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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冰川的传说
2024-07-25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云烟却道:“佛永存,法无边,你到过十方普觉寺吗?”
  小蓝神情娇憨地摇摇头:“我只知道嵩山有少林寺,杭州有灵隐寺,五台山有罗睺寺。”
  云烟道:“十方普觉寺在燕京,又名卧佛寺,建于唐代,内有横卧铜铸巨佛,重五十四万斤。”
  小蓝不想听和尚谈佛像,但总比听和尚念佛经好得多,只好假意装作很有趣的样子。
  “是不是释迦牟尼佛的卧像?”
  “对了,但你可知道为什么要把佛祖雕铸成躺卧的模样?”
  “佛祖也是要睡觉的,既然要睡觉,自然就有巧匠铸造佛祖要睡觉时的样子。”她自以为是地说。
  “不!你错了,根据佛史记载,佛祖八十高龄时,在雨季游化中患了重病,在一片树林中,疲倦地头朝北方,右胁横卧。这是佛祖涅槃图,卧佛就是佛祖安详地圆寂的神态……”云烟虔诚地向小蓝解说。
  “原来这躺卧着的阿弥陀佛是这样的。”
  “不!佛祖是释迦牟尼如来佛粗,是娑婆世界的教主。娑婆是梵文,意思是堪忍,娑婆世界便是堪忍世界。在这世界中,众生罪孽深重,佛祖在这世界里堪忍悲苦,任劳任怨,既大勇无畏,更慈悲为怀。”
  “但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尘世中善男信女,只要诚心诚诚意念着阿弥陀佛的名号,阿弥陀佛就会接引念佛者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因此,阿弥陀佛又按称接引佛……”云烟详细地说。
  小蓝忙道:“阿弥陀佛,我明白了。”
  云烟除徐地,勉作镇定地继续诉说天上诸神诸佛的典故,他道:“寺院中,最常见的有现世教主释迦牟尼佛,未来世界的弥勒佛,过去世界的燃灯佛,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等……”
  云烟把诸佛一一搬出,用意是要挡住小蓝的色诱。
  这是高明的策略吗?
  不见得。
  但除此以外,这年轻和尚已再没有别的办法。
  小蓝笑了,她笑得妖媚,甚至笑得不像是她自己。
  她不要佛,只要和尚,眼前的年轻和尚。
  她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尊玉佛像。
  这一尊玉佛像,却是双身裸体,一男一女的。
  云烟似是瞧得呆住了。
  这玉佛像,玉质温纯通彻,雕工细腻豪放兼备。只见男女双体紧紧拥抱,脸上神情圆满具足,甚为快乐。
  小蓝笑语解说:“佛经经文有道:‘随诸众生种种性欲,令得观喜。’这就是欢喜佛,你明白吗?”
  云烟和尚点点头。
  “女施主手中玉像,确是欢喜佛。”他神情依然庄重,甚至比先前更为肃然,“欢喜佛双身裸体,以至双体合抱,男的是为‘智慧’,女体是为‘方法’,男女相合,修证所得,便是‘快乐’,但此快乐乃信念的快乐,并非男女间之淫乐。再者,此乃西藏密宗之沸法学说,与小僧修练之佛法,并不相同。”
  好不容易,云烟才能把西藏密宗佛法,与他本身所修练之佛法划分开,但这年轻和尚的脑袋,已给小蓝弄得天旋地转,有如十六罗汉在他脑顶上开了一百六十个钻孔。
  世俗人常说十八罗汉,其实本来只有十六罗汉,他们都是释迦牟尼的弟子。
  罗汉者,据说是受了佛祖嘱咐,不入涅槃,常住世间,受世人及上天所供养,永不受生死轮回之苦,一直在世上为众生弘扬佛法。
  但十六罗汉又怎会变成十八罗汉呢?
  据说,主因是古代的画师,在绘画十六罗汉的时候,福至心灵地加画了两个杜撰出来的罗汉,于是十六罗汉就变成了家喻户哓的十八罗汉。
  在小蓝的指掌下,云烟啼笑皆非,唯有诵经文,说佛法,拖延一阵得一阵。
  但小蓝不肯放过他。
  唐僧就是唐僧,蜘蛛精就是蜘蛛精,除非孙行者及时赶到,否则,这口唐僧肉,蜘蛛精是吃定的了。
  云烟只盼望媞眉就是齐天大圣,把自己从苦海,妖精的手里拯救出来。
  岂料媞眉也脱得赤裸裸地,浸在清澈美丽的潭水中。
  云烟瞀见另一个身无寸缕的迷人躯体,竟忽尔心念一动。
  肉欲已袭入他心肺吗?
