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4-15 作者：剑虹 来源：剑虹作品集 点击：
“黑飞魔”三字，入耳心惊，萧明微微一震，记起七海神丐曾说黑飞魔如山重恨，沉冤似海，这位红衣老妇又说他血海深仇，显然，黑飞魔的深仇重恨，竟有两位武林高人要想替他昭雪！
但莲花峰头“人头塔”上的人头，却仍在直线上升，十天之内，从七十七颗跳到九十二颗，其中有四位，正是自己的师叔！
心念及此，脸上立刻流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岸然问道：“柳前辈！黑飞魔重恨深仇，恕在下未知内情，不便妄参未议，但他在莲花峰头，凭着‘化骨毒掌’，连毙武林八十三个高手的人头血债，又向何人索偿？”
铁扇金蛾柳吟秋“哦”了一声道：“小哥儿说得不错，但你可知有心为善，虽善不偿，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黑飞魔乃是无心杀人。”
这几句话说得很是牵强，用着“善”“恶”两字，把黑飞魔满手血汚，轻轻抹去，教目睹两位师叔横尸荒林，血肉模糊惨状的萧明，那里肯服，不由得用鼻音“哼”了一声道：“哼！好一个‘无心杀人’！假如我是黑飞魔，我杀一个人已足。”
东门婉儿星眸一闪道：“你是说杀九毒老魔？”
萧明情绪激昻，愤愤说道：“我说如力不足诛杀老魔，至少可以自杀，为了苟全自己一人之命，不惜杀戮天下武林，岂能说是无心杀人？”
铁扇金蛾柳吟秋方待解释，东门婉儿大笑说道：“何必徒逞口舌！柳前辈既然承担此事，她日必有能令天下武林信服之道，要不然，八十三颗人头账，岂能就此善了？”
接着，秀眉一扬道：“请问柳前辈！如今那颗??珠安在？”
铁扇金蛾道：“那珠我送了一人，去营救另外一人，只要那人出世，才是老毒物的真正尅星！”
言下之意，像是妙风神尼和七海神丐，对付九毒老魔，还未必十拿九稳！
东门婉儿心中一动，冲口问道：“莫非黑衣罗刹瞿七娘？”
铁扇金蛾微微一怔，但旋即恢复平静，略显惊异说道：“姑娘也知黑衣罗刹……”
萧明因刚才对黑飞魔的善恶之争，虽被东门婉儿岔开，心头仍然火气未平，此时冷冷接道：“她是莲花峰头第九十二颗人头！”
铁扇金蛾面色骤变，急道：“你说什么？她……”
说了一个“她”，目注萧明，几乎怀疑自己把话听错，显出一副急迫神色。
萧明面无表情，一字一说道：“她……黑……衣……罗……刹……瞿……七……娘……擅……长……红……煞……掌……五……天……前……被……九……毒……门……下……妖……女……枭……了……首……级……”
噩耗完全证实之后，铁扇金蛾柳吟秋跌足叹道：“想不到老妇甘冒神尼前辈责怪，一场费尽心血的安排，又成虚望，那颗千载难求的??珠，竟被九毒……”
东门婉儿眉头一动，缓缓说道：“黑衣罗刹前辈虽遭惨死，??珠并未被九毒门下妖女夺去！”
铁扇金蛾柳吟秋一张颓败的脸上忽又现出一线曙光，霍然问道：“原来姑娘知道那??珠！……”
东门婉儿连忙螓首频摇道：“在下不知，前辈会错意思啦！”
红衣老妇铁扇金蛾柳吟秋，刚刚浮现的一丝希望，又归寂灭，但却被东门婉儿一怔一反的话语，弄得满头玄雾，蓦然问道：“姑娘的意思？……”
东门婉儿微微一笑道：“黑衣罗刹瞿前辈被两个妖女取去项上人头之时，在下看得极是真切，只可惜迟了一步！”
萧明忽道：“那??珠准是藏在瞿前辈身上衣衫以内，两个妖女不曾发现！”
东门婉儿断然道：“不在！”
铁扇金蛾柳吟秋道：“姑娘在她身上搜过？”
东门婉儿双瞳中棱芒一闪，怒形于色道：“前辈认为夕照庵中弟子，会作出这种败行之事，打劫越货么？”
铁扇金蛾柳吟秋眉头微皱，呐呐道：“姑娘言重了，老妇不过随便一问，那里会怀疑姑娘……”
萧明道：“东门姊姊！妳这话也实在令人费解，既未被九毒门下妖女夺去，又说不在……”
东门婉儿变色说道：“我说自我们遇到黑衣罗刹瞿前辈之时，她身上根本没有那颗??珠，要不然，她何惧‘毒指飞磷’？凭她的‘红煞掌’，两个妖女毒技失效之后，岂能逃得性命？”
萧明恍然大悟道：“这么说，那珠……”俊目电闪，宛如两把利刄，停在红衣老妇柳吟秋脸上！
铁扇金蛾一声苦笑道：“小哥儿怀疑老妇撒谎？没把那??珠交给黑衣罗刹？”
萧明冷冷说道：“这个么，在下怎么知道！”
铁扇金蛾幽幽一叹道：“小哥儿不信老妇，也是无法之事，只可惜那人永世不能再见天日！”
东门婉儿淡淡一笑道：“柳前辈是说乾坤一掌么？那公孙前辈早已被人救出！”
铁扇金蛾柳吟秋两眼一亮，愕然问道：“那是谁！能闯‘九毒洞天’？”
萧明仰首望天，缓缓说道：“就是区区在下！”
