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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千里蝴蝶
2024-07-25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东南八百里外,有仙山。
  白居易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但这仙山,并不在海上,而是靠在湖边。
  湖,是弱水湖,片叶不浮,是故无舟可渡。
  山,是高耸入云,连猿猴都攀越不上去的千仞绝壁。
  山壑中,有仙雾,也有瘴气,毒蛇异兽,以至食人花,杀人籘,断肠草,放眼皆是。
  这仙山,也有飞瀑流泉,更有一瀰清澈潭水,美如神仙境界。
  一阵流水款乃声,响自潭水东北角,听似船桨在摆动,仔细一听却又不然。
  潭中无船,也无桨,只有一双窈窕动人的身影。
  两个少女,仙子般艳绝人寰的美女,在潭水中浮沉、嬉戏。
  她俩的玉手,嫩滑如春葱;她俩的纤腰,柔若无骨。
  在潭水中掩映着的胴体,丰美而成熟。
  二人年纪,相差不远,不是十七,便是十八。
  都是玉骨冰肌,秀色撩人。
  可惜在此桃源仙境,四野无人,纵使天香国色,却是无人能窥入眼。
  四野确无人,但潭水之下,却似有灰影在浮沉,挣扎。
  “小蓝,我看差不多了,再踩着他不让他冒上来透透气,恐怕会弄出人命。”
  “姊姊,在药王仙山,就算这臭和尚真的淹死了,师父也能把他救活,且别焦急,先玩玩再说。”
  “不!你太过份了。”做姊姊的把小蓝一推,接着人如鲤鱼入水,把一个脸色浸得发白,嘴唇却已发黑的和尚,从潭水下救了上来。
  小蓝没好气地用手溅起水花:“这死和尚不识时务,淹死了也不值得可怜。”
  姊姊正色:“他是剃度出家的修行和尚,自持戒律,向来循规蹈矩,偏是你这个小妖精,不知道在那里听来的闲言闲语,硬说他是个淫贼秃。”
  姊姊动了火,小蓝只好伸了伸舌,不答腔。
  她姊姊叫媞眉,身材高挑有致,眉目俏丽,无论或颦或笑,都有说不出的迷人灿烂。
  只要是有她出现的地方,无论在场有多少名嫒贵人,她都有压倒群芳的本钱和手段。
  假如说小蓝是狐狸化成的精灵,那么她就是自瑶池下凡而来的仙子。
  直至今晨,雾散时候,小蓝带来了一个和尚。
  一个身穿灰布单衫,外披袈裟的年轻和尚。
  小蓝对她说道:“山下近月以来,屡传有淫贼寅夜入屋窃玉偷香,据报这采花贼头上牛山濯濯,准是这个色迷迷的死和尚。”
  媞眉暗自失笑。
  小蓝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这丫头是个怎样的东西,她比谁都更清楚。
  世上牛山濯濯之人,何止万千,再说,纵使采花贼是秃顶之人,也不一定是个和尚。
  就算真是个和尚,又怎能一口咬定便是这个?
  是小蓝入世未深,一时糊涂抓错了人吗?
  要是有此想法,那才是不折不扣的糊涂蛋。
  药王仙山下,谷峦叠布,大小寺院庙宇林立,大和尚小和尚触目皆是,何以小蓝不抓一个年逾古稀,老得连牙齿都没剩下几枚的老和尚回来?
  媞眉的确曾经这样质询小蓝。
  但这小灵精三言两语便分析得清清楚楚:“这样的老和尚,行将就木,还有力气爬入少女香闺去采花才是怪事!”
  她说得甚是。
  如此老弱残兵,只配采药补身,又岂是贪色采花的淫贼材料?
