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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神秘少女
2025-06-1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孟威一听得“作茧自缚”四个字,心中不禁又为之霍然一动!
  因为,那金色面具的人,在听得孟威所编造的话后,也曾连说“作茧自缚”,可知那美妇人不但认议其人,而且知之甚详。
  孟威正想再进一步地问下去,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之际,美妇人已道:“好了,那小贱人若是感激你的话,你便伴在她的身过,不要离去。”
  孟威道:“我要回——”
  但是他只讲了三个字,那美妇人两道凌厉无匹、冷电也似的目光,已向他射了过去,孟威一个口窒,便再也讲不下去。
  美妇人道:“在你和她相处之际,你便要向她套问我想知道的事情。”
  孟威吸了一口气,道:“她又聋又哑,我怎能问她甚么事?”
  那美妇人冷笑道:“她学富五车,甚么书不曾看遍,你不会和她笔谈么?”
  孟威还想说,自己认识的字不多,但是想了一想,却又不愿开口。
  美妇人道:“你问地,她死鬼父亲的尸体,葬在甚么地方……”
  孟威然道:“就是这个么?”
  美妇人道:“还有,她的母亲,早年跟人跑了,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她父亲一定曾对她说过,也要她讲出来。”
  孟威叹了一口气,道:“尊驾的武功,如此之高,何必为了一个死人的葬地,而——”
  他一犯上了迂劲,想劝那美妇人就此罢休,然而他话才讲到一半,美妇人的手掌,向他略推了推,一股劲息,迎面逼来,孟威连气都透不过,如何讲得出话来。
  只见美妇人身形一幌,一溜轻烟也似,已来到了少女的身边。
  她一到了那少女的身边,手伸处,已抓住了少女的长发,将那少女的头,拉得向上直提了起来,那少女面色惨白,紧紧地闭着眼请,眼泪从她的眼角处,不断地流了下来。
  那美妇人一声冷笑,道:“小贱人,你又落在我的手中了?”她一面说,一面左右开弓,已在那少女嫩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掴了七八掌。
  每拦一掌,都发出清脆地“啪”的一声,而少女的头,也随着她的掌力,而倒向一边,七八掌下来,两边面面,早已血也似红,肿起甚高!
  孟威在一旁,见了这样的情形,心中不禁怒火中燃。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厉声道:“喂,你这人怎么讲话不算数,不怕烂舌头么?快将她放了下来。”
  美妇人冷笑道:“我打她几掌出气,你难过什么?实和你说,若是你问不出我要知的事时,不但是她,连你也没有命!”
  她一个“命”字才出口,左臂又是一摇,金钏玎珰声中,左掌又向前拍出。她面前空无一物,直在一丈五六开外,方是竹林。孟威正不知道这一掌要击向何处间,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丈许开外,已有一枝巨竹,断了下来。
  紧接着,“咔嚓”、“咔嚓”响之不已,顺着第一枝竹子,成一直线,碗口粗细的竹子,竟一连断了六枝之多,第七技则乱扬了几下,幸而未断。
  美妇人一声冷笑,道:“看到了没有?”
  她一面说,一面又反手轻轻地掠了一掠披下来的一绺乌发。
  看她掠发的动作,实是娇媚柔顺之极,可是刚才她那一掌的威力,却又如此之猛,孟威当真如同置身在梦中一样!
  美妇人想是一掌将孟威震成这样,心中得意,一笑道:“连差你来的钟老八,见了我也只得挟着尾巴逃走,你趁早听我的话,好得多了!”
  她将那八只铁环,向孟威一抛,孟威呆若木鸡,也根本不出手去接,任由铁环跌到了地上。美妇人手一松,那少女跌倒在地,美妇人手一挥,身形已向后退去,那六个人也立即向后退去。
  转眼之间,七人已走得一个不剩。孟威又呆了好一会,才伸手去扶那少女,可是那少女一跃而起,却立即向后退去。
  她望着孟威,由于她双颊又红又肿,脸上的神情如何也看不出来,她望了孟威一眼,立即转身,向竹林之中走去,孟威连忙拾起了那串铁环,跟在后面。
  但是那少女的身法,却远比孟威为快,孟威才一起步,那少女已奔入了竹林之中,等孟威提气赶上去时,已见那少女进了一间屋子。
  孟威赶到了屋子面前,门紧紧地关着。孟威心想,这可麻烦了,自己不能冒冒失失地推门而入,但是敲门,叫唤那少女是个聋子,却又甚么都听不到的,又有甚么用处?
