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卓茂义救黑娃

2019-12-0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丑婆知他身手灵捷，自己只凭一腿一臂之力，能打一个平手，已是好事，因此但守不攻，拐杖一点，“刷”地后退出丈许去。
　　怎知铁人随接跟踪前来，冷笑道：“莫怪我堂堂一条汉子，欺负你一个残废老太婆，快交剑谱出来！”身形一矮，一招“横扫千军”，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丑婆拦腰扫到。
　　丑婆内功虽有精进，但行动究竟不便，当下不敢硬接，拐杖一点，又向后纵去。
　　但飞天豹子早已看准了这一点，哪里容得她喘息？左手一扬，那蓬“子母离魂针”，便向丑婆激射而出，他暗器发出之时，也正是丑婆拐杖在石上一点发出“叮”的一声的时候，所以，子母离魂针一飞出来，丑婆人刚好在空中。
　　飞天豹子对暗器本就极有造诣，为天下使暗器的第一好手，这“子母离魂针”又是他近四年来苦心精练的神妙暗器，既有“满天洒金钱”手法之妙，又有专打穴道之能，出手快疾无比，丑婆勉力在空中抡起拐杖，想要挡掉它几根，忽见一条人影，打横窜了过来，一跃而起，竟拦在自己和“子母离魂针”之间，“子母离魂针”上又没长着眼睛，经那人一拦，自然悉数钉在那人身上，扎手扎脚，“叭”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丑婆惊魂甫定，定睛一看，一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四年来相依为命的黑娃，此时下三盘密密麻麻地，钉着七七四十九根子母离魂针。
　　幸而那针是奔丑婆而去，黑娃救丑婆心切，一跃而上，离魂针尚未散开，因此虽然全部钉上，但大多数不在要害，只有几枚，已直入腹中，黑娃当然也已痛晕过去。
　　这一切，全是一眨眼间之事，丑婆是个极重感情之人，当下心中大恸，宛若为铁锤猛力撞击一般，狠狠向飞天豹子铁人瞪了一眼，见他也似乎正在错愕，机不可失，拐杖一横，连人带杖，冲了过去，不等站稳，自上而下，直砸下去。铁人仓猝间不及退避，手臂一抬，径以夺命灵猴来格，棍猴相交，“铮”地一声，火花四冒，两人俱各后退两步，丑婆早已豁了出去，死也要为黑娃报仇，身子向前一俯，又是一杖，来扫铁人足踝，自己胸腹间破绽毕露，全然不顾。
　　铁人轻轻一点，双足离地尺许，手臂一抖，夺命灵猴四爪连摇，便向丑婆肩头勾到。丑婆全然不顾，“嗤”地一声，连衣服带皮血，被钩下两条来，立时鲜血淋漓，但她也乘机手腕一抖，一绞绊，铁人只觉足踝痛彻心扉，“叭”地一声，栽倒在地。
　　丑婆得理不让人，见他栽倒，怪啸一声，其音宛若枭鸟夜鸣，拐杖“泰山压顶”，砸了下去，铁人见势不好，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滚出丈许开外，丑婆因将铁人恨之切骨，这一招“泰山压顶”，用足了十成全力，铁人好在滚得及时，否则真是铁人，也得打扁。他滚开之后，丑婆收势不住，一棍打在岩石上，打得火星四冒，石屑纷飞，铁人手腕微扬，又是一把暗器发出，全是铁镞飞蝗弩，丑婆躲避不及，肩头上又中了两支。
　　她这时心中所想，便是怎么将铁人杀以泄恨，肩头上中了飞蝗弩，竟然毫不觉痛，单足运劲，将内力由足底传至地上，“托”地一下，跳了起来。
