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025-04-15 作者：剑虹 来源：剑虹作品集 点击：
乾坤一掌公孙望一走，萧明瞧着地上蜡炬已经成灰，香花只剩余烬的那一对空蜡台，和一尊古铜香炉，登时正色说道：“如烟！古人结义之情，情逾骨肉，譬如桃园三……”
“义”字还未出口，猛想到桃园三义，全是几个男人，本待改口另外打个譬如，但一时搜索枯肠，想不起一个男女两人，义结金兰的例子，只好随口加上一句道：“我们不能让古人专美于前！”
他如此说法，自然是另有用心，意在划清礼防，因此神色之间，也就显出一派严肃！
“龙城飞凤”先是微微一愕，接着嫣然一笑道：“怎么啦！明哥哥！古人情逾骨肉之后，说话就要板起脸孔么？”
“龙城飞凤”一语点破，萧明立刻警悟自己的一派严厉神色，和那个譬如得不大圆当的例子，不禁哑然失笑道：“那里！那里！古人……”
究竟古人什么，他没说出下文，却已转换话题道：“如烟！青海白驼山‘五五大会’，只剩一月几天时光，我还想在大会之前，另外去个地方，妳就打点准备起程吧！”
“龙城飞凤”十几年古墓生长，暮暮朝朝，日惟衰柳斜阳，晚伴流萤冷月，如今有机会去看看大千世界，不禁芳心一阵激动，妙目中闪耀着幸福的光辉，半晌，语音带颤，柔声道：“明哥哥！你说什么时候走呢！明天？还是后……”
话未说完，目光触到地上那对蜡台，和一尊古铜香炉，忽然花容一黯，“哦”了一声道：“明哥哥！不行啦！”
这一声“不行啦”，把个萧明也听了心头一跳，俊目注在“龙城飞凤”脸上，愕然问道：“不行？妳不想离开这古墓？”
“龙城飞凤”满脸戚色，螓首轻摇，幽幽一叹道：“不是！我……我师傅她老人家在弥留之时，叮嘱我守满三年之丧，然后……现在还差半年啦！教我怎……”
萧明原本躭心“龙城飞凤”随着自己，孤男寡女，日久情生，暗怪自己不该一言之错，说了一句带她离开古墓，每次忆起桑芸儿，和玉姬仙子之时，便想悄悄一走！
如今“龙城飞凤”不能去了，他反而大感失望，显出一副惘然神色，无可奈何地说道：“假如不是‘五五大会’，我倒可以等妳半年，但如今……如烟！可有别的……”
他本待说“可有别的法子”，但想到“龙城飞凤”师门遗言，岂能不遵？当下倏然止口！
此时“龙城飞凤”已经目莹泪水，仰脸说道：“明哥哥！我是不能去了，不知半年之后，你在那里，任是海角天涯，我……”
话到“我”字，已是香肩微抖，咽哽失声！
萧明眼看“龙城飞凤”带雨梨花，无限凄楚，不由跟着泪眼欲滴，和声慰道：“如烟！那里要妳等上半年，只待“五五大会”一了，我便赶来，那时……”
“龙城飞凤”一听他只待“五五大会”一了，便会赶来，登时螓首轻抬，破涕为笑道：“明哥哥！是真的么？”
萧明见她虽是在笑，粉颊上还挂着泪珠，这一派天真之状，显见她在喜怒哀乐之间，从来没有半分矫情作态，不由也随着微微一笑道：“如烟！妳怎问真的假的，难道我会骗妳吗？”
“龙城飞凤”妙目一转道：“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不过我想要你再说一遍，我才定心呢！”
萧明微微一震，忖道：“原来她是这等想法，此女情意，简直醉人如酒，所幸我已和她结成兄妹，要不然，今后长期相处……”
还想未了，“龙城飞凤”又自娇声问道：“明哥哥！‘五五大会’，是不是五月初五呢？”
萧明一时还没明白她问话用意，随即答道：“是！就是五月初五！”
“龙城飞凤”忽又黛眉微蹙，幽幽说道：“那也好，过了五月初五，明哥哥！我就天天在这古墓顶上等你，白天我自然看得见，要是晚上，你就老远叫我一声！”
这最后一句，听得萧明鼻头一酸，失声惊道：“晚上妳也等我？如此风寒露重……”
话语略顿，脑中电转，暗忖：“此女一片真挚之情，委实爱人肺腑，我若负她，岂非内疚神明！”
“负她”二字，立觉想得不妥，蓦地转念道：“我们只是兄妹之情，我岂能教一个结义的妹妹失望？”