  他在门口徘徊了片刻,心想那美妇人如此凶恶,如果自己不能在少女身上,问出那两件事来,那少女只怕仍难逃噩运,在这样的情形下,说不得只好冒失地去推门相见了。
  孟威决定擅自推门去见那少女之际,时间早已过了小半个时长,当他伸手按在门上之际,又犹豫了一阵,这才“呀”地一声,推开了竹门。
  等他推开了竹门,探头向前望去时,不禁呆了。
  只见后墙之上破了一个大洞,屋子之中,哪里还有人在?孟威不禁啼笑皆非,连忙从那个破洞中钻了出去,冒着没膝的野草,向前奔去,不一会,便来到了悬崖之旁。
  他沿着悬崖,走了几步,便发现有一条又粗又长的山藤,一直向下垂去,不问可知,那少女一定是攀着这一条山藤,下山峰去了。
  孟威不禁顿足不已,连忙也不顾一切,揉身而下,又过了半个来时辰,他才找到了一条崎岖的小路,弃了山藤,沿着小路,到了山脚下。
  他虽然料到那少女一定是顺着山,到了山峰之下,可是等他跟下来之际,山风习习,孟威却不知那少女向何处去了。
  孟威叹了一口气,向前望去,山峦起伏,烟云叆靅,要在万山千峰的雁荡山中找一个人,岂是容易之事?再加上那少女的武功,在他之上,悄然下山,又显然是在避他,那更是没有希望之事了。
  这时候,孟威心中发急,倒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那少女躭心。
  他至今为止,仍不知那少女的来历,刚才也忘了向那美妇人问。然而,他自从一见那少女起,心中对那少女,便有一种极其亲切的感觉,连他自己也绝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缘故。
  这时,那少女不知到何处去了,她能不能逃脱美妇人和那六个人的追踪呢?孟威实是为之心中躭心不已。他在山峰之下,来回走了不知多少圈子,却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
  他只得叹息不已,带着无限的惆怅,辨明了方向,向山外走去。
  一路之上,他仍然希望可以撞上那少女,可是除了麂子、野兎,被他自草丛中惊起之外,荒山野岭之中,一个人也没有。
  孟威心情闷郁,低着头只是赶路,等到夜色朦胧之际,他又到了那个大水潭之旁,孟威頺然在潭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那块大石,就是孟威初到水潭边上时,那少女坐着垂钓的地方。如今,那少女不知何处去了,是不是落入了那美妇人的手中呢?
  孟威怔怔地坐着,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孟威叹了一口气,在大石上仰卧了下来,他望着潭水,星月微光,映在潭水之上,发出了神秘的闪光。孟威看了一会,又转过头,在夜色中,向那个山峰看去。
  他一向那个最高的山峰望去,不禁呆了一呆,而一呆之后,又立即欠身,坐了起来。只见在那山峰顶上,有七点红光,在闪耀不已。
  本来,昨夜孟威在仰头上望时,也见有七盏红灯在闪耀,这也不值得出奇。
  然而今晚的情形,却是不同!
  昨晚,那吹箫的异人还在,而如今,那异人却是已经死了!
  那么,又在峰顶之上,点着了这七盏红灯的,是什么人呢?
  红灯断然不会经历了一日夜之久而未熄的,孟威摸了摸头,心中一片茫然,他站了起来,又想了片刻,这才想起,可能是那少女又回到山峰之上去了。
  那少女为什么又回到山上去了呢?难道她不怕那美妇人再去找她么?孟威一面想,一面已经跃下树来,重又向那山峰走去。这一晚,天色十分清朗,因此山顶上的那七盏红灯,看来也分外耀目。孟威来到了峰脚下,犹豫了一阵,便向上攀了上去。
  不用多久,他已经将攀到山峰顶了。孟威遇事,屡经挫折,他已经学乖了许多,并不立即爬上峰顶去,而拉住了石角,先探头向上看去。
  借着星月微光,他看到山峰上的情形,和昨晚一般无异,只是没有了那哀凄的箫声,所以显得更其幽静。孟威看了一会,似乎听得有啜泣之繋従那片竹林之中,传了出来。
  孟威轻轻地翻上了山峰,向那片竹林走去,到了竹林之外,那啜泣声听得更清楚了。孟威探头,向竹林中望去,只见那少女,正伏在一座新堆的土墙上,在哀哀痛哭。在坟前,紧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的字,孟威倒是认识的,乃是“大恩人之墓”五字。
  从这五字看来,那少女的确也不知山峰顶上那怪客的姓名来历。
  孟威看了一会,慢慢地向前走去。他一直来到了那少女的身边,那少女才抬起头来,泪水在她脸颊上湲湲的淌着,滴在土中,孟威作了一个手势,道:“你……不要哭了。”
  那少女居然明白了孟威的意思,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停止了哭声。
  孟威见那少女果然不哭了,心中大是高兴,忙又道:“你破墙而出,并不是为了避我,只是为了下山去找那人的尸体是不是?”