铁扇金蛾蓦地一惊，转对萧明深深打量了一遍，满面疑云地问道：“小哥儿资质禀赋，果然不可多求，但那‘九毒洞’中的‘蚀骨磷光’，见光蚀骨，却不能全凭资质，至于武功……”
显然，她一眼看出萧明，在武功上面也属平平！
萧明开始时对这位红衣老妇的一丝好感，被黑飞魔的善恶问题，见解不同而破坏，闻言冷冷说道：“在下资质武功两皆平平，但事实上却闯过‘九毒洞’，救出了乾坤一掌公孙前辈！”
说话之间，早已探手怀中，把那颗“五龙钢胆”取出托在掌心，毫无表情地说道：“公孙前辈以此见赠！”
这枚“五龙钢胆”一现，铁扇金蛾再不存疑，两眼陡现奇光，急问道：“他人在那里呢？”
萧明道：“九毒洞上崖头，获得黑衣罗刹瞿七娘噩耗之后，便分手他去！”
铁扇金蛾面色凝重，沉思半晌，猛地双目一睁道：“如此说来，老妇要赶他一程……”忽又想到对东门婉儿尚未交代，脸色一和道：“姑娘可能信过老妇，善言回覆神尼老前辈？”
东门婉儿道：“柳前辈且先说为何要追踪乾坤一掌？”
铁扇金蛾蹙眉说道：“那公孙望身中‘啮骨奇毒’，身虽离开九毒洞，仍难继续延命，必须调制一种解毒丹药，其中最稀贵的一种药物是产在雪山的‘氷藤实’，此种‘氷藤实’，在雪山也极不易求，老妇去年在雪山偶尔发现一株，当时已开金花，又过一年，想必已经结实。公孙望乱闯乱撞，那能一下找到，只怕不死于九毒洞，却要埋骨氷山！”
东门婉儿正色说道：“柳前辈能恻心施仁，家师面前，婉儿一律承担，但不何以能断定乾坤一掌去了雪山？”
铁扇金蛾点头答道：“那‘啮骨奇毒’非‘氷藤实’揉丹合药莫解，而‘氷藤实’只雪山才有，公孙望既获‘九毒奇经’下册，岂有不知，他不去雪山，又去那里？”
东门婉儿道：“那么柳前辈何时起程？”
铁扇金蛾道：“老妇想就此……”忽然面色犹移，仰首西方，幽幽一叹！
东门婉儿察言观色，和声问道：“柳前辈莫非尚有难……”
铁扇金蛾手抚霜鬓，陡见眼眶中两颗晶莹泪珠一闪，黯然说道：“老妇和九毒老鬼那段孽缘，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乾坤一掌自是耳闻，但老妇当年斩断情丝，悔过向善，乾坤一掌公孙望囚闭幽洞，定然不知，可惜黑衣罗刹身罗惨祸，未能与他见过一面，老妇赶到雪山替他找寻‘氷藤实’，他岂能相信，说不定老妇要毙死他‘红煞掌’下，而他寻不到‘氷藤实’，也必僵毙雪山寒氷之中！”
她婉转说来，极是有理，萧明对乾坤一掌公孙望情感早生，不由脱口说道：“我陪……”话方出唇，猛想起自己正要赶赴华山之会，只好倏然止口，但话说了一半，总不能没有下文，搭讪说道：“可惜我此时有事！”
但又想到红衣老妇的一番话，乃是极可能发生之事，乾坤一掌公孙望对自己崖头传艺，以及殷殷赠送“五龙钢胆”，临别之时，还说不论海角天涯，定效驱驰，难道自己就忍令他埋骨冰山？
想到此时，不由脸上显出难色！
铁扇金蛾看出萧明神色之间，犹移不定，眉头一耸，探道：“老妇倒没想到要劳动小哥儿跋涉，但如小哥儿能去，那真是太好不过，不知此时有何急事，能否为老妇一道？”
萧明向东门婉儿看了一眼，意思是：“我能不能把神尼神丐两位老前辈约斗九毒老魔之事说出？”
东门婉儿微笑点头。
那知一段过节细细说完之后，铁扇金蛾突然问道：“小哥儿！你不是说莲花峰头的‘人头塔’，只到九十二颗？”
萧明微吃一惊，暗道：“只到九十二颗？难道这还不够？”
但立刻醒悟红衣老妇话中，必然别有用意，当下点头不语。
铁扇金蛾摇头说道：“不到百颗之数，老鬼不会再到华岳。”
萧明和东门婉儿同时问道：“这是为何？”
铁扇金蛾道：“难道东门姑娘妳也不知么？当年令祖，和老鬼在华山较技，令祖最后一跃五丈，登上莲花峰头，老鬼只落后一步，但令祖登上峰之后，立刻委顿尘埃，真力已竭，老鬼却还有余勇可鼓，只是那面插在峰头的‘蛇神旗’，已握在令祖手中，当着天下英雄，胜负已分！”
东门婉儿接道：“这事在下曾听师尊说过！”
铁扇金蛾继续说道：“老鬼明知其中必有蹊跷，但他指说不出，只好当着天下英雄俯首服输，当时有位号称中原一龙的翁大侠，不合一时失言，说了一句：‘看来华山也不算太高’，就因为这句话，造成了今天莲花峰头，已经是九十二个冤魂，同罗浩劫奇灾！”
萧明虽曾凭着血气之勇，刴过“人头塔”，但对这桩武林旧事，却是闻所未闻，不由听来兴味十分！
铁扇金蛾叹了一口，接下说道：“就此一句，老鬼老羞成怒，当时向峰头群豪扬言，他要用一百颗人头，把莲花峰加高一丈，事实上，他认为当时莲花峰只要再高三尺，抢到蛇神旗，必定是他自己！”
东门婉儿笑着问道：“这些事，在下都听师尊说过，只不知他何以‘人头塔’不满百颗之数，不到华岳？”
