉道:“没有!只见前面人影连闪,我追了上去,已经看不到什么了。三妹伤势沉重,犯不着为这些藏头露尾的人多耽搁时间。”
  韦君侠“嗯”的应了一声,低头向展非烟望了一眼,展非烟却微闭着眼睛,面上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色。马儿向前飞驰而去,所经之处越来越是荒凉,约摸又驰出了三五十里。那马儿突然又是一声怪嘶,后股抖地向上翘了起来。
  这一下变化来的突然,事先可以说一点迹象也没有。骏马后股一掀之力极大,韦君侠被掀的向前直跌了出去,他跌出之际,不觉抛开了手中所抱的展非烟,在他落地后咕咕噜噜地打了一个滚,眼见展非烟从高处扎手扎脚地跌了下来,撞向一块大石之上。
  韦君侠不假思索,全力用力扑出,但他知道自己武功平常,并无把握将展非烟平安接住。他急中生智,全身向那块大石扑去,伏在上面,伸手紧紧抱住。这样,展非烟跌将下来,将就不会撞在大石之上,而是撞在他的身上了。转眼之间,他便觉得展非烟的身子重重地压了下来,发出了砰的一声,展非烟自丈余高处跌下,撞在他的背上,力道也是不轻,再加上他全身伏在嶙峋怪石上,胸前更是奇痛无比,一时只觉眼前发黑,竟是晕了一阵。然后,只听得展非玉发出了一声尖叫,他勉力抬起头来,朦胧中,只见展非玉的神情十分难看,忙道:“又……又有人暗算!”
  展非玉冷冷地道:“靳公子,你害死我的三妹了。”
  这句话传入韦君侠的耳中,直如五雷轰顶,忍不住颤抖地发起抖来,道:“我……害死了三姑娘?”
  展非玉身子略略一侧,向前一指,道:“你自己看。”
  韦君侠循她所指看去,只见展非烟蜷曲着伏在地下,一动不动,不由急得头上汗如雨下,道:“展姑娘,她……她……”
  展非玉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太不小心了,我将她交给了你,你怎可将她摔了出来?”
  韦君侠本来觉得事情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听得展非玉讲了这么一句话,心中便觉自己实是难辞其咎。
  他颤声道:“她……已死了吗?”
  展非玉顿足道:“你怎么还问的出这样的话来?”
  韦君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问这句话,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只好不再开口,只听得展非玉又道:“快,我们快些离去。”
  韦君侠抬头一看,只见那匹白马仍是好端端地站着。却不知刚才何以会突然掀起后股来的,照理说这白马乃是千中挑一的良驹,又岂会在奔跑中突然兽性大发?他勉力站了起来,向展非烟走去,展非玉却立即喝道:“别理她!”
  韦君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觉身子一阵僵直。
  展非玉不等他开口道:“你闯下大祸了,我母亲若是知道她宝贝女儿死在你手中,怎肯放过?”
  韦君侠脸无人色,道:“展姑娘,你……是知道的。虽是我不小心……却不干我事。”
  展非玉叹了一口气,走近几步,抽出一条香气扑鼻的丝巾,为韦君侠拭抹着额上的汗,柔声道:“靳公子,如今大错已成,我们要设法掩饰这件事。使这件事除了你和我知,你和我知之外,绝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吗?”
  韦君侠心中有着许多疑问,例如展非烟遇到了不幸,展非玉何以不见悲痛?又如那匹马好端端的,何以会突发狂性?又如,当他和展非烟从马上跌下,展非玉却在做什么等等。如今展非玉这样一说,他这些疑问却是一句也问不出口,觉得除了听凭她处置一切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他嗫嚅着想说话,但展非玉又道:“你也不必过于内疚,三妹,三妹实是为管三阳所害,你不过一时不小心而已。”
  韦君侠呆了片刻,道“那我们难道就让她在这里?”
  展非玉道:“不错。”
  韦君侠大惊道:“若是令堂和你大姐。问起来那……我们如何回答?”
