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五夜　黑娃获奇珍

2019-12-0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龙湫散人道：“你我全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了，难道谁还怕你不成？”
　　灵一上人扬起了大脑袋，半晌方道：“然则宝物又在何处？”
　　龙湫散人聪明奸猾已极，早知他有此一问，因此立即答道：“想不到此事连我知道了也不过一个月，江湖上便传说纷纭，高手沓至了，其实，我又何尝知道在何处？连是什么东西，也无法知悉呢！”
　　灵一上人见他不类说谎，也无可奈何，“哼”地一声，道：“若真有这类武林奇宝，五台派倾巢而出，也要拿了过来！”
　　龙湫散人知道武林中派别虽多，但却以五台派为最盛。那五台山元化寺中，数百僧人，个个武艺超群，十八大弟子，号称“十八罗汉”，更是出类拔萃，因此灵一上人若是下定决心，要得此异宝，真会将全寺僧人，全都搬了出来，倒比任何人均为扎手，心中虽在转念，面上则不露声色，轻描淡写地道：“那也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了！”
　　灵一上人冷笑一声，上了湖岸，绝尘而去。龙湫散人心中自有主意，见他们三人俱都去了，不急不徐，上了岸，缓步走了开去。
　　如今且搁过他们不表，单说茉莉村中的黑娃，这几天来，奇遇连连，在她过去十年的生命中，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此时却实际发生在她的身上。她自从经过丑婆将她奇经八脉的浊气打通，再加勤练了丑婆所授的内功口诀之后，已觉得力大身轻，她暗暗欢喜，瞒着母亲和白娃。十五之夜，丑婆果然依约在门外等她，她只当又有什么新奇事儿发生，但来到剑池之后，上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怪人，她不知那便是飞天豹子铁人，但也可以知道，那个大怪人准备和丑婆打架。丑婆叫她离开之后，她走出了三四丈，心中突然犹豫起来。
　　黑娃原是个心肠极好的小孩子，这时，她心中暗暗想道：“那个大怪人看来像是鬼怪似的，婆婆是不是打得过他呢？”
　　她乍见丑婆之时，几乎吓得半死，但几天下来，却和丑婆有了感情，此时，小心灵中，自然而然地对她关切起来。所以迟疑了一会之后，又偷偷大着胆子，走了回去。那时，正是铁人与丑婆，在西施井上大打出手的时候，黑娃直看得心儿乱跳，不敢动弹。她到底人小，心中害怕，几次想要走，但想到丑婆对她的好处，又留了下来，心防万一丑婆需要她帮忙的时候，自己可以出一分力。本来，丑婆与飞天豹子铁人在动手，怎容得她一个才习了几天内功口诀的小女孩子插进手去？不要说打了，便挨着些儿掌风，也非成为肉酱不可，但她小心灵中，却一心一意想帮丑婆的忙。这与她生成的侠义心肠，大有关系，若是换了白娃，早就远远地躲开去了。
　　黑娃看了一会，偶一回头，忽然看到有四五个人，向剑池飞驰而来，吓得她慌忙躲在一处隐密的地方，静以观变。那五人，正是龙湫散人和他的四个徒弟，一心一意想来剑池取宝的。五人到了以后，所发生的事，上一章已有详细交待，此处不赘，单表丑婆铁人，飞奔追过去之后，黑娃本来也想追了过去的，但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而前面那七个人，早已影踪不见了。
