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娃青城逢怪人

2019-12-0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宣应子武功高强，一听那“叮叮”之声，便已知持杖之人，不是等闲之辈，不由得一呆，回过头来一看，山雾弥漫中，一条人影，只以一足移动，另一足几乎悬空，而右边一杖，则代替了左足，因此人也倾向右边，身形佝偻，肩上还背负着一个孩童，瞬即行近，原来是一个形容丑怪已极的老太婆。看官自然知道，那老太婆即是江湖上盛享威名，两子三人一婆中的丑婆了。
　　丑婆上来之后，四下里一看，径奔龙白水尸体，拐杖一横一格，“呼”地抡了半个圆圈，魏明华等人俱觉有一股大力撞到，身不由主，向后退去，丑婆拐杖一沉，向上微挑，已将龙白水尸体，翻了过来。
　　魏明华脾气最急，见这丑老太婆来历不明，一照面就以手中家伙去翻大师兄的尸体，只当她将不利于龙白水的尸首，大喝道：“住手！”双掌一错，揉身而上。
　　魏明华外号“小金刚”，天生神力，一身至刚至猛的横练功夫，扑近丑婆，“呼”地便是一掌。
　　待到掌力发出，方想起师父在侧，不可放肆，才将掌力硬生生地收回一半，但丑婆只是拐杖微摇，人像是站立不稳一般，魏明华只觉自己掌力如泥牛之入大海，眨眼之间，无影无踪，这才大吃一惊，知道这个行动怪异的老妇人不是好相与，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起来。
　　跛仙见师父脸上木无表情，忙向丑婆行礼道：“尊驾何所为而来？尚乞拜示。”
　　丑婆见龙白水已死，想起当年他仗义解围一事，犹历历在目，若非他当时出手，自己早已为敌人所算，因此心中热血沸腾，怒不可遏，听跛仙梁适一问，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眼儿一瞪，喝道：“为何而来？为这姓龙的性命而来！还来得及么？”
　　喝毕，将黑娃自肩上放下，低声道：“龙英雄，老身来迟一步，就令你身遭不测，乃是毕生憾事！”
　　又对黑娃道：“黑娃，这便是你父亲了！”
　　黑娃和白娃截然不同，天生至情至性，一听见“父亲”两字，想起自己从小就因为没有父亲，以致受尽乡里孩童的欺负，心中不期而然，已产生了一股亲切之感。
　　若龙白水未死，她一定会扑至他的怀中，如今龙白水已死，黑娃怔了一会，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丑婆微微点了点头，叱道：“黑娃，哭什么？常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长大了就不会报仇么？”
　　黑娃抬起头来，见丑婆拐杖指着一个童颜鹤发的道士，道：“认清楚了，便是这个老道！”
　　宣应子直到这时，才出声道：“尊驾莫非是江湖上盛传的丑婆么？”
　　丑婆哼地一声，冷笑道：“牛鼻子老道，你倒好眼力！”
　　那五人听说来者乃是江湖上与师父齐名的丑婆，也不由得一怔，宣应子虽见她出言不逊，但却不会和她计较，他执律如山，将龙白水处死之后，心中正难过着啦，黑娃一哭，他心情更乱，便皱眉道：“尊驾下山去吧，贫道了却一事之后，拟闭关数年，以静思默参，再也不见人了。”
　　丑婆咬牙切齿地道：“好！数年之后，我便叫这小娃儿上山来以报父仇！”
　　其实，丑婆这话，大不合江湖规矩，宣应子与龙白水乃是师徒，如今宣应子以本门戒律将之处死，丑婆要横加干涉，自然不当，但她一向行事任性，想到就说，说了就做，宁愿事后后悔。
