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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冤家对头
2025-06-1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孟威只感到毛发直竖,连忙转过身来。他不转过身来,倒还罢了,一转过身,整个人几乎直跳了起来!
  原来就在他的身后,便站着一个人,那人站在离他如此之近,以致他一转过身来,鼻尖便几乎和那人的鼻尖相碰!
  但是那人却像是泥塑木雕一样,双眼发直,只是望定了孟威展铺在桌上的那幅画。
  孟威连忙打横跨出了一步,这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凌老七!
  孟威一看到是凌老七时,立即恍然大悟,他明白了皈店的店小二,何以一见他便叫“两位请坐”,他也知道何以刚才灯火一亮,帐上会有人影,原来凌老七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只不过因为凌老七的轻功绝顶,孟威一个转身,凌老七便立即身形展动,永远站在孟威的背后,所以孟威才未曾发现他而已!
  这时候,显然是有什么特异的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所以令得他不但忘了屛住气息,甚至于,连孟威转过身来,他也不知道。
  凌老七的神情,十分异特,他上身微俯,眼中精光暴射,注定在那幅画上,不问可知吸引他注意力的正是那幅画了!
  刹时之间,孟威的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凌老七的武功极高,孟威是知道的,连中条双煞,这样在黑道上成名已久的人物,都在弹指之间,便自为他驱走,他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像他那样的高手,见到了这幅画,尚且这样错愕惊异,由此可知这幅画一定是非同小可的物事了。
  孟威连忙大声道:“喂,你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打横跨出一步,又拦在凌老七的面前,可是他才一站定,凌老七“哼”地一声,伸手一拨,孟威只觉得一股大力。
  被凌老七拨得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在床上!
  孟威的心中,不禁叫苦不迭,暗忖这人外号叫作“蛮不讲理”,这一幅画,一定要被他抢走了。
  孟威对于那幅画,本就没有什么怀念,因为那幅画,除了使他想起那少女楚楚可怜的形像来,更觉得亲切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用途。当他一展开那幅画,看到那画只不过失望,因为他怕那人不要那幅画,那么自己雁荡之行,一事无成,便难以交待了。
  如今,他看出那画像是十分珍贵,他当然不肯让之落在凌老七的手中。
  然而,他又自知绝不是凌老七的敌手,是以一跃而起之后,他索性在床沿坐了下来,不再向前扑去,大声叫道:“你抢去好了!你抢去好了!”
  凌老七倏地转过身,道:“这幅画,这幅画,你是那里来的。”
  孟威道:“是一个小姑娘给我的,你不怕害羞,就只管抢去好了!”
  孟威明知这幅画,必落入凌老七的手中,他又没有办法阻止,焦急之极,反倒大声叫凌老七快快抢走。
  但凌老七却并不动手,他只是右手向后伸出,按在那幅画上,身子并不转过去,仍是面向着孟威,道:“小姑娘?什么样的小姑娘?在那里?还有一些什么人?”
  他向孟威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但是他的问题,孟威却没有一个答得上来的。孟威只是又怒又急,道:“你要抢,干脆抢走就是了,多问什么?”
  凌老七一眼,道:“你怎知道我要抢?”
  凌老七这人,脾气怪到了极点,他以永远和人家作对为乐。明明他自知不对也要和人家作对,是以才得了“蛮不讲理”这个外号。
  刚才,若不是孟威大声叫他抢走那幅画,他可能早已抓此画走了。
  然而,孟威大声叫他抢画,他却可不抢了,反倒责问孟威,怎知他要抢画!
  孟威听得他这样反问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怔。
  他正想说“难道你不想抢么?”之际,陡地,窗子上传来了“格”地一声响。
  凌老七立即转过身去,凌老七的动作何等之快,然而,就在他一转过身去之际,窗子为一股劲风摇开,室中的油灯,立即熄灭。
  紧接着。似乎看到窗前,有人影一闪。
  凌老七一声长笑,道:“凌老七在此,来的是——”。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陡然觉得一股强劲已极的力道,当胸压了过来!
  看官,须知这凌老七,绝不是等闲人物,他一个外号叫“蛮不讲理”,那是他行事老和人唱对台所得来的,而他还有一个外号,人称“飞雁行空”!