　　一足跳跃，落地最难站稳，她来至铁人面前，身子便摇晃不定，趁着前仰之势，又是一杖砸到，铁人刚才贪胜心切，足踝为丑婆拐杖绊倒，丑婆乃是拚命而来，饶是他一身横练外功，已臻绝顶，足踝骨也已被打碎，一时间哪能站得起来。一见棍到，便打横滚开，夺命灵猴伺机反扑，竟是上乘“地趟刀”的招数。
　　丑婆避开了他这一招，带伤急攻。铁人见她似疯了一般，自己独闯江湖数十年，真未见过如此凶险的恶斗，哪敢怠慢，夺命灵猴招数源源展开，连绵不绝，招招既攻且守，人虽不能站起，但在地上左滚右转，竟然灵活异常。丑婆一支拐杖，也已展开，招招俱是八九成力，身旁几株小松树，有碗口粗细的，挡着便砸，端的是声势威猛，武林独步。
　　这两大高手，在山巅之上，翻翻滚滚，幌眼之间，便拆了三十馀招，两人俱都杀红了眼，这时，黑娃却已悠悠醒转，人还昏昏沉沉的，便听得阵阵杀阀之声，睁开眼来一看，见师父和铁人杀成一团，难分难解，如此凶恶的打斗，真是想都没有想到过，想叫也叫不出来，只是瞪大了眼看着。
　　那一旁，丑婆见黑娃久不出声，只当她已为己身亡，心中越痛，招数就越急越猛，简直不容铁人有喘息之机。
　　两人过招，若一个抱着必死之心，而另一个却急想退敌全身，则吃亏的一定是后者。因为拚命的那个，可以全然不顾自己，一味进招，至不济也弄个两败俱伤，而尚图活命的那个，却不得不顾全自己。
　　眼下丑婆与铁人，便是如此，丑婆腿上，又被夺命灵猴抓伤了三四处，但铁人却险象环生，又不得不被丑婆逼得连连后退。
　　以快打快，兵刃相交之声不绝，铁人越退越远，丑婆紧紧追赶，不一刻，离黑娃已有七八丈远近，铁人觉得足踝处疼痛已然稍减，但想要立起，却是比登天还难，丑婆拐杖，似雨点而下。他心中暗想，若不以暗器取胜，只怕再打下去，非落个两败俱伤不可。
　　但两人相隔太近，暗器根本无法施展，若要使暗器，必须滚出远些。
　　主意打定，一招“承梁架柱”，硬将丑婆拐杖震起，趁机手在地上用力一按，整个人“腾”地离地三尺，斜射出去，甫一落地，便是接连几滚。
　　丑婆哪里肯放他过门？立即追过。怎知青城山奇峰突起，峭壁随处皆是，峭壁边上，全都长满了灌木野草，根本看不出来。两人相斗之处，本是一座悬崖，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飞秀豹子铁人这一下，连滚带跃，直出去五六丈远近，刚抓了一把回风镖在手，便觉身下一软，大叫一声，奋力将回风镖发出，人便直跌了下去，惨呼之声，震得四壁山谷，俱起回音，丑婆一纵之势，也是异常飙急，一见铁人跌下，便想收势，但回风镖过处，身上已中了七八支，一阵剧痛过去，心头一迷糊，收势不及，也冲过了峭壁，跌入深渊去了。
　　山顶之上，刚才还在惊天动地地打斗，晃眼之间，便又寂静无声，黑娃见两人全都跌了下去，又惊又呆，半晌，才忍住疼痛，一步一步爬了过去，伸头一看，那深渊下面黑朦朦地，阵阵旋风，反卷而上，也不知有多深，两人踪影全无，暗想就算是神仙，跌了下去，也无幸理，心中一痛，再加受伤奇重，又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悠悠醒转，只见红日高照，一个人也没有，勉强撑起身来，把四十九根“子母离魂针”一一拔去，每拔一根，便是一阵剧痛，血流如注，等到拔完，手儿发抖，人已软到一动也不想动了。心中只浮起一个念头，便是：要死了！要死了！
　　但就在昏昏沉沉之时，忽听不远处似有人声传来。黑娃精神一振，想要叫，但嘴唇动了几动，却出不了声。
　　那人声越传越近，莺莺呖呖，还是一个女子的声口，只听得她娇叱道：“你再逃！即使逃到天边，也要把你追了回来。”