　　宣应子见她不可理喻，也不与之争执，袍袖展处，也不见他怎样行动，人已在两丈开外。
　　丑婆也不是等闲之辈，看出宣应子只露了一手上乘气功，给自己看，在身后冷笑不止，向跛仙等五人看了一眼，“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抱起黑娃，仍以杖支地，下山去了。山上五人，自然觅地将白龙水妥善安葬不提。
　　单表丑婆带了黑娃下山，才走到半山腰中，已觉后力不继。刚才她一鼓作气，奔上山去，新创之馀，勉力为之，消耗真元已是不少，和魏明华过了一招，虽将魏明华掌力轻易化去，但她也已难以支持。
　　以丑婆武功而论，本来上个十次八次黄山，也不算什么，但她在走火入魔之后，真气尚未调匀，受创极重，便显得吃力。在半山腰中休息了一会，静静想道，若要避开仇人耳目，只有寻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隐藏起来，但这样做，只有对自己有益，对黑娃来说，虽可习得几分本领，但却难以出类拔萃。
　　她和黑娃年龄悬殊，虽是师徒名分，但她为人重感情之极，觉得黑娃人虽小，但却又懂事又有义气，因此极为投机，当下将自己的决定和黑娃说了，黑娃自然一口答应，丑婆觉得一生未求过人，临老却反欠了一个小娃儿的情！
　　两人下山之后，丑婆扮着一个老乞婆，一路北行，走走停停，已一月有馀，来到了四川青城山脚下。
　　那青城山自古以来，便是道家胜地，古称“青城天下幽，峨嵋天下秀”。青城山中，危峰四起，不知有多少神仙境地的洞府，可供习武之人静修，丑婆心想，这里该是暂时栖身之所了，便领着黑娃，直闯进山去，但却处处林木参天，不见人影，她一直往深山处走去，越走越是荒凉，终于在一座笔也似直，但却不算最高的山峰之下，发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
　　那水潭其色发黑，丑婆用拐杖挑起一块石头，抛了下去，但听“咚”地一声，半晌不见有浊水泛起。水潭之侧，三面都是峭壁，宛若天然屏障，入口处有一个小小的草坪，奇花异草，有些连名堂都叫不出来，幽静僻雅，兼而有之，鹿麋等兽，见人不避。
　　丑婆看了一会，心中大喜，便叫黑娃割草断木，两天工夫，草草搭了一座茅屋，便从此盘腿面壁而坐，静修内功，以期将内穴冲过，并日日点拨黑娃武功，黑娃发奋勤学，居然进步神速，再加处在峭壁之中，若要行猎，必须翻过峭壁，因此轻身功夫，更是精进，远离江湖尘嚣，在此宛若出世之人。
　　时间易过，不知不觉间，已是四年过去了。黑娃人长了不少，但却更是难看，一条长竹竿也似的，原来稀黄的头发，仍是焦黄一片，肤色经日晒雨淋，更是粗糙不堪，又瘦骨嶙峋的，但她自己也不在乎这些。
　　那时，正是春天，春雨连绵，山谷之中，异常潮湿，早上起来，浓雾满谷，对面不见人影。师徒两人，除了潜心练武以外，也无它事可做，日日习以为常。丑婆左半边身子，因常年不能动弹之故，再加上潮湿，那破烂不堪的衣服上，竟长了厚厚的青苔，越发显得非人非鬼，谲异诡秘之极。
　　那一天早上，黑娃练完功后，手足齐施，爬上了靠山的峭壁，扣了一把小石子在手，准备打些新鲜野味充饥。四年来在山中生活，各种野味几已尝遍，这时天气，正是山鸡最肥的时候，黑娃一上得峭壁，便撮唇作啸，想引山鸡过来，但叫了半晌，却一只也见不到。