　　黑娃心想，自己几乎天天在剑池旁边玩，怎么不知道剑池中有什么宝贝藏着？妈常说日子难过，茉莉花卖不出好价钱去，如果池子中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得到了，拿来交给妈，换了钱，日子也可以过得好些因此又折回头，向剑池走去。
　　前文交待，剑池乃夹在两道削壁之中的一个水池，入口处有一道月洞门，黑娃还未走到月洞门外，便听见池水“骨突”、“骨突”地乱响。
　　她心中大吃一惊，暗想这事奇了，难道一转眼间，又有人来了吗？大着胆子，悄悄地掩过去一看，只见月光底下，池水翻腾，像是为狂风所吹一般，水声不绝。那在水中打滚的，却并不是人。黑娃起初还看不真切，后来仔细地看了看，才发现那在水中打滚的东西，竟是一只大乌龟，那乌龟足足有三四尺长，头上长着一个一个的肉包，丑陋怪异已极（作书人按，那物其实是龟的一种，呼作“鼋”，黑娃当时自然不懂）。
　　黑娃一见是一只大乌龟，便放了一半心，只见那乌龟翻腾了半晌，突然爬出水来，在岸上颟顸爬行了几步，左边的两只脚一撑，“拍”地一声，整个翻了转来，肚儿朝天，四脚乱划。
　　黑娃越看越觉好玩，将刚才的凶险全都忘了，心想那么大的乌龟，从来也不曾见过，偏又如此有趣，一出水就一来了个肚子朝天，四脚乱划，真是有趣已极。那乌龟肚皮雪白，伸长了头，左右摇摆，黑娃起初还当它是出水玩儿，后来一看，觉得不像，原来那乌龟翻转了肚，四脚齐向肚中心划去，龟肚雪白，唯有中心，却有黑色的一块东西，约摸有一尺见方，凸出在肚子之上，大乌龟看来就是想将那块东西拔掉，但四条腿全都又粗又短，半晌也够不上。看了一会，黑娃心想，这块黑色的东西，生在它肚子上，一定很难过，自己既然看到了，何不跑过去取了下来？也好令它不致于难过。
　　主意打定，便走了过去。谁知她这里才一动，大乌龟便已知觉，一骨碌翻过身来，将头伸得老长，四腿缩起，张大了口，似是一等黑娃走近，便要咬她模样。
　　黑娃吃了老大一惊，停足不前，那乌龟头儿左右摆动，两只圆碌碌的眼睛，向她看了一会，突然又伸出左边的两只脚来，在地上一撑，一骨碌又翻过身去。
　　黑娃见大乌龟居然知道自己无意加害，只是想来帮它的忙儿，小孩子心情，大喜过望，连蹦带跳，跑了过去。那乌龟果然一动不动，黑娃一看那黑色东西，竟是一只木头盒子，乌漆漆地，也不知是什么木头，上面还雕着极为精致的花纹。黑娃两手用力一扳，那盒子并不很重，应手而下。盒子取下之后，乌龟腹中，还留下一个大凹陷，黑娃将盒子抱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那乌龟又翻过身来，爬行如飞，“扑通”一声，跌入剑池中，“骨突突”地冒了一串水泡，便不见踪影了。
　　黑娃藉着月色，将那只木盒子颠来倒去地看了一会，又用衣服抹干了上面的水渍，竟分不出哪儿是盖，哪儿是盒，却像是天然浑成的一段木头一般。看了许久，不明用处，顺手在石上一搁。
　　这一搁用的力大了些，只听“叭叭”两声，木盒子裂成了两半，里面还有半尺见方的一只玉盒子，月光下显得晶莹无比，那玉盒子只有两寸高，又是半透明的，隐隐可以看出盒中有两柄长不过三寸的小宝剑，一柄作青色，一柄作紫色，光华流转不定，映得黑娃半边手青，半边手紫，黑娃心知不是常物，看来也不能给母亲变卖作钱使用，可能婆婆要找的，就是这些东西啦！因此忙将玉盒在木盒中放好了，要抱了回去，一迈脚，踏着了一样东西，俯身一看，见是一本小书，拾起翻了翻，字全不认得，但每一张都有一个人儿画着，黑娃看着有趣，便顺手揣在怀中，向家中走去。
　　一路上，她不断地问自己，找到了这样的东西，是对妈和白娃说呢，还是不对她们说？一路委决不下，进了篱笆，先偷偷地将木盒放在院子的角落里，拿些稻草树叶，遮得密密实实，然后再掩进屋，上床睡觉。
