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4-08-27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这是一桩由三个平凡的人，所做成的故事，那事件是平凡，抑或是不平凡的，读者自己可以判断。事情是发生在崇祯皇帝刚即位以后。
　　在未叙述到故事的本身以前，请各位先耐心看一看故事的背景：明朝到了熹宗那一代，已然呈现残破之像了。朱由校(熹宗)可说是一个标准的糊涂皇帝，历史家说他“性机巧，好亲斧锯髹漆之事，积岁不倦。每引绳削墨，时忠贤辈辄奏事，帝厌之，谬曰：‘朕已悉矣，汝辈好为之。’”【注1】试想，这成什么话？于是，一切朝政大权，全都落在魏忠贤的手中。
　　朝廷事务，一但大权落入太监之手，便不会有好事做出来，而且魏忠贤也不是个无能之辈，自朱由校即位以来，不消几年，军、政、特务的大权，他全都一把抓起，不要说一般大臣，无奈他何，即使是诸王国戚，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胡作非为。天启三年，魏忠贤提督东厂，自称“九千岁”，朝臣见了他，真比对皇帝还要忌惮。
　　此时，后金已然强大，努尔哈赤奠都沈阳，对中原虎视眈眈。所以，明朝在如此的局面中，外有强敌，内有奸贼，若不痛肃朝政，眼看朱洪武南闯北荡，打下来的基业，就要完了。
　　天启七年八月，朱由校驾崩。由他的兄弟朱由检即位，就是崇祯皇帝。他即位那年，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青年人。
　　在他未登大宝以前，亲见魏忠贤权倾朝野，弄权欺士，心中便对他万分不满。但当时他只不过被封信王，一个小小的王爷，怎会放在魏忠贤的眼中？他想有所作为，也不可能。待到做了皇帝，应该可以如愿地有一番作为了吧？但他却发现，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
　　所有朝中大臣，乃至边防重将，宫中太监，全是魏忠贤的心腹，要动手剪除，真是谈何容易！
　　崇祯皇帝的政绩，是绝得不到历史学家称颂的，明朝便亡在他的手中。但我们根据史实，绝不能将太多的苛责，放到他的身上。
　　他在即位之初，凭着青年人的朝气，的确是有所作为的。但是，上一代所遗下来的，是如此一个烂摊子，叫他有什么办法，能够独挽局面呢？这是题外话了，且不提他。
　　却说崇祯自即位以来，便致力于“倒魏运动”。他虽然位在至尊，但要挤倒魏忠贤，也不是容易的事，魏忠贤势力如此庞大，极易画虎不成反类犬，要斗，是凭实力的，皇帝的虚名，不能当作斗争的本钱。
　　崇祯总算有些才能，几个月之中，他至少已使得一般大臣明白了他的心意，有一干不畏强权的读书人，便纷纷弹劾魏忠贤。
　　魏忠贤自然知道，但他只是暗暗冷笑，心中想着：“你这个嫩儿皇帝，还不是要你长就长，短就短，能发出什么皇帝的威风来？”
　　情形就是这样。崇祯努力想在“倒魏”之后，重整朝纲，但他却无能为了。直到有一天，他才抓到了一个机会。那就是嘉兴贡生钱嘉微上了奏折，列举魏忠贤的十大罪状【注2】，崇祯皇帝考虑了一日夜，觉得是应该向魏忠贤摊牌的时候了。于是，他将魏忠贤召进宫来，将那本奏折中所列的罪状，一项一项，叫人念给魏忠贤听。
　　魏忠贤一面听，一面肚中在打主意。他知道新皇帝将向他开刀了，但他却异常的镇定，因为自己羽翼丰满，满朝文武，皆是自己的亲信。别了崇祯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吩咐贴身小太道：“快传高天史来！”
　　那高天史是他的近身侍卫，也是东厂(明朝的特务机构)中的头目，本来是江南黑道上的人物，外号人称“八面黑金刚”。
　　魏忠贤手下，多的是江湖好手，这高天史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不一会，高天史了，魏忠贤又吩咐道：“到宏文阁去将烈焰珠取来！”高天史应命而去。不一会，他走在前面，四个卫士，全都刀出鞘，箭上弓地跟在后面，五个人表情严肃，恭而敬之地将一只玛瑙盒子，双手递给了魏忠贤。那盒子不过五寸见方，魏忠贤接了过来，缓缓打开，在天青色的缎子之上，放着鸽蛋般大小的一颗珠子。那珠子血也似红，魏忠贤托在手上，宛如托着一团烈火也似。这时，他脸上浮起了一丝奸笑，又以胜利的口吻大声道：“吩咐下去，再过三天，在本府大宴群臣！”，一呼百诺，自然换来一叠声的答应。
　　魏忠贤这才将盒子盖上，交给了高天史，道：“告诉锦衣卫，多调度几十名高手来，日夜守卫宏文阁，绝不可有一丝失闪，这珠子，仍放在老地方。”高天史答应一声，行礼而退。魏忠贤越想越得意，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桀桀”地怪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哈哈！这种事，早在意料之中，看是谁的手段厉害，哈哈！”

　　【注1】见明史卷三百五，列传第一百九十三，魏忠贤条。
　　【注2】同上，钱嘉微弹劾魏忠贤十大罪状为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唆民十通关节疏上。这十大罪状，若认起罪来，魏忠贤是有十个头都不够杀的，而崇祯仍不敢立时拿办，可见他势力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