　　黑娃游目四瞩，只见一只白兔，箭也似疾，窜了过来，隐没对面林中不见了，随接着，一条人影，轻盈苗条，体态美到了极点，也跟了过来，追到此处，不见了白兔，四面张望，见了黑娃，手背掩口，低呼了一声。
　　黑娃转眼一看，只见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但已自有一副妩媚风流之态，反转手背掩口惊呼的那一刹那，真是娇媚憨俏，兼而有之。眉宇之间，似非常之熟，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心头大喜之馀，精神又振了一振，嘴唇一动，叫出了两个字来，道：“白娃！”
　　黑娃叫得虽轻，但那少女也已听到，走过来一看，失声道：“你是黑娃？”
　　接着嘴一扁，大有不屑之慨，在鼻子中“哼”地一下，道：“还是那么丑！”
　　黑娃乃是从小被她讲惯了的，听了也不以为忤，何况她此时见到了白娃，心头欢喜之极——她倒真是一丝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因此得救之类的事，而纯粹是姐妹久别重逢之情。
　　当下又努力讲道：“白娃，你……这四年在……”
　　“哪里”犹未出口，人便上气不接下气，讲不出话来。白娃俯身去探她脉息，又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刚想走开，有人自远而近跑来，叫道：“师妹，师妹！你跑到哪里去了？”
　　人随声至，乃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方头方脑，虎背熊腰，跑到一见黑娃，惊道：“师妹，怎么一回事？”
　　白娃道：“不知道，刚才追那只白兔，追来这里，见她躺在血泊中，眼看已不能救了，师哥，我们走吧！”
　　那少年却道：“不！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女子还未曾死啦，怎可就此见死不救？”
　　白娃把嘴一扁，道：“你就救吧！”
　　此时黑娃失血过多，心中一急一喜，心脉又是大弱，那少年一把脉息，便皱眉摇头，手在怀中一探，摸出一只小小的紫色绸包来。
　　白娃见了，惊道：“师哥你想干什么？”
　　那少年道：“她伤已重极，若回去唤师父来看视，怕也来不及了，除了给她服九转还魂丹之外，焉有他法？”
　　白娃叫道：“师哥你疯了？”
　　那少年瞪她一眼，把那绸包解开，里面包的，乃是龙眼大小，浅紫色的一颗药丸，其香扑鼻。
　　白娃见他将药丸取出，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手一探，径去抢夺，那少年猝不及防，竟被她将药夺去，叫道：“师妹你干什么？”
　　白娃气呼呼地道：“师哥，师父赐此九转还魂丹之时，曾说什么话来？”
　　少年道：“师父曾说，那九转还魂丹乃他穷十年之力，遍游天下，采各种灵药，炼制而成，总共才得一十二颗，只要有一口气在，服了下去，便可保命。”
　　白娃又问道：“还曾说些什么？”
　　少年道：“快给药丸来！”
　　白娃不肯给他，道：“还曾说些什么？”
　　少年不得已，急道：“还曾说每人只给一颗，若是失了，再也不能给，将来闯荡江湖，大有用处，切勿轻弃！”
　　白娃道：“这就是了，为何你要将此九转还魂丹给她服食？”
　　少年急道：“师妹你怎么啦？救人要紧，还不快给我？”
　　白娃气道：“好！好由得你胡来，将来后悔时，可不关我事！”
　　少年淡然道：“救人一命，我怎会后悔？”
　　自白娃手中接过药丸，力透五指，便将之捏碎。