  太阳底下千万种勾当,莫不因人成事。
  男人强奸女人,女人勾引男人,都要具备一定程度上的条件。
  就连雄性麋鹿要占有雌性麋鹿,也得经过连场争风吃醋,甚至是跟别的雄鹿拼个你死我活,打赢了才有资格和雌鹿交配。
  强者永远骑在弱者头上,此理千古不易。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要抓和尚,当然要抓一个年轻的、纯朴的、眉清目朗的(纯朴的和尚,也可能是个淫贼,那是因为这和尚外貌纯朴,心中邪恶之故)。
  小蓝很识货,一抓就抓住最好的,最漂亮的年轻和尚,他法号云烟。
  尘世诸色诸相,莫不是过眼云烟。
  但这云烟和尚,却在小蓝的掌握中。
  身外之物,可以视为过眼云烟,但落在自己指掌中的男人,却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宝贝。
  媞眉骂她:“你快要变成蜘蛛精了。”
  她嘻嘻地笑:“蜘蛛抓住了唐僧,前来和姊姊分享。”
  “淫贱!”
  “姊姊!”小蓝不服气,“将来我若人尽可夫,你怎样侮辱我都可以,但我知道你也知道,直至这一刻为止,你是处子,我也是处子,又怎能说我是淫贱?”
  “呦,好一个处子,淫贱的处子!”媞眉乌亮的秀发一枓,唇边笑意带来无限春风。
  小蓝的脸在发烫,她这个姊姊虽然白璧无瑕,但若论道行,她比妹子胜上一筹、两筹,甚至达到无可估计的境界。
  唐僧肉已在砧板上,怎样分脏?
  总不成一块一块割下来据案大嚼吧!
  云烟是个好和尚,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令小蓝在老远瞧见了,便为之心痒起来。
  一看便痒。
  越看越痒。
  身痒脚痒,还可以用手搔抓搔抓,但心痒又怎能搔抓得进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谁令小蓝痒得要命,便把这个混蛋抓回仙山再说。
  要是这混蛋不识时务,又或者无能为小蓝姐姐解痒,大不了干脆把他干掉,然后把这厮剁成肉碎送去喂狗。
  她的心可以痒,也可以狠,小蓝姐姐又岂是省油的灯。
  主意是打定的了,但以后的“下文”怎样发展,却是天晓得。
  抓了云烟和尚回来,小蓝以处子之身,同他施以肉诱。这一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因为这勾当并不在斗室中进行,而是以天地为媒,山水为证,更有媞眉姊姊冷眼旁观。
  媞眉固然是美人,小蓝也有她的风韵。
  在潭水映照下,小蓝的脸甜得像是蜜糖,但却绝不是甜得教人发腻的俗艳。
  她也和媞眉一样,眉眼间蕴藏着一派人见之而忘俗的秀气。
  她是高傲的,高傲得像个小公主。
  在仙山下的市镇,无数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快意恩仇闯荡江湖的豪杰,以至于腰缠万贯的殷商钜贾,都曾先先后后各出花样,来讨小蓝的欢心。
  但小蓝在那些市镇上,总是有如浮光掠影,倏然而来,忽尔而去,那些少年、青年、壮士、百万豪富,竟没有任何一只手可以叩开她的心扉。
  他们连轻抚的机会也没有,又如何能叩开她的芳心?
  是以,这些男人只能惊艳,让小蓝那份娇媚无限的艳色,永远地在他们的心底里收藏着,回忆着,甚至是发狂地痛恨着思恋的煎熬,直至他们老死为止。
  谁说美丽不是罪过?
  但小蓝这高傲的公主,也有她另一张的脸孔。
  人,谁没第二张脸孔?以至第三、第四、甚至是数不清的各款面具?
  只有天生下来的可怜白痴,才会一辈子以真面目示人。
  小蓝在十三岁生日那一天,便开姶偷偷地想男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有这种念头,但他并部认为这是罪过。
  这本来就不是罪过。
  女孩子想男人,男孩子想女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天地间一切生命,只要有分雌雄,便会这样。
  思春。
  这两个字看似俗气,实则不然。
  思春是美丽的,伟大的,甚至是神圣的。
  没有思春,生命便不是生命,而是石头。
  男思春,女思春,男男女女思春。
  思春也是要讲条件的,没有思春条件的人,他们生命中的春天早已逝去。
  十三岁的女孩思春,通常都是她心中最大的秘密,就算被人看穿了,也一定矢口不认,更不会自动招供,唯恐旁人不知。
  但小蓝是小蓝,她不是一般女孩。
  她在潭水中沐浴的时候,把心里想着的东西吿诉媞眉,并且抱怨:“真窝囊,明明是在想着一件东西,却连东西是怎样的都不知道,岂不笑话!”