　　她出去了两个时辰，但因为来去小心，并没有人知道，白娃睡得正甜，黑娃松了一口气，这一晚上的奇遇更多，越发睡不着觉，待到雄鸡已唱头遍，方才睡眼朦胧，但忽然又听后屋处妈在大声讲话。黑娃只当她妈晚上要什么，叫她哩，怵然惊醒，却听妈道：“姑娘，你怎么不讲道理？苦苦缠住我做什么？又是硬的，又是软的，不错，我从前是曾在姜侍郎家中当过婢女，就犯王法么？”
　　黑娃不知妈和谁在吵架，看情形像是动了气。接着，另一女子声音道：“苏大嫂，你承认了就好，我再问你，你在姜侍郎家中，是伺侯谁的？”
　　黑娃一听便认出那声音，是美魔女赵真真，黑娃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一弯身坐了起来，暗想妈不要吃了她的亏！
　　苏大嫂的声音稍低了些，道：“姑娘，我早十年伺侯谁，又关你什么事？”
　　赵真真忽然抽噎着哭了起来，道：“自然关我的事，我一生都叫你们耽误了！”
　　苏大嫂奇道：“姑娘此话怎讲？”
　　赵真真又收起了哭声，冷笑道：“旁的不说，我只问你，有一个人姓龙，高高的个子，长得极为英俊的，你识不识？”
　　苏大嫂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但随即将声音收住，改口道：“我一个足不出户的人，哪里认识什么姓龙姓蛇的男人！”
　　赵真真冷笑道：“苏大嫂，这又何苦来？纸包不住火，要不然十年也过了，今天我就会找来了么？老实告诉你吧！十年前，我便上枫桥镇去找过你们了，不过你们刚好搬走。唉，还说什么呢？十年过去了，唉！”
　　苏大嫂像是为赵真真的话引起了回忆，半晌不语，方道：“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真真道：“我是他的师妹！他现在有性命之忧，你不看在他的脸上，也该看在你家小姐的面上，该讲实话了！”
　　苏大嫂失声道：“啊！你原来什么都知道的，好，我就实说了吧，黑娃、白娃两人，的确是姜小姐生的。她们爹是谁，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黑娃听到这里，不禁大惊，原来自己不是现在的妈生的？她小心灵中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事，一个人没有了主意，便下床去推白娃，将白娃推醒了，没头没脑地道：“白娃，不好了，我们不是妈生的！”
　　白娃揉着眼睛，骂道：“丑丫头，你胡说些什么？还不睡觉？”
　　她们两人一讲话，后屋立刻声音寂然，黑娃又道：“真的，不信你等一会儿问妈！”
　　白娃本就讨厌黑娃，这时更不耐烦，举起小手，在黑娃头上“卜卜”凿了两下，道：“去睡吧再来吵我，明天告诉妈，打你个半死！”
　　黑娃乃是被她欺负惯了的，含了一肚子的气，想要回床去睡觉时，忽听得房门“呀”地一声响，两个人持着油灯，走了进来，当先一个，正是苏大嫂，后面跟着的，则是赵真真。
　　黑娃一见，便叫了一声：“妈！”
　　苏大嫂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叫道：“白娃！”白娃听见妈叫，不敢不起来，但却嘟着嘴，显出极不满意的样子来。
　　苏大嫂将灯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白娃、黑娃，我养了你们两个十年了，你们也叫了我十年妈。如今，我不得不和你说，我实在不是你们的母亲！”
　　白娃愣道：“那我妈是谁？”
　　苏大嫂道：“你妈是一个大官的小姐——”
