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堡疑云
2025-03-24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点击：
第二天上午，镇上济众堂药铺子里，来了一位高挑身材，衣着光鲜整洁，年约二十六七岁，精神饱满的黑瘦汉子。
这汉子向掌柜的自我介绍：“在下名叫云一大，是虎堡新来的管事，行走在内务房，目前负责采办。”
掌柜的连忙含笑打躬：“原来是云管事，欢迎，欢迎，请多多指教！”
自称虎堡管事的汉子道：“这几天堡中耗子闹得凶，我想买点什么……”
掌柜的一怔道：“上一次一包信石粉拿回去，没能制得住？”
管事的汉子道：“这是多久的事？”
掌柜的道：“快四五个月了。”
管事的汉子道：“来拿药的是谁？”
掌柜的道：“是小扣子啊！”
管事的汉子道：“就是最近常来替堡中大少爷拿胃药的小扣子？”
掌柜的道：“是呀！”
管事的笑笑道：“对不起，那时候我还没有进堡，这件事我不知道。上一次是堡中哪位管事叫小扣子来拿的？”
掌柜的道：“张管事。”
管事的道：“就是矮矮胖胖，左耳垂上有颗大黑痣的那一位？”
掌柜的道：“对！”
管事的道：“那一定是上次张管事的饵食没有调好，或放置的地方不对。那包药可能还没用完，这次就少拿一点好了。”
掌柜的开始用特制的厚纸袋盛装信石粉，动作非常谨慎小心。因为这种俗称“砒霜”又称“锡苗”的药物，毒性十分强烈，就是渗入皮肤，也会发生严重后果。
自称虎堡管事的汉子，临走时又买了四两干薜荔研成的粉末，据他说是大灶的一名老妈子，犯了肝火，托他买的。
这一天，虎堡老堡主没有见客，据说是夜里受了点风寒，身子不太舒服。
堡中一切事务，均交由堡中的大总管，也就是后天就将成为虎堡乘龙快婿的玉骨虎方怀瑾全权处理。连大媳妇佟爱玲端着参汤进来请安，都被挡了驾。
其实，老堡主昨夜只是一时气血逆转，晕厥了片刻。他武功底子厚，经过一番调息，再服下秘制安神丸，也就没事了。
如今，这位老堡主斜躺在床栏上，心中不住盘算：“昨夜，要是大媳妇被人奸杀了，堡众闻讯赶来，当场看到的，只我老头一人，这岂不是成了当年老二云天活生生的翻版……”
至于大媳妇，人还活得好好的，那蒙面人自由进出的行动，也足以说明这对狗男女早就有了暧昧。天啦……这种事发生多久了？
老堡主想着想着，火气不禁又升了起来，一拳重重捶落床沿，檀木床应声崩落一大块。他恨，不是恨大媳妇，也不是恨那奸夫，他只恨自己当初打错了算盘，实在不该不让两个儿子习武。
如果两个儿子都有一身好武功，当年那件事，也许就不会闹得那么严重。更重要的是，如果习练武功，老大文举的身体，一定不致那么虚弱。倘若老大的身体健康如常人，昨夜的这种丑事，又怎会发生？
这天夜里，水云天如约又出现在大哥水文举的书房中。
他已把那四两薜荔粉末包成无数小包，又带来一大壶冰凉的井水。水文举见到弟弟，指指床下，状颇得意，表示他已依照吩咐藏起了那碗药，一口未喝。
水云天打开一包薜荔粉末，倒在哥哥口中，然后捧起水壶，要哥哥能喝得下多少，就喝多少。
水文举只喝了一口，勉强吞下药末，就忍不住低声叫出声：“我的妈呀！好凉呀！牙齿都快要掉下来了。”
水云天把药包全部塞入枕下，低声道：“每隔个把时辰，就吃一包，这些药粉吃完了，包你身体就会康复如初！”
水文举道：“我是不是中了药毒？”
水云天道：“是的，但每天吞服的分量很少，日积月累，要半年以上，才会心肝枯干而亡。”
水文举道：“这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水云天道：“现在你不必问，这事以后再谈。”
水文举喃喃道：“我从小生长堡中，每天除了读书写字，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平白无故的怎会有人想到要……”
水云天道：“也许是有人嫉妒虎堡在江南武林道上的威望，或是眼红虎堡这一片庞大的惊人产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哥放心，你这个弟弟既能大难不死，重新返回白虎镇，这些疑点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他不让哥哥水文举有发问的机会，捧起水壶，又叫水文举喝了几口凉水，然后接着道：“大哥，以前堡中的那位护院赵师父，还在不在？”
水文举道：“在。”
水云天道：“如今年纪不小了吧？”