铁扇金蛾道：“老鬼狂言一出，登时群豪中，你一言，我一语，翁大侠尤其冷嘲热讽，老鬼忿极之下，刺臂出血发誓，不把莲花峰头堆起一百颗人头，永不再登华山，人在激怒之中，难免出言有错，及时想到，身不到华山，何以能在莲花峰头堆砌百颗人头？但江湖一言，岂能改变，就索性发了一句狂言，指着在场的天下英雄，只要留得老命在，不能短少一颗人头，说完之后，悻悻下山！”
铁扇金蛾说到此时，略为一顿道：“事后老鬼自觉那句弥天大话，无法兑现，怕人耻笑，曾有一个时候匿迹销声，而当时到场的各派宗师，武林健者，把他的话也只当作过耳东风，一笑置之，自四十年前他获得‘九毒奇经’之后，雄心勃起，才存着要把当年莲花峰头一句狂妄之言，变为事实，想不到居然达成了九十二颗之数，眼看百颗将足，老鬼岂肯在此时失言，踏上华山一步？”
东门婉儿道：“这样说来，老魔头定要待百颗‘人头塔’告成，才肯重履中原了！”
铁扇金蛾点头道：“神尼神丐两位前辈，要想算这笔血债，除非到青海白驼山‘紫阳宫’找他，看来别无碰面之时！”
萧明接口道：“这也不定尽然，莲花峰头的‘人头塔’既然到了九十二颗，凭四个妖女的毒技，随便在中原武林再找几颗人头足数，并非难办之事。”
铁扇金蛾微露一丝笑容道：“这个么，纵令魔宫四姬毒技再高，莲花峰头的‘人头塔’也只能凑足八十九颗，另外两……”
说到此时，连摇其头，朝着东门婉儿微笑不向下说。
东门婉儿何等氷雪聪明，展眉一笑道：“老魔头一定要我师傅和七海神丐前辈的两颗……”
虽是心存忌讳，没说完“两颗人头”，但已经够萧明听了浑身发毛，跳起来骂道：“老狗敢如此藐视，欺压中原武林！”
东门婉儿噗哧笑道：“你发个什么炸，百颗‘人头塔’一成，老魔头重履中原，怕是不论少林、武当、昆仑、峨嵋，以及其他各宗派，从此烟飞灰灭，莫想再有噍类！”
萧明瞠目问道：“老魔头不会履行一月之约，莫非姊姊事前也知……”
东门婉儿浅笑说道：“我那知此事，只是师傅没要我如期赶到华岳，看来她老人家早知……”
萧明眉头一皱道：“难道七海神丐前辈不知！”
铁扇金蛾柳吟秋道：“当时神丐前辈据说并不在场，事后和老鬼在半峰遇上，还戏谑老鬼几句，因此一直怀恨在心。”
萧明略一沉吟，霍然说道：“既这样，我陪柳前辈前往雪山……”
复又转对东门婉儿道：“看来姊姊也没甚急事，何不乘此去欣赏欣赏雪山风光？”
东门婉儿刚刚眉梢一扬，还未及答言，闷了半天的桑芸儿忽然“嗤”的一笑道：“不知我也能去欣赏欣赏么？”
萧明脸上一红忙道：“能！能！”忽又觉得仅仅两个“能”字不妥，加了一句道：“我正准备邀请呢？”
东门婉儿突然伸手，在桑芸儿吹弹得破的粉脸上轻轻拧了一把，笑道：“小嘴儿问得正是时候呢！”
芸儿扮了一个鬼脸道：“我要不赶紧一问，他又要把我撵上衡山呢！”
铁扇金蛾柳吟秋瞧在眼里，老脸一绽笑道：“三位愿去，那是再好没有，老妇先备水酒接风，明天黎明登程！”
东门婉儿虽未置可否，无言之间，已经表示同意了！
雪山又称大雪山，长年积雪，氷封千里，群山玉琢，万峰白头，好一片银色天地。
铁扇金蛾柳吟秋领着萧明、东门婉儿和桑芸儿一行四众，来到这水晶琉璃世界，百样新奇，四人中，铁扇金蛾柳吟秋的内功修为，自不用说，萧明等三人也皆不弱，因此不畏苦寒！
但在这一大片皑皑群峰中找人，的确也不是件易事，好在这几天没有继续飞雪，如果能发现脚印的话，也就不难按图索骥了！
但四人找了一天，除了些兽蹄鸟迹之外，就没有发现乾坤一掌公孙望的半丝踪影。
商议之下，铁扇金蛾认为先找到那朱“氷藤实”再说，在她的想法，已认定乾坤一掌准是来了雪山，因那“啮骨奇毒”只有“氷藤实”可解，而“氷藤实”天下山川，只有雪山独产。
次日四人由南向北，在一望银海，插天雪峰中奔驰半天，铁扇金蛾一指前面一座形如巨兽怒蹲的高约数百仭的雪山说道：“假如老妇记忆不错，那株‘氷藤实’就在山北一座绝谷之中。”
萧明抬头打量那山形一眼，笑道：“在下估量柳前辈记忆不错！”
东门婉儿道：“难道那山有什么特别么？”
萧明仰脸笑道：“妳看那山不活像一头睡狮么？”
铁扇金蛾微笑不语！
东门婉儿聪明绝顶，心知铁扇金蛾这一笑必有原因，含笑问道：“柳前辈以为这些山的形态不能一定么？”
铁扇金蛾一翘大拇指道：“姑娘真是玲珑心窍，这些山上的积雪，不知几千百尺，从来就没完全融解过，怕是从有这些山以来，就没谁看见过它的真正面目，每次飞雪的大小和风向的不同，有时这里薄一点，那里厚一点，因此这些山的形状，经常在变幻，也许今晚来上一场大雪，明天对面那山，就不像睡狮子。”
萧明听得脸上一热，暗忖：“倒真有些道理！”当下讪讪说道：“柳前辈胸罗万有，足证不见一事，不长一智，在下是在‘夏虫语氷’了！”
铁扇金蛾笑道：“小哥儿过谦了，就老妇没到过雪山以前，对这些雪峰的变幻，也很难想到！”