　　才讲到这里，白娃便拍手叫道：“对了，人家都说我像官家小姐！”
　　黑娃却道：“不，妈，你是我妈！”
　　苏大嫂眼中含泪，又道：“这位姑姑和你们爹是师兄妹，她说要带你们去见一见爹，你们跟她去吧！”
　　白娃扬着脸问道：“我爹可也是做大官的？”
　　苏大嫂心中一凉，向白娃看了一眼，心想怎么两个双胞胎，一个俊，一个丑，俊的那么讨人欢喜，偏又讲出话来绝情绝义，叫人难受，丑的心地善良些，偏又那么惹人讨厌。若不是自己亲自接生的，怎么也不会相信。顿了一顿，道：“你爹不知是做什么的，随这位姑姑去一看便知道了，现在你们年纪小，和你们讲也没有用处，快睡吧！”说着，便又走了。
　　赵真真见苏大嫂答应让自己将两个孩子带走，心中一宽，暗想自己此行总算不虚，但当时的情形知道得还不很详细，看来非要自己将龙白水的处境说了，苏大嫂才肯说呢！因此，便对苏大嫂道：“苏大嫂，你可知我师父为什么大发雷霆，要杀了龙师哥么？”
　　苏大嫂此时知道事情已无可隐瞒，想起十多年前，自己正是姜侍郎家的丫环，名字唤作小翠，侍郎的小姐对自己什么事都不瞒……种种的事情，全都涌上心头，十馀年的事，宛若在眼前一般，不禁叹道：“究竟是为什么呀？”
　　赵真真道：“便是为了他早十年，曾与姜侍郎家的小姐有一段旧情，如今，姜小姐已经死了！”
　　苏大嫂“啊”地一声，道：“原来小姐死了，死在哪里？”
　　赵真真道：“自然死在京城，她的公婆家中，唉！本来也是，姜侍郎要不是贪着对方的官儿大，是九门提督，又怎肯让自己的女儿，去嫁给一个神主牌位啊！这不等于是守活寡么？”
　　苏大嫂又想起姜小姐在听到了自己要嫁给九门提督那个已经死了的儿子的时候，痛哭流涕的情形来，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赵真真道：“那十年日子，也亏她挨过来了，本来一点事儿也没有，谁知她临死之前，却将和我师哥的一段旧情全都说了出来，当时大夫、下人，都在面前哪，你叫九门提督这个脸儿往哪儿搁？龙师哥倒好，也是瞒得铁桶似地，一个字也不讲出来。但不行啊，人家派人上黄山寻龙师哥来了，师父一气，便对来人道：‘你们要他的脑袋，不行！我自己来取！’那来的人虽是好手，但怎敢和师父违扭？因此乖乖地走了。师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是自己最心爱的徒弟，也说不得只好按逆徒来办了。唉……可怜，我这才知道师哥是伤心人别有怀抱，难怪十年来一直不将我放在眼中！”
　　苏大嫂已明白了一大半，脑中浮起龙白水英俊的影子来，暗想这位姑娘是他师妹，定然对他情有独钟的了。现在龙相公死期将至，她心中还说不定怎么着急啦！心中大表同情，道：“龙相公真是好人，本领大不必说了，人也长得俊，难怪小姐和他在观音庙中见了一次，便好得什么似的。他们两人可是真好啊！只可惜如今小姐已经死了。我曾听他们说什么生不同衾，死当同穴，这下子反倒如了他们的愿了！”
　　赵真真自己对龙白水暗恋十年，一点结果也没有，听到苏大嫂如此说法，妒火中烧，道：“龙师哥还不一定死呢！我将这两个孩子带上黄山去，让师父看看，或许师父心肠一软，便原谅他了！”
　　苏大嫂只感到往事沧桑，实在不是味儿，怔怔地坐着。
　　赵真真也觉无话可讲，只是不住地想起龙白水，再仔细地算着日子，师父说要在五月初一，本派第一代祖师忌辰，清理门户，不过几天功夫了。
　　两个大人在一边愁肠百结，各有心思，那一边，两个小孩，也是各有各的想法。白娃兴高采烈，道：“黑娃，听到了没有，我是大官人家的孩子，有人伺候，是官家小姐，吃好的，穿好的，你是粗贱丫头，我和你不是姐妹了，知道不？”