水文举道：“比老爷子小几岁，也快六十了。不过，此老身子骨还硬朗得很，除了我们那位未来的妹夫，全堡之中，大概还很少有哪位护院武师手底下有他高明。”
水云天道：“那好极了，天亮以后，你马上着人请他来陪伴你，就说你夜里常做恶梦，心里慌得很，不敢独处。”
水文举道：“你担心有人要害我？”
水云天故作轻松的笑笑道：“有人帮你藏药汁，替你打井水，也是一层方便，这些事你自己干得了吗？”
水文举想想也是道理，便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问：“床底下这碗药汁怎么处理？”
水云天道：“我带走，我要去田老爹那边走一趟。”
田老爹利用银针验色，鼻孔嗅闻，舌尖辨味，很快的便确定药汁渗了微量的信石粉。
再以一只老猫做试验，灌了两口药汁的老猫，体温立即升高，疯狂的到处找水喝，找不到水，就乱咬东西。直到让它喝了一大碗凉井水，又淋了一桶冷水，老猫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田老爹惊讶的问：“这碗药汁哪里弄来的？”
水云天道：“这就是虎堡大少爷水文举，照您老第二张单方，抓药煎出来的药汁。三四个月来，他已喝下去一百多碗了！”
田老爹面如死灰，全身索索发抖，又气又急道：“老汉开的药单里，可没有信石粉这一味啊！”
水云天道：“信石粉是后来加进去的，这跟您老没有关系。后天中午，您老也是虎堡的贵宾之一，到时候只须您把今天验药的结果，提出来说明一下就行了！”
田老爹道：“你弟台是？”
水云天微微一笑道：“我小的时候，也曾吃过您田老爹的药，我是您现在病人的弟弟，叫水云天。”
第三天，来向虎堡致赠贺礼的人更多了。
其中有份礼品，最为贵重而特别。
礼品共计四式：长白野山老参一盒十支，支支形如血婴。藏香十斤。貂皮三张。犀角一对。这份礼品的价值，是无法估计的。因为在江南地带，这都是些有银子也买不到的东西。而这份礼品之所以显得特别，则是因为本身的价值尽管高昂惊人，但用来作为一位名媛于归的贺仪，似乎并不贴切。
难道送礼的人，听错传言，把虎堡主人嫁女的消息听成了虎堡主人的寿庆？
送这份礼物的，是燕京金龙镖局，使者则是该局一位名叫云一大的年轻镖师。大账房上收到这样特殊的礼物，自然不能照一般程序处理。除将礼品和礼单立即呈送老堡主亲自过目，一边则由堡方派出一名护院武师，陪来人到书房奉茗。
老堡主水老爷子看了礼单，十分高兴。他高兴的原因，并非由于礼品贵重逾常，而是为了送礼者特殊的地域身份。
白虎镇的虎堡，虽属江南武林道上一大重镇，但与北方的镖行业者，从没有过来往。如今，执北方镖行业者牛耳的燕京金龙镖局，竟不辞千里之遥，在自己掌珠出阁时，送来这样一份厚礼，这种象征虎堡威重远被的荣耀，一旦在道上传扬开去，岂不等于又替虎堡上了一方大字金匾？
水老爷子欣慰之余，立即传见来人。
那名自称云一大的镖师，对水老爷子执礼甚恭，声称这几样礼物，原本就是为老爷子准备的，如今正好藉此大喜之日，一礼双送，聊表微忱。
水老爷子听了，更是欢喜。同时也对来人俊朗的仪表，强健的骨格和谦逊得体的谈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四天，婚礼正日。
虎堡第二进，宽敞的虎威大厅，四壁挂满了各式喜幛，剪贴在红缎上的斗大金字双喜，映着高烧的红烛，充满一片洋洋喜气。
大厅后面的两侧耳房，挤满了男女至亲内戚，正分别忙着为新郎官和新娘披带上妆。
大厅正中央，礼台前面，铺着巨幅五彩氍毹，两旁整齐地排列着百余张座椅，以备上宾观礼。
两班细乐，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便已开始一阵又一阵的悠悠吹打弹奏。
正午吉时到了，嘉宾纷纷入座就绪，一串鞭炮声，与如雷掌声，揭开婚礼序幕。赞礼生穿戴着新衣新帽，佩上大红花带，已经走上礼坛旁的小平台。一对新人，由八对可爱的花童花女，引导着走出厅后左右侧门，在乐声中，缓缓拢向大厅中央会台。
就在赞礼生正拟扯开喉咙，高唱仪例之际，观礼席中，突然有人迸出一声厉喝。
“停！”
随着这一声叱喝，一名年轻汉子，如鹤立鸡群般，在东边观礼席上站起，快步走到前面，横身拦住新娘水玉荷，面对着新郎官方怀瑾挺身站定。
这实在大大出人意料之外了。