任是萧明心中自觉自解，此情此景，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爱？渐渐连他自己也无法搅清！
方自神思略定，耳畔娇声又起：“明哥哥！青海白驼山，究竟离此多远？”
萧明茫然答道：“很远！”但随即悟出“龙城飞凤”问话含意，连忙改口道：“不！不远，如果昼夜兼程，半月以内，足可打上一个来回。”
“龙城飞凤”屈指一算，霍然喜道：“这么说，明哥哥！从五月初五以后，我只要等上七天了！这七天，纵然一点风露……我怎会怕风露呢！我只怕……”
萧明苦笑接道：“怕我不来？”
“龙城飞凤”摇头笑道：“不！你怎会不来，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只躭心你们说的那个什么九毒老魔，是不是很难斗？”
萧明一听，原来她是为自己躭心，当下微微一笑道：“本来他是很难斗，但如今有妳送我的这柄‘骊龙剑’，他就不难斗了。”
“龙城飞凤”略作沉思，说道：“可惜我这‘七禽阴功’，是自幼练成，不经三年五载……唉！无法教你！”
萧明哑然笑道：“如烟！妳怎小觑愚兄？妳那‘七禽阴功’，据公孙前辈说是‘八极锁龙功’，出自雪山一系，须知愚兄的一套剑术，也是雪山绝学，妙绝天下！”
“龙城飞凤”仰脸笑道：“好啦！我一切放心，明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呢？”
萧明和声说道：“我想明天就走，先去一趟川青交界的万愁谷。”
原来他在天狼山头，向九毒魔君说出了“九毒仙人”潜踪之所，又谎说了乾坤一掌公孙望，也从“九毒仙人”研习更高毒技，当时默察那九毒老魔脸上神色，似是信了几分，因此想顺道到那万愁谷中探察一番，看看那把火，放得有没有效！
两人这一番离愁别绪敍完，又是个把时辰，乾坤一掌公孙望离去之时，已经是日影衔山，此刻一盘冰轮，又从东面峰头升起！
这座龙城古墓果然甚大，竟有十几间石室，并有暗门甬道相通，那些暗门装置得巧夺天工，宛如和那石壁成了整体，看不出半丝缝隙！
这十几天，萧明就住在“龙城飞凤”那间叠锦垂罗的石室以内，而“龙城飞凤”却移住对面，中间就隔着那座陈列石棺的圆顶石室。
因萧明明天就将西奔青海，去参与“五五大会”，诚如萧明所说，结义之情，情逾骨肉，会短离长。这一晚，两人喁喁絮语，直到三更过后，这才分室而眠！
虽然时过三更，萧明仍然辗转难寐，猛听圆顶石室以内，????有声！
萧明耳目特聪，立刻发觉圆顶石室以内有人，而这人并非“龙城飞凤”！
霍地从那绣榻之上轻轻纵起，反手壁间，摘下那柄“骊龙剑”，轻悄悄移向暗门。
侧耳一听，????之声未停，显然是一种衣带声响，不禁心头暗忖：“凭自己和‘龙城飞凤’十几天的相处，知道她从未涉足江湖，更少交游，竟有人暮夜掩入古墓，来意……”
想到此时，蓦地心头一沉，暗道：“莫非北天山玄玄教人来寻仇，‘龙虎二覇’和‘地阙六魂’？”
萧明究竟艺高胆大，虽明知来的如果真是玄玄教下的“龙虎二覇”，自然就有“地阙六魂”，和在“迷踪洞”幸逃余生的天罡二煞，但却丝毫没有惧意！
右手握剑，横护胸前，左手掣住门钮，猛一提丹田真气，“呀”的一声，门开一缝，纵身抢射而出。
圆顶石室正中，原有一盏长明灯，萧明纵目一扫，那有什么“龙虎二覇”，只见那石棺之前，伏着一个白发老妇，口中喃喃，不知念些什么！
那老妇一身黑服，发白如银，面黄似蜡，爬起来怔怔地看了萧明一眼，一声不响地掉头向那通到墓外的甬道而去，看来徐行缓步，但却快捷如风，霎眼已杳！
萧明暗暗一惊，直觉这老妇人行踪诡异，一纵身形，跟身追出。
那老妇人虽快，萧明也非弱者，墓外明月在天，银辉泻地，萧明追出那拱形圆门之外，那老妇人也不过只在两丈开外的一棵白杨老树之下。
萧明一声喝叱道：“慢走！”
老妇人白发飘拂，缓缓刹步，回过身来，目注萧明，却不答话。
萧明用剑光一指，喝问道：“妳是何人？敢夜闯龙城古墓？”