　　黑娃心中暗暗奇怪，心想这时候无论如何不应见不到山鸡的，左右无事，便信步向前走去，忽地一阵风起，竟从不远处一个小林子中，吹出五色斑斓，一大蓬山鸡毛来。黑娃一愣，不由得止了步，隐身在一块岩石后面，静以观变，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一会，天时渐近中午，日光驱散晨雾，远处的景物，也可看得清楚些，那个小林子，黑娃记得曾入过不止一次，草地上极多野菇，味道鲜美，也曾采摘过不少次数，向无异状，这时为何有这么多山鸡毛吹出来？莫非山鸡也会脱毛的么？便向那林子走去，才一走近，便闻得一阵血腥气，低头一看，更是大奇。
　　原来林子中，横七竖八，不知躺着多少死山鸡，全都颈项被扭断，毛儿被拔净，为数总有三百来只之谱。起先，黑娃以为来了什么凶猛野兽，但继而一想，野兽吃鸡，定无懂得拔毛之理，由此可知，是有人来过了。
　　她在此谷中住了四年，一个人影也未见过，此时想到了有人来，一则以喜，一则以惊。
　　喜的是若来的不是坏人，而是武林同道，则多一个人，可不致于如此寂寞，惊的是来的如果是丑婆仇人，则丑婆练功正在吃紧之时，自己功力又不足退敌，却如何是好？想了一会，决定先行探听动静。
　　因此便提一口气，静悄悄地走入林子中去。那林子总共不过百十棵松树，一地松针，脚踏上去，软绵绵的，一点声息也无。她走了十馀步，已来至林子正中，抬头一看，竟然见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大怪物！
　　那怪物高可七八尺，全身长满了山鸡毛，只馀两只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着。那山鸡毛长得又厚又密，倒像是整个身子埋在山鸡毛堆中一般，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见黑娃走近，也只是横眼来看。
　　黑娃一惊之下，自然站住，再仔细一看，那两只眼睛，分明是人的眼睛，但却不知为何埋身入山鸡毛中。因此便大着胆子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并不回答，只是头儿微摇，不消片刻，已将头上山鸡毛全都抖落，果然是个人头，向黑娃点了点头，道：“你过来！”
　　黑娃生性善良，一见是一个人，便将恐惧之心，去了一大半，果然依言过去，那人又道：“你蹲下来！”
　　黑娃虽觉得那人形容可怖，肤色漆黑，但听他讲话有气无力的样子，同情心油然而生，又依言蹲了下来。
　　那人叹一口气，身子蠕蠕而动，缓缓伸出一只手来，黑娃不虞有他，并未注意，谁知那人伸手时虽然慢，出手却快疾无比，手腕一翻，中指、食指、无名指便指向黑娃脉门，黑娃大吃一惊，本能地手腕一缩一沉，左掌也砍了过来，但那人变招迅疾，上身欠起，带动了一大蓬山鸡毛，扬了起来，黑娃武功究竟还差，只觉眼前一阵发花，脉门一紧，已被那人扣住。
　　那人将黑娃脉门扣住之后，松了一口气，重又躺下，命令道：“快将山鸡毛全都盖在我的身上，快！”
　　黑娃心中有气，道：“你这人真是，人家好意帮你的忙，你却设计害人！”
　　那人手指一紧，黑娃觉得半边身子酥麻，忙运功相抗，方觉好些。
　　那人又喝道：“快！快！”
　　黑娃既挣不脱，无法可施，只得将山鸡毛全都替他盖上，那人才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么？”
　　黑娃心想此人行动如此怪异，武功又好，不要正是寻师而来，可绝不能讲给他知道，想了一想，便道：“是我一个人！”
　　那人狞笑一下，道：“鬼丫头敢在你大爷面前耍花枪？敢是不要命了？”
　　黑娃心中奇道：“咦！他怎么知道的？遮莫是神仙么？”