全厅一片沉寂。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讶异惊惶之色，每一对眼光中，似乎都在发着无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最感难堪和愤怒的人，当然是即将由虎堡大总管变为虎堡娇客的玉骨虎方怀瑾。他总算还沉得住气，这时冷冷的望着那汉子，神情庄重而威严，依然保持着虎堡大总管的身份。
“阁下何许人？”
“云一大。”
“代表燕京金龙镖局送礼的云师父？”
“不错。”
“贵局送上一份厚礼，方某人非常感谢。”方怀瑾辞色严厉：“可是，阁下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汉子道：“当然知道！对你，对我，甚至对整个虎堡，今天这个日子都很重要。”
“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在婚礼举行前，在下要当着你方大总管，查证两件事。”
“你有权利这样做？”
“当然有。”
“凭什么？”
“凭在下的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什么名字？”
“水云天！”
两边观礼席上，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呼之声。
在这一刹那，玉骨虎方怀瑾脸上的变化，实非笔墨所能形容，他显然很快的便压抑下内心激动的情绪。只见他轻轻一哦，同时转向高坐礼坛正中央的水老爷子。“老爷子，真想不到，原来……这位……竟是我们的水二少爷……”
老堡主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答了一声：“老夫听到了。”
方怀瑾揣摩不透老堡主这句话的意思，只好又转向水云天，艰涩的笑了一下道：“我猜想二少爷的意思，一定是怀疑老堡主当年的决定，也许是出自我方某人的主意。这——当然是个误会。不过二少爷既然回来了，这些都好解释。云天，等婚礼举行过了，我们再谈好不好？”
水云天道：“不好。”
方怀瑾笑容僵在脸上：“那——那要怎么办？”
水云天平静地道：“十年前，当我十七岁时，我对武功一窍不通。现在，我懂了。我知道武功中有一种轻功，叫‘浮光掠影，节节高升’身法。请问方总管，虎堡武功中，并无这门武学，你方大总管的一身‘浮光掠影，节节高升’身法，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方怀瑾脸色微变道：“谁说我方某人会这种什么‘浮光掠影，节节高升’身法？”
水云天道：“我已经辗转打听出来了，你原是陕南秦岭‘飞天怪叟’司马白云的弟子，本名叫方祖寿。至于你为什么要离开‘飞天怪叟’门下，同时又改了现在这个名字，原因我不必说出来。”
“唉唉，老弟，你这扯到哪里去了？”方怀瑾脸色很难看，但仍笑着：“再说，就算我方某人在投入虎堡之前，便已练成一身轻功，那难道也是一种罪过？”
水云天冷冷地道：“只要你不仗着这一身轻功为所欲为，当然不算罪过。”
方怀瑾有点怒意了：“老弟，说话客气点，你该想一想，当初你是怎么离开虎堡的才对。”
水云天并没有被他这句话激怒，只冷笑着道：“这一点用不着你提醒我，要不然谁会‘浮光掠影，节节高升’轻功身法，跟我水云天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三个人。第一个是小厮小扣子，第二个是耳垂上有痣的张管事。殿后的一人，正是虎堡中资历最深，人缘也最好的护院老武师赵立岗。
水云天忽然手指西边观礼席：“宋掌柜的，您起来说说信石粉的事。”
济众堂那位宋老板站了起来，脸色有点发白道：“贵堡四五个月前，有人向敝堂买了一包信石粉，说是毒耗子用的，其他的事，老汉并不清楚。”
“去拿药的人是谁？”
“小扣子。”
水云天转向小扣子：“小扣子，有没有这回事？”
小扣子不知事态严重，很天真的高声道：“有呀，是张管事的叫我去拿的，说是老鼠药，我拿回来后，当然就交给了张管事。”
张总管事也是个实心眼，所以也很爽快的接着道：“这事是方大总管交办的，那包药粉，我已经交给了方大总管。”
水云天又转向方怀瑾道：“方大总管，那包信石粉用去了什么地方？”
方怀瑾道：“这种芝麻蒜皮的事，你也要管？”
水云天道：“以你大总管之身份，总不至于亲自调制药饵吧？如果用在毒耗子上，那药是你交给谁调的？”
方怀瑾道：“你可知道我在堡中一天要处理多少事？这种小事情，我早忘了。”
水云天又一指西边观礼席道：“好，田老爹，请您老来告诉我们方大总管那包信石粉用在什么地方。”
