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铁铸小马
2025-06-2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韦君侠这一问,本已忍了许久。当他见到泰山神姫白幽幽一见那少女立即面上变色,便巳经想问的了。这时那少女转过头来,道:“你说呢!你说我是什么人?”
  韦君侠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少女向他极走了过来,面上一直带着十分娇媚的笑容,道:“你说,我像是什么人?”韦君侠呆了一呆,仍是答不上来。
  他和那少女相遇不到半日,但已令得他变得无地自容。那少女究竟是什么样人,他早已自己向自己问了不知多少遍,然而,直到此刻,除了那少女排行第三这一点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而排行第三,也是在白幽幽的称呼上知道的。
  韦君侠呆住了不能出声,那少女却又 “格格”地笑了起来,道:“呆鹅,劳叔叔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韦君侠道:“在楼上。”
  那少女道:“你带我去看呀!站在这里发作什么?”
  韦君侠一声不出,转身向楼上便走。他觉得和那少女在一起,自己简直没有讲话的余地。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便到了劳必喜诈死之后和他一齐找到的那个房间之前。他伸手将门推开。在他伸手推门之际,他真怕劳必喜的尸体又会忽然不见,那他又要受尽那少女的奚落了。这几天中,他遇到的怪事实在太多,如果推开门来,那尸体已不在的话,他也不会过份惊异的。
  幸而还好,劳必喜的尸体仍在。韦君侠理直气壮地大声道:“你看,劳大侠不是死在这里了么?你还有什么话说?”那少女踏前一步,向房内一张望,也不禁呆住了无话可说。因为死在房中的,的确是天山神猴劳必喜。劳必喜死时的姿势仍然保持着,他伸出的手指,指着一个墙角。
  韦君侠见那少女无话可说,心中得意,冷笑了一声,道:“你说劳大侠不会死的,而今如何?”
  那少女一扬首,哼了一声,道:“人有相似,物有相类,这死鬼看来很像劳叔叔,但怎知一定是他?”
  韦君侠见她强洞夺理竟到了这一地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倘若不是劳大侠,你说他是谁?
  那少女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来,叉着手,摆着身子,道:“那谁知道。”她只讲了四个字,忽然一眼看到了嵌在墙上的那幅画像,“咦”地一声,道:“这是什么?”
  韦君侠好不容易捉到了可以挫折那少女的机会,如何肯轻易放过,紧跟着道:“你说劳大侠不会死的,他不是死在这里了么?”
  那少女并不理会,一摇三摆,到了那幅画像之前,“哈哈”一笑,道:“原来画的是你!”
  韦君侠没好气道,“不是我!”
  少女大摇其头,道:“不是你是谁?画得着实不错,堪称维妙维肖。噢!鄂南范青斋绘于甲寅仲夏,范青斋乃是天下第一枝丹青妙笔,难怪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哎哟,不对——”
  说到道里,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征怔地望着韦君侠。韦君侠对这幅嵌在壁上的画像,心中本也充满了疑虑,但因为这两日来,他犹如置身于惊风骇浪之中的小舟,忽东忽西,全不由他自己主宰,所以也无法去细看那幅和他相似到了这等地步的画像。这时,他听那少女读出了“范青斋”的名字,才知道画是他所画。那范青斋是武林大豪,却也是天下知名的大画家,文武全材,名头极响。他这时暗暗打定了主意,若有机会,倒要去问问范青斋,那和自己如此相似的画中人,究竟是谁?
  那少女对韦君侠望了一会,方道:“画中人的确不是你。范青斋封刀封笔,已有二十七年,不会再替你画像的。”
  韦君侠道:“我早就说了那不是我。”
  少女“嘻嘻”一笑,道:“你自己对着这幅画看看,可像是对着镜子一样?由此可知,那死了的人也未必就是劳叔叔。”
  韦君侠本来以为自己巳稳佔上风,却不料被她强词夺理,兜了回来,听来竟然仍是自己理亏。他心中有气,道:“你说死的不是劳大侠,就算不是好了。失陪,告辞了!”微一拱手,退了出去。那少女只是微笑地望着他,并不相留。韦君侠跨出房门,将门 “砰”地关上,身形展动,向外掠去,刚掠出了丈许,忽然听得房中传来了少女的一阵低泣。
  韦君侠心中大疑,略一思索,悄没声地又回到了房门之外。那古堡年久失修,门板上裂缝颇多,他便凑在门缝上向内看去。只见少女正曲了一腿,跪在劳必喜的体之旁,面上满是泪痕,一面伸手在劳必喜的懐中摸索。摸了一会,在劳必喜的怀中,摸出了一样物事来。
  韦君侠心中大奇,却看不出那是什么物事,隐约只见其大若拳,顏色黝黑而已。少女取在手中,不再哭泣,将那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韦君侠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只铁铸的小马,打造得十分精致。
  那少女取在手中,把玩了一阵,面上泪痕犹在,忽然又现出了喜容,将那只小马塞在怀中,缓缓站起身来。韦君侠身子一弓,正待倒射出去,却见那少女又转到了那幅画像之前,看了一会,这才掉转头来,笑道:“你还在偷看什么?”韦君侠绝未料到自己在偷窥,人家早已知道,听得少女忽然讲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又窘又惊,身子“腾”地向后退去。他仓皇后退,用力大了些,一脚踏了下去,楼板早已腐朽,竟穿了一个大洞,而他收不住势子,整个人向下一跌,“哗啦”一声响,竟向楼下掉了下去!