四人说话之间，早已翻上一座山脊，向北是一堵氷崖，铁扇金蛾一打量说道：“不错！老妇发现的那株‘氷藤实’，就在这堵氷崖以下。”
萧明移近氷崖，俯身探视，但见壁立数百寻，壁面尽是坚氷，光滑如镜，再看那谷底，一眼望去，皑皑如银，连黑点子也没一个！
四人绕过氷崖，地势渐斜，桑芸儿贪玩喜事，奔在最先，突然一声惊叫道：“脚印！”
三人闻声赶视，果然雪地有一路脚印，脚印大小不一，但都朝着同一方向，铁扇金蛾初看一惊，渐渐面色凝重起来，轻轻一叹道：“乾坤一掌果然来过，可惜迟了一步，没获得‘氷藤实’！”
萧明暗暗奇怪，不信她看到几个脚印，就能断定公孙前辈来过，还说没获得“氷藤实”，难道她是诸葛武侯复生，神机妙算？当时眼珠一转问道：“柳前辈凭几个脚印，估量公孙前辈来过，犹有可说，又何以知他没得到‘氷藤实’？在下倒要讨教呢！”
铁扇金蛾含笑答道：“老妇不会阴阳八卦，只是凭点常识判断，你们到我彩云谷，据说和乾坤一掌分别，仅仅时隔五天，同是一路西来，乾坤一掌要来雪山，也不过早一二日光景，这雪山经年人迹罕到，刚巧此时发现足印，十成中有八成准是乾坤一掌！”
萧明点头道：“前辈见解极是！”
铁扇金蛾继续说道：“有很多事，要凭细细去想，有很多事却要靠经验阅历，依老妇看，这小的脚印是乾坤一掌，至于这大的……”
桑芸儿又是一声惊呼道：“这大的不像人的脚印呀！”
铁扇金蛾点头说道：“是的！这大的不是人的脚印，这个脚短而圆，隐约可见趾痕，必是一种罕见的兽类，而且脚印一直通往谷中，那‘氷藤实’如被这种异兽发现，那里能存一粒！”
萧明道：“那‘氷藤实’不能说是公孙前辈先发现的么？”
铁扇金蛾微道：“这就是老妇所说的常识了，你看小的脚印深，大的脚印反而很浅，显然这大的脚印是先踏出的，经过风刮着地面上的浮雪，塡塞了一半，因此看来甚浅，小的脚印迹痕清新，还未被浮云吹塞，看来踏出不久，如果这小脚印，果是乾坤一掌，他定是跟踪着大的脚印，一路寻来。”
萧明道：“不知道是何种兽类？”
铁扇金蛾道：“深山大泽，实生龙蛇，有些兽类，却是颇且灵性之物，老妇虽来过这雪山两次，像这种脚迹的兽类，却不曾见过！”
边说边行，那大小不同的脚迹，果然一直通到谷中，氷崖之下，脚印杂杳，铁扇金蛾手指一处说道：“看！那就是‘氷藤’，已经没有一颗藤实了，显然被那不知名的巨兽采撷一空！”
萧明等三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崖脚凹入之处，碧油油地生着一株“氷藤”，与拇指略粗，长约五尺，通体晶莹，紧畔着氷崖斜斜地弯曲着，乍看去像是嵌在冰崖以内，萧明用手微一抚触，彻骨生寒，果然雪地奇珍，不由好奇问道：“柳前辈去年见它开花，今年结实，究竟它多少年结一次实？”
铁扇金蛾柳吟秋道：“据传闻说百年一次，也不知是假是真，反此一个人，难得看到同一株‘氷藤’开两次花，结两次实。”
萧明探手撤出寒灵剑，说道：“既然如此，留它何用！”顺手一剑，齐根削去。
只觉剑锋划过，微微一软，那藤根竟然未损分毫。
铁扇金蛾道：“这‘氷藤’虽不及藤实珍贵，也是解毒圣品，但此物虽柔，却劫劲十分，非普通宝刄能伤！”
桑芸儿道：“何不用‘银霜匕’一试！”
萧明如言掣出“银霜匕”，银光闪处，凑近那“氷藤”齐根一划，好一柄利刄，果然应手而断！
萧明把“氷藤”取到手中，掂了一掂，倒还有些份量，心中一动，握住藤根，扬手向氷崖击去！
“砰”的一声，氷花四溅，坚硬的氷壁上生生给砸出一条五寸深浅的氷槽！
铁扇金蛾脸色一绽，笑道：“小哥儿！这倒亏你想出，老妇只知它可以用清水磨汁，解毒入药，却不知竟是一件神兵利器，看来可称为‘氷藤鞭’了！”
萧明也觉是件意外收获，这“氷藤”虽然寒灵剑虽损分毫，却是柔软异常，当时绕在腰间，刚好围了两匝。
此时铁扇金蛾正注视着雪地零乱杂杳的脚印，果又发现那脚印又通向谷的另一端。
铁扇金蛾仰首一看天色道：“彤云密布，怕是又要飞雪，我们得赶紧顺着脚印找寻一程，大雪一降，要找就难了。”
脚印出了深谷，一直向北，仍然是一大一小两种脚印，铁扇金蛾道：“看来乾坤一掌，定是追踪那大的脚印而去！”
四人展开轻功，迤逦北奔，晃眼就是数十里，奔近一座耸天雪岭附近，果然飞起了片片鹅毛大雪，面前脚印，在飞舞的雪花里，瞬即掩没。
铁扇金蛾一皱眉头道：“这大雪一下，只好又盲目搜寻了！”
东门婉儿道：“柳前辈望认定那大的脚印是兽类，我看这派山势，与前途所见山势不同，可能是雪山主峰，倒应该详细搜寻一遍。”
铁扇金蛾点头说道：“依老妇看，现在脚印已被浮雪掩盖，我等四人最好暂时分开寻找，三个时辰以后，在那雪岭旳背面会合，不见不散。”
