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范青斋借花献佛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展非烟和韦君侠初见到范青斋之时,只觉得他气度非凡,总确不愧是一流高手,倏忽之间却如此惊惶失措,实是令人难以所解。两人先还以为自己身后突然出现了什么可怕的物事。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然而在他们的身后却又什么东西也没有。韦君侠首先转过身来,只见范青斋面色惨白,坐在地上却是闭着眼睛,汗水不断从额间渗出,展非烟和韦君侠互望一眼。心中尽皆一片迷惘,看范青斋的情形颇像是受了重伤,而附近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又别无他人,难道暗算范青斋的高手已经离去,而将事情推到了他们的身上?展非烟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一想及此,也不禁心中骇然,因为范青斋名满天下,许多第一流的高手全是他的挚友,若是有了什么不测,那么他们两人蒙冤难辨,今后再难在人前露面了。
  展非烟连忙俯下身去,叫道:“范老爷子,范老爷子!”叫了两声,只觉得范青斋缓缓地张开眼来,展非烟就在他的眼前,他却看也不看,只向韦君侠望去。韦君侠心中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瞪住了自己,只好面带微笑的站着。范青斋望了他好一会儿,才抹了抹汗,舒了一口气。
  展非烟又道:“范老爷子,你究竟怎么了?”
  范青斋如梦初醒,道“没有什么,我老眼昏花了。”
  展非烟指着韦君侠问道:“老爷子,你以前可曾见过他吗?”
  范青斋淡然一笑,道:“未曾见过。”
  展非烟“格”地一笑,道:“范老爷子,你早年可是曾替一人画像,而那人……?”
  展非烟本来是想讲,而那人和他十分相像的,然而话还未曾讲完,范青斋一站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头道:“两位远来,我本当与你们多叙一会儿,但是我还有事,两位请吧!”
  展非烟急道:“范老爷子我话还未曾说完呢!”
  范青斋恍如未闻,道:“快走!”他一个走字才出口,身子便转了过去,衣袖也向后拂来,忽地一股劲风过处,展非烟身不由主地向后退出了六七步。韦君侠功力较差,退的更远,他身子还未站定,耳际突然响起了范青斋苍老的声音,道:“你设法摆脱了展非烟回来,我自有话和你说。”
  韦君侠一怔,抬头看时,只见范青斋大袖飘飘,早已掠出了三五丈开外。他发了一会儿怔。也不知刚才所听到的声音是真是幻,只听得展非烟急叫道:“不行,范老爷子,我话还未曾问完,你的行事再要紧也要等我一等!”
  她身形闪动,向前急掠而去,掠出了丈许,陡地转过头来。道:“喂,你还站着作甚?和我一起去找他。”
  韦君侠忙道:“来了,来了。”展非烟身形起伏,一溜烟也似追了上去。
  韦君侠故意放慢了脚步,转眼便落后了五六丈。经过一株大树,他足尖一点身形陡地拔起,双手抓住了树枝,身子又向上荡了起来,引入了浓密的树叶之中。他身在树上,向前看去,只见展非烟飞身越过了一条小河。岸边的树丛中掠出了四条汉子,不由分说和展非烟动起手来,韦君侠初时心中不禁暗暗代她焦急,然而他看了一看,却又放下心来。因为那四人似乎只想将她拦住,并不想加以伤害。只见展非烟左冲右突,难以冲的出去,急得她连声怪叫。韦君侠看了片刻,忽然听得身旁“刷”地一响,不是别人,正是范青斋。
  范青斋的面容十分庄严,面色也相当青白。韦君侠忙道:“前辈有何见教?”
  范青斋又望了韦君侠几眼,才道:“你父母待你如何?”
  韦君侠心中大疑,因为范青斋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个问题却是超乎情理之外。但他还是答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晚辈,父母自然待晚辈极好。”
  范青斋又呆了片刻,道:“你父亲从未对我说起他有个儿子,而且已经长大成人了。”
  韦君侠道:“是啊,家父也从来未曾对我说起过范老前辈。”
  范青斋双眉一竖,道:“是吗?那么他一定是存心隐瞒了。”
  韦君侠忙道:“家父爱护晚辈。不许晚辈闯荡江湖,是以未曾向晚辈提起范老爷子大名也是常情,范前辈为何这样说法?”
  范青斋点头道:“他不准你在江湖上行走吗?”
  韦君侠道:“是我苦苦哀求,这次随我袁师叔出来还是第一次呢。”韦君侠讲到这里,心中不禁苦笑了一下,他第一次在江湖上行走,便惹下了那么多麻烦。看来当真还不如留在家中了。
  范青斋哼的一声道:“如此说来,他不但瞒我,而且要瞒尽天下人的耳目。”
  韦君侠完全不明白范青斋在说些什么,忙道:“前辈,你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
  范青斋沉声道:“你全然不知吗?”
  韦君侠听了更奇怪,道:“究竟是什么事?”
  范青斋抬头向天忽然长叹一声,目中精光倏地敛去,面上也现出十分疲倦的神色来,拍了拍韦君侠的肩头,道:“你若是不知,那也就不必多问了。”
  韦君侠心中的疑惑这时也已到了顶点,他已经猜出有一件事是和自己有关的,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实是不能不问。然而,他还未曾出声,范青斋已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韦君侠只觉得陡地被一股大力涌了起来,飘飘荡荡向下落去,和范青斋一起落到了地上。两人一落地,便听得展非烟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道:“范老爷子,你这样待我,我可是个有冤必报之人!”
  范青斋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三丫头,你若是吓得倒我,还会闯不出我手下四人的包围吗?”