　　她不惯打谎话，因此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她不知江湖上闯久了的人，鉴貌辨色，便知人心意，一双眼何等厉害？不要说以黑娃如此年龄，一人在山中不合情理，即是她刚才回答时稍一迟疑，人家便可看出她是在说假话了。她不回答，人家便越肯定，因此那人一面手上加劲，一面追问。
　　黑娃宁死不答，那人也无法可施，只得道：“小娃儿，我既然给你发现，你就只好陪我在此，待我伤好了，才能放你走！”
　　黑娃听了，才知道他原来也受了伤，但却不知是受的什么伤？但自己却不能不回山谷中去的，因此急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我为什么要陪着你？”
　　那人露齿而笑道：“若不叫你陪着我，你可以去找人来害我，是不是？”
　　这种念头，黑娃其实连想也没有想到过，因此，便脱口而出道：“我若有这种心思，天诛地灭！”
　　她讲这话时，态度异常诚挚，那人瞪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放软了声气，道：“小姑娘，你此话可真？”
　　黑娃本来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当是会些武功的猎户，上山迷了路，又无意中受了伤，一点也不知道她自己，随丑婆学了四年武，经她自己苦心勤练，虽然没有江湖一流高手本领，寻常会武之士，焉能将她轻易制服？
　　黑娃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为什么害你？”
　　那人道：“然则我还要你帮一个忙，你可肯？”
　　黑娃道：“当然可以。”
　　那人看了她半晌，才将手松了，黑娃调匀了气息，那人道：“你再去帮我找几十只山鸡来，扭断了颈，将血滴在我身上，我身中毒蛇奇毒，只有山鸡血浸身，山鸡毛覆体可解！快，快！”
　　黑娃想既答应了人家，当然应该做到，便又走出老远，为他捉了几十只山鸡，如言炮制，那人鼻息浓浊，像是在运气逼毒，黑娃抽空回到山谷中一看，丑婆正在用心练功，便又走上来看视那人，来回还不到十个时辰工夫，那人已然站了起来。
　　黑娃这才看清，原来他横卧之所，有一个凹塘，满满的是鸡血，已经全部发黑，那人身材魁梧，是一条大汉，见黑娃又跑了上来，便道：“小姑娘，你倒是个信人，如今我毒虽去尽，但也元气大伤，必须静养数天，你若是救人救到底，便不可将我在此之事，讲给任何人知道。”
　　黑娃点头答应，那人便倚枝松树，打起坐来。
　　黑娃也不以为意，仍是像平常一样地过日子，那一天，她几次想和丑婆讲起这件事来，但又觉得既已答允别人，怎可反悔，所以始终未讲。
　　她怎知道，因这一次守信，弄出了滔天大祸，几乎生命断送哩！
　　第二天早上，黑娃上了峭壁，见那人仍在打坐，顺手采了一捧野菌，又下山去，她全然不知那人已经身子康复，一点声息也无地跟在后面，待到她来到绝壁边上，要施展轻功，飞身而下之时，才觉得背后风生，一个身尚未转过，已被那人点中了“肩贞穴”，野菌散了一地，人也被他向后拖去。
　　黑娃只见那人目露凶光，知道事情不好，但穴道被封，叫又叫不不出来，只得由得他拖着走。那人轻功奇好，拖了一阵之后，索性将黑娃负在肩上，纵跃跳奔，不一刻便翻过了一座山头，这才将黑娃放下，解了她的穴道，喝道：“小娃儿，那在山谷中的老太婆是你什么人？”
　　原来他跟踪黑娃，来至峭璧边上之时，已将正在山谷中静坐练功的丑婆看到。