　　白娃见他立意已决，便道：“师哥，男女授受不亲，待我来！你走远些。”
　　少年喜道：“师妹，这才是道理啦！”全然不知白娃另有作用。
　　白娃将碎丸接过，托起了黑娃的头，手在她头颚一捏，牙关便被捏开，将一颗九转还魂丹，全都塞了进去，复又将牙关捏上。
　　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黑娃便睁开眼来，一见白娃在照料自己，齿颊处又有异香，便道：“白——”但只讲出了一个字，白娃便低声喝道：“黑娃，你伤重将死，我将师门九转还魂丹与你服下，方救了你一命，但千万不可出声，道我们是姐妹，也不可自认是叫黑娃，明白了不？”
　　黑娃为人老实，全然不知刚才的曲折，只当是白娃救了自己，心想她或许心中有什么苦衷，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便自点头答应。
　　她醒后不久，那少年便跑了过来，道：“醒了么？醒了么？”
　　白娃道：“九转还魂丹果然灵效之至，血也止了，人也醒了。”
　　那少年松了一口气，面有喜色，黑娃向少年看了一眼，白娃忙道：“我们是青城山百炼真人丹霞子门下，我叫白娃，他是我师兄，姓卓名茂，大家俱是武林中人，不必客气了。”
　　黑娃听了“百炼真人丹霞子”七字，知道乃是武林中一大高手，白娃能拜他为师，心中倒代白娃欢喜，但又不知她为什么不认自己是她姐姐，心中奇怪了一下，便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不忘！”
　　白娃原是怕卓茂知道黑娃是自己一胎同生的姐姐，而自己仍不肯救她，因而责怪自己，所以才不敢相认的，此时听黑娃如此说法，方松了一口气。
　　卓茂道：“姑娘虽服了九转还魂丹，但元气大伤，一时间不易恢复，家师洞府，就离此处不远，姑娘去修养数日如何？”
　　黑娃道：“如此便多谢了。”
　　卓茂见她仍不能行走，便道：“师妹，你负她走一阵可好？”
　　白娃见黑娃满身血渍，污秽不堪，心中大不愿意，但又势不能叫卓茂背了她去，索性装个大方，道：“好！”将黑娃背起，和卓茂一路奔驰而去。
　　原来白娃自被丹霞子带走之后，便被丹霞子收为女徒，她人极为聪明，四年来武功已大有根底，胜过黑娃，岂止一倍。
　　丹霞子云游天下，看中了青城山金鞭崖地方幽清，便和四个徒弟，一起搬了过来，是以白娃才能因追赶白兔，无意中发现了黑娃。
　　那少年卓茂，本来是百炼真人丹霞子的末徒。丹霞子本来也不想再收徒弟了，但他因未能在宣应子手下，救龙白水一命，觉得唯一慰龙白水于泉下之法，便是将白娃教导成人，因此又收了白娃为关门的女弟子。他首徒、二徒，俱已艺成，各在远处隐居，是以金鞭崖上，只有卓茂、白娃两人和丹霞子在。
　　不消两个时辰，三人便已来到金鞭崖。丹霞子武功已臻绝顶，除了云游天下以外，便是静坐，这时正在山洞中打坐，卓茂和白娃，也不去惊动他，将黑娃安置妥当，见她沉沉睡去，方走了出去。
　　卓茂为人，热心异常，急人之急，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那“九转还魂丹”何等名贵，乃是武林中罕有的至宝，他为了救毫不相干的黑娃，便肯慨然解囊，于此可见一斑。
　　两人走出来之后，卓茂道：“那姑娘不知是何人门下，也不知怎地会来到青城，遭人如此毒手？”
　　白娃心中也正在怀疑，黑娃为何会突然在此处出现，并还身带重伤，已打定了单去盘问她的主意，便道：“师哥，人家刚受伤，还未痊愈，你可别时时去打扰人家，问这问那的！”