那老妇人依然闷声不响，脸上一片木然之色，只知呆呆地看着萧明，不言不动。
萧明心中一动，暗忖：“莫非她是个聋子？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
想还未了，蓦然转念道：“不对！她分明听得自己一声‘慢走’，这才刹步回身，那里会是聋子？”
不由剑眉一剔，前跨三步，沉声叱道：“老妇！妳别装聋作哑了，今晚妳不说个清楚明白，莫想轻易一走！”
但任他怎样喝叱，那白发老妇依然听若未闻，视若无覩，连脸上神色，也无丝毫变化，怔怔地立在那白杨树下，就宛如一尊木偶。
萧明怒火一腾，心想：“凭妳刚才飘出古墓的那种轻灵身法，显然功力不弱，妳要装呆，我就偏要试妳一试！”
主意打定，暴起一声喝道：“老妇！妳不开腔？那就小心人头落地！”
映着当空皓月，振腕精虹一闪，出手一招“神光离合”，飞刺而出。
他显露这招雪山绝学，意在迫使对方发话，因这老妇人半夜掩入古墓，此时又故意装聋作哑，委实鬼祟已极，难以摸清路数！
那知剑幕方张，那老妇人仅仅“啊”了一声，黑影一闪一飘，业已脱出剑幕。
老妇人这种飘闪身法一现，不由把个萧明看得心头巨震，原来老妇人用的竟是雪山绝学“浮光掠影”！
这真是连作梦也没想到，这位黑衣老妇，竟然身负雪山绝学，岂非奇事？
萧明脑中电转，心道：“且待我再试一招！”
明知老妇人已到身后，顺势剑光一撩，精芒打闪，回手剑“流金返照”登时幻起千重剑幕，缕缕银虹，狂卷而出。
但见眼前黑影一飘，人踪又杳，用的果然是萧明获自“雪山之神”的第二式闪纵身法“野鸿飞云”！
老妇人这两式绝学一露，萧明剑影骤收，睁目喝道：“老妇！看来妳来头不小，雪山绝学，不传邪魔外道，妳究是何人，还不快说？”
那老妇人依然毫无表情，迟钝的目光，注在萧明脸上，就是不开声说话。
萧明怒火又腾，瞋目叱道：“就算妳是哑子，妳也应该用手来比划一下，难道妳是白痴？”
剑光一闪，就在他抢步又待进手之时，忽听古墓顶上，娇声发话道：“明哥哥！让她去吧！”
话音方落，接声又道：“妳还不快走！”
萧明方一怔神，只见那白发老妇幽幽一叹，身形微晃，黑衣飘闪间，霎眼消失在蒙蒙月色之下！
黑衣老妇一走，“龙城飞凤”从那古墓顶上，缟衣御风，腾身横飘而到，一声娇笑，方待说话，萧明已自抢先问道：“如烟！她是谁？”
“龙城飞凤”眉头一蹙道：“她是贞娘！”
萧明略一回想，不禁愕然惊问道：“贞娘？妳师傅的那个侍婢，妳不说她已经死了的么？”
“龙城飞凤”螓首轻摇，幽幽说道：“我没说她死了，是我师傅说她死了，其实她没有死！”
萧明满头玄雾，诧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妳师傅她老人家，为什么要把一个并没有死的人，说成死了？”
“龙城飞凤”眉头一舒道：“明哥哥！你这才问得怪呀！是我师傅说她死了，我又没说，你来问我，我又问谁？”
萧明忍不住一声苦笑道：“我问得怪？……难道妳不能问问贞娘？”
“龙城飞凤”瞠目说道：“我怎没问过，可是她不肯说话！”
本来萧明就对这位结义盟妹的师傅，龙城古墓奇人，感觉到神秘莫测，这一来更坠入了十里烟雾，那怕他愈想愈觉得事太蹊跷，却不怀疑到“龙城飞凤”说了半句谎话，因为从她那双翦水双瞳以内，看不出有半点机心，和一毫隐秘之事！
当下话题一转道：“那么，如烟！贞娘的武功，也是妳师傅老人家传授于她？”
“龙城飞凤”展颜一笑道：“这还用问么，据说她从小就服侍我师傅，她一身武功……明哥哥，凭你‘中原一剑’，都奈何不了她，她那武功，不是我师傅传授，还会有谁呀！”
显然，“龙城飞凤”把她师傅，简直看成了泰山北斗，萧明禁不住微微一笑道：“如烟！妳师傅她老人家，自是一代高人，但武功渊源，显然是出自雪山一系，可惜贞娘不肯说话，不知妳师傅说她死了以后，妳又怎地知她没死？”