  这一次,那少女却睁大了眼睛,显然听不懂孟威在说些什么。呆了片刻,突然伸手指了指石碑上的“大恩人”三字,又指了指孟威。
  孟威看出那少女是说,他也是她的大恩人之意,心中不禁大是惶恐,连忙摇了摇手,那少女站了起来,又抽噎了几下,抹了抹眼泪,向孟威招了招手,示意孟威和她一齐向前走去。
  孟威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跟在她的后面,到了一间茅屋之中。
  只见茅屋之内,点着一盏油灯,屋正中的一张桌子之上,放着一大盘沙。那少女拿起一根竹枝来,在沙上划道:“我在等人,你快离去。”
  孟威也在沙上笨笨拙拙地划了几个字道:“你等何人。”
  那少女道:“不干你事,你快离去。”
  孟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手,表示绝不离去。
  那少女望了他半晌,又划道:“那妖妇向你说了什么?”
  孟威见那少女划出这一句话来,心中不禁暗忖,那少女虽然又聋又哑,但心思却慎密得很,她竟知道那美妇人曾向自己说了许多话。
  孟威本来便是不善撒谎之人,在那少女面前,他更是难以讲得出话来,连忙以手指在沙上划道:“问你父——”他划到这里,停了一停,因为他不会写那个“葬”字,面上一红,空出一些地方来,续划道:“——在何处。”
  那少女面上神色,倏地一变,疾以竹枝,在孟威空的地方,填上了一个“葬”字,再抬起头来,望着孟威。孟威点了点头。
  那少女的面色,更变得苍白无比,闪向窗前,向外张望了几眼,又回到了桌前。孟威又划道:“再问你母去何处。”
  那少女眼中,莹然欲泪,摇了摇头。那自然是表示,她母亲去了何处,她并不知道。而对于第一个问题,她却避而不答。孟威伸手,将沙上的字迹全都抹去,又写道:“若不说出,你我皆有性命之忧。”
  孟威的意思是,一个死人的葬处,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那美妇人武功如此之高,性命交关之际,自然应该讲了出来。但是那少女却摇了摇头,划道:“不怕她。”
  孟威急道:“你打得过她么?”
  他连讲带划,那少女只是不睬。孟威无法可施,心想那美妇人虽然离去,但是她要自己打听那少女心中的秘密,自然会回来追问的。那少女不知在等什么人,她面上的红肿未退,何以竟忘了那美妇人的厉害?
  他心中焦急,但是那少女的面色却十分安详,孟威也无可奈何,心想自己除了陪着她,等那美妇人来了,自己或者还可以帮住她渡过危难。
  两人在斗室之中,默默相对,过了大半夜,已到了天色将明时分,只听得屋外自远而近,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悦耳的雀鸣之声。
  那雀鸣之声来得快极,一眨眼间,“啪”地一声,已有一头全身翠绿的小鸟,撞破了窗纸,飞了进来,迳自停在那少女的手背之上。
  那少女以自己的脸庞,轻轻地偎依着那小鸟,那小鸟啾啾而鸣,在那少女的身上,跃上跃下,一人一鸟之间,亲密之极。
  这种场面,显然十分感人。但是孟威看在眼中,却是暗暗叹气。因为天色将明,那美妇人可能去而复归,而那少女,却还在好整以暇。
  他摇了摇头,向屋外走去,只见朝雾极浓,金光万道的朝阳,穿过了浓雾,更是变幻万千,壮丽到了极点。
  孟威站在门口,才舒了一口气,便突然一呆,原来他向前看去,只见金光若雾之中,有六个十分高大,朦胧不清的人影。
  那六个人,个个都在七尺以上,身形高大得出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由于雾浓,孟威也看不清他们究竟是何等样人,只是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由什么东西制成的,被透过漫雾的阳光一照,闪闪生光,以致这六人,看来如同自天而降的天神一样!