　　黑娃见他已然知道，便气呼呼地道：“是我师父，又怎么样了？”
　　那人“哼”地冷笑道：“那你就是黑娃了，是不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黑娃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叫黑娃？”
　　那人“哈哈”笑道：“我怎么会不知？你师交叫丑婆，她将你从苏州虎丘，茉莉村中带来的，是也不是？”
　　黑娃听到“苏州虎丘”四字，再一看那人站着像半截铁塔也似，已然记起，脱口叫道：“你，你就是四年前在西施井上和婆婆打架的那个人？”
　　那人“桀桀”一阵怪笑，震得林鸟丛飞，道：“小娃儿着实好记性！”
　　黑娃见他自己承认，便道：“原来你不是好人！难怪我助了你，你反而暗算我！”
　　说着，返身便跑，但尚未跑出数丈，便听身后笑声越来越大，一阵微风，那人已掠身而过，拦在她的前面。
　　黑娃一顿足，回头又跑，但几次皆被他拦住，知道跑不出去，鼓气道：“你要怎么样？”
　　那人道：“没有什么，向你借一件东西。”
　　说着，东张西望，像是怕有人听见。
　　黑娃道：“借什么？”
　　那人顿了一顿，道：“我的名头，你想来也听丑老太婆讲过了？”
　　黑娃记得丑婆曾和她讲起江湖上的高手，也曾谈起在虎丘和自己交手之人，因此便道：“自然知道，你叫飞天豹子铁人！”
　　那人果然是飞天豹子铁人，当下道：“你知道就好，黑娃，看你学武四年，武功还平常得很哪，若是拜我为师，那便大不相同了！”
　　黑娃讨厌他的为人，何况她和丑婆，已情同祖孙，因此道：“你不是说要借东西么？借什么，你快说吧！”
　　飞天豹子铁人“哈哈”一笑，道：“好，痛快！老实告诉你罢，早知你这样痛快，四年前在黄山脚下，我倒不应该不告而取那两柄小剑的了！”
　　黑娃一听，心中猛地一怔，道：“原来累得师父走火入魔的是你！”
　　一言甫出，便觉不好。
　　果然见飞天豹子起先一愣，后来面有喜色，道：“喔！原来丑婆子走火入魔了，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叫了两下，面色一沉，厉声道：“小娃子听着！那两柄小剑，现在尚在我处，丑婆子既已走火入魔，你若不听我话，我一伸手，你便成肉酱了，若听我话，则好处受用不尽。”
　　黑娃昂起了脸不睬他，铁人又道：“剑在我处，但除剑而外，还有一本小书，定是在你们处了？这本书，快拿给我！”
　　黑娃听说什么小书，她却从来也没有见过，便反问道：“小书？什么小书？怎么我从来不知道？”
　　飞天豹子铁人面色微变，但接着又狞笑道：“小娃子，今日你若不将生死剑谱交出，休想活命！”
　　黑娃确是不知道除剑而外，尚有剑谱。那原是她当年为了哄白娃，不经意送给她了，黑娃哪知那书就是生死剑谱呀！
　　因此又道：“我确是不知道什么小书，不然剑也在你处了，还吝啬一本书么？”
　　谁知这一句话，听在飞天豹子铁人耳中，竟更增加了他的疑心，原来那年他一路暗随丑婆和黑娃两人，直来到黄山下的青阳镇上，虽然明知那传说中的武林至宝已为丑婆所得，但凭他数十年做独脚强盗的眼力，竟看不出丑婆把宝藏在何处。
　　实则那时丑婆知道江湖上必定有人觊觎，因此把生死双剑以破布包了，命黑娃背在身上，飞天豹子铁人做梦也想不到东西会在小孩子身上，是以一路无法下手。直到青阳镇，丑婆在旅店中忍不住，将破布解开之时，铁人才心中恍然，立即下手，丑婆一时不察，又顾及黑娃安危，才令铁人得手。
　　他得宝之后，一路上也不敢看视，直来到了祁连山下，方拣了一个鸟飞不到处，将木盒打开。