“龙城飞凤”低首沉吟，似在寻思什么，轻轻一叹道：“明哥哥！我真不知你和那位公孙前辈，对我师傅她老人家的事，一再寻根问底，究竟为了什么，据我猜想，贞娘大概是犯了一件错事，我小时候，贞娘待我很好，莫约七年以前，我大约十岁左右，贞娘从远处归来，当时就被我师傅责骂了一顿，就从那夜以后，她就不见了，我师傅虽有时候，对贞娘生气，对我却从无疾言厉色，经不住我一再缠问，她老人家就说贞娘死了……”
话到此处，略为一顿，又道：“那知两年以前，我师傅她老人家，就在那具石棺以内，无疾而逝，死后三天，奇事突生，那一晚，我几乎吓了一跳！”
萧明接道：“贞娘忽然出现？”
“龙城飞凤”点头说道：“不错！是她来了，她伏在我师傅那具石棺之前啜泣，我开始虽是吓了一跳，但因她是从小照顾我的人，又立刻想到她可能没有死，胆子一壮，就问她这五年时光，去了那里，可是她不说话！”
萧明微微一愕道：“莫非她服下了什么哑口之药？”
“龙城飞凤”道：“不？她能说话，只是不说罢了，经不住我再三追问，她只好用手指醮着灵前灯油，写下了几句话，大意说她因一言不慎，被逐出古墓，如今已设下重誓，从此金人缄口！”
萧明续问道：“那她如今托迹何处？”
“龙城飞凤”摇头道：“我几次想追踪一看究竟，她总是流泪示意，要我不去，看来就在附近不远，因她待我太好……”
话到此处，幽幽一叹道：“反正再有半年，我就可看到我师傅她老人家的遗言了！”
萧明微微一怔道：“妳师傅她老人家留有遗言？那遗言在于何处？怎地……”
“龙城飞凤”缓缓说道：“她老人家弥留之时，嘱我守丧三年，然后启开石棺，把她老人家遗体火化，送到一个地方去，并说棺中留有遗言！”
萧明心头暗忖：“这样说来，这位古墓奇人，半年以后，自可身世大白了，此时何必徒费神思？”
当下笑向“龙城飞凤”道：“如烟！眼看天已四鼓，少时愚兄便要登程，先要憩息一会了！”
“龙城飞凤”黯然点头，相率回转古墓。
其实萧明何曾阖眼，莫约一个时辰以后，略一收掇，悄悄出了古墓，因反正已经说定，只待“五五大会”一了，便要再来，故此不想惊动“龙城飞凤”，免得又撩起离情别绪！
那知刚好出了墓门，墓顶上一声娇呼道：“明哥哥！好早呀！”
萧明回头一看，只见那墓顶上缟衣临风，在蒙蒙晓色中，宛如一朵雾里白莲，不是“龙城飞凤”是谁？
萧明微微一愕“咦”了一声道：“如烟！妳怎么……”
“龙城飞凤”笑脸如花，说道：“我在这里，过了五月初五，我就这样等你呀！”
“龙城飞凤”说来虽未带半点忧戚伤感之色，但听在萧明耳里，猛觉心头一沉，暗忖：“此女一举一动，全出一片真情，委实感人太深，我要是不来，说不定她三个月五个月，也是这等等法。”
勉强抑住激动心情，微微一笑道：“如烟！愚兄这就走了，我决不教妳久等就是。”
“龙城飞凤”从那墓顶上一飘而下，仰脸说道：“明哥哥！我要送你一程呀！”
萧明摇头说道：“不！如烟！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又不是一去不……”
“回”字还未出唇，“龙城飞凤”急声截住道：“别说啦！我不送就是。”
萧明生性豪宕，不素不避忌讳，闻言笑道：“愚兄仗着雪山八剑绝学，和这柄‘骊龙剑’，此去必取九毒老魔项上人头，贤妹休要……”
瞥眼猛见“龙城飞凤”脸上在笑，妙目中已有泪珠闪动，心知她在强颜承欢，再留下去，难免黯然伤神，当下一硬心肠道：“贤妹珍重，愚兄这就走了！”
一纵身形，蓝衫飘飘而起，一路飞驰而去。
此时朝阳初上，晓色玲珑，林头露珠，映着火红旭日，闪闪生光！
萧明扭头一看，老远犹见“龙城飞凤”，在晨风中秀发飘拂，白衣胜雪，俏生生地呆立在那古墓之上，想必已经泪如连丝！
立刻想到“五五大会”了断后转来之时，也必老远就见这副情景，不由心头一酸，登时掉下几滴英雄泪来。
他虽如此想法，又岂料天有不测风云，隐祸早伏，待他刘郎再来之日，业已人去墓空，只有白杨萧萧，留下无边凄楚，此是后话不提。
萧明一路奔驰，这一日已到川青交界之处，极目看去，但见万峰攒青，峻岭连云，对那万愁谷的四周山势，经暗暗留意，但谿壑相连，群山纠纷，却也无从找起。