东门婉儿略一打量山势，说道：“柳前辈设想不错！”用手一指萧明和桑芸儿道：“你们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向西，绕到雪岭的背后，我和柳前辈分别越岭而过，虽是你们绕的路程要远一点，却无须攀崖附壁，奔驰起来，要容易得多。”
两人一声“好！”人影骤分，登时雪地上展现出四条足印，分向前面雪岭奔去。
且说萧明沿着雪岭东麓绕行，侧首岭头，在皑皑如银的山岭上，有一点红影，飘忽隐现，心知那是红衣老妇铁扇金蛾柳吟秋！
天地皆白，这一点红影，极是触目，萧明正自看得有趣，转眼之间，猛见前面雪光中，一团黑影，疾逾飘风，一闪而过，没入山攀雪丘之后，霎眼不见！
萧明心头微怔，提了一口丹田真气，展开六师叔紫衣无影顾旋风的轻功绝技，身形一起，夭矫游龙，疾如流星般风驰追去。
此时雪花不大，萧明赶到那黑影掠过之处，雪地上清晰地显出一路脚印，那脚印赫然与前面见过的大脚印一般无二，每只脚印中间的距离，竟在五尺以上，趾痕宛然，果然与人的脚印有异！
萧明暗想：“刚才眼看它一闪而过，飞行绝尘，必然是头恶兽，莫非它巢穴在此？公孙前辈追踪而来，凶险未卜！”
忽又转念道：“公孙前辈虽然巨毒在身，功力未废，岂惧一头顽兽？倒是快点追去看个究竟！”
主意打定，绕过雪丘，跟踪着雪地迹印，一缕轻烟般疾驰而去。
路转山回，似觉地面积雪渐薄，隐隐传来淙淙水声，和一股浓重的琉璜气味，人已进入一片谷地。
蓦地黑影一晃，闪出一个庞然巨物，像座小山般迎面扑来。
萧明心头一震，错肩斜飘八尺，转侧定神看去，只见那物似猿非猿，似猩猩非猩猩，高约七尺以上，一身茸茸黑毛，乌光闪亮，头上披发拂肩，两只凶睛一闪一闪地射着精光，形状可怖之极！
那怪兽一扑落空，一声怪叫，张牙舞爪，腾身又到。
萧明侧身一让，一声大喝道：“畜牲！敢向小爷使凶，想是找死么？”翻腕一剑，直向怪兽胁下点去。
这一剑出手奇快，正好刺个正着，微觉剑身一震，竟然没伤及怪兽分毫！
但萧明却因怪兽躯体魁伟，一剑刺出，已贯注八成真力，怪兽虽然皮革坚靱，竟也被砸得微微一抖，登时凶性大发，转侧长臂一撩，向萧明搂头抓到。
萧明宝剑失效，错愕中人已倒飘丈余，陡然心中一动，长剑翻腕插向背后，迅疾探手腰间，解下那根由红衣老妇柳吟秋命名的“氷藤鞭”！
此时怪兽已经狂吼扑近，萧明腾身一跃丈余，奋臂一鞭，觑定那兽盖头疾落。
鞭梢呼啸声中，怪兽微一偏头，“唰”的一响，正好抽在背脊之上，登时抽出一条血痕，惨嘷一声，掉头逃窜如风，转过山角而逝！
萧明点地一弹，跟身追去。
绕过山角，不由得当场怔住，谷中白雾迷漫，点雪全无，隐隐松柏苍翠，绿草如茵，雪山中千里积雪，竟有这一片神仙处所，能不令人骇异！
但莲花峰头“人头塔”上的人头，却仍在直线上升，十天之内，从七十七颗跳到九十二颗，其中有四位，正是自己的师叔！
心念及此，脸上立刻流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岸然问道：“柳前辈！黑飞魔重恨深仇，恕在下未知内情，不便妄参未议，但他在莲花峰头，凭着‘化骨毒掌’，连毙武林八十三个高手的人头血债，又向何人索偿？”
铁扇金蛾柳吟秋“哦”了一声道：“小哥儿说得不错，但你可知有心为善，虽善不偿，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黑飞魔乃是无心杀人。”
这几句话说得很是牵强，用着“善”“恶”两字，把黑飞魔满手血汚，轻轻抹去，教目睹两位师叔横尸荒林，血肉模糊惨状的萧明，那里肯服，不由得用鼻音“哼”了一声道：“哼！好一个‘无心杀人’！假如我是黑飞魔，我杀一个人已足。”
东门婉儿星眸一闪道：“你是说杀九毒老魔？”
萧明情绪激昻，愤愤说道：“我说如力不足诛杀老魔，至少可以自杀，为了苟全自己一人之命，不惜杀戮天下武林，岂能说是无心杀人？”
铁扇金蛾柳吟秋方待解释，东门婉儿大笑说道：“何必徒逞口舌！柳前辈既然承担此事，她日必有能令天下武林信服之道，要不然，八十三颗人头账，岂能就此善了？”
接着，秀眉一扬道：“请问柳前辈！如今那颗??珠安在？”
铁扇金蛾道：“那珠我送了一人，去营救另外一人，只要那人出世，才是老毒物的真正尅星！”
言下之意，像是妙风神尼和七海神丐，对付九毒老魔，还未必十拿九稳！
东门婉儿心中一动，冲口问道：“莫非黑衣罗刹瞿七娘？”
铁扇金蛾微微一怔，但旋即恢复平静，略显惊异说道：“姑娘也知黑衣罗刹……”
萧明因刚才对黑飞魔的善恶之争，虽被东门婉儿岔开，心头仍然火气未平，此时冷冷接道：“她是莲花峰头第九十二颗人头！”