　　卓茂道：“这个自然，我岂有不懂之理。”白娃方才放心。
　　黑娃服了“九转还魂丹”之后，一睡便是三日，三日醒后，内息调匀，竟然已康复了大半，卓茂用山鸡新米熬粥给黑娃，几乎吃了十七八碗下去。
　　白娃见她精神恢复，便趁卓茂练功之机，盘问黑娃，何以会在此处。黑娃自然不会对她隐瞒，便将事实经过详细道出。
　　白娃起先还听得心不在焉，但听到飞天豹子铁人，得了生死双剑之后，因为没有剑谱，而无取剑之法的时候，神色便紧张异常，待到黑娃讲完，立即问道：“你说的可全是实话么？”
　　黑娃道：“自然是实。” 白娃又问道：“那两人，飞天豹子和丑婆，可全是滚下山去了？你看清楚了没有？”
　　黑娃想起丑婆跌下悬崖，叹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唉！婆婆脾气虽怪，但对我却真好！”
　　白娃半晌不语，方道：“黑娃，我对你说，我救了你一命，说什么都要听我一次话的。”
　　黑娃笑道：“妹子，你怎么啦？就算你没救我，我也得听你的话啊。你就不记得，咱们小时候，还不是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吗？”
　　白娃似听得不耐烦了，道：“你翻这些旧帐干什么？我现在是百炼真人丹霞子的徒弟，将来要成为天下第一女侠的，你算什么？”
　　黑娃只当她好胜心切，也就置之一笑，正在讲些不相干话，卓茂便进来了。
　　他一见到黑娃已经康复大半，满面喜色，道：“姑娘师长何人？在这里多住些时，怕不怕？”
　　黑娃这几天来，只觉得他诚意感人，对他大有好感，但又见到白娃和他，似乎亲密无间，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便淡淡一笑，道：“多谢你们了，我伤复自会走的，多住几天也可，少住几天也是一样。”
　　卓茂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师父老是坐关，偌大座青城山，像是只有我们两人似地，冷清得不得了，你一来，我们三个，至少可以比试一下武功，别老让师妹胜过我！”
　　白娃听了，冲他瞪眼道：“怎么？你输得不服么？”
　　卓茂只是傻笑，黑娃道：“两位乃丹霞道长的高足，我哪里比得上？”
　　三人谈笑了一会，卓茂怕黑娃伤后要多休息，便和白娃一起退出。
　　白娃因心中有事，便将卓茂支了开去，自己一个人跑到山坡之后，乱草丛中，一块圆石之旁的一个小洞中，伸手乱摸。不一会，便被她摸出一本薄薄的小书来。
　　白娃以双手将这本书掩在胸口，自言自语道：“幸而还在！”
　　一言甫毕，忽见身旁不远处冒出一个人头来，问道：“什么还在？”
　　白娃大吃一惊，抬头一看，才松了一口气，急忙一侧身，将那本书放入怀中，方嗔道：“叫你走开些，怎么你又在这里？”
　　那人正是卓茂，笑着钻出来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总觉得不和你在一起，老像少了什么似的。”
　　白娃虽才十五岁，但却异常懂事，叱道：“师哥你再要胡说，我告诉师父打你！”
　　卓茂起先一愣，后来一想，才想出自己话中，大有语病，不由得将脸胀得通红，嗫嚅道：“师妹，我若是有心轻薄你，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白娃“扑嗤”一笑，心中一面想着，不知那本小册子是否真的“生死剑谱”，一面敷衍卓茂，一面仰天躺在草地上，双手抱住了后脑，望住天际淡淡的浮云，对卓茂道：“你且别来烦我，我心中要想一些事。”