“义”字还未出口，猛想到桃园三义，全是几个男人，本待改口另外打个譬如，但一时搜索枯肠，想不起一个男女两人，义结金兰的例子，只好随口加上一句道：“我们不能让古人专美于前！”
他如此说法，自然是另有用心，意在划清礼防，因此神色之间，也就显出一派严肃！
“龙城飞凤”先是微微一愕，接着嫣然一笑道：“怎么啦！明哥哥！古人情逾骨肉之后，说话就要板起脸孔么？”
“龙城飞凤”一语点破，萧明立刻警悟自己的一派严厉神色，和那个譬如得不大圆当的例子，不禁哑然失笑道：“那里！那里！古人……”
究竟古人什么，他没说出下文，却已转换话题道：“如烟！青海白驼山‘五五大会’，只剩一月几天时光，我还想在大会之前，另外去个地方，妳就打点准备起程吧！”
“龙城飞凤”十几年古墓生长，暮暮朝朝，日惟衰柳斜阳，晚伴流萤冷月，如今有机会去看看大千世界，不禁芳心一阵激动，妙目中闪耀着幸福的光辉，半晌，语音带颤，柔声道：“明哥哥！你说什么时候走呢！明天？还是后……”
话未说完，目光触到地上那对蜡台，和一尊古铜香炉，忽然花容一黯，“哦”了一声道：“明哥哥！不行啦！”
这一声“不行啦”，把个萧明也听了心头一跳，俊目注在“龙城飞凤”脸上，愕然问道：“不行？妳不想离开这古墓？”
“龙城飞凤”满脸戚色，螓首轻摇，幽幽一叹道：“不是！我……我师傅她老人家在弥留之时，叮嘱我守满三年之丧，然后……现在还差半年啦！教我怎……”
萧明原本躭心“龙城飞凤”随着自己，孤男寡女，日久情生，暗怪自己不该一言之错，说了一句带她离开古墓，每次忆起桑芸儿，和玉姬仙子之时，便想悄悄一走！
如今“龙城飞凤”不能去了，他反而大感失望，显出一副惘然神色，无可奈何地说道：“假如不是‘五五大会’，我倒可以等妳半年，但如今……如烟！可有别的……”
他本待说“可有别的法子”，但想到“龙城飞凤”师门遗言，岂能不遵？当下倏然止口！
此时“龙城飞凤”已经目莹泪水，仰脸说道：“明哥哥！我是不能去了，不知半年之后，你在那里，任是海角天涯，我……”
话到“我”字，已是香肩微抖，咽哽失声！
萧明眼看“龙城飞凤”带雨梨花，无限凄楚，不由跟着泪眼欲滴，和声慰道：“如烟！那里要妳等上半年，只待“五五大会”一了，我便赶来，那时……”
“龙城飞凤”一听他只待“五五大会”一了，便会赶来，登时螓首轻抬，破涕为笑道：“明哥哥！是真的么？”
萧明见她虽是在笑，粉颊上还挂着泪珠，这一派天真之状，显见她在喜怒哀乐之间，从来没有半分矫情作态，不由也随着微微一笑道：“如烟！妳怎问真的假的，难道我会骗妳吗？”
“龙城飞凤”妙目一转道：“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不过我想要你再说一遍，我才定心呢！”
萧明微微一震，忖道：“原来她是这等想法，此女情意，简直醉人如酒，所幸我已和她结成兄妹，要不然，今后长期相处……”
还想未了，“龙城飞凤”又自娇声问道：“明哥哥！‘五五大会’，是不是五月初五呢？”
萧明一时还没明白她问话用意，随即答道：“是！就是五月初五！”
“龙城飞凤”忽又黛眉微蹙，幽幽说道：“那也好，过了五月初五，明哥哥！我就天天在这古墓顶上等你，白天我自然看得见，要是晚上，你就老远叫我一声！”
这最后一句，听得萧明鼻头一酸，失声惊道：“晚上妳也等我？如此风寒露重……”
话语略顿，脑中电转，暗忖：“此女一片真挚之情，委实爱人肺腑，我若负她，岂非内疚神明！”
“负她”二字，立觉想得不妥，蓦地转念道：“我们只是兄妹之情，我岂能教一个结义的妹妹失望？”
任是萧明心中自觉自解，此情此景，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爱？渐渐连他自己也无法搅清！
方自神思略定，耳畔娇声又起：“明哥哥！青海白驼山，究竟离此多远？”