  的确是个笑话。
  世上千千万万少女们心中的笑话。
  但有胆色为此事而投诉的女孩,万中无一。
  小蓝投诉了,而且此举有两大意义。
  第一:为自己宣泄。
  第二:考验媞眉。
  当年,她十三,媞眉十四,在男女间的事情上,年纪大十几个月的姐姐只能五十步笑百步。
  ——分明想着一件东西,却连这样东西是怎样的都不知道。
  好一件东西,媞眉明白那是什么,也知道这东西普通之极,随随便便在一条街上最少有二三百……
  撇开太老太嫩的不算,二三百中少说也有过百以上,正是小蓝想一开眼界的东西。
  但如何能弄一个回来给小蓝瞧瞧,却颇费思量。
  媞眉想了大半天,忽然想起前朝读书人“凿壁偷光”的故事。
  对,凿壁是高招,但这一次并不是偷光,而是偷窥。
  偷窥男人洗澡,便可一览无余,此事最易不过。
  坐言起行,经过一番勘察,寻觅对象,最后选中了镇上一家布匹绸缎庄的少东。
  这少东年约十八,平时衣履风流,应对顾客大方得体,虽嫌他略带轻浮,并不稳重,但他身形健硕,兼且皮光肉滑,在男人堆中已算是鹤立鸡群。
  反正只是用姊妹俩的眼睛去非礼他,又不是做夫妻做人世,又何必管他是否轻浮得可以直飘上云端去。
  虽仅十三、十四岁之龄,但这对俏姊妹的轻功,早已练得出神入化。她俩要在民间房舍中穿梭走动而不为他人发觉,乃是易如反掌之事。
  凿壁也不难。
  媞眉凿了一个小洞,给小蓝去大开开界。
  但出浴美男并未现身,于是,小蓝也凿了另一个洞,回敬给她的好姊姊。
  她凿的洞,比媞眉凿的洞大两倍。
  好不容易,他来了。
  媞眉早已探清楚路线,知道这是他每天沐浴的地方。
  但这一天,有点奇怪,浴盆里并没有载着水。
  还以为这少东不会出现,但最后他还是来了。
  媞眉已查清楚,他十七岁,姓易,名春秋,曾习武,亦修文,但武功甚差,文学造诣也不出众,只能算是个相貌堂堂的凡人。
  说句实话,媞眉并不看得起易春秋。
  只是小蓝思春,她要看这男人的身体。
  而她又多凿了一个洞,也要媞眉姊姊陪她一起看。
  她道:“不看白不看。”
  媞眉冷笑:“看便看。”
  但这一看,竟使她俩毕生难忘。
  这是她俩事前万万意料不到的一幕。
  易春秋是挽着一只黝黑铁箱进入澡堂的。
  除了铁箱,他腰间还系着一个铁葫芦,看来里面载满了酒。
  小蓝感到奇怪极了,他到底是来沐浴,还是来喝酒的?那黝黑的铁箱,似乎沉甸甸的,里面又放着些什么东西?
  媞眉的眼神,也是十分诧异。
  她看得出,易春秋的脸色,极其沉重,似是正在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
  他把沉实的木门关上,慎重地栓上门闩,然后盘膝坐在浴盆中。
  过了好一会,他自怀中取出几个小瓷瓶,然后把瓶上的木塞一一拔起,再小心翼翼地把所有小瓷瓶放在铁葫芦旁边。
  他的手,似乎有点僵硬。
  但更僵硬的,是他的面孔。
  他的脸不但僵硬,而且还微微痉挛。
  这时候,外面忽然下起雨来。
  雨点声淅沥沥,空中倏地掺来大量寒气,浴盆中身材结实欣长的易春秋,全身剧烈颤抖。
  他的颤抖,令媞眉骇然。
  如此年轻英爽的他,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她看不通,也想不透。
  她想:“关键在铁箱里,只要打开它,一定会出现眉目。”
  但易春秋接下来的动作,却并不是触及铁箱,而是打开铁葫芦的塞盖。
  塞盖抜开,酒香随即飘溢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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