　　卓茂双手抱膝坐下，怔怔地望着白娃，只觉得她俏嫩的脸庞，在绿草野花，青天白云之下，越发美丽，叫人说不出的恋慕。
　　白娃此时，当真是在心中想事。她想的是什么呢？
　　原来她自听得黑娃讲起飞天铁人和丑婆为了“生死剑谱”，双双滚落悬崖之后，心中便猛地一动，想起四年前，尚在虎丘茉莉村时，黑娃塞给她一本小书，她看到上面画着许多小人儿，只当好玩，就顺手揣在怀中，也不知有何用处。她为人异常私心，因此也不曾对人讲起过，来到金鞭崖之后，便顺手塞在这个石洞中。
　　后来跟丹霞子学艺久了，才想起那本书可能是什么拳经剑谱，但也想过就算，并没有再去找来看一看。因为她想，自己家中无一人是识得武功的，哪来这种武林奇书？但听了黑娃的话后，转念一想，便觉其中大有蹊跷，而且黑娃又的确未曾得到“生死剑谱”，因此才急急忙忙跑来取出，想看个究竟。
　　但偏偏卓茂撞来，她一见卓茂，私心又起，只怕真是的话，则这等武林至宝，常听得丹霞子道起，数十年无一出世，一出世，则必定造就一个武功绝顶的人才。
　　她自跟百炼真人丹霞子学艺以后，文武兼修，见识已长了不知多少，绝非当年茉莉村中黄毛丫头可比，因此便匆忙塞入怀中，此时心中焦急，只想想个什么法子，将卓茂支开，但却又想不出来。两人默默相对了半晌，卓茂忽然问道：“师妹，你刚才说幸而还在，是什么东西？”
　　白娃心中一惊，假作镇定，道：“不告诉你，就在那山洞中，你自己去摸好了。”
　　卓茂本来便是无话找话说，一听她搭腔，已是喜之不尽，哪里还顾得是真是假？便站起身来，向那草丛处走去，怎知才走得一步，便“呀”地一声，叫了起来。
　　白娃急忙跃起看时，也不禁大奇，原来那洞口一蓬青草，原先是碧绿肥大，此时却已枯萎，一盏茶时也没有，便有这般奇怪的变化，怎叫两人不奇？卓茂道：“师妹别动！那洞中定有奇毒之物藏着，否则何以片刻之间，草会枯萎？”
　　白娃想起自己刚才还伸手去摸着，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两人看不一会，便听得洞中丝丝有声，自洞中钻出一个蛇头来。
　　那蛇头阔可三寸，长亦三寸，竟是一四方形。蛇头之上，像龟甲也似，自然纹路，割成方块，出洞不久，头一昂，蛇信作暗红色，向左边那蓬草伸缩黏了几下，又缩回洞中去了。
　　那蓬草不消片刻，便已由绿而黄，枯了下来。
　　两人看得伸出了舌头，缩不回去，白娃越想越怕，语带哭音，道：“师哥！刚才我还曾伸手进洞来着，不知有无中毒？”
　　卓茂也是一惊，道：“你举起手来看看。”
　　白娃伸手向阳一照，又白又润，了无异状，卓茂见她一脸惶急之状，道：“不怕，怕是没有中毒，那毒蛇不知叫什么名儿，正是见所未见！”
　　白娃将信将疑，但又不敢将事实讲出，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两人正没有法哩，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见那面一人，缓步而来，正是师父百炼真人丹霞子，忙跑了过去，将见毒蛇之事说了。丹霞子一听，面上变色，不由分说，便伸手点了白娃两臂上的“小海穴”，阻止血脉上行，道：“你们带我去看！”
　　白娃不知道自己到底怎样了，哭道：“师父，我中毒了么？”
　　丹霞子面色严肃，道：“如今不知，先去见那蛇再说。”
　　三人再走到那洞口，正好那怪蛇伸出头来。丹霞子伸指一弹，一枚银针，激射而出。
　　那银针细才如丝，但极微的“铮”一声过去，非但不偏不倚，射中那蛇七寸子，并还射入岩石之中，将蛇钉住在地上。