  而他对孟威提起自己的外号之际,如果说起“飞雁行空”四字,那孟威立即便可以知道,他是二十年前,便已然声名显赫的太行八侠之一了。
  这太行八侠,八个人乃是义结生死的高手,八人的武功之高,俱属一流高手。是以八人联手,不两年间,声名便自大噪。而这八个人,大都介乎正邪之间,行事全凭自己的高兴,脾气也绝不一样,有的蛮不讲理,有的刁钻古怪,有的性如烈火,但是当他们八人在一起之际,却又融合无间。
  当八人风头最盛的时候,武林中人,谁都以为再下去,这八人一定成为武林盟主,无人能敌,可是也就在此际,八人都突然绝迹江湖。
  算起来,太行八侠在太行山下盟誓,义结生死,共闯江湖,只不过两年有余的时间,此后,便自下落不明。而他们的名头,却还一直在武林中人间流传着,已历近二十年而不衰。
  因此可知当年他们八人,在武林之中,声势是如何之盛!
  这凌老七本名公行,武功绝高,见识也是非凡,“飞雁行空”的外号还只是说他的轻功绝顶而已。这时,他一觉出一股极大的力道,当胸压了过来,他心中也不禁陡地一惊!
  因为这股力道,不但来得极快,如鬼似魅,而且,力道之大,无出其右!
  凌公行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只觉出越窗而进的人影,看来十分高大。在对方掌力已发的情形下,他实是再无能力去查究对方究竟是什么人,真气疾转,手一翻,一掌迎了上去!
  当灯火才一熄灭之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而等到凌公行这一掌拍去的时候,他已可以朦胧看出,对方离得自己十分近,只不过隔着一张桌子而已。
  凌公行左掌拍出,抱住了那幅画的右手,五指一紧,已将画抓住。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两股极强的掌力,已然相交。
  那小客店的房间,只不过是以木板隔出的,那堪两个绝顶高手,在房间之内,交上一掌?随着轰然巨响,掌力迸发,窗倒门歪,左右两间的木架,全都倒了下来!
  幸而客店生意不好,那两间房还空着,无人居住。孟威身为大力所涌,不自由主,跌进了邻室,只听得客店主人在外大叫救命。孟威在急切间,也根本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凌公行一和来人掌力相交,身子幌了一幌,他心中叫一声“好家伙”,左掌再翻,第二掌又待发出。
  然而,就在他第二掌将发未发之时,只觉出右手一紧,来人已将画抓住。凌公行一声大喝,道:“好小子,留下人来!”
  他左手改拍为抓,向对方的顶门,疾抓了下去,那一抓,既狠且准,而且,这时已可以朦胧瞧清一点人影,凌公行更是出手绝不留情。
  只见来人猛地一侧身,凌公行五指跟着一侧,但却已被来人避了开去,只听得来人一声闷哼,凌公行只觉得自己手中,多了一撮头发。
  敢情来人避得轻快,但凌公行那一抓,仍将他的头发,抓了一绺下来。凌公行身子向前一俯,左掌又已疾挥而出,可是那人抓住了画,身子一躬,已向后疾退而出。
  那幅画本就极长,凌公行和来人,一人抓住了一头,等那人退出三五丈之际,画已拉得笔直!
  凌公行一声大喝,猛地手臂一缩,他想藉本身真力,将对方硬拉了过来。
  但是就在此际,来人也是猛地向后一扯,只听得“刷”地一声响,那幅画,竟齐中裂了开来。凌公行猛一怔,立即向外跃去。
  当凌公行跃出窗外之际,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已在七八丈开外,身法其快无比,只闪了一闪,便自不见。
  凌公行怪叫道:“留下名来!”
  可是他的声音,尽管可以传出老远,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凌公行向自己手中一看,那幅画,约摸还剩下两丈七八左右在自己的手中。
  他闷哼一声,迅速地将画卷了起来,倒跃进屋,冲向孟威,一把将孟威提了出来,挟在胁下,向那高大人影逸去的方向,疾奔而出!
  孟威只觉得凌公行的手臂,如同铜箍一样,将自己的身子,紧紧箍住,一动也不能动,而凌公行向前掠去之势,快疾之极,他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勉力抬起头来,四面看去,但见两旁的房舍,如同排山倒海也似,向后退去。
  转眼之间,房舍已看不见了,只见树木森森,显是已奔出了那小镇。
  在这样的情形下,孟威除了自叹命途多舛之外,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凌公行一停不停,足足奔驰了大半夜,眼看已到了天色将明时分。东方已渐渐现出了鱼肚白色。孟威抬头向前看去,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面前山峦起伏,孟威一眼便认出,凌公行又将自己带回了雁荡山中!