  展非烟急道:“范老爷子,你听我说……”
  但是范青斋却不再理睬,拉着韦君侠便向前奔了出去。韦君侠见过展非烟施展轻功,把几个一流高手逼得一筹莫展,但这时她居然冲不出范家庄中四个下人的包围,可知范青斋在武林中的赫赫威名,实非幸致。他被范青斋拉着,两耳风声呼呼,迅即转过了一堵高墙。
  就在此际,突听的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鸡啼声,那啼声一下比一下高亢,听在耳中令人心中极不舒服。范青斋一听,身子便停了下来,而这时,那高亢的鸡啼声却已停止。代之以一阵十分柔和的雀鸣之声,范青斋神色微变,道:“想不到他母亲这般不懂事,连‘百禽连鸣、诛心夺魂大法’这样的邪门功夫也传给了孩子。”
  他自怀中取出了一只乌油油的短笛,撮唇短啸一声,墙角处立时有人转了出来,躬身听令。范青斋将那只笛子交给了他,说道:“你快快前去,运本身真力,连吹七响。”那中年人接过笛子,身形急展,便向前奔去。韦君侠阅历太浅,并不知道那“百禽连鸣、诛心夺魂”是一门什么样厉害功夫。
  但是他见过紫金神龙杨发着了鸟鸣声的道儿,不免身受内伤,可知那门功夫是和“呼神摄魂”之法差不多,专门乱人心神的。这等功夫虽然厉害,但若是遇上了更厉害的对手,本身所受的损伤也是十分可怕。韦君侠见那中年人持了那只乌油油的笛子去对付展非烟,不禁带他担心起来,忙道:“范老前辈……”
  范青斋微一挥手,道:“你不必多说,我已经明白了,这门功夫太过歹毒,她居然随意使用,我自然要教训教训她,却也不会令她受伤太重。”
  韦君侠一呆,“她要受伤?”
  范青斋道:“怎么,你可是愿意和她在一起?”
  韦君侠连连摇手道:“前辈切莫误会,我见了她畏如蛇蝎,巴不得永不见她,只不过来到贵庄,她却完全是为了我的事,所以我的心中才觉有所不忍。”
  范青斋调转话头道:“你们可是在红堡之中看到了那幅画像?”
  韦君侠不知道什么地方叫红堡,但想来一定是那座赭红色的古堡了,忙道:“是那画中人和我十分相像。展非烟硬要带我前来,就是想向老爷子请教这件奇事。”
  范青斋还未回答,忽然听得远远传来的鸟鸣声中响起了一阵难听之极的聒噪之声,那聒噪之声一起,鸟鸣声便变成断断续续,等到那种聒噪声响到了第七下,鸟鸣声便戛然而止。
  范青斋道:“你既不愿见她,我便多留她几日,等你走远了再放她离去,如何?”
  韦君侠忙道:“再好没有,刚才我说的事……”
  范青斋轻描淡写地道:“人有相似,物有相类,又何足大惊小怪?”
  范青斋的话当然不能令韦君侠疑团消逝,但他也知道范青斋不愿再讲下去,所以便不再问,任由他携着自己的手一直向前走去。范家庄房屋甚多,而且大都十分幽邃,转了几转。韦君侠几乎连方向都不变了,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了一座院落之前。那院落的大门显是多年未经开启,门上已爬满了野藤。
  范青斋在门前站定,叹了一口气,面上神情黯然,慢慢伸出手推门,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响,爬在门上的野藤悉皆断折。门开处,只见院子中的野草足有三尺来高,野狐草兔受了惊吓,四下乱窜。
  韦君侠见范青斋将自己带到了这样一个荒芜已久的地方来,心中更是疑惑不定,忍不住问道:“范老爷子,你究竟要给我一件什么东西?”
  范青斋道:“只不过是一件兵刃,和那件兵刃的十二招招式而已。”
  韦君侠忙道:“晚辈何能受此厚赐?”
  范青斋又将手放在韦君侠的肩上,道:“你父亲是我的好友,我与你初次见面。送你一些东西,说来也是慷他人之慨,你又何必客气?”
  韦君侠听出范青斋这几句话,语音竟是十分凄然,不免又加了一层疑惑。两人一起穿过了满是野草的院子,到了厅上。只见厅上挂了一块横匾,上书“半绝堂”三字。范青斋自号“半绝老人”,那是因为别人称颂他剑画双绝,他却自谦剑法不值一提,只有一支画笔。堪称“半绝”,是以才号“半绝老人”,这个厅堂叫半绝堂,那自然是范青斋的居住之所了。可是那块匾额却斜斜欲坠,而且厅堂中的陈设竟没有一件完整的。大多数却碎成了片片,地上所铺的青砖也都碎裂,有许多深达半寸的脚印,一望可知,这里曾经有高手激斗过。
  范青斋在厅中略停了一停,便带着韦君侠走出了边门,在一条走廊中走了几步,推开一扇门来,韦君侠定睛向前看去,只见那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紫檀木桌子。桌上放着一只乌光沉沉、径可尺许、看来边缘十分圆钝的圆圈。那只圆圈并不起眼,只是在圈上注有许多文字,一时也看不清楚。
  范青斋来到桌前,道:“我要给你的便是这只‘乌云圈’。”
  韦君侠见那不过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心冷了一半,道:“范前辈,这兵刃看来我不会用。”
  范青斋不等他讲完,便道:“你以为这是普通的金刚圈吗?”
  韦君侠一听的“金刚圈”三字。心中陡地一动,想起一件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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