  他顿生感应,一种不应该出现在看破红尘出家人心里的感觉。
  和尚的心剧烈地跳着,他的眼神不自禁地流连在媞眉脸上。
  他只敢望她的脸。她眉毛秀长,凤目也秀长。
  他也不敢多望她的脸,他一瞥便已闭上眼,口里又是一大串佛经。
  “心垢即净,悟同体之大悲,转如意之法轮……南无阿弥陀佛……”
  经文是他唯一的武器,这个武器虽不能攻击敌人,却能守住自己的心灵,不受外界侵扰。
  但小蓝却在云烟诵经之际,有如灵蛇般缠住了他。
  经文,能洗涤人心所沾染的污垢。
  但小蓝蛇信般闪吐的舌尖,却强行地把他念出来的经文咒语,一一冲散。
  活色生香的妖精。
  处子之身的少女。
  如此这般混合起来的化身,凭年轻和尚的定力,可以抗拒得了吗?
  难矣哉。
  但和尚是虔诚的、坚毅的、忠勇的。
  他深信这是天上诸神诸佛诸位菩萨对他的考验,他必须历边重重劫难,才能修证佛法,甚至得成正果。
  这路途是遥远的、艰辛的,不可想象的。
  眼前的活色生香,恰如他的法号——云烟。
  过眼云烟。
  她在笑,她淫荡,她饥渴,她狠艳。
  她也如自己一般,是未来世界的过眼云烟。
  但她这一阵云烟,毕竟还是有血有肉有温烫香气地紧缠过来。
  和尚,也是男人,年轻和尚,更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的舌,滑腻而湿润。
  滑滑腻腻湿湿润润的触觉,使他迷迷糊糊痴痴醉醉。
  人间何世?
  她是热烘烘的洪炉。
  洪炉内的熊熊烈火,足以令任何最坚硬的钢铁,化为绕指柔,化为裙边蝶。
  小蓝贴着他的身体蠕动,他神魂飘离荡漾,全身血液盲目地在体内狂窜奔流。
  她已成功地驾驭着和尚。
  只要不是太监,只要不是废人,就总有办法。
  他焉能不败?焉能不在女性的网罗下臣服?
  男女间的诱惑,是彼此相对的。
  他诱惑她,她也诱惑他。
  色欲可以是神圣无瑕的,也可以是罪恶和冤孽。
  ……
  ……
  和尚呻吟了。
  一直都在念经的和尚,被逼发出了怪异的呻吟。
  她不再是她。
  他也不再是个和尚,而是个濒临在色字尖刀下割脉身亡的罪人。
  但天云忽尔在空中变动。
  一道光,似是一道灵光……确是一道灵光,忽尔映照入他眼帘中。
  他蓦然惊醒。
  是醍醐灌顶。
  是当头棒喝。
  顾况有诗云:“岂知灌顶有醍醐,能使清凉头不热。”
  又似是当头一棒,砸得茅塞顿开。
  年轻和尚欲火急降。
  小蓝讶异。
  她费神臆测,但已手足无措。
  处子毕意还是一张白纸,她虽努力扮演千年妖精的角色,但到了重要关头,却变成了像是白痴般的胚胎。
  和尚眼神在瞬息之间完全转变。
  原来迷惘冲动的眼睛,倏地变得清朗、智慧、坚定、慑人。
  “南无阿弥陀佛!”佛号在泥足深陷的苦海中响起,和尚凛然地推开赤裸的小蓝。
  她由讶异变成震惊。
  她最原始,最厉害的武器,连同她自出娘胎一并带出来的尊严,竟在这一瞬间,给这一声佛号凛凛冽冽地,无情地粉碎。
  佛,大慈大悲。
  佛,法轮常转。
  佛,普渡众生。
  云烟站立,一整僧衣,口念:“尽形寿不杀生,尽形寿不偷盗,尽形寿不淫欲、尽形寿不妄语……”
  佛寺院有十戒,这四戒是前四戒,也是最重要的“根本大戒”。
  “尽形寿”即终生。
  戒律森严,不可不戒。
  和尚念诵“根本大戒”,立即心如止水。
  心猿意马的一场梦,色欲沉沦的一阵雨,饥渴挣扎的一团火,全都熄灭、停顿、不再。
  云烟整衣踏步,不假思索,投身入潭。
  噗通!
