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汉子与艳女人

2025-04-07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暴雨有如酗酒狂徒，挟着疯子般骇人的冲力，闯进老牛的破屋子里。
　　老牛是大城市里的一个小人物。
　　年轻时，他甚么都干过，包括合法与不合法的行业。
　　壮年时，他赌运不济，一口气输掉了三幢房子，五万八千块现金，最后连老婆都输掉。
　　现在，他不算太老，才五十出头。
　　但他憔悴了，憔悴得就像个在监狱里渡过了大半辈子的囚犯。
　　他没有怨谁。
　　他没有怨天怨地，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埋怨。
　　“大丈夫，要就不赌，输就输，怨天尤人的就不是好汉！”
　　所以，虽然他穷了，虽然他憔悴了，但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不愧是条好汉。


　　床。
　　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没有一张床。
　　老牛虽然已“很霉”，但总算还有一间屋，一张床。
　　屋子的特点是，漏水。
　　床的特点却是：酒气和臭气，两皆薰天。
　　虽然雨点已打在老牛的头上，但他不在乎。
　　他半躺半坐，斜挨在床上，床头有个椰壳碗，碗里还有满满一杯竹叶青。
　　现在，他已很满足。
　　假如现在有人问他，有甚么要求的话，那么，他的回答一定是：“花生、炒麦饼。”
　　虽然没有花生，虽然没有炒麦饼，但这碗酒，他还是痛痛快快的喝掉。
　　老牛的眼睛已阖上，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他希望明天将会有一个很好的天气。
　　但他还没有睡着觉，那道已蛀空了半边的木门忽然被人撞开。
　　老牛也不在乎，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
　　管他来的是小偷还是江洋大盗，反正老子现在是光棍一条，就算跑进来的是一条吃人老虎，也大不了奉上一副臭皮囊而已。
　　但等到这人一开口的时候，就算他已睡了三天三夜，恐怕也会立刻睡意全消，把眼睛睁得比椰売碗子还大。
　　“牛叔！”
　　这世间上叫老牛是“牛叔”的人，据他记忆之中，只有一个。
　　那是一个居住在彩棉路三十二号的女人。
　　老牛现在的职业，是“登门派报”。
　　这份差事赚钱不多，但却已是老牛现在唯一能赚钱的方法。
　　通常一户人只订购报纸一份。
　　但这女人需要的却是别人的三倍。
　　老牛派报纸到彩棉路三十二号，已整整三年。
　　这三年之内，他遇见她的次数，却还不超过十次。
　　他派报的时间太早，总是在清晨。
　　但她却毎毎日上三竿才起床。
　　老牛每次清晨遇见她，并不是她特别早起床，而是刚从外面回来。
　　她很迷人，又年轻，又漂亮。
　　老牛最近遇上她的一次，是在三个星期前的一个清晨。
　　那一次，她没有涂脂抹粉，身上只穿着一袭翼般軽薄的青纱旗袍，一张鹅蛋般的脸庞衬在长长秀发下，清艳脱俗到不得了。
　　老牛只瞥了她一眼，就匆匆放下三份早报离去。
　　但他仍然听见了她轻轻的呼叫，“牛叔，早！”
　　老牛没有答话。
　　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和她说半句话。
　　直到那一天下午，他才从别人的口里，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
　　她姓朱，芳名是凤妮。
　　在上流社会场合里，她一直是备受公子哥儿所追求的对象。
　　老牛不是公子哥儿，也不是什么名绅富商。
　　他知道，自己现在只配和那些贱卖肉体的老妓混在一起。
　　对于朱凤妮，就算在夜阑人静，睡觉之前，他也绝不敢去想着她的影子。
　　可是，她竟然会在这狂风骤雨的晚上，来到了自己的破屋中。
　　这实在是一件绝不可能，绝对不可思识的怪事。
　　老牛又不是少年。
　　就算他在少年时候，也很少事情可以令到他脸红。
　　想不到到了这把年纪，这时候他居然会脸红起来。
　　“朱小姐……”他很窘，不知怎的，他窘得就像个没穿裤子的小姑娘。
　　他的耳根在发热。
　　他知道，这绝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因为朱凤妮居然会在这时候，闯进自己这个比狗窝还不如的老巢。
　　朱凤妮却没有丝毫窘态。
　　但她的脸庞也是阵阵绯红。
　　然而，那不是窘，而是因为喝了酒。
　　老牛甚至已嗅出，她身上有着很浓厚白兰地酒的味道。
　　“妳喝了酒！”
　　“唔！”
　　她笑吟吟地，“我曾经听柯大妈说过，你也喜欢喝酒。”
　　老牛穿上了一件比较像样点的外衣，呐呐道：“我也喝，但只是……只是偶然喝一点点。”
　　朱凤妮吃吃一笑：“那好极了，我也是一样，只是偶然喝一点点。”
　　老牛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瞧着她。
　　虽然外面正在下着大雨，但她的头发只是湿了一点点，衣裳也还是干着的。
　　但她却没有带任何雨具。
　　老牛有点迷惑。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他已看见，在自己的破屋子门外原来已停放着一辆鲜红色，簇新的汽车。
　　汽车里没有司机，也没有任何人。
　　老牛知道，她懂得驾驶汽车，而且开车的速度，比任何男人都不输亏。
　　朱凤妮忽然拉着他的手。
　　老牛又吃了一惊。
　　“朱小姐，妳……妳醉了。”
　　“怎么又是这种说话？”
　　朱凤妮蹙起了眉，“他们不是喝酒的人，他们说这种话，我不生气，但连你也这样说，太不像话了。”
　　老牛干咳两声。
　　“的确是有点不像话，但……但……但……”他一连说了几个“但”字，但却“但”不下去。
　　朱凤妮的手拉得更紧，说话的声音却像是在梦呓：“来，我们现在去美都夜总会喝酒，不醉无归……”
　　她如在梦中。
　　老牛也如在梦中。
　　若是换上别人，也许会敬谢不敏。
　　但老牛却终于还是答应了。
　　好！
　　“我去，反正牛叔本来就是一条光棍！”
　　汽车开得很快，最少有三次险些撞倒了大雨中的行人。
　　有一次，朱凤妮甚至几乎把汽车驶进大江中。
　　但老牛没有感到害怕。
　　相反地，他有点兴奋。
　　他忽然懂憬着年轻时那段灿烂辉煌的岁月。
　　那段岁月本已过去，一去不回。
　　但现在，它仿佛又回来了。
　　朱凤妮似乎很愉快。
　　她一面驾驶着汽车，一面哼着小曲。
　　老牛坐在她身旁，原本那份自卑，居然渐渐变成了优越感。
　　他似已忘记自己的身份。