穿着长袍，胡须已呈斑白的田老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道：“水文举大少爷的药方子是老朽开的，前天水二少爷送去半碗药汁，里面的确掺了少量信石粉，而老朽方子里并没有使用这一味药……”
方怀瑾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铁青：“大少爷服的药汁，难道会经我的手？再说，信石粉凡是药铺里就有得卖，药汁中的信石粉，难道它会说出它是谁掺下去的？”
水云天道：“好，那我们就再叫一个人出来问问。”
他接着望向赵武师：“赵师父，你派人搜了没有？”
赵武师立即转向厅外高声道：“青娥，你丫头把大少奶奶房里找到的那包药粉拿进来！”
方怀瑾蓦地大喝一声：“你这个臭小子，真是阴魂不散！”掌随声发，双掌猛向水云天兜头拍落！虎掌无敌水罡柱曾凭一双虎掌享誉武林数十年，方怀瑾在双掌上已尽获虎掌真传，这双掌出其不意闪电击出，其力道之凌厉，自是不问可知。
不过，水云天知己知彼，暗地里显然早就防到方怀瑾的狗急跳墙，可能会来这一手。因此方怀瑾双掌甫告扬起，他已倒退一步，双臂成十字形交互一挥，向上斜斜迎向方怀瑾的肘腕关节。
方怀瑾掌招一变，如虚空画葫芦，双掌以一道扩张的弧线，避开水云天十指指尖，掌沿沉低后，一张一合，改以掌沿夹切水云天腰杆。
水云天全身倒退，凌空跃起，双足疾踢方怀瑾面门。
方怀瑾嘿嘿一笑，上身倾斜，单足飞起，反以右足尖勾踢水云天的小腹要害。变化之快，用招之毒，果然不愧为虎堡大总管，虎掌无敌的衣钵传人。
就在大厅中礼堂化为战场，正打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之际，一个老妈子忽然跌跌撞撞冲进大厅，口中嘶呼道：“不好……不好了……大少奶奶投缳寻了短见啦！”
情势演变到这种地步，当然不会有人去管他什么大少奶奶小少奶奶、长见短见那一码子事。
方怀瑾招式变化快，水云天比他更快。方怀瑾足尖方刚飞起，水云天已横身一捞，半空中一把抄住方怀瑾的小腿肚！
老武师赵立岗见状大声道：“二少爷，留他活口，好追问他当年逼奸丫头雪梅的经过！”
礼坛上突然传来一声春雷般的暴吼：“用不着追问了，杀！”
水云天流浪天涯，跋涉千山万水，几番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在西域获投异僧，苦习绝艺十年，为的就是今天这殊死一战。如今他获得老父谅解，并示意自己可以便宜行事，自然不会容这个人面兽心的方怀瑾，再有苟活的机会。
他掌切对方膝盖，右手往上一拉，先是格卜一声，拗断方怀瑾的右腿。接着，猛然一腿踩向后者小腹，方怀瑾一声惨嚎，随告气绝。
水云天收拾了方怀瑾，转身朝老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转身便朝厅外走去。
老堡主沉喝一声：“停住！”
水云天应声止步。老堡主怒声道：“你现在想走，走到哪里去？是不是怪我老头子没有向你这位水二少爷当众认错赔罪？”
水云天再度跪下，垂首道：“孩儿不敢。”话未说完，热泪已夺眶而出。
这时，忽又有小厮奔进大厅，高声道：“回老爷子，大少爷的病好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老堡主目注次子：“是不是你治好的？”
水云天拭了一下眼角，点点头，没有开口。
老堡主招手喊来老武师赵立岗，肃容交代道：“从现在起，由你接掌虎堡大总管职位。快派人将大厅收拾干净，按原定时刻开席。所收礼金，全部退回！”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怅望祁连”录校)
这汉子向掌柜的自我介绍：“在下名叫云一大，是虎堡新来的管事，行走在内务房，目前负责采办。”
掌柜的连忙含笑打躬：“原来是云管事，欢迎，欢迎，请多多指教！”
自称虎堡管事的汉子道：“这几天堡中耗子闹得凶，我想买点什么……”
掌柜的一怔道：“上一次一包信石粉拿回去，没能制得住？”
管事的汉子道：“这是多久的事？”
掌柜的道：“快四五个月了。”
管事的汉子道：“来拿药的是谁？”
掌柜的道：“是小扣子啊！”
管事的汉子道：“就是最近常来替堡中大少爷拿胃药的小扣子？”
掌柜的道：“是呀！”
管事的笑笑道：“对不起，那时候我还没有进堡，这件事我不知道。上一次是堡中哪位管事叫小扣子来拿的？”
掌柜的道：“张管事。”