萧明茫然答道：“很远！”但随即悟出“龙城飞凤”问话含意，连忙改口道：“不！不远，如果昼夜兼程，半月以内，足可打上一个来回。”
“龙城飞凤”屈指一算，霍然喜道：“这么说，明哥哥！从五月初五以后，我只要等上七天了！这七天，纵然一点风露……我怎会怕风露呢！我只怕……”
萧明苦笑接道：“怕我不来？”
“龙城飞凤”摇头笑道：“不！你怎会不来，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只躭心你们说的那个什么九毒老魔，是不是很难斗？”
萧明一听，原来她是为自己躭心，当下微微一笑道：“本来他是很难斗，但如今有妳送我的这柄‘骊龙剑’，他就不难斗了。”
“龙城飞凤”略作沉思，说道：“可惜我这‘七禽阴功’，是自幼练成，不经三年五载……唉！无法教你！”
萧明哑然笑道：“如烟！妳怎小觑愚兄？妳那‘七禽阴功’，据公孙前辈说是‘八极锁龙功’，出自雪山一系，须知愚兄的一套剑术，也是雪山绝学，妙绝天下！”
“龙城飞凤”仰脸笑道：“好啦！我一切放心，明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呢？”
萧明和声说道：“我想明天就走，先去一趟川青交界的万愁谷。”
原来他在天狼山头，向九毒魔君说出了“九毒仙人”潜踪之所，又谎说了乾坤一掌公孙望，也从“九毒仙人”研习更高毒技，当时默察那九毒老魔脸上神色，似是信了几分，因此想顺道到那万愁谷中探察一番，看看那把火，放得有没有效！
两人这一番离愁别绪敍完，又是个把时辰，乾坤一掌公孙望离去之时，已经是日影衔山，此刻一盘冰轮，又从东面峰头升起！
这座龙城古墓果然甚大，竟有十几间石室，并有暗门甬道相通，那些暗门装置得巧夺天工，宛如和那石壁成了整体，看不出半丝缝隙！
这十几天，萧明就住在“龙城飞凤”那间叠锦垂罗的石室以内，而“龙城飞凤”却移住对面，中间就隔着那座陈列石棺的圆顶石室。
因萧明明天就将西奔青海，去参与“五五大会”，诚如萧明所说，结义之情，情逾骨肉，会短离长。这一晚，两人喁喁絮语，直到三更过后，这才分室而眠！
虽然时过三更，萧明仍然辗转难寐，猛听圆顶石室以内，????有声！
萧明耳目特聪，立刻发觉圆顶石室以内有人，而这人并非“龙城飞凤”！
霍地从那绣榻之上轻轻纵起，反手壁间，摘下那柄“骊龙剑”，轻悄悄移向暗门。
侧耳一听，????之声未停，显然是一种衣带声响，不禁心头暗忖：“凭自己和‘龙城飞凤’十几天的相处，知道她从未涉足江湖，更少交游，竟有人暮夜掩入古墓，来意……”
想到此时，蓦地心头一沉，暗道：“莫非北天山玄玄教人来寻仇，‘龙虎二覇’和‘地阙六魂’？”
萧明究竟艺高胆大，虽明知来的如果真是玄玄教下的“龙虎二覇”，自然就有“地阙六魂”，和在“迷踪洞”幸逃余生的天罡二煞，但却丝毫没有惧意！
右手握剑，横护胸前，左手掣住门钮，猛一提丹田真气，“呀”的一声，门开一缝，纵身抢射而出。
圆顶石室正中，原有一盏长明灯，萧明纵目一扫，那有什么“龙虎二覇”，只见那石棺之前，伏着一个白发老妇，口中喃喃，不知念些什么！
那老妇一身黑服，发白如银，面黄似蜡，爬起来怔怔地看了萧明一眼，一声不响地掉头向那通到墓外的甬道而去，看来徐行缓步，但却快捷如风，霎眼已杳！
萧明暗暗一惊，直觉这老妇人行踪诡异，一纵身形，跟身追出。
那老妇人虽快，萧明也非弱者，墓外明月在天，银辉泻地，萧明追出那拱形圆门之外，那老妇人也不过只在两丈开外的一棵白杨老树之下。
萧明一声喝叱道：“慢走！”
老妇人白发飘拂，缓缓刹步，回过身来，目注萧明，却不答话。
萧明用剑光一指，喝问道：“妳是何人？敢夜闯龙城古墓？”
那老妇人依然闷声不响，脸上一片木然之色，只知呆呆地看着萧明，不言不动。
萧明心中一动，暗忖：“莫非她是个聋子？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