  韦君侠心中更是慌乱,强一提气间,已重重地摔在地上。尚幸那一下气提得及时,所以一跌了下来之后,身子一弹,便已跃起。他这里刚一站定,少女也已飘然而下,在他面前站定。
  韦君侠此际更是窘到了极点,心忖,那少女又不知要怎样奚落自己了。他低着头,眼向那少女看去时,只见她眉飞色舞,像是一头儿抓住了一只老鼠正准备尽情戏侮。韦君侠不等少女开口,心头已是怦怦乱跳。
  那少女却没有开口,因为就在此际,古堡外面传来了一个十分粗嗄的声音,叫道:“三妹,三妹!”
  那声音虽然如同破锣一样,却也是女子的声音,但其难听和眼前这少女婉转悦耳的声音一比,真是不啻天壤。少女一听,叫道:“我在这里!”
  堡外的声音又叫道:“快出来!”少女看来像是十分不愿意,却又不敢违抝,瞪了韦君侠一眼,便向外掠去,身法快绝,一闪之间便出了古堡。
  韦君侠一见少女离去,如释重负,心忖:此际不走,更待何时?
  他本来也想从大门出去,只怕又会撞上少女,四面一看,只见另有一层洞开着的房门,不假思索地闪身而入。他才一踏进房门,便猛地一呆,因为房中赫然放着一具尸体!
  再一细视,那个死人还是个熟人。在他父亲五十大寿那年,此人也会与天下英豪同来贺寿,还记得他是鄂北雷家庄庄主雷大奎。韦君侠怎也料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的尸体,自然大为吃惊,一呆之后抬起头来,又看到地上放着一张纸。他踏前一步,看清了纸上所写的字。
  韦君侠此际所在的那间房间,就是白幽幽、杨发、阴森等人会经等候了许久的时间。那张纸也就是天身敎敎主阴森以内力托起,再以摺扇发劲,在“雷大奎”的名字之上戳了一个洞的那封无头信了。
  韦君侠对他们的约会,本来一无所知,看了这封信之后,才知道那几个高手,全是被这封无头信召来的。此时他急于离开古堡,也不及再作深究,又向前踏出了一步,准备穿窗而出。可是一不小心,脚尖碰在雷大奎的身子上,雷大奎的身子转了一转,本来压在身下的手也扬了起来,只要得“呛啷”一声,从他的手中落下了一样东西。韦君侠连忙循声看去,看到一匹拳头大小的铁铸小马,跌在自己的身前不到三尺之处。
  韦君侠心中一奇,俯身将那匹小马拾了起来,只觉得沉甸甸地,十分压手。他不知道这样的一匹小马有什么用处,何以雷大奎到死还握在掌中。略略一想,觉得其中必有蹺蹊,因为在劳必喜的身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另一匹小马。
  韦君侠俯身拾起小马,揣在怀中,一连两步,来到了窗前,将手掌按在窗之上,身子跃起,在窗中穿了出去,落到了墙脚之下。墙脚下野草长得比人远高,他跃到了草丛中,整个身子皆为野草遮没,正想向外走去,忽然听得前面传来那少女的声音:“二姐,你等我一等,我立即就来!”
  同时,那破锣也似的声音却道:“不行,你再去就多生是非了!”
  韦君侠伸了伸舌头,心忖幸而不曾冒冒失失一步跨了出去,那少女一人已是难以应付,再加上她二姐,撞上了岂不糟透!
  他循声向前看去,只见在一株大榆树之下,那少女正和一个黑衣女子争执。那黑衣女子因为是背对着韦君侠,所以看不到她的脸面。只听得少女道:“二姐,我进去一下,立即出来!”
  黑衣女子伸手拉住了少女,道:“快走!”
  随着她发出了“快走”两字,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两人的身子倏地腾空而起,向前掠出,去势之快,简直如同乘风驾雾一般。
  韦君侠实难相信天下竟有这等美妙的轻功,不觉揉了揉眼睛,想看得再清楚一些。然而,当他一揉眼睛之后,两个女子早已踪影不见了。
  韦君侠心中一连叫了几个“奇”字,想着见到了师叔,一定要问这两个女子的来历,若不是大有来历之人,焉能有这样高的功力,又焉能使泰山神姫白幽幽一见便抱头鼠窜?
  那两个女子一离去,韦君侠便从草丛之中掠了出来,掠出了七八丈,才回头向那古堡看了一眼,心中充满了疑惑。本来,那古堡和他,可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随着天山神猴劳必喜来到这里的,劳必喜要他找人,临死之际,又未曾说出那是什么人来。然而,韦君侠此际,回首一望,却又觉得那座古堡,可能和自己有极其密切的关系。
  他这种想法,自然是由于那幅画像而来。人纵使有相似的,但也不能毫无关系而相似到这个地步。然而,他和这古堡究竟有什么干连,却又一点说不上来。他足足呆了片刻,便苦笑了一下,转身向前奔去。他在黑暗之中被那身材矮小的蒙面人制住之际,并未能出声通知他的师叔,而师叔袁见龙充满了焦急的呼叫声,他却是听到的。如今,那矮小蒙面人也不知去了何处,自己怎能再躭下去,不去和师叔见面?
  他想到师叔可能因为他的失踪,而快马飞报他的父亲,变成了劳师动众、小题大做,所以要急于要让他师叔知道他并没有遭到什么意外。他展开轻功,奔驰得十分快疾,转眼便巳经奔出了十来里,眼看前面便是李家庄的大道了。但他就在此际,忽然听到了一阵锁呐的吹奏声,定睛向前看去,只见有五六个人吹吹打打着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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