管事的道：“就是矮矮胖胖，左耳垂上有颗大黑痣的那一位？”
掌柜的道：“对！”
管事的道：“那一定是上次张管事的饵食没有调好，或放置的地方不对。那包药可能还没用完，这次就少拿一点好了。”
掌柜的开始用特制的厚纸袋盛装信石粉，动作非常谨慎小心。因为这种俗称“砒霜”又称“锡苗”的药物，毒性十分强烈，就是渗入皮肤，也会发生严重后果。
自称虎堡管事的汉子，临走时又买了四两干薜荔研成的粉末，据他说是大灶的一名老妈子，犯了肝火，托他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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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虎堡老堡主没有见客，据说是夜里受了点风寒，身子不太舒服。
堡中一切事务，均交由堡中的大总管，也就是后天就将成为虎堡乘龙快婿的玉骨虎方怀瑾全权处理。连大媳妇佟爱玲端着参汤进来请安，都被挡了驾。
其实，老堡主昨夜只是一时气血逆转，晕厥了片刻。他武功底子厚，经过一番调息，再服下秘制安神丸，也就没事了。
如今，这位老堡主斜躺在床栏上，心中不住盘算：“昨夜，要是大媳妇被人奸杀了，堡众闻讯赶来，当场看到的，只我老头一人，这岂不是成了当年老二云天活生生的翻版……”
至于大媳妇，人还活得好好的，那蒙面人自由进出的行动，也足以说明这对狗男女早就有了暧昧。天啦……这种事发生多久了？
老堡主想着想着，火气不禁又升了起来，一拳重重捶落床沿，檀木床应声崩落一大块。他恨，不是恨大媳妇，也不是恨那奸夫，他只恨自己当初打错了算盘，实在不该不让两个儿子习武。
如果两个儿子都有一身好武功，当年那件事，也许就不会闹得那么严重。更重要的是，如果习练武功，老大文举的身体，一定不致那么虚弱。倘若老大的身体健康如常人，昨夜的这种丑事，又怎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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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水云天如约又出现在大哥水文举的书房中。
他已把那四两薜荔粉末包成无数小包，又带来一大壶冰凉的井水。水文举见到弟弟，指指床下，状颇得意，表示他已依照吩咐藏起了那碗药，一口未喝。
水云天打开一包薜荔粉末，倒在哥哥口中，然后捧起水壶，要哥哥能喝得下多少，就喝多少。
水文举只喝了一口，勉强吞下药末，就忍不住低声叫出声：“我的妈呀！好凉呀！牙齿都快要掉下来了。”
水云天把药包全部塞入枕下，低声道：“每隔个把时辰，就吃一包，这些药粉吃完了，包你身体就会康复如初！”
水文举道：“我是不是中了药毒？”
水云天道：“是的，但每天吞服的分量很少，日积月累，要半年以上，才会心肝枯干而亡。”
水文举道：“这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水云天道：“现在你不必问，这事以后再谈。”
水文举喃喃道：“我从小生长堡中，每天除了读书写字，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平白无故的怎会有人想到要……”
水云天道：“也许是有人嫉妒虎堡在江南武林道上的威望，或是眼红虎堡这一片庞大的惊人产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哥放心，你这个弟弟既能大难不死，重新返回白虎镇，这些疑点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他不让哥哥水文举有发问的机会，捧起水壶，又叫水文举喝了几口凉水，然后接着道：“大哥，以前堡中的那位护院赵师父，还在不在？”
水文举道：“在。”
水云天道：“如今年纪不小了吧？”
水文举道：“比老爷子小几岁，也快六十了。不过，此老身子骨还硬朗得很，除了我们那位未来的妹夫，全堡之中，大概还很少有哪位护院武师手底下有他高明。”
水云天道：“那好极了，天亮以后，你马上着人请他来陪伴你，就说你夜里常做恶梦，心里慌得很，不敢独处。”
水文举道：“你担心有人要害我？”
水云天故作轻松的笑笑道：“有人帮你藏药汁，替你打井水，也是一层方便，这些事你自己干得了吗？”