想还未了，蓦然转念道：“不对！她分明听得自己一声‘慢走’，这才刹步回身，那里会是聋子？”
不由剑眉一剔，前跨三步，沉声叱道：“老妇！妳别装聋作哑了，今晚妳不说个清楚明白，莫想轻易一走！”
但任他怎样喝叱，那白发老妇依然听若未闻，视若无覩，连脸上神色，也无丝毫变化，怔怔地立在那白杨树下，就宛如一尊木偶。
萧明怒火一腾，心想：“凭妳刚才飘出古墓的那种轻灵身法，显然功力不弱，妳要装呆，我就偏要试妳一试！”
主意打定，暴起一声喝道：“老妇！妳不开腔？那就小心人头落地！”
映着当空皓月，振腕精虹一闪，出手一招“神光离合”，飞刺而出。
他显露这招雪山绝学，意在迫使对方发话，因这老妇人半夜掩入古墓，此时又故意装聋作哑，委实鬼祟已极，难以摸清路数！
那知剑幕方张，那老妇人仅仅“啊”了一声，黑影一闪一飘，业已脱出剑幕。
老妇人这种飘闪身法一现，不由把个萧明看得心头巨震，原来老妇人用的竟是雪山绝学“浮光掠影”！
这真是连作梦也没想到，这位黑衣老妇，竟然身负雪山绝学，岂非奇事？
萧明脑中电转，心道：“且待我再试一招！”
明知老妇人已到身后，顺势剑光一撩，精芒打闪，回手剑“流金返照”登时幻起千重剑幕，缕缕银虹，狂卷而出。
但见眼前黑影一飘，人踪又杳，用的果然是萧明获自“雪山之神”的第二式闪纵身法“野鸿飞云”！
老妇人这两式绝学一露，萧明剑影骤收，睁目喝道：“老妇！看来妳来头不小，雪山绝学，不传邪魔外道，妳究是何人，还不快说？”
那老妇人依然毫无表情，迟钝的目光，注在萧明脸上，就是不开声说话。
萧明怒火又腾，瞋目叱道：“就算妳是哑子，妳也应该用手来比划一下，难道妳是白痴？”
剑光一闪，就在他抢步又待进手之时，忽听古墓顶上，娇声发话道：“明哥哥！让她去吧！”
话音方落，接声又道：“妳还不快走！”
萧明方一怔神，只见那白发老妇幽幽一叹，身形微晃，黑衣飘闪间，霎眼消失在蒙蒙月色之下！
黑衣老妇一走，“龙城飞凤”从那古墓顶上，缟衣御风，腾身横飘而到，一声娇笑，方待说话，萧明已自抢先问道：“如烟！她是谁？”
“龙城飞凤”眉头一蹙道：“她是贞娘！”
萧明略一回想，不禁愕然惊问道：“贞娘？妳师傅的那个侍婢，妳不说她已经死了的么？”
“龙城飞凤”螓首轻摇，幽幽说道：“我没说她死了，是我师傅说她死了，其实她没有死！”
萧明满头玄雾，诧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妳师傅她老人家，为什么要把一个并没有死的人，说成死了？”
“龙城飞凤”眉头一舒道：“明哥哥！你这才问得怪呀！是我师傅说她死了，我又没说，你来问我，我又问谁？”
萧明忍不住一声苦笑道：“我问得怪？……难道妳不能问问贞娘？”
“龙城飞凤”瞠目说道：“我怎没问过，可是她不肯说话！”
本来萧明就对这位结义盟妹的师傅，龙城古墓奇人，感觉到神秘莫测，这一来更坠入了十里烟雾，那怕他愈想愈觉得事太蹊跷，却不怀疑到“龙城飞凤”说了半句谎话，因为从她那双翦水双瞳以内，看不出有半点机心，和一毫隐秘之事！
当下话题一转道：“那么，如烟！贞娘的武功，也是妳师傅老人家传授于她？”
“龙城飞凤”展颜一笑道：“这还用问么，据说她从小就服侍我师傅，她一身武功……明哥哥，凭你‘中原一剑’，都奈何不了她，她那武功，不是我师傅传授，还会有谁呀！”
显然，“龙城飞凤”把她师傅，简直看成了泰山北斗，萧明禁不住微微一笑道：“如烟！妳师傅她老人家，自是一代高人，但武功渊源，显然是出自雪山一系，可惜贞娘不肯说话，不知妳师傅说她死了以后，妳又怎地知她没死？”
“龙城飞凤”低首沉吟，似在寻思什么，轻轻一叹道：“明哥哥！我真不知你和那位公孙前辈，对我师傅她老人家的事，一再寻根问底，究竟为了什么，据我猜想，贞娘大概是犯了一件错事，我小时候，贞娘待我很好，莫约七年以前，我大约十岁左右，贞娘从远处归来，当时就被我师傅责骂了一顿，就从那夜以后，她就不见了，我师傅虽有时候，对贞娘生气，对我却从无疾言厉色，经不住我一再缠问，她老人家就说贞娘死了……”