　　黑娃听到要和妈分开，心中难受，道：“妈妈说我也是的。”
　　白娃怒道：“凭你也配？明儿我一个人去！知道不？”
　　黑娃本就不愿离开苏大嫂，道：“你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吧，谁稀罕？”
　　白娃眼珠儿一转，问道：“你真不想去？”
　　黑娃道：“是的。”
　　白娃道：“我要你一路伺侯我，你敢不去！”
　　她欺负黑娃，原是拿手本领，明知黑娃不想去，便非要她去不可。若是黑娃想去，她又要千方百计地不让她去了。
　　黑娃想了一想，丑婆叫自己等在这里，不可以离开，自己还要跟着她学本领，怎么能去？因此一个劲儿地摇头，白娃放声便哭，道黑娃欺负了她。黑娃无法可施，在怀中掏出那本书来，道：“白娃，你别哭，我这里有一本书，送给你看。”
　　看官，那本书便是黑娃在木盒中所得来的那本，她此时年幼，不知事关重大，只要白娃不哭，便拿出来给她，不知数年后弄出天大风波来！
　　白娃一把抢了过去，翻开来一看，薄薄的几十页，上面全都画着一个一个小人儿，心中喜欢，看了一会，便将书收好，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苏大嫂便将两人叫醒，黑娃执意不肯跟随赵真真去。赵真真也讨厌黑娃，只得带了白娃一人上路，回黄山始信峰，见宣应子去了。
　　一日无事，到第二天早上，黑娃见苏大嫂郁郁不乐，也不敢出去玩，只在篱笆门口站着，忽见一个大头和尚，身子矮得可笑，披着一件大红僧袍，一摇三摆，向自己走来，朝院子里探头探脑，不住地看。黑娃心中起疑，不知他是干什么地。那大头和尚看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奇啊！昨晚分明见这里宝光上腾，怎地却是一个普通农家？”
　　黑娃听在耳中，心中一动，暗想在乌龟肚中得来的那个盒子，莫非还真是宝贝么？那大头和尚却是何人，能识得宝物，不如拿出来让他瞧瞧，便笑嘻嘻问道：“大师父，你找什么？”
　　那大头和尚正是五台派掌门人，灵一上人，见黑娃问他，没好气道：“你懂什么？”
　　黑娃心想，我说不定知道啦！刚想讲话，忽听大头和尚身后有人讲道：“大和尚，好快的脚程啊！”
　　黑娃一听便知是丑婆，喜得跳了出去，叫道：“婆婆！婆婆！”
　　灵一上人一听，冷笑道：“恭喜啊！”
　　丑婆莫名其妙，道：“喜从何来？”
　　灵一上人冷笑道：“异宝自然为你所得，还不喜么”
　　丑婆脸一沉，道：“你遮莫是想宝物想疯了？”
　　灵一上人肚中打着主意，摇晃着大头，走了开去，黑娃拉住了丑婆的手，要拖她进去坐。丑婆道：“黑娃，我答应了人，要将你带往黄山一行，你和你妈说说去！”
　　黑娃一愣，道：“我不去黄山，白娃已经去了。”便将前晚的事情说了。
　　丑婆一皱眉头，道：“不行，你也得去，我答应了人家的！”
　　黑娃无奈，便入屋和苏大嫂说了。
　　苏大嫂已然心灰意懒，自然不加阻拦，黑娃从院子里将那只木盒拿了出来，正要跟丑婆去时，被丑婆一眼瞥见，武功好的人，对兵刃的好坏，便特别敏感，何况黑娃所捧的，乃是不世之珍，丑婆一见木盒缝中宝光外露，便知不是常物，忙问道：“黑娃，这盒中是什么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黑娃据实说了，丑婆听得又惊又喜，惊的是黑娃无知，大白天里拿出来露眼。灵一上人才走，飞天豹子铁人，和龙湫散人可能也在附近，若被他们知道了，自己一人，怕也难以保全，喜的是稀世奇珍，果然不虚，既然被黑娃得了，就等于自己的一般，自己多年来便想开宗立派，如今心愿得遂。因此忙道：“黑娃，你快去找几块破布来，将盒子包好，那东西大有用途，将来我们师徒，天下无敌，全在这盒子之中了！”