  到这时候,孟威实在忍不住,大声道:“喂,你将我带回雁荡山来作甚?”
  可是他连问几遍,凌公行却总不回答。
  凌公行虽然飞也似地奔了大半夜,但这时,向前奔出之势,丝毫不弱,丈许高的大石,一掠即过,好几次,孟威看到凌公行向石壁冲去,以为他万万难以收得住势子,非撞死在石壁上不可。
  但是凌公行却恰收在离石壁还有尺许之际,便如行云流水也似地转了过去。
  孟威的心中,对凌公行的武功之高,心中不禁大是钦佩。他暗忖自己偷艺三载,只不过学了一套龙翔剑法,和一些粗浅的内功,一出江湖,便觉得寸步难行,若能拜凌公行为师,自然大不相同了!
  只是可惜,凌公行此人,如此蛮不讲理,自己又怎能和他师徒一世?
  孟威心中叹了一口气,抛开这个念头不想,不住地猜测,凌公行是要将自己带到甚么地方去。
  这时,天色已渐渐大明了。
  孟威很快便发觉,敢情凌公行在山中飞掠,绝无目地,只是见路便行,也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孟威心中的奇怪,也越来越甚,正当他又要出言相询之际,凌公行陡地停了下来。
  他才停下,侧耳听了一听,便掠向一株大树,足尖一点,“刷”地窜上了树。
  孟威又道:“作什么?”
  凌公行低声叱道:“禁声。”
  孟威仍不知他在闹些什么玄虚,向凌公行瞪着眼睛,道:“你!”
  他本来想说,“你放我下来”的。
  然而,他只讲出了一个“你”字,凌公行突然一伸手,食中两指,箝住了他的喉间软骨。
  孟威大吃一惊,喉间发出如鸟鸣也似的“咯咯”声来,再也讲不出话。
  凌公行在他的耳际,以极低的声音斥道:“叫你别出声,你又出声?”
  孟威连忙大摇其头,凌公行“哼”地一声,将手松开,也就在这时,孟威突然听得一阵“叮叮”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
  那一阵“叮叮”声,极其清脆,极其悦耳,而且,孟威也不是第一次听到那种“叮叮”声了。他知道,那是那个袒臂的美妇人,背上的七只金钏,相继而发出来的声音。
  孟威想及,刚才凌公行不准自己讲话,当然是因为早已知道,有人向近处掠来之故,他心中对凌公行又不禁好生佩服。转过头,向凌公行望去。
  只见凌公行望着那“叮叮”之声得来的方向,面上的神色,十分严肃。
  转眼之间,“叮叮”声越来越近。
  向下看去,只见那美妇人,身法极快,如行云流水也似,向前掠了过来,满面怒容,而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六个身形极高大的人。
  那六个人正是孟威曾在那高峰之顶,晨雾之中,一见之下,惊为天神的人。但这时,那六人却全然没有了英雄气概。
  只见他们的面色,沮丧之极,低着头,跟在那美妇人的后面。
  在他们毎一个人的肩头之上都插着一柄匕首,那柄匕首,直没至柄,也不知那匕首的锋刃,究竟有多少长短。
  在每一柄匕首的柄上,都有一条三尺长短,细才如指,金光闪闪的金练。六柄匕首,连在一起,所以那六人也像是被柳条穿的鱼儿一样,垂头丧气地跟在那美妇人的后面。
  孟威见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为不平!
  他知道那六个人的武功极高,像这样的小金练,一挣便可以挣断,而且,他们双手可以自在活动,却不知何以不将肩上的匕首拔去?
  而且,孟威知道那六个人,是保护那个聋哑少女的。如今,他们六人,已落在美妇人的手中,那么那聋哑少女呢?
  孟威心中,又急又怒,一耸身,便将向下跃去。
  但是,他这里身子才动得一动,凌公行一伸手,可已拿住了他的软穴。孟威无法可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七人转过了山角。
  那美妇人和六个身形高大的人,一转过了山角,凌公行,便松开了孟威的软穴,低声道:“那幅画,可是这妇人给你的么?”
  孟威摇头道:“不是,是一个少女。”
  凌公行像是吃了一惊,道:“一个少女?是又聋又哑的么?””