  孟威陡地一呆之后,不禁大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去,他退得仓皇,几乎和自那屋中出来的少女,撞了一个满怀,他连忙握住了那少女的手背,道:“快……我们快躲上一躲。”
  可是他才讲了这一句话,已见那六个天神也似的人,一齐躬下身来,朗声道:“参见姑娘。”
  这六人的声音,阳刚宏亮,非同凡响,六个声音合在一起,更是高高如同霹雳一样,听得人耳际,嗡嗡作响,呆立当地。
  晨雾虽浓,但是太阳一出,褪得也快。
  那六人躬身行了一礼之后,又直起身子来,雾已消散了不少,孟威勉力镇定心神,向前看去,只见那六人身上所穿的衣服,白光闪闪,像是软缎,但是却又像十分坚硬。
  而那六人的身量,在浓雾渐消之后,看来更是高大,六人的面貌并不相似,但是满脸英气则一,双眼神光炯炯,一望而知是内家高手。
  孟威望望那六人,望望那少女,呆住了做声不得。
  只见那少女不断向那六人,做作手势,孟威全然不明白那少女的手语,是代表着什么,然而那六人却频频点头称是。她大约手语了两尽茶时,只见那六人之中,走出一个人来,向孟威行了一礼,道:“阁下请跟我们来。”
  孟威大惑不解,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一笑,道:“阁下不必理会,阁下跟我们去,有益无害。”
  孟威道:“你们和这位小姑娘,可是伙伴么?”
  那人忙道:“不敢,我们是她的家奴!”
  孟威一听,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眼前六人,看来个个气势不凡,全是一等一的人物,行动语言之间,看来功夫只在荀肃之上,而绝不在荀肃之下,但是却竟是那小姑娘的家奴,这当真是从何说起?
  因为那小姑娘绝不是什么狠霸霸的人物,只是一个怯生生地受人欺侮之人,如何会有六个这样龙精虎猛的家奴?
  然而想来,却又绝没有人甘愿自认为奴之理,那么,这少女的身份,也未免太神秘了。
  孟威又呆了半晌,才道:“各位既是这位小姑娘的家人……那么有一个美妇人要为难她,各位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们知道,那是我们的主母。”
  那人的每一句话,都叫孟威吓上一大跳,他说他们六人,是那小姑娘的家奴,孟威已经觉得事情有点匪夷所思。这时,那人居然说这个手段狠,袒露左臂,臂上带有七个金钏的美妇人,是他们的主母。
  那么,美妇人应该是那少女的母亲了。
  然而,那美妇人却又曾问那少女,询问少女父亲的葬地,焉有妻子而不知道丈夫的葬地之理?
  是以,孟威一听,几乎直跳了起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人叹了一口无,道:“其中情由,不足为外人道,阁下大可不必过问。”
  孟威道:“好,你们来了,这位姑娘不会为那美妇人所害了么?”
  那人道:“我们当尽力而为,阁下大可放心,阁下若不愿跟我们去时,大可请便。”
  孟威心想,自己到雁荡山来,在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不算,便是在这山峰上所遇到的事情,便已经可以说是奇绝怪绝了。
  当然,他原来来雁荡山的目的,并没有逹到。孟威虽然不知道回去怎样向那人交待,但是他却也急于回去。然而此际他一听得那人讲出“请便”两字之际,他向那少女一望,不禁大有依依不舍之感。
  看那少女的神情,也像是不舍得和孟威分手一样,一双澄如秋水的眼睛,望定了孟威。
  孟威叹了一口气,道:“再见了。”
  那少女像是知道孟威在说惜别之词一样,也向孟威挥了挥手。
  孟威转身向山峰之下走去,他才走了两步,身后六人之中的那人又叫道:“阁下请住。”
  孟威才一回过头去,一股轻风,迎面麈到,那人已到了他的面前,手中却拿着一卷国画。
  那卷国画,孟威曾经看到过一次的,那是在水潭之旁,少女用来与他交换那两枚红色异菓之用,他没有要,那少女也将之收了回去。
  这时,那人来到了孟威的面前,又将这幅画,递了过来,道:“我们姑娘说,你曾给了她一样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无以为赠,这卷画,请你收下。”
  孟威摇了摇头,道:“我绝不想她报答,这卷画我也不要。”
  那人的面上,露出了倾佩之色,道:“阁下若此,实是难得,但这卷图画,关系非同小可,你还是收下的好。”
  孟威听了,心中一动,暗忖自己是受人之托而来,结果却一事无成。
  而那卷国画,大约是一件珍品,何不取了回去,也好向那人作一个交代?
  他一想及此,便伸手将那幅画,接了过来。
  那人沉声道:“有一件事,阁下切切要记得,那就是绝不可在人前展视此画,尤其是在——”
  他讲到这里,声音陡地压低,顿了一顿,续道:“尤其是在我们主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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