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村庄 寒林夜客
2024-01-22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酒轩是唐实的。
  唐实原籍杭州,年纪不到四十,是唐竹权的堂侄。
  唐实在十年前,移居到田云峰东南三十里外的邹家镇,他现在的妻室,就是邹家镇镇长的女儿。
  唐实自幼就很钦佩唐竹权,但他的酒量不行,只要喝上两斤女儿红,一张脸就会红得像是枣子,再喝一斤左右,马上就会醉得一塌糊涂。
  所以,早在二十年前,唐竹权就已断定:“阿实不是喝酒的材料。”
  唐实不能喝酒,但却可以卖酒。他到了邹家镇后,什么生意都不干,就只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酒轩。
  唐竹权每逢路经此地,必然会进入酒轩里喝酒,但每一次喝酒之后,他都大摇其头说道:“很劣的酒,没有一滴是上品。”
  唐实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这位堂叔父说的都是事实。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便问:“既然明知这里的酒不好,为什么还要来喝?”
  唐竹权笑了笑,道:“不来喝多几次,又怎知道这里的酒一定不好?这就像是赌博,第一次输了,说不定第二次会赢,第二次输了,还可以寄望第三次,以至第四、第五次。”
  唐实道:“但万一输干了怎办?”
  唐竹权道:“输干了可以再筹赌本,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赌本的。”这是他的见解。
  所以,有人说,唐竹权既是个酒徒,也是个赌徒。
  唐实很喜欢吃肥肉,越肥的越喜欢,这一点,和唐竹权年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但近年以来,唐竹权不再吃肥肉了,原因不明。
  不是别人不明,就连他自己也是不明,只是觉得肥肉不像从前般好吃。
  但禤北斗却和他从前一样,唐竹权看着他不断地吃肥肉,不禁叹了口气。禤北斗奇怪地盯住他,道:“唐兄,何事叹气?”
  唐竹权道:“要叹气便叹气,毋须有什么理由。”
  禤北斗想了想,道:“不错,大丈夫做事必须要有理由,但叹气却是用不着说理由的。”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禤兄弟说得好,不愧是‘一刀分黑白’。”
  禤北斗道:“小弟并未出刀。”
  唐竹权道:“语锋如刀,又和利刃有何分别?”
  禤北斗笑了笑,但接着也叹了口气。
  唐竹权立刻想问他何以叹气,但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说话,便只好住口不语。
  龙玉郎却单刀直入,道:“禤刀王何事叹气?”
  禤北斗道:“有一件事,禤某放心不下,所以长嗟短叹。”
  龙玉郎道:“是不是那位方姑娘?”
  禤北斗道:“不,方姑娘已到了快活村庄,而且将会拜司空一掌为师,她是用不着担心的。”
  龙玉郎道:“禤刀王把火旗堡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确胆色过人,但上官烈绝非善男信女,你先拿了金子,又把方姑娘从刑场中救了出来,他一定绝不甘心的。”
  唐竹权呵呵一笑,道:“这个禤老兄可不必担心,上官烈算是哪一门的王八蛋?他若敢动你一根汗毛,老子立刻把火旗堡夷为平地。”说完,仰首喝了一口酒。
  龙玉郎道:“舅父,千万不可。”
  唐竹权两眼一瞪,道:“你叫我不可喝酒?”
  龙玉郎摇头一笑,道:“不,我是说舅父千万不可把火旗堡夷为平地,因为火旗堡根本就不是上官烈的,他只是抢夺了这座堡垒据为己有,舅父就算要对付上官烈,只要对付他这个人就算了,切不可弄得玉石俱焚。”
  禤北斗哂然一笑,道:“龙少侠言之成理。”
  唐竹权道:“上官烈有什么厉害?老子可不信这个邪。”
  禤北斗道:“我也没有说上官烈很厉害,他若真的是一流人物,我也不敢把方姑娘的性命作为赌注。”
  唐竹权眉头一皱,道:“你担心的是什么?”
  禤北斗道:“一个比上官烈可怕千万倍的魔王,来自天雷岛的‘金面雷神’蔡伏玄。”
  “蔡伏玄?”唐竹权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是说当年曾被峨嵋、少林、武当、青城及华山五派高手围攻于大名府的蔡伏玄仍然活着?”
  禤北斗道:“不错,三十年前,蔡伏玄自天雷岛东来,组织了一支‘追命队’,先杀峨嵋长萼师太,再杀少林千眼大师,其后,便是武当沐云道长、青城无伤子、华山一叶神僧。”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初时,谁也不知道这五大高手何以会先后遇刺,直至一年后,方始揭开真相。”
  龙玉郎道:“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唐竹权道:“蔡伏玄与五派高手并无夙怨,但他每杀一人,即可得黄金五千两。”
  龙玉郎道:“这些黄金是谁付出的?”
  唐竹权道:“他自己。”
  龙玉郎大奇:“自己给自己黄金,那岂不是等于白干吗?”