铁扇金蛾面色骤变，急道：“你说什么？她……”
说了一个“她”，目注萧明，几乎怀疑自己把话听错，显出一副急迫神色。
萧明面无表情，一字一说道：“她……黑……衣……罗……刹……瞿……七……娘……擅……长……红……煞……掌……五……天……前……被……九……毒……门……下……妖……女……枭……了……首……级……”
噩耗完全证实之后，铁扇金蛾柳吟秋跌足叹道：“想不到老妇甘冒神尼前辈责怪，一场费尽心血的安排，又成虚望，那颗千载难求的??珠，竟被九毒……”
东门婉儿眉头一动，缓缓说道：“黑衣罗刹前辈虽遭惨死，??珠并未被九毒门下妖女夺去！”
铁扇金蛾柳吟秋一张颓败的脸上忽又现出一线曙光，霍然问道：“原来姑娘知道那??珠！……”
东门婉儿连忙螓首频摇道：“在下不知，前辈会错意思啦！”
红衣老妇铁扇金蛾柳吟秋，刚刚浮现的一丝希望，又归寂灭，但却被东门婉儿一怔一反的话语，弄得满头玄雾，蓦然问道：“姑娘的意思？……”
东门婉儿微微一笑道：“黑衣罗刹瞿前辈被两个妖女取去项上人头之时，在下看得极是真切，只可惜迟了一步！”
萧明忽道：“那??珠准是藏在瞿前辈身上衣衫以内，两个妖女不曾发现！”
东门婉儿断然道：“不在！”
铁扇金蛾柳吟秋道：“姑娘在她身上搜过？”
东门婉儿双瞳中棱芒一闪，怒形于色道：“前辈认为夕照庵中弟子，会作出这种败行之事，打劫越货么？”
铁扇金蛾柳吟秋眉头微皱，呐呐道：“姑娘言重了，老妇不过随便一问，那里会怀疑姑娘……”
萧明道：“东门姊姊！妳这话也实在令人费解，既未被九毒门下妖女夺去，又说不在……”
东门婉儿变色说道：“我说自我们遇到黑衣罗刹瞿前辈之时，她身上根本没有那颗??珠，要不然，她何惧‘毒指飞磷’？凭她的‘红煞掌’，两个妖女毒技失效之后，岂能逃得性命？”
萧明恍然大悟道：“这么说，那珠……”俊目电闪，宛如两把利刄，停在红衣老妇柳吟秋脸上！
铁扇金蛾一声苦笑道：“小哥儿怀疑老妇撒谎？没把那??珠交给黑衣罗刹？”
萧明冷冷说道：“这个么，在下怎么知道！”
铁扇金蛾幽幽一叹道：“小哥儿不信老妇，也是无法之事，只可惜那人永世不能再见天日！”
东门婉儿淡淡一笑道：“柳前辈是说乾坤一掌么？那公孙前辈早已被人救出！”
铁扇金蛾柳吟秋两眼一亮，愕然问道：“那是谁！能闯‘九毒洞天’？”
萧明仰首望天，缓缓说道：“就是区区在下！”
铁扇金蛾蓦地一惊，转对萧明深深打量了一遍，满面疑云地问道：“小哥儿资质禀赋，果然不可多求，但那‘九毒洞’中的‘蚀骨磷光’，见光蚀骨，却不能全凭资质，至于武功……”
显然，她一眼看出萧明，在武功上面也属平平！
萧明开始时对这位红衣老妇的一丝好感，被黑飞魔的善恶问题，见解不同而破坏，闻言冷冷说道：“在下资质武功两皆平平，但事实上却闯过‘九毒洞’，救出了乾坤一掌公孙前辈！”
说话之间，早已探手怀中，把那颗“五龙钢胆”取出托在掌心，毫无表情地说道：“公孙前辈以此见赠！”
这枚“五龙钢胆”一现，铁扇金蛾再不存疑，两眼陡现奇光，急问道：“他人在那里呢？”
萧明道：“九毒洞上崖头，获得黑衣罗刹瞿七娘噩耗之后，便分手他去！”
铁扇金蛾面色凝重，沉思半晌，猛地双目一睁道：“如此说来，老妇要赶他一程……”忽又想到对东门婉儿尚未交代，脸色一和道：“姑娘可能信过老妇，善言回覆神尼老前辈？”
东门婉儿道：“柳前辈且先说为何要追踪乾坤一掌？”
铁扇金蛾蹙眉说道：“那公孙望身中‘啮骨奇毒’，身虽离开九毒洞，仍难继续延命，必须调制一种解毒丹药，其中最稀贵的一种药物是产在雪山的‘氷藤实’，此种‘氷藤实’，在雪山也极不易求，老妇去年在雪山偶尔发现一株，当时已开金花，又过一年，想必已经结实。公孙望乱闯乱撞，那能一下找到，只怕不死于九毒洞，却要埋骨氷山！”
东门婉儿正色说道：“柳前辈能恻心施仁，家师面前，婉儿一律承担，但不何以能断定乾坤一掌去了雪山？”
铁扇金蛾点头答道：“那‘啮骨奇毒’非‘氷藤实’揉丹合药莫解，而‘氷藤实’只雪山才有，公孙望既获‘九毒奇经’下册，岂有不知，他不去雪山，又去那里？”
东门婉儿道：“那么柳前辈何时起程？”
铁扇金蛾道：“老妇想就此……”忽然面色犹移，仰首西方，幽幽一叹！
东门婉儿察言观色，和声问道：“柳前辈莫非尚有难……”
铁扇金蛾手抚霜鬓，陡见眼眶中两颗晶莹泪珠一闪，黯然说道：“老妇和九毒老鬼那段孽缘，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乾坤一掌自是耳闻，但老妇当年斩断情丝，悔过向善，乾坤一掌公孙望囚闭幽洞，定然不知，可惜黑衣罗刹身罗惨祸，未能与他见过一面，老妇赶到雪山替他找寻‘氷藤实’，他岂能相信，说不定老妇要毙死他‘红煞掌’下，而他寻不到‘氷藤实’，也必僵毙雪山寒氷之中！”