水文举想想也是道理，便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问：“床底下这碗药汁怎么处理？”
水云天道：“我带走，我要去田老爹那边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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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爹利用银针验色，鼻孔嗅闻，舌尖辨味，很快的便确定药汁渗了微量的信石粉。
再以一只老猫做试验，灌了两口药汁的老猫，体温立即升高，疯狂的到处找水喝，找不到水，就乱咬东西。直到让它喝了一大碗凉井水，又淋了一桶冷水，老猫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田老爹惊讶的问：“这碗药汁哪里弄来的？”
水云天道：“这就是虎堡大少爷水文举，照您老第二张单方，抓药煎出来的药汁。三四个月来，他已喝下去一百多碗了！”
田老爹面如死灰，全身索索发抖，又气又急道：“老汉开的药单里，可没有信石粉这一味啊！”
水云天道：“信石粉是后来加进去的，这跟您老没有关系。后天中午，您老也是虎堡的贵宾之一，到时候只须您把今天验药的结果，提出来说明一下就行了！”
田老爹道：“你弟台是？”
水云天微微一笑道：“我小的时候，也曾吃过您田老爹的药，我是您现在病人的弟弟，叫水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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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来向虎堡致赠贺礼的人更多了。
其中有份礼品，最为贵重而特别。
礼品共计四式：长白野山老参一盒十支，支支形如血婴。藏香十斤。貂皮三张。犀角一对。这份礼品的价值，是无法估计的。因为在江南地带，这都是些有银子也买不到的东西。而这份礼品之所以显得特别，则是因为本身的价值尽管高昂惊人，但用来作为一位名媛于归的贺仪，似乎并不贴切。
难道送礼的人，听错传言，把虎堡主人嫁女的消息听成了虎堡主人的寿庆？
送这份礼物的，是燕京金龙镖局，使者则是该局一位名叫云一大的年轻镖师。大账房上收到这样特殊的礼物，自然不能照一般程序处理。除将礼品和礼单立即呈送老堡主亲自过目，一边则由堡方派出一名护院武师，陪来人到书房奉茗。
老堡主水老爷子看了礼单，十分高兴。他高兴的原因，并非由于礼品贵重逾常，而是为了送礼者特殊的地域身份。
白虎镇的虎堡，虽属江南武林道上一大重镇，但与北方的镖行业者，从没有过来往。如今，执北方镖行业者牛耳的燕京金龙镖局，竟不辞千里之遥，在自己掌珠出阁时，送来这样一份厚礼，这种象征虎堡威重远被的荣耀，一旦在道上传扬开去，岂不等于又替虎堡上了一方大字金匾？
水老爷子欣慰之余，立即传见来人。
那名自称云一大的镖师，对水老爷子执礼甚恭，声称这几样礼物，原本就是为老爷子准备的，如今正好藉此大喜之日，一礼双送，聊表微忱。
水老爷子听了，更是欢喜。同时也对来人俊朗的仪表，强健的骨格和谦逊得体的谈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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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婚礼正日。
虎堡第二进，宽敞的虎威大厅，四壁挂满了各式喜幛，剪贴在红缎上的斗大金字双喜，映着高烧的红烛，充满一片洋洋喜气。
大厅后面的两侧耳房，挤满了男女至亲内戚，正分别忙着为新郎官和新娘披带上妆。
大厅正中央，礼台前面，铺着巨幅五彩氍毹，两旁整齐地排列着百余张座椅，以备上宾观礼。
两班细乐，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便已开始一阵又一阵的悠悠吹打弹奏。
正午吉时到了，嘉宾纷纷入座就绪，一串鞭炮声，与如雷掌声，揭开婚礼序幕。赞礼生穿戴着新衣新帽，佩上大红花带，已经走上礼坛旁的小平台。一对新人，由八对可爱的花童花女，引导着走出厅后左右侧门，在乐声中，缓缓拢向大厅中央会台。