话到此处，略为一顿，又道：“那知两年以前，我师傅她老人家，就在那具石棺以内，无疾而逝，死后三天，奇事突生，那一晚，我几乎吓了一跳！”
萧明接道：“贞娘忽然出现？”
“龙城飞凤”点头说道：“不错！是她来了，她伏在我师傅那具石棺之前啜泣，我开始虽是吓了一跳，但因她是从小照顾我的人，又立刻想到她可能没有死，胆子一壮，就问她这五年时光，去了那里，可是她不说话！”
萧明微微一愕道：“莫非她服下了什么哑口之药？”
“龙城飞凤”道：“不？她能说话，只是不说罢了，经不住我再三追问，她只好用手指醮着灵前灯油，写下了几句话，大意说她因一言不慎，被逐出古墓，如今已设下重誓，从此金人缄口！”
萧明续问道：“那她如今托迹何处？”
“龙城飞凤”摇头道：“我几次想追踪一看究竟，她总是流泪示意，要我不去，看来就在附近不远，因她待我太好……”
话到此处，幽幽一叹道：“反正再有半年，我就可看到我师傅她老人家的遗言了！”
萧明微微一怔道：“妳师傅她老人家留有遗言？那遗言在于何处？怎地……”
“龙城飞凤”缓缓说道：“她老人家弥留之时，嘱我守丧三年，然后启开石棺，把她老人家遗体火化，送到一个地方去，并说棺中留有遗言！”
萧明心头暗忖：“这样说来，这位古墓奇人，半年以后，自可身世大白了，此时何必徒费神思？”
当下笑向“龙城飞凤”道：“如烟！眼看天已四鼓，少时愚兄便要登程，先要憩息一会了！”
“龙城飞凤”黯然点头，相率回转古墓。
其实萧明何曾阖眼，莫约一个时辰以后，略一收掇，悄悄出了古墓，因反正已经说定，只待“五五大会”一了，便要再来，故此不想惊动“龙城飞凤”，免得又撩起离情别绪！
那知刚好出了墓门，墓顶上一声娇呼道：“明哥哥！好早呀！”
萧明回头一看，只见那墓顶上缟衣临风，在蒙蒙晓色中，宛如一朵雾里白莲，不是“龙城飞凤”是谁？
萧明微微一愕“咦”了一声道：“如烟！妳怎么……”
“龙城飞凤”笑脸如花，说道：“我在这里，过了五月初五，我就这样等你呀！”
“龙城飞凤”说来虽未带半点忧戚伤感之色，但听在萧明耳里，猛觉心头一沉，暗忖：“此女一举一动，全出一片真情，委实感人太深，我要是不来，说不定她三个月五个月，也是这等等法。”
勉强抑住激动心情，微微一笑道：“如烟！愚兄这就走了，我决不教妳久等就是。”
“龙城飞凤”从那墓顶上一飘而下，仰脸说道：“明哥哥！我要送你一程呀！”
萧明摇头说道：“不！如烟！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又不是一去不……”
“回”字还未出唇，“龙城飞凤”急声截住道：“别说啦！我不送就是。”
萧明生性豪宕，不素不避忌讳，闻言笑道：“愚兄仗着雪山八剑绝学，和这柄‘骊龙剑’，此去必取九毒老魔项上人头，贤妹休要……”
瞥眼猛见“龙城飞凤”脸上在笑，妙目中已有泪珠闪动，心知她在强颜承欢，再留下去，难免黯然伤神，当下一硬心肠道：“贤妹珍重，愚兄这就走了！”
一纵身形，蓝衫飘飘而起，一路飞驰而去。
此时朝阳初上，晓色玲珑，林头露珠，映着火红旭日，闪闪生光！
萧明扭头一看，老远犹见“龙城飞凤”，在晨风中秀发飘拂，白衣胜雪，俏生生地呆立在那古墓之上，想必已经泪如连丝！
立刻想到“五五大会”了断后转来之时，也必老远就见这副情景，不由心头一酸，登时掉下几滴英雄泪来。
他虽如此想法，又岂料天有不测风云，隐祸早伏，待他刘郎再来之日，业已人去墓空，只有白杨萧萧，留下无边凄楚，此是后话不提。
萧明一路奔驰，这一日已到川青交界之处，极目看去，但见万峰攒青，峻岭连云，对那万愁谷的四周山势，经暗暗留意，但谿壑相连，群山纠纷，却也无从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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