  唐竹权道:“那倒不是,黄金虽然是他自己的,但他的‘追命队’每杀一人,他就得付出五千两,而这五千两金子,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独得,而是整支追命队的杀手平均分配,换而言之,他是借意杀害五大派高手!”
  龙玉郎道:“如此对他有什么好处?”
  唐竹权道:“他要灭五大派,雄霸中原。”
  龙玉郎道:“他有这份力量吗?”
  唐竹权道:“当时,五大派掌门都不相信蔡伏玄有这种力量,但其后,五大派的高手一个紧接一个遇害,不到两年,已有二十余高手惨遭毒手。”
  龙玉郎道:“蔡伏玄有这许多金子吗?”
  唐竹权道:“蔡伏玄祖传三代,都是海盗出身,数十年来积聚了无数不义之财,到了他这一代,天雷岛所积聚的财富,已比南宫、慕容、上官三大世家加起来还多得多。”
  龙玉郎吸一口气,道:“这就真的很厉害了。”
  唐竹权道:“黄金是可爱的,但也是可怖的,这全得看拥有着黄金的人怎样去运用。”
  龙玉郎道:“拥有大批黄金的人,可以挽救无数性命,为百姓消灾解难,但也同样可以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荼毒武林。”
  唐竹权道:“蔡伏玄就是属于后者。”
  禤北斗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此人不除,乃是江湖中最大祸胎,这又怎令禤某不为之担忧?”
  唐竹权倏地举起了一只大碗,道:“禤老兄先天下之忧而忧,正是侠之大者,唐某最佩服的就是这种人,来,老子敬你一大碗!”
  大碗里装满着酒,他一仰首,就把碗里的酒喝得点滴不剩。
  禤北斗也奉陪,两人都已颇有酒意。
  龙玉郎道:“你们慢慢喝,我有点事要出去走一走。”
  唐竹权笑道:“早去早回!”
  龙玉郎随即离开了酒轩。他从酒轩东北方掠出去,转过了两条狭窄街道后,来到了一幢幽静的古老大屋门前,只见大门紧紧关闭着,门外躺着一个僧袍破烂的老和尚。
  龙玉郎一到,这个衣衫破烂的老和尚立刻跳了起来:“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到现在才钻出来?”
  龙玉郎道:“大师切莫见怪,晚辈给两个人缠住了,所以现在才能到此。”
  老和尚立刻推开了木门,道:“大伙儿都在里面等候着,只要龙施主一声令下,咱们就可以大举进攻。”
  龙玉郎跟着这个老和尚进入大屋,只见屋内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
  这些人全都带备兵刃,显然都是武林中人。
  这群人大概有五十余人,每个人额上都扎着一块白布。
  这些白布,都染满着血渍,血渍早已干透,所以并不是鲜红色,而是赤色的。
  老和尚进入大屋后,也用白布扎在头上。
  龙玉郎望着这些白布,老和尚道:“这是咱们大来教教主的血衣。”
  龙玉郎这才恍然,老和尚接着又道:“当年咱们的教主穿此白袍,与蔡伏玄血战于嵩山,结果给蔡老魔所杀,全身白袍都染满了教主的血渍!”说到这里,声音显得异常激动。
  龙玉郎道:“大家都已决定要找蔡老魔拼命?”
  老和尚道:“不错!为了大来教的生死存亡,咱们都不惜付诸一战。”此言一出,众皆附和响应。
  龙玉郎道:“但谁能杀得了蔡伏玄?”
  老和尚道:“只要龙施主愿意为咱们主持大局,蔡老魔必定逃不掉的。”众人又齐声喝采。
  但龙玉郎却道:“这只怕是诸位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蔡伏玄既敢再入中原,其间必然大有文章,诸位若贸然行事,只有送羊入虎口的份儿。”
  老和尚愕然道:“岂非龙施主不愿意协助咱们了?”
  龙玉郎道:“我若不愿意协助诸位,此刻也不会来到这里,但凡事必须从长计议,方可避免错误。”
  一个独目汉子叫道:“龙少侠,俺这条性命是你爹救回来的,你怎么说,俺就照着怎么办,谁敢多噜嗦半句话,俺一板斧就将之砍为肉酱。”
  这独目汉子叫孙逵,绰号人称“黄旋风”,二十余年前在湖北给“鹤鹏二绝”追杀,幸好“雪刀浪子”龙城璧及时出手相救,孙逵才能保住一条性命。
  孙逵是个热血汉子,他生平最敬佩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雪刀浪子”龙城璧,另一个就是大来教教主“大来尊者”。
  大来尊者遇害,大来教就再也没有教主,虽然有人说蛇无头不行,但这许多年以来,谁也没有继任,成为大来教新的教主。
  大伙儿都说,在仇人未被手刃之前,谁也做不了教主,而将来新的教主,也就是手刃蔡伏玄之人。
  换而言之,谁杀了蔡伏玄,谁就是大来教的教主。
  但怎样才能杀得了蔡伏玄?单凭匹夫之勇是不行的,纵使聚集一群精英高手,若没有周详的策略而贸然行事,也必然是凶多吉少的。
  龙玉郎面对着这一群热血汉子,非要小心应付不可,否则一下子忍耐不住,就会有全军尽墨之虞。
  正当大伙儿都在七嘴八舌说个不休的时候,那个老和尚倏地喝道:“大家清静一点,听听龙少侠怎么说!”