就在赞礼生正拟扯开喉咙，高唱仪例之际，观礼席中，突然有人迸出一声厉喝。
“停！”
随着这一声叱喝，一名年轻汉子，如鹤立鸡群般，在东边观礼席上站起，快步走到前面，横身拦住新娘水玉荷，面对着新郎官方怀瑾挺身站定。
这实在大大出人意料之外了。
全厅一片沉寂。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讶异惊惶之色，每一对眼光中，似乎都在发着无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最感难堪和愤怒的人，当然是即将由虎堡大总管变为虎堡娇客的玉骨虎方怀瑾。他总算还沉得住气，这时冷冷的望着那汉子，神情庄重而威严，依然保持着虎堡大总管的身份。
“阁下何许人？”
“云一大。”
“代表燕京金龙镖局送礼的云师父？”
“不错。”
“贵局送上一份厚礼，方某人非常感谢。”方怀瑾辞色严厉：“可是，阁下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汉子道：“当然知道！对你，对我，甚至对整个虎堡，今天这个日子都很重要。”
“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在婚礼举行前，在下要当着你方大总管，查证两件事。”
“你有权利这样做？”
“当然有。”
“凭什么？”
“凭在下的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什么名字？”
“水云天！”
两边观礼席上，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呼之声。
在这一刹那，玉骨虎方怀瑾脸上的变化，实非笔墨所能形容，他显然很快的便压抑下内心激动的情绪。只见他轻轻一哦，同时转向高坐礼坛正中央的水老爷子。“老爷子，真想不到，原来……这位……竟是我们的水二少爷……”
老堡主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答了一声：“老夫听到了。”
方怀瑾揣摩不透老堡主这句话的意思，只好又转向水云天，艰涩的笑了一下道：“我猜想二少爷的意思，一定是怀疑老堡主当年的决定，也许是出自我方某人的主意。这——当然是个误会。不过二少爷既然回来了，这些都好解释。云天，等婚礼举行过了，我们再谈好不好？”
水云天道：“不好。”
方怀瑾笑容僵在脸上：“那——那要怎么办？”
水云天平静地道：“十年前，当我十七岁时，我对武功一窍不通。现在，我懂了。我知道武功中有一种轻功，叫‘浮光掠影，节节高升’身法。请问方总管，虎堡武功中，并无这门武学，你方大总管的一身‘浮光掠影，节节高升’身法，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方怀瑾脸色微变道：“谁说我方某人会这种什么‘浮光掠影，节节高升’身法？”
水云天道：“我已经辗转打听出来了，你原是陕南秦岭‘飞天怪叟’司马白云的弟子，本名叫方祖寿。至于你为什么要离开‘飞天怪叟’门下，同时又改了现在这个名字，原因我不必说出来。”
“唉唉，老弟，你这扯到哪里去了？”方怀瑾脸色很难看，但仍笑着：“再说，就算我方某人在投入虎堡之前，便已练成一身轻功，那难道也是一种罪过？”
水云天冷冷地道：“只要你不仗着这一身轻功为所欲为，当然不算罪过。”
方怀瑾有点怒意了：“老弟，说话客气点，你该想一想，当初你是怎么离开虎堡的才对。”
水云天并没有被他这句话激怒，只冷笑着道：“这一点用不着你提醒我，要不然谁会‘浮光掠影，节节高升’轻功身法，跟我水云天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三个人。第一个是小厮小扣子，第二个是耳垂上有痣的张管事。殿后的一人，正是虎堡中资历最深，人缘也最好的护院老武师赵立岗。
水云天忽然手指西边观礼席：“宋掌柜的，您起来说说信石粉的事。”
济众堂那位宋老板站了起来，脸色有点发白道：“贵堡四五个月前，有人向敝堂买了一包信石粉，说是毒耗子用的，其他的事，老汉并不清楚。”
“去拿药的人是谁？”
“小扣子。”
水云天转向小扣子：“小扣子，有没有这回事？”
小扣子不知事态严重，很天真的高声道：“有呀，是张管事的叫我去拿的，说是老鼠药，我拿回来后，当然就交给了张管事。”
张总管事也是个实心眼，所以也很爽快的接着道：“这事是方大总管交办的，那包药粉，我已经交给了方大总管。”