  潭水给撞击的声音,惊醒了茫然失措的小蓝。
  她小腹以下的欲火,转化成心扉深处的创伤。
  欲火越旺,创伤更深。
  欲火狂如火山烈焰,创伤更深似裂岸鸿沟。
  你说有多深,便有多深。
  受伤的人,每生恨意,伤越深,恨意越浓。
  更尤其是受伤的女人。
  媞眉已察觉到这危险,但她了解小蓝,太了解小蓝。
  她已动恨意,恨意浓浓而釀变为杀机.
  云烟投身入潭中,并未浮起片刻,小蓝却已落井下石,脚踩落水僧人。
  不是嬉戏,是杀着。
  不但是杀着,更是非杀不可的杀着。
  小蓝虽是处子,却有修练千年妖精的先天潜质。
  她不变妖精,谁变妖精?
  媞眉不忍。
  她不忍见小蓝杀人,更尤其是杀一个正直慈悲,手无寸铁,旣不谙武功,也不谙水性的年轻和尚。
  但媞眉也不忍再伤害小蓝,她唯一的好妹子。
  心念电转,已生计较。
  人道:“化戾气为祥和。”
  但她“化戾气为嬉笑”。
  她假装懵懂,假装没看见小蓝的心扉已受重伤。
  她笑嘻嘻,玩耍般扑向小蓝,以纤纤玉手搔她腋窝。
  小蓝急闪,她料不到媞眉姊姊有此一着。
  媞眉笑得更璀璨,在笑声浪花齐飞之间闪电般再出手,目标仍是小蓝的腋窝。
  练武之人,都有死门。
  小蓝的死门,并不在腋窝,因为以她的武学修为而论,几乎全身上下都是死门。
  腋窝不能算是她的死门,但却是“笑门”。
  当然,还可以索性点她的“笑腰穴”,但若真的这么一点,便不能算是嬉戏,一个弄不好,反目成仇也不为奇。
  搔她腋窝,是唯一可以不露形迹的招数。
  “哈……”
  搔着了。
  小蓝在恼恨中被搔着“笑门”,本不想笑,但却没法子不笑。
  她笑,媞眉立刻“陪笑”。
  救人须救彻,陪笑也须奉陪到底。
  女人的笑,其构成的原因,千般复杂,万种不同。
  笑的原因固然复杂,所造成的影响力,更是可大可小。
  小可令人神魂巅倒,大可一笑倾国倾城,千万生灵涂炭尽付一笑中。
  但眼前两个赤裸绝色少女的笑,却都只是为了一个浮沉在潭水中的和尚。
  未始不是怪谈。
  一笑泯恩仇。
  这话果然不错。
  不笑,是僵局。
  一笑之下,千年僵冰以至万年僵尸,都有解冻、活动的余地。
  紧绷着脸的谈判,十居八九破裂收场。
  嘻嘻哈哈比手划脚的讨论,已是成功的一半。
  媞眉、小蓝这对好姊妹,终于在嬉笑怒骂娇嗔嘟嘴兼而有之的情况下,把云烟和尚从潭水里拯救出来。
  但和尚睑色青白,嘴唇瘀黑,气若浮丝。
  “姊姊,怎办?”
  “用气吹他。”
  “我不干!这死和尚不是人!”小蓝犹有余愠。
  媞眉皱眉,毅然决定:“妳不救他,我救。”
  她俯着身,轻轻合上眼睛,朱唇贴在云烟的口腔上。
  她吹气救他。
  救人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心无旁骛,专注地一口气紧接一口气,由自己丹田内吹送到和尚的丹田。
  和尚的脸渐渐有活人的气色。
  她再努力,云烟终于悠悠转醒。
  他看见了媞眉,近在咫尺。不,已是眼观眼,鼻贴鼻,还有——嘴对嘴。
  生死边缘的往返,竟及不上与她紧贴在一起时那么震撼。
  和尚全身酥软,全身震颤,但却非惊惶恐惧。
  他心神惑乱,眼前虽只有媞眉一人,但映入眼帘的,竟似有无数个她,她的脸仿如大海中重叠而来的浪花,生生相息,永无止境。
  和尚的心窍,是否已开始和某一个人心有灵犀?
  “不!我是个和尚!”他突然嘶叫:“我是从翡翠城相法寺来求药的和尚!”
  翡翠城。
  相法寺。
  求药。
  这八个字,仿似在媞眉耳畔,连续撞击了八下清越洪亮的万斤巨铜钟声。
  她的眼角斜斜侧视小蓝,虽只是轻轻一瞥,却已带着迹近乎苛严的厉责。
  这意思是说:“妳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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