　　打开木盒，那里面是扁扁的一块玉，玉中两柄长才数寸的小剑，一柄青色，一柄紫色，剑上的光华，虽是隔了一层玉，也是耀眼生花，显见是一等一的利剑。
　　但却又如此短法，不知如何施展？看了半天，也不及看反面，便将玉盒搁在石上，力透右掌，“呼”地一掌，砍了下去。
　　谁知道一掌，将玉下岩石，砍得石屑纷飞，但那玉盒，却纹丝不动，细细审视，那玉盒只是一块扁平的白玉而已，连一丝痕迹也没有，待到反了过来，方见刻有“生死双剑”四个古篆，并还有十几个小字，道：“生死剑谱一本，藏于剑池之底，宝剑入剑池，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也没有写明是谁藏的。
　　铁人又在木盒中寻“生死剑谱”，但却未曾寻到。他暗想自己武功已臻绝顶，有这两柄利剑，若端的削铁如泥，即使没有剑谱，照样可以横行江湖，因此掣出夺命灵猴，用力向玉砸去，但听“铮”地一声，悠悠不绝，那玉却无损分毫。飞天豹子铁人这才发起急来，连砸了十数下，也未见玉有损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剑，拿不出来。
　　自此之后，他费尽心机，调制化石丹，用火煅烧，以利器砍削，最后并还穷三日三夜之功，以本身内功，去搓动玉盒，但弄到精疲力尽，还是不能讲玉盒弄开。这才悟到这个藏剑的前辈，定然把开盒的方法，载在生死剑谱之中了，于是又带了双剑，离了祁连山，到处访寻丑婆的下落，但丑婆此时已在青城隐居，天下之大，如何寻访得到？铁人虽得了双剑，却是一无用处。前几天，他上青城，无意中为一种毒蛇所咬，他曾听人说，此种蛇奇毒无比，唯山鸡血可解，因此便在山上捉了百十只山鸡，杀以取血，浸身其中，刚好碰到黑娃来到。
　　乍一见面，他尚没有将黑娃认出，只当是山中高人隐士的徒儿。但黑娃容貌丑陋，四年来虽变了不少，以前模样，还依稀存在，心中已起了疑惑。
　　但那时蛇毒刚去，暗想若是黑娃，丑婆必在，剑得了也无用，说不定生死剑谱中尚载有什么奇妙武功，则四年来丑婆苦练武功，自己恐非其敌，因此才未立即行动。后来尾随黑娃，看到了丑婆，便把黑娃拖出，追问那关系重大的“生死剑谱”下落。
　　他因得剑之后，仍未得取剑之法，所以一听黑娃说“剑都在你处了，还要剑谱何用”，益发以为黑娃是调侃他剑得了也无用，因此也更坚信剑谱在黑娃这里。因此冷笑道：“黑娃！丑婆子已然走火入魔，你要不拿剑谱出来给我，我以四十九枚子母离魂钉，把你钉在树上，钉上毒发，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受尽痛苦，仍不得一死！”
　　黑娃曾听丑婆说飞天豹子擅发暗器，最厉害的一种，叫作“回风镖”，倒未听说什么叫“子母离魂钉”，因此只是暗思应付之策，并不理他。
　　那七七四十九枚子母离魂钉，乃是铁人近年来练成的厉害暗器，已到了暗器功夫登峰造极的地步，此时见黑娃大有不信的神气，手在怀中一探，便多了一把颜色漆黑，细如头发，长约一尺有馀的铁钉来，冷笑一声，道：“看着！”
　　一个“着”字才出口，手腕一扬，那把又细又长的铁钉，便激射而出，初时聚成一团，射出丈许，便散了开来。
　　“扎扎扎扎”数十声过去，全都钉在两丈开外的一株大松树上。
　　那松树粗可两人合抱，铁钉一钉上去，竟然挂列成一个人形，黑娃一看，便已有数，那铁钉所钉的方位，全是人身大穴，若一个人被这四十九枚铁钉钉上，所受之惨，怕比铁人口中所道的情形，还要惨了几倍！
　　不由得心头乱跳，铁人一个箭步窜过，身形一矮一长，已把那四十九枚子母离魂钉，全都起在手中，转过身来，嘿嘿奸笑道：“黑娃，你说也不说？”