  韦君侠不说你如何回答,而说我们如何回答,那是他已将自己的利害和展非玉放在同一地位了。
  展非玉道:“我们就说在半途之中,她已伤重不治!”
  韦君侠道:“那我们不能听凭他弃……”
  韦君侠本来是想说“弃尸荒野”的,可是当他说到一个“弃”字,心中一阵难过,再也说不下去了。
  展非玉道:“当然不能,我会将她放在大树洞中,你且转过头去,不要看她。”
  韦君侠依言转过头去。他也不知道展非玉究竟将展非烟放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自己的耳际“嗡嗡”乱响,在“嗡嗡”声中,似乎又夹着展非烟气息微弱的声音,“我若是死在半途,最最称心如意的该是我二姐了……”
  韦君侠猛地转过身子,只见展飞羽已平静地走了过来。他喘着气道:“她……她呢?”
  展非玉道:“我已将她藏妥了。见到了母亲之后,我再和母亲一起来找她,那样你就没有事了。”
  韦君侠只觉得整个事情疑点重重,仿佛是一种极大的阴谋。却又一点头绪也想不出来。展非玉道:“靳公子,我妈妈最疼三妹,若是知道因你不小心而出事,那你这一辈子可有吃不完的苦头了。这件事我帮你瞒着,你自己也千万不要漏一些风声,知道了吗?”
  韦君侠茫然茫然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但是,展姑娘……”
  展非玉叹道:“但是什么?你不知我妈的脾气,这样子瞒她似乎不应该,却是完全为了你的好。”
  韦君侠心中的话已被展非玉抢先道破,他还有什么可说?只是长叹了一声,展非玉握了他的手臂,两人一起上了马,向前疾驰而出。韦君侠只觉得心情沉重之极,展非玉和他讲了好几句话,他一句也答不上来,心中只是想着第一次出事时,展非玉前去追敌,展非烟和他所讲的那一番话。
  直到第二天正午时分,两人穿过了一座长长的峡谷。前面的道路越来越是崎岖,展非玉道:“我们要下马翻过前面的山峰了。”
  韦君侠这才道:“过了山峰便可以见到令堂了吗?”
  展非玉道:“不远了,过了山峰,至多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了。”
  韦君侠苦笑了一下,他心中暗忖:若是没有那件意外,三天的期限实是十分宽裕,因为他们在傍晚时分便可以见到妙姑了。
  两人下了马,展非玉在马骨之上拍了几拍,那白马一声长嘶,扬鬃踢蹄径自向回路驶去,展非玉道:“这些马儿十分通灵,路途虽远,也能自己回到秦岭去的。”
  韦君侠忙道:“白马如此神骏不凡,何以在途中竟会马失前蹄,把我和……三姑娘掀了下来?”
  展非玉转过头去,只听得她道:“畜生究竟只是畜生,忽然间狂性发作,又有什么办法?你快别再提这件事了。”
  韦君侠只得心中叹息,和展非玉一起向前掠去。
  翻过了山峰,已是黄昏时分,来到了那个山谷之外,韦君侠上次来到这山谷,是展非烟带他前来的,可是如今……
  进了山谷,展非玉停了一停,低声道:“靳公子,为你自己好,我和你说的话,你可得记住了。”
  韦君侠心想事情是意外,展非玉这般为自己设想,自己当然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忙道:“记住了,展姑娘,你对我的好意我是不会忘记的。”
  展非玉面上一红,道:“说这些干什么?”
  她转过头去,叫道:“妈妈,我回来了。”
  山谷中传来了妙姑的声音,道:“回来就算了,大呼小叫做什么?”
  展非玉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妈,出了事了!”
  妙姑道:“出了什么事?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着,何必大惊小怪?”
  展非玉吸了一口气,道:“三妹死了!”
  展非玉这一口这一句话出口,山谷之中,突然静了下来,静到了极点,韦君侠心头怦怦乱跳,展非玉的面色也变得十分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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