　　美都夜总会是上流人才能够逗留的地方。
　　没有钱，你绝不敢推开那扇宽敞光滑的玻璃大门，更不敢在这里喝一口酒，甚至是一杯淡淡的香茶。
　　老牛没有到过这里。
　　在昔年，当他还有点钱的时候，美都夜总会还没有开始营业。
　　想不到这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朱凤妮会把他带到这高尚、气派豪华的夜总会。
　　但他知道，此刻每个人都投以惊诧的目光，看着他们。
　　——艳名四播的朱凤妮，怎会和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在一起？
　　他们实在感到莫名其妙，感到极度的诧异。
　　连莫经理也是一样。


　　莫经理很快就回到经理室。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事情很不对。
　　这是美都夜总会，而这间夜总会的董事长，是秦决。
　　秦董事长很少跳舞。
　　而他若在夜总会的舞池上翩翩起舞，那么他的舞伴绝不会是别人，而一定就是朱凤妮小姐。
　　但现在，朱凤妮小姐却居然和一个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男人在一起。
　　这实在太不成体统！
　　秦董事长若知道了，那会怎样？
　　莫经理不敢想。
　　他本不想说给秦决知道，但他又不敢不向这个冷酷无情的董事长报吿。
　　他回到经理室，立刻拨了一个电话。
　　这电话是通往另一间夜总会的。
　　那也是秦决的夜总会。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秦董事长一定在哪里。


　　荷香夜总会距离美都夜总会差不多两里。
　　当秦决听完这电话之后，立刻就带着左雄、魏勇，乘坐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风驰电掣般驶向美都。
　　左雄、魏勇都是秦决的保镖。
　　但与其说他们是保镖，不如说他们是杀手，更为恰当一些。
　　秦决并不需要别人来保护自己，他本身就是已经是一个很可怕的杀人专家。


　　大雨中，秦决的汽车撞倒一个途人。
　　车没停下。
　　车子几乎想冲进美都夜总会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