　　一面说，一面手腕便向黑娃扬了扬，黑娃只觉得一股凉气，自顶至踵，此时她还不知“生死双剑”究竟有何用处，若真是在她处，她早就取出了。
　　但那剑谱真的她是连见也未曾见过，因此只得仍然道：“我确是未曾见过什么剑谱！”
　　铁人勃然大怒，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若不叫你尝些厉害，你真不知道如何滋味啦！”
　　黑娃不再理他，见两人相隔甚远，身形一扬，返身又逃，铁人在她身后，哈哈大笑，也不追赶，手臂一抖，七七四十九枚，夺命追魂的子母离魂钉，“嗤嗤”嘶空之声大作，径奔黑娃后背心而来。
　　正当这危急万分之时，忽听不远处“叮叮”两声，一条人影越过黑娃，径扑子母离魂钉而去，黑娃认出正是丑婆，不禁大喜，一回头，见丑婆拐杖起处，“铮挣”之声不绝，已将四十九枚子母离魂钉全都砸飞。
　　铁人一见丑婆突然出现，心中不由大惊，但既而见她行动不便，拐杖舞起，人便摇摆欲倒，会家眼中，一望而知半边身子，已不能动弹，因此放了一半的心，怪笑道：“丑婆子别来无恙否？”
　　丑婆原是一趟功练完，不见黑娃，想起入山四年，尚未到处走动过，因此才拄了拐杖，从入口处走出，谁知才一出山谷，便听到了铁人纵声大笑。
　　丑婆曾和铁人动过多次手，青阳镇上失剑之后，也曾想到江湖上身手如此矫捷，而又诡计多端，除铁人而外，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来。但偏偏自己又半身瘫痪，不能去寻他，而且即使寻着，能否胜了他，还是大问题，因此才作罢的，这时候听到了铁人的笑声，心中倒是又惊又喜，一方面高兴能够弄清谁抢剑的事实，但另一方面又怕铁人心狠手辣，自己不是他的敌手。但是无论怎样，总要去看一看的，因此便循声寻到，一见黑娃和他在一起，心中便大为疑惑，后来一听方知端的。暗想原来他尚缺“剑谱”，敢情四年的时间，他仍不能把剑取出，可算是天不亡我。
　　想了不多久，铁人已是不耐烦，要对黑娃下毒手了。丑婆虽然功力未能到把自己内穴冲开的地步，但在这四年之中，从静的况昧中，体会到上乘武功的心得，因此在最危急的关头，投铁杖在地上一点，“叮叮”两声，两个起伏过去，把铁人的七七四十九根子母离魂钉，悉数扫落，和黑娃并肩而立，对铁人怒目而视。听铁人还在油腔滑调，便冷冷地道：“飞天豹子，可知天下宝物，有德者方能居之么？还不快把生死双剑还了出来？则异日尚可饶你一命。否则，剑迟早不能为你所用，到那时再死在剑下，可太以不值了！”
　　飞天豹子铁人哈哈一笑，道：“丑婆子，你在做大头白日梦吧！剑既在铁某人手中，不要说你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婆子，便是丹霞、宣应两子，也只好眼睁睁地看我横行！丑婆，剑谱你交不交出？”
　　丑婆怒道：“不交出来，便又怎样？”
　　飞天豹子向黑娃瞪了一眼，道：“好小娃子，竟敢骗你铁大爷！收拾了一个再收拾你，别走！”
　　其实此时黑娃怎肯走？丑婆原是在气头上，所以才冲口而出，不说“没有”，而说“不交出来”，但飞天豹子，心中早已认定那本剑谱是在她们手中，如今一听，越发肯定，他心想一个残废，一个小娃子，如果再夺不到剑谱，也枉叫作飞天豹子了！
　　他身形微矮，一腿横扫，扫到一半，人便突然立起，夺命神猴四爪齐张，一招“手足并用”，上中下三盘，齐向丑婆攻到。身法快疾无伦，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