  孟威连忙道:“是……是……这六个人本来是保护那少女的,如今已为那美妇人所执,那少女不知怎么样了,你本领大,去救救她如何?”
  凌公行听了,突然嘲弄似地,笑了起来。
  孟威也不知道他这样笑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身子又被凌公行挟着,跃向地面,迅即扑向一个小山头。到了山头上,可以看到,美妇人和那六个人,正沿着一条崎岖小路,向前掠去。
  那条小路,是通向一个小山坳中去的。凌公行看了一会,将孟威放了下来。孟威转身便待向小山之下奔去,可是又给凌公行拦住,道:“我还要问你几句话!”
  孟威道:“我那幅画,也已经给你抢去!你还要将我怎样?”
  凌公行一瞪眼,道:“呸!我和你是师父徒弟不是?师父徒弟之间,谈什么抢与不抢?”
  孟威听了,啼笑皆非,赌气不再出声。
  凌公行道:“那少女为何给你这幅画?”
  孟威紧闭着嘴,一声不出。
  凌公行伸手在孟威的背上指了指,也不知道他指中了孟威的什么穴道,孟威只觉得全身一阵酥麻,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凌公行道:“你说么?”
  孟威道:“我说了便怎样?”
  凌公行道:“你说了,我便对你好些,要不然,你虽然是我徒弟,我也要对你不客气了。”
  孟威大声道:“你外号叫蛮不讲理,当真一点不错!”
  凌公行非但不以为忤,而且还十分得意,道:“本来就不错么!”
  孟威实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道:“我给了那少女两枚红色的异菓,会发出异味来的,她感我之恩,所以才给了那幅画给我的。”
  凌公行的面上神色,微微一变,道:“两枚异菓?可是血也似红,又有细刺,气味之强烈,令人难以形容,大如儿拳的么?”
  孟威心中暗忖,这人就是不讲理,武功见识,俱皆高人一等,什么事只要一说开头,他就知道了,因之他便点了贴头。
  怎知凌公行却大其头,道:“原来你这小子,也不是老实人:”
  孟威本来是一等一的老实人,他如果稍为狡猾一点,也根本不会惹上那么多的麻烦,他听得凌公行说他不老实,不禁脸红脖子粗起来道:“我怎地不老实?”
  凌公行道:“这两枚异菓有个名称,叫着‘千里相引’,你可知道么?”
  孟威蹬大了眼睛,道:“什么叫作‘千里相引’,那有这样的怪名字?”
  凌公行道:“谅你也不知道,那千里相引菓,世上只有两株,一株在东昆仑绝顶,一株在西昆仑绝顶,东西昆仑绝顶,相去千里,但一株先发,另一株不出一个时辰,便也开花,这便叫作‘千里相引’你知道了?臭小子!”
  他像是讲了一大串,觉得有点蚀本,所以在话后,骂了孟威一句。
  孟威听了这种闻所未闻的话,早已呆了,也不去计较凌公行骂自己什么,道:“那么,这两枚菓子,是十分名贵的了?”
  凌公行“哼”地一声,道:“废话,东西昆仑绝顶,高出云表之上,上面的歪风,何等厉害,像你这样的人,一上去就被吹化了,自然不易,你怎会有这样的稀世奇珍?”
  孟威向后一退,让开了凌公行向他鼻尖直指而来的手指,道:“是人家给我的。”
  凌公行听了,又是一呆,破口便骂,道:“他妈的,你这臭小子,楞头楞脑的,有什么好?人家要给你东西?”
  孟威顶了他一句,道:“我没有什么好,你为什么硬要收我为徒?”。
  凌公行一呆,举手欲打,但是只举到一半,便又垂下了手来,道:“那给你十里相引菓的是什么人?”
  孟威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戴了一个金色的面具。”
  凌公行“噢”地一声,道:“十年一度,面具之会。”
  孟威道:“是了,我是受人之托,去参加这个面具之会的。”
  凌公行不耐烦道:“臭小子,你还有完没有?怎么又拖着人来了。”
  孟威眨了眨眼睛,道:“你要问清楚,自然我只得从头说起。”
  凌公行伸头望了望,那美妇人和六条大汉,早已走进了那个山坳之中。
  凌公行道:“也好,你和我,一面走,一面说。”
  孟威道:“又要上那儿去?”
  凌公行道:“去看看他们七人,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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