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无垠的深山
2024-10-06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庭院的门早已开着。
  在屋内等候的武士一听到马蹄声,立刻拿着蜡烛出来迎接。
  “您回来了?”
  那武士牵过马匹,在武藏前面引路:“请跟我来。“
  新藏也一起穿过林子,来到房子的大门口。
  左右两侧都已点上烛火,安房守的仆人们鞠躬迎接客人。
  “主人久候大驾,请进!”
  “打扰了。”
  武藏上了阶梯,随家仆入内。
  这房子盖得有点奇特。阶梯一直往上延伸,可能是沿着赤城坡而盖,两旁是节节高升的房间和工具房。
  “请稍做休息。”
  仆人将武藏引到一个房间,便退出去。武藏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这房间处于高地。从庭院可望见江户城的北护城河。可想见白天一定能远眺江户城内的森林。“……”
  台灯旁的拉门悄悄地开了。
  一位秀丽的小侍女,衣冠楚楚,送了糕点和茶水到武藏面前,又默默地退下。
  她系着艳丽的腰带,仿佛从墙壁里走出来,又消失在墙壁里。离开之后却留下一股芳香,使得早已忘记女性的武藏重新想起了“女人“。
  不久,这家的主人带了一名随从出现在房里。他是新藏的父亲安房守氏胜。他一看到武藏——因为与自己的儿子年龄相仿——也把他当小孩看待。
  “你来得正好。”
  他略去严肃的礼仪。随从拿出坐垫,他便与武藏一起盘腿而坐。
  “犬子新藏受你照顾,我未前去拜谢,反而让你光临寒舍,真是对不住!还请见谅。”
  说完,双手扶住扇子两端,向武藏轻轻地点头行礼。
  “不敢当。”
  武藏赶紧回礼。眼前的安房守年纪已大。前齿掉了三颗,皮肤光泽不输给年轻人。鬓毛斑白,留着胡子,刚好巧妙地遮住了嘴角的皱纹。
  这老人看起来像多子多孙的爷爷,容易让年轻人亲近。
  武藏感受到他的亲和力,人也轻松不少。
  “听说府上有客人在等我,不知是谁?”
  “我马上请他过来见你。”
  安房守表情沉稳。
  “他跟你是熟人。真巧,这两位客人互相也认识。”
  “这么说来,有两个客人?”
  “两位都是我的好朋友。今天在城里遇见他们,便请他们光临寒舍。谈话中提起新藏正到山里见你,便又聊起你。其中一位客人表示久未与你联络,想见你一面。另一位客人也有同感。”
  安房守只谈论事情始末,却未告诉武藏客人究竟是谁。
  然而武藏心中已有了谱,微笑着试探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宗彭泽庵?”
  安房守拍着膝盖。
  “你猜中了。”
  接着又说:“你猜得真准。今天我在城里遇到的正是泽庵。很怀念他吧!”
  “我们的确很久未见面了。”
  终于知道一位客人是泽庵。但武藏怎么也想不出另一位客人会是谁?
  安房守起身带路。
  “请跟我来。”
  他带着武藏走出房间。
  出了房间。又上了一段短短的阶梯,转了个弯,走到房子最里间。
  安房守突然不见踪影。走廊和阶梯昏暗,武藏因而落后。由此也可看出这老人的急性子。
  “……?”
  武藏停住,安房守的声音从一间点了灯火的房间传了出来:“在这里。”
  “嗯!”
  武藏虽然响应,却没移动脚步。
  在映着灯火的檐下和武藏所站的走廊之间,约隔九尺,武藏似乎感到这一片沿墙的昏暗空地,令人不太舒服。
  “为何不过来?武藏先生!在这里,快点过来!”
  安房守又叫了一次。
  “好!”
  武藏不得不回答。但他还是不向前走。
  他悄悄地往回走了约十步左右,来到后门的庭院,穿上摆在脱鞋石上面的木屐,沿着院子绕到安房守所在的房间正面。
  “啊?你竟从这边进来?”
  安房守回头看到武藏,吃了一惊。武藏从容地向屋内叫道:“嘿!”
  他满面笑容地向坐在上座的泽庵打招呼。
  “嘿!”
  泽庵也张大眼睛,起身相迎。
  “武藏!”
  泽庵不断地说:“这太令人怀念,我等你好久了。”
  多年未见,没想会在此地重逢。两人不禁相对良久。
  武藏恍如隔世。
  “我先来说分手之后的事吧!”
  泽庵先开口。
  泽庵依然穿着粗布僧衣,毫无装饰打扮。风貌却与往日大不相同,说话也圆融多了。
  武藏也从野人脱胎换骨,变得温文儒雅。泽庵眼见这个人活出自己的风格,深具禅学修养,内心一阵欣慰。
  泽庵与武藏相差十一岁,已近四十了。
  “上次我们在京都分手之后,正巧我母亲病危,便立刻赶回但马。”
  接着又说:“我服母丧一年后,又到处云游。曾寄身泉州的南宗寺,也到过大德寺。之后与光广卿等人不理会世事,吟诗作乐,饮茶弹琴,不觉又过数载。直到最近,与岸和田的城主小出右京进同路下行至江户,正好前来看看江户新开发的情形。”
  “哦!你最近才到这里来吗?”
  “我在大德寺与右大臣(秀忠)见过两次面,也经常拜谒大御所。但江户之行算是头一遭。你呢?”
  “我也是今年夏初才到此。”
  “不过你的名声已传遍江户了。”
  武藏内心一阵羞愧:“只是恶名昭彰……”
  说着,低下头来。
  泽庵盯着他看,心中想起以前的武藏。
  “不,少年得志大不幸。只要不是不忠、不义、叛徒等恶名就好了。”
  泽庵又问:“你最近的修行和处境如何?”
  武藏谈了这几年来的生活。
  “现在,我仍然觉得自己尚未成熟,还没真正悟道。越走越觉得道路遥远,就像走在无垠的深山。”
  武藏说出内心的感受。
  “这是必经之路啊!”
  泽庵认为他的叹息是正直之音,感到非常欣慰:“不到三十岁的人,如果认为已对'道'有初步的了解,那他人生的稻穗便已停止抽长。虽然拙僧比你早生十年,但若有人问我禅为何物?我可能还会背脊发寒呢!世人却喜欢抓着我这个烦恼大师,向我追问道理,向我求教。你没被世人纠缠,这点就比我过得单纯。住在佛门最害怕别人动不动就把你当活佛一样来膜拜。”
  两人相谈甚欢,没注意到酒菜已摆在眼前。
  “对了!安房才是主人,可否请你把另外一位客人介绍给武藏?”泽庵这才想起。
  桌上摆了四份酒菜,席上却只有泽庵、安房守、武藏三人。
  尚未出现的客人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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