　　黑娃也给她讲得害怕起来，忙回屋里去找了几块破布，将木盒子包得密密实实。
　　丑婆本想自己来拿，但转念一想，江湖人物耳目再是厉害，也万万想不到这样珍贵的东西，会在小孩子的身上，倒不如叫黑娃背着，反而安全，因此便打了一个包袱，叫黑娃背了。千叮万嘱，叫她千万不可以打开。
　　实则丑婆自己也极想一观盒中奇珍，究竟是什么样的，但也怕被人发觉，因此不敢贸然行事。
　　黑娃背了木盒，因为外面包的是破布，看来只像一个破烂包袱，谁也不会知道是稀世宝物，一老一小，连夜上路，天色一黑，丑婆便抱起黑娃飞驰，当夜只在林中土地庙内胡乱睡了一宿，第二天天未亮，又向西飞奔，不消四日，路上并未生事，已来至黄山脚下，青阳镇上。丑婆一路上，不知想了多少次，自己既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了武林至宝，就该立时觅一个穷山恶水，鸟飞不到处，静静练它几年，待到艺成之后，便再也不怕人夺。但她为人又极重信义，不要说她曾经斩钉截铁地答应过赵真真，就算没有，只要听到龙白水有不幸的消息，龙白水既然曾经出力救她，她也绝不会不顾。虽然她明知这一耽搁，可能夜长梦多，出什么意外，但这也说不得了。
　　到了青阳镇时，天色已晚，丑婆心想夤夜上山，断无此理，不如在镇上暂宿一晚，明日一早，再上山去，也是未迟，因此便寻了一家小客店，住了下来。
　　用过了晚饭之后，黑娃赶路劳累，已经睡了。丑婆心中暗想，这几天来以自己耳目之灵，并未发现有人跟随，可知灵一上人虽然又到虎丘去，也是空手而回，并无一点疑心自己得了宝物，如今这个小客店中，又绝不会惹人注目，何不取出来看一看，究竟是何东西？
　　主意打定，便将破布一层一层地解开，力透掌心，将木盒震为两半。
　　木盒才一揭开，室中那盏油灯，立时暗了下去，一块扁平的羊脂白玉，隐隐可见其中藏着两柄三寸来长的小剑。一柄青光莹莹，另一柄则一团紫气。那团紫气，隐隐有杀阀之光，叫人不寒而栗，那柄青色的小剑，却又祥和空灵，宛若出世之人。
　　丑婆看了半晌，心中奇道：这两柄剑长不过如手指，虽然一望而知不是常物，但却也难以施展，以自己在武林中见闻之广，竟也看不出是作什么用的。看过正面，又将玉盒反转，见有四个大篆，刻在玉上，乃是“生死双剑”四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道：“附剑谱一卷，大宋乾德三年，姑苏韦不全藏”
　　丑婆知道“乾德”乃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年号，但“韦不全”三字，却极为陌生。想是年代久远，那时的武林前辈，现在也不为人所知了。此剑形状如此之小，剑招定然怪异无比，盒上说有剑谱一卷，不知现在何处？若没有剑谱，这两柄剑又有什么用处？因此又举起玉盒，对灯照看了一会，不见有剑谱，再翻来覆去地检视木盒，也不见踪影。
　　正想叫醒了黑娃来问时，忽听得“嗤”地一声，一物破空而入，正打在油灯头上，油灯顿时熄灭。生死双剑的两团光华，一青一紫，越发夺目。
　　丑婆一见有人打熄了油灯，大惊失色，暗想自己算得小心了，总不免出了乱子，外面来的不知是谁？莫非飞天豹子铁人一路跟在自己后面？忙用破布将两柄小剑的光华掩了，胡乱一包，揣在怀中，真气一转，已然运气至掌，准备一有人来，便赏他一劈空掌。
　　但是等了一会，却并不见有人进来，丑婆心中大异，却又不敢动。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方听得屋顶“哗啦”一声，破了一个大洞，眨眼之间，砖石四飞，像是整间屋子都要坍下来