  老和尚法号业能,是大来尊者的师弟,在大来教中,目前以他的地位最高。
  大来教中高手闻言,立刻静了下来。龙玉郎沉吟半晌,道:“在下无德无能,而且这件事委实不能立下判决。”
  业能和尚道:“然则龙施主有何高见?”
  龙玉郎道:“依在下愚见,咱们必须谋定而后动,切莫因一时气愤草率行事,以致误了大局。”
  孙逵叫道:“咱们还要等多久?”
  龙玉郎道:“就给在下一个月时间怎样?”
  孙逵道:“俺同意,大伙儿也一定同意的。”他这么一说,本来就算有些不同意的,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都答应下来。
  龙玉郎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在下先行告辞,只要时机成熟,咱们就大举进攻!”
  众人无不轰声叫好。
  龙玉郎说完之后,就离开了这幢古老大屋。
  他在大屋附近打了一个转,似乎想找寻一个人,不久,他终于找到了。
  他要找的是小赌徒。
  小赌徒已很高大了,身子也很结实,但在龙玉郎的眼里,他还是小赌徒,脸上还是带着三分脱不掉的稚气。
  小赌徒一看见龙玉郎,立刻就兴奋地叫道:“龙大哥,我等你很久啦!”
  龙玉郎道:“你近来赌运怎样?”
  小赌徒道:“不太好,所以暂时不赌了。”
  龙玉郎道:“小赌玩耍玩耍,那是不妨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办了正经事再说。”
  小赌徒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嗯,龙大哥,你是不是想对付上官烈?”
  龙玉郎道:“对付上官烈,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但要对付蔡伏玄,那就绝不简单了。”
  小赌徒道:“龙大哥,你连蔡老魔也想一起对付?这可得三思三思。”
  龙玉郎道:“斩草务必除根,蔡伏玄是上官烈的后盾,此人不除,就算杀了上官烈也是于事无补的。”
  小赌徒眨了眨眼,道:“龙大哥是否已想到了对付蔡伏玄的计策?”
  龙玉郎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
  小赌徒道:“小弟倒有一条妙计。”
  龙玉郎莞尔一笑:“如何妙法?”
  小赌徒道:“诈降混入追命队,只要里应外合,何愁大事不成?”
  龙玉郎道:“你以为蔡伏玄是一条笨驴?还是一只蠢猪?他怎会上这个当?”
  小赌徒眉头一皱,道:“那便如何是好?”
  龙玉郎道:“诈降是不行的,要就不降,一降便得真心归降,全心全意加入追命队。”
  小赌徒一呆:“龙大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龙玉郎脸色倏地一沉:“谁说我在开玩笑?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你还嫌日子过得不够枯燥吗?”
  小赌徒干笑一声,道:“就算日子过得枯燥一些,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什么叫无可奈何?”龙玉郎冷冷道:“人是必须要求取上进的,既然明知道眼前活得并不写意,就该努力争取才对。”
  小赌徒道:“但常言有道:‘君子取财,以其道也。’”
  龙玉郎道:“你是个君子吗?”
  小赌徒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师父是老赌徒,我是小赌徒,咱们从来没听说过,赌徒也可以被列入君子这一类人的。”
  龙玉郎道:“你知道就好了,反正咱们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该选择一条舒服的路才走。”
  小赌徒皱了皱眉:“龙大哥,你认为现在自己所走的路并不舒服?”
  龙玉郎道:“不但不舒服,简直就是荆棘满途,再不转变转变,不饿死也得闷死。”
  小赌徒脸色青白地盯着他:“龙大哥,你想怎样?”
  龙玉郎道:“良禽择木而栖,反正江湖大势所趋,迟早都是蔡伏玄的天下,咱们不如一起投靠于他,将来必定可以创出一番功业!”
  小赌徒连忙摇头不迭,道:“不行!我决不能投靠蔡老魔,除非咱们是另有目的。”
  龙玉郎道:“目的当然是有的,你可知道,蔡老魔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大宝藏,只要咱们有本领,能够讨得他的欢心,那时候,真是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小赌徒越听越是气忿,他怎样也想不到,龙玉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龙大哥,你若真的投靠蔡老魔,咱们的交情,就此一刀两断!”小赌徒斩钉截铁地说道。
  龙玉郎忙道:“你别动怒,且听我说:人生在世,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银子,你和令师以赌为生,终究不是办法,与其长此下去,何不另辟途径?”
  小赌徒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他双拳紧握,恨不得一拳就打碎龙玉郎的鼻子。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动手,只是悻悻然地转身离去。
  龙玉郎目睹着小赌徒的背影在街角处消失,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些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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