水云天又转向方怀瑾道：“方大总管，那包信石粉用去了什么地方？”
方怀瑾道：“这种芝麻蒜皮的事，你也要管？”
水云天道：“以你大总管之身份，总不至于亲自调制药饵吧？如果用在毒耗子上，那药是你交给谁调的？”
方怀瑾道：“你可知道我在堡中一天要处理多少事？这种小事情，我早忘了。”
水云天又一指西边观礼席道：“好，田老爹，请您老来告诉我们方大总管那包信石粉用在什么地方。”
穿着长袍，胡须已呈斑白的田老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道：“水文举大少爷的药方子是老朽开的，前天水二少爷送去半碗药汁，里面的确掺了少量信石粉，而老朽方子里并没有使用这一味药……”
方怀瑾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铁青：“大少爷服的药汁，难道会经我的手？再说，信石粉凡是药铺里就有得卖，药汁中的信石粉，难道它会说出它是谁掺下去的？”
水云天道：“好，那我们就再叫一个人出来问问。”
他接着望向赵武师：“赵师父，你派人搜了没有？”
赵武师立即转向厅外高声道：“青娥，你丫头把大少奶奶房里找到的那包药粉拿进来！”
方怀瑾蓦地大喝一声：“你这个臭小子，真是阴魂不散！”掌随声发，双掌猛向水云天兜头拍落！虎掌无敌水罡柱曾凭一双虎掌享誉武林数十年，方怀瑾在双掌上已尽获虎掌真传，这双掌出其不意闪电击出，其力道之凌厉，自是不问可知。
不过，水云天知己知彼，暗地里显然早就防到方怀瑾的狗急跳墙，可能会来这一手。因此方怀瑾双掌甫告扬起，他已倒退一步，双臂成十字形交互一挥，向上斜斜迎向方怀瑾的肘腕关节。
方怀瑾掌招一变，如虚空画葫芦，双掌以一道扩张的弧线，避开水云天十指指尖，掌沿沉低后，一张一合，改以掌沿夹切水云天腰杆。
水云天全身倒退，凌空跃起，双足疾踢方怀瑾面门。
方怀瑾嘿嘿一笑，上身倾斜，单足飞起，反以右足尖勾踢水云天的小腹要害。变化之快，用招之毒，果然不愧为虎堡大总管，虎掌无敌的衣钵传人。
就在大厅中礼堂化为战场，正打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之际，一个老妈子忽然跌跌撞撞冲进大厅，口中嘶呼道：“不好……不好了……大少奶奶投缳寻了短见啦！”
情势演变到这种地步，当然不会有人去管他什么大少奶奶小少奶奶、长见短见那一码子事。
方怀瑾招式变化快，水云天比他更快。方怀瑾足尖方刚飞起，水云天已横身一捞，半空中一把抄住方怀瑾的小腿肚！
老武师赵立岗见状大声道：“二少爷，留他活口，好追问他当年逼奸丫头雪梅的经过！”
礼坛上突然传来一声春雷般的暴吼：“用不着追问了，杀！”
水云天流浪天涯，跋涉千山万水，几番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在西域获投异僧，苦习绝艺十年，为的就是今天这殊死一战。如今他获得老父谅解，并示意自己可以便宜行事，自然不会容这个人面兽心的方怀瑾，再有苟活的机会。
他掌切对方膝盖，右手往上一拉，先是格卜一声，拗断方怀瑾的右腿。接着，猛然一腿踩向后者小腹，方怀瑾一声惨嚎，随告气绝。
× × ×
水云天收拾了方怀瑾，转身朝老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转身便朝厅外走去。
老堡主沉喝一声：“停住！”
水云天应声止步。老堡主怒声道：“你现在想走，走到哪里去？是不是怪我老头子没有向你这位水二少爷当众认错赔罪？”
水云天再度跪下，垂首道：“孩儿不敢。”话未说完，热泪已夺眶而出。
这时，忽又有小厮奔进大厅，高声道：“回老爷子，大少爷的病好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老堡主目注次子：“是不是你治好的？”
水云天拭了一下眼角，点点头，没有开口。
老堡主招手喊来老武师赵立岗，肃容交代道：“从现在起，由你接掌虎堡大总管职位。快派人将大厅收拾干净，按原定时刻开席。所收礼金，全部退回！”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怅望祁连”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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