　　丑婆自己当然不伯，但她想到黑娃睡在床上，岂非要被砖石压死？因此飞扑过去，想将她抱在怀中，但她这里身形方动，“嗤嗤”连声，也不知有多少暗器，向她射来。房子本小，连个转弯的地方都没有。丑婆百忙中“呼呼”两掌，向上砍出。
　　她功力何等深湛，那小客店的房子，不知几十年未经修葺，哪里经得起这两掌之力？顿时轰然之声大作，整间房子，都坍下一角来，将客店中人惊醒，人声喧哗，大乱起来。
　　丑婆见砖石纷纷而下，黑娃的床首当其冲，便一个箭步跨过，刚要将黑娃抱起，便听脑后风生，那风极是细微，要不是功力如丑婆这样的人，还真听不出来。
　　丑婆只当又是什么暗器袭来，人向旁一侧，怎知那袭来之物，竟也跟着过来，一下钩住了丑婆衣衫，“嗤”地一下裂帛之声，将一件外衣，全都撕破。
　　丑婆一见有人打熄了油灯，便将玉盒顺手揣入怀中，外衣一破，自然掉了下来。丑婆想要伸手去接，银光一闪，一柄飞刀，直奔黑娃咽喉。
　　黑娃听见轰然巨响，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醒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丑婆，一见刀到，吓得尖声大叫，丑婆见势不能不救，伸出两指，在刀锋上一夹，那飞刀去势又急，刀锋又极为锋利，丑婆竟夹个正着，可知她武功之高。
　　但这一耽搁，屋顶上突然出现一条人影，手腕微抖，抖起一条细链子来，带着一个铁爪，刚才撕破丑婆上衣的，正是此物，一经那黑影抖起，便灵蛇也似，向玉盒钩到，一钩便着，迅速向上提去。
　　待到丑婆将刀夹住，那玉盒已被那人提至屋顶，出手之快疾，也是骇人听闻，自知要追赶上去，那人既有如此身手，定然不及，怒火攻心，一抖手将那柄飞刀，激射而出，朦胧中见那黑影并未避开，齐齐正正，射在肩头之上，直没至柄。
　　但那黑影也真了得，丑婆立即涌身而上屋顶，他已然不知去向了。丑婆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回到屋内，店主人又来啰啰唆唆，气得丑婆拐杖一敲，又打倒了一堵墙，喝道：“谁要再废话，这堵墙便是榜样！”这才吓得那干人个个缩头缩脑回去了。
　　黑娃这半晌来不言不语，这时才道：“婆婆，可是那两柄小剑，被人抢去了么？”
　　丑婆想起自己横行江湖，已有了这么大的名头，好不容易得了那两柄剑，却糊里糊涂，被人抢了去，一身盖世武功，全未用上，这话真是打从哪里说起？
　　她本是生性偏窄，此时越想越气，一把抓起了黑娃，道：“我们去追！”
　　出了店门，也不管东南西北，向前飞驰，她原是气疯了心，连方向也不辨，但无意中却是奔向黄山而去。
　　半个时辰过去，已然入了黄山。那黄山共有三十六峰，幅员广袤，有许多地方，峭壁连连，人迹罕至，丑婆一入黄山，便不辨东西，又是越弄越怒，全身真气，不能自制，如万马奔腾一般，东冲西突。
　　丑婆到底武功过人，此时已然惊醒，暗叫不好，但是哪里还收煞得住？突觉右半边身子一麻，知觉全无，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已然走火入魔，右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了。
　　黑娃一见丑婆跌倒，忙俯身去扶，叫道：“婆婆！婆婆！”
　　丑婆勉强调匀了气息，以左足站了起来，向四周一看，跳至一块大石处，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