她婉转说来，极是有理，萧明对乾坤一掌公孙望情感早生，不由脱口说道：“我陪……”话方出唇，猛想起自己正要赶赴华山之会，只好倏然止口，但话说了一半，总不能没有下文，搭讪说道：“可惜我此时有事！”
但又想到红衣老妇的一番话，乃是极可能发生之事，乾坤一掌公孙望对自己崖头传艺，以及殷殷赠送“五龙钢胆”，临别之时，还说不论海角天涯，定效驱驰，难道自己就忍令他埋骨冰山？
想到此时，不由脸上显出难色！
铁扇金蛾看出萧明神色之间，犹移不定，眉头一耸，探道：“老妇倒没想到要劳动小哥儿跋涉，但如小哥儿能去，那真是太好不过，不知此时有何急事，能否为老妇一道？”
萧明向东门婉儿看了一眼，意思是：“我能不能把神尼神丐两位老前辈约斗九毒老魔之事说出？”
东门婉儿微笑点头。
那知一段过节细细说完之后，铁扇金蛾突然问道：“小哥儿！你不是说莲花峰头的‘人头塔’，只到九十二颗？”
萧明微吃一惊，暗道：“只到九十二颗？难道这还不够？”
但立刻醒悟红衣老妇话中，必然别有用意，当下点头不语。
铁扇金蛾摇头说道：“不到百颗之数，老鬼不会再到华岳。”
萧明和东门婉儿同时问道：“这是为何？”
铁扇金蛾道：“难道东门姑娘妳也不知么？当年令祖，和老鬼在华山较技，令祖最后一跃五丈，登上莲花峰头，老鬼只落后一步，但令祖登上峰之后，立刻委顿尘埃，真力已竭，老鬼却还有余勇可鼓，只是那面插在峰头的‘蛇神旗’，已握在令祖手中，当着天下英雄，胜负已分！”
东门婉儿接道：“这事在下曾听师尊说过！”
铁扇金蛾继续说道：“老鬼明知其中必有蹊跷，但他指说不出，只好当着天下英雄俯首服输，当时有位号称中原一龙的翁大侠，不合一时失言，说了一句：‘看来华山也不算太高’，就因为这句话，造成了今天莲花峰头，已经是九十二个冤魂，同罗浩劫奇灾！”
萧明虽曾凭着血气之勇，刴过“人头塔”，但对这桩武林旧事，却是闻所未闻，不由听来兴味十分！
铁扇金蛾叹了一口，接下说道：“就此一句，老鬼老羞成怒，当时向峰头群豪扬言，他要用一百颗人头，把莲花峰加高一丈，事实上，他认为当时莲花峰只要再高三尺，抢到蛇神旗，必定是他自己！”
东门婉儿笑着问道：“这些事，在下都听师尊说过，只不知他何以‘人头塔’不满百颗之数，不到华岳？”
铁扇金蛾道：“老鬼狂言一出，登时群豪中，你一言，我一语，翁大侠尤其冷嘲热讽，老鬼忿极之下，刺臂出血发誓，不把莲花峰头堆起一百颗人头，永不再登华山，人在激怒之中，难免出言有错，及时想到，身不到华山，何以能在莲花峰头堆砌百颗人头？但江湖一言，岂能改变，就索性发了一句狂言，指着在场的天下英雄，只要留得老命在，不能短少一颗人头，说完之后，悻悻下山！”
铁扇金蛾说到此时，略为一顿道：“事后老鬼自觉那句弥天大话，无法兑现，怕人耻笑，曾有一个时候匿迹销声，而当时到场的各派宗师，武林健者，把他的话也只当作过耳东风，一笑置之，自四十年前他获得‘九毒奇经’之后，雄心勃起，才存着要把当年莲花峰头一句狂妄之言，变为事实，想不到居然达成了九十二颗之数，眼看百颗将足，老鬼岂肯在此时失言，踏上华山一步？”
东门婉儿道：“这样说来，老魔头定要待百颗‘人头塔’告成，才肯重履中原了！”
铁扇金蛾点头道：“神尼神丐两位前辈，要想算这笔血债，除非到青海白驼山‘紫阳宫’找他，看来别无碰面之时！”
萧明接口道：“这也不定尽然，莲花峰头的‘人头塔’既然到了九十二颗，凭四个妖女的毒技，随便在中原武林再找几颗人头足数，并非难办之事。”
铁扇金蛾微露一丝笑容道：“这个么，纵令魔宫四姬毒技再高，莲花峰头的‘人头塔’也只能凑足八十九颗，另外两……”
说到此时，连摇其头，朝着东门婉儿微笑不向下说。
东门婉儿何等氷雪聪明，展眉一笑道：“老魔头一定要我师傅和七海神丐前辈的两颗……”
虽是心存忌讳，没说完“两颗人头”，但已经够萧明听了浑身发毛，跳起来骂道：“老狗敢如此藐视，欺压中原武林！”
东门婉儿噗哧笑道：“你发个什么炸，百颗‘人头塔’一成，老魔头重履中原，怕是不论少林、武当、昆仑、峨嵋，以及其他各宗派，从此烟飞灰灭，莫想再有噍类！”
萧明瞠目问道：“老魔头不会履行一月之约，莫非姊姊事前也知……”
东门婉儿浅笑说道：“我那知此事，只是师傅没要我如期赶到华岳，看来她老人家早知……”
萧明眉头一皱道：“难道七海神丐前辈不知！”
铁扇金蛾柳吟秋道：“当时神丐前辈据说并不在场，事后和老鬼在半峰遇上，还戏谑老鬼几句，因此一直怀恨在心。”
萧明略一沉吟，霍然说道：“既这样，我陪柳前辈前往雪山……”
复又转对东门婉儿道：“看来姊姊也没甚急事，何不乘此去欣赏欣赏雪山风光？”