　　那蛇一被钉住之后，蛇尾疾挥而出，丹霞子一见那蛇尾也作方形，和蛇头一样，也有方格花纹，便道：“果然是这种蛇儿！”
　　卓茂忙道：“什么蛇？”
　　丹霞子道：“这蛇有个怪名，唤作‘二十四方胜’，你数它头上尾上，恰是二十四个方格。捕蛇的有言道：‘捕蛇一生，碰不到二十四方胜。实乃蛇中异品，轻易不见的！’”（作者按：两斜方形相互连接之花纹，称作“方胜”，二十四方胜据“本草纲目”言，龙头虎口，尾有佛甲，其实因它不多见，以讹传讹之故。作者尚于四川万县一见之，方头方尾，其时已为人叉死，尚无人敢近之者。）
　　白娃道：“有没有毒啊？”
　　丹霞子道：“自然是有毒的，天下除竹叶青蛇中有一品曰青王神之外，并无其他蛇能比得……” 　
　　白娃听到此处，已然面如死灰，丹霞子并未注意到，续道：“但二十四方胜性喜食蚕，有蚕桑丝等处，方得一件，怎地却会在这山洞中？”
　　白娃想起那本书，质地又滑又轻，定是丝织出的，所以才无意中将那二十四方胜引来。
　　那时，“二十四方胜”被钉在地上，挣扎了一阵，便不再动弹。丹霞子自怀中摸出一只银光闪闪的小网来，手腕一抖，将网撒开，将二十四方胜罩在网中，连钉带网，一齐收起，道：“以毒攻毒，此蛇大有用处。白娃，你且举起手来看看。”
　　白娃再次将手举起，只见手心中似有丝丝黑影，在来回浮动，丹霞子道：“你伸手入洞之时，此蛇定然未觉，否则不用说被它咬上一口，就算是为它蛇信黏过，就算能救，一条膀子，非废不可！”
　　白娃哭道：“现在怎样了？”
　　丹霞子笑道：“傻孩子，现在自然不怕了。”
　　原来丹霞子不但武功绝顶，而且医道精绝，各种解药，尽皆识得调制，他云游天下，一半是为了游山玩水，另一半也是为了搜集奇异药材，他随身带着小网，便为此故。
　　白娃听说无碍，方放了心，丹霞子又道：“此蛇盘踞在此，为时想尚不久，但却非塞了此洞不可，免得兔獐等兽钻了进去，白白送了性命！”
　　白娃听了，心中又焦急起来，道：“师父，然则你这样说，若有什么东西会藏在洞中，那东西便也染上毒，不能碰了？”
　　丹霞子并未在意，顺口答道：“这个自然。”
　　卓茂却向白娃看了一眼，暗想她真有事物藏在洞内？但他自己是个正直之人，当然也不会对别人起疑心，因此想过就算，丹霞子将白娃引到洞府，令她服下两粒药丸，小心翼翼，连网带蛇，放入一只玉盒之中，道：“你中毒不深，服了两粒药丸，已经无碍，山中异物颇多，不要乱跑，枉送了小命，知道不？”
　　白娃忙点头答应，过了约摸两个时辰，丹霞子将她“小海穴”解开。
　　白娃只觉两臂软弱无力，心中暗叫糟糕，因为书虽得了，但不要说翻阅，就算再从怀中取出，沾一沾便得染上“二十四方胜”的奇毒，怎么能细细观看？垂头丧气，回到住处，只觉人倦怠无比，便沉沉睡去。
　　一觉睡醒，已是红日西沉，只见黑娃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关切，见她醒转，道：“你师哥来看你好几次了，你只是睡觉不醒！”
　　白娃心中一转，已有了主意，对黑娃道：“黑娃，我怀中有一本小书，你帮我摸出来看一看，保管吓你一大跳。”
　　黑娃哪知就里，笑道：“看你懒的！”伸手便摸，自然一拿便着，一触手，便觉轻软异常，展手掌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白娃道：“你别那么大声讲话好不好？”
　　原来黑娃一看，那书封面上写的四字，正是“生死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