东门婉儿刚刚眉梢一扬，还未及答言，闷了半天的桑芸儿忽然“嗤”的一笑道：“不知我也能去欣赏欣赏么？”
萧明脸上一红忙道：“能！能！”忽又觉得仅仅两个“能”字不妥，加了一句道：“我正准备邀请呢？”
东门婉儿突然伸手，在桑芸儿吹弹得破的粉脸上轻轻拧了一把，笑道：“小嘴儿问得正是时候呢！”
芸儿扮了一个鬼脸道：“我要不赶紧一问，他又要把我撵上衡山呢！”
铁扇金蛾柳吟秋瞧在眼里，老脸一绽笑道：“三位愿去，那是再好没有，老妇先备水酒接风，明天黎明登程！”
东门婉儿虽未置可否，无言之间，已经表示同意了！
雪山又称大雪山，长年积雪，氷封千里，群山玉琢，万峰白头，好一片银色天地。
铁扇金蛾柳吟秋领着萧明、东门婉儿和桑芸儿一行四众，来到这水晶琉璃世界，百样新奇，四人中，铁扇金蛾柳吟秋的内功修为，自不用说，萧明等三人也皆不弱，因此不畏苦寒！
但在这一大片皑皑群峰中找人，的确也不是件易事，好在这几天没有继续飞雪，如果能发现脚印的话，也就不难按图索骥了！
但四人找了一天，除了些兽蹄鸟迹之外，就没有发现乾坤一掌公孙望的半丝踪影。
商议之下，铁扇金蛾认为先找到那朱“氷藤实”再说，在她的想法，已认定乾坤一掌准是来了雪山，因那“啮骨奇毒”只有“氷藤实”可解，而“氷藤实”天下山川，只有雪山独产。
次日四人由南向北，在一望银海，插天雪峰中奔驰半天，铁扇金蛾一指前面一座形如巨兽怒蹲的高约数百仭的雪山说道：“假如老妇记忆不错，那株‘氷藤实’就在山北一座绝谷之中。”
萧明抬头打量那山形一眼，笑道：“在下估量柳前辈记忆不错！”
东门婉儿道：“难道那山有什么特别么？”
萧明仰脸笑道：“妳看那山不活像一头睡狮么？”
铁扇金蛾微笑不语！
东门婉儿聪明绝顶，心知铁扇金蛾这一笑必有原因，含笑问道：“柳前辈以为这些山的形态不能一定么？”
铁扇金蛾一翘大拇指道：“姑娘真是玲珑心窍，这些山上的积雪，不知几千百尺，从来就没完全融解过，怕是从有这些山以来，就没谁看见过它的真正面目，每次飞雪的大小和风向的不同，有时这里薄一点，那里厚一点，因此这些山的形状，经常在变幻，也许今晚来上一场大雪，明天对面那山，就不像睡狮子。”
萧明听得脸上一热，暗忖：“倒真有些道理！”当下讪讪说道：“柳前辈胸罗万有，足证不见一事，不长一智，在下是在‘夏虫语氷’了！”
铁扇金蛾笑道：“小哥儿过谦了，就老妇没到过雪山以前，对这些雪峰的变幻，也很难想到！”
四人说话之间，早已翻上一座山脊，向北是一堵氷崖，铁扇金蛾一打量说道：“不错！老妇发现的那株‘氷藤实’，就在这堵氷崖以下。”
萧明移近氷崖，俯身探视，但见壁立数百寻，壁面尽是坚氷，光滑如镜，再看那谷底，一眼望去，皑皑如银，连黑点子也没一个！
四人绕过氷崖，地势渐斜，桑芸儿贪玩喜事，奔在最先，突然一声惊叫道：“脚印！”
三人闻声赶视，果然雪地有一路脚印，脚印大小不一，但都朝着同一方向，铁扇金蛾初看一惊，渐渐面色凝重起来，轻轻一叹道：“乾坤一掌果然来过，可惜迟了一步，没获得‘氷藤实’！”
萧明暗暗奇怪，不信她看到几个脚印，就能断定公孙前辈来过，还说没获得“氷藤实”，难道她是诸葛武侯复生，神机妙算？当时眼珠一转问道：“柳前辈凭几个脚印，估量公孙前辈来过，犹有可说，又何以知他没得到‘氷藤实’？在下倒要讨教呢！”
铁扇金蛾含笑答道：“老妇不会阴阳八卦，只是凭点常识判断，你们到我彩云谷，据说和乾坤一掌分别，仅仅时隔五天，同是一路西来，乾坤一掌要来雪山，也不过早一二日光景，这雪山经年人迹罕到，刚巧此时发现足印，十成中有八成准是乾坤一掌！”
萧明点头道：“前辈见解极是！”
铁扇金蛾继续说道：“有很多事，要凭细细去想，有很多事却要靠经验阅历，依老妇看，这小的脚印是乾坤一掌，至于这大的……”
桑芸儿又是一声惊呼道：“这大的不像人的脚印呀！”
铁扇金蛾点头说道：“是的！这大的不是人的脚印，这个脚短而圆，隐约可见趾痕，必是一种罕见的兽类，而且脚印一直通往谷中，那‘氷藤实’如被这种异兽发现，那里能存一粒！”
萧明道：“那‘氷藤实’不能说是公孙前辈先发现的么？”
铁扇金蛾微道：“这就是老妇所说的常识了，你看小的脚印深，大的脚印反而很浅，显然这大的脚印是先踏出的，经过风刮着地面上的浮雪，塡塞了一半，因此看来甚浅，小的脚印迹痕清新，还未被浮云吹塞，看来踏出不久，如果这小脚印，果是乾坤一掌，他定是跟踪着大的脚印，一路寻来。”
萧明道：“不知道是何种兽类？”
铁扇金蛾道：“深山大泽，实生龙蛇，有些兽类，却是颇且灵性之物，老妇虽来过这雪山两次，像这种脚迹的兽类，却不曾见过！”
边说边行，那大小不同的脚迹，果然一直通到谷中，氷崖之下，脚印杂杳，铁扇金蛾手指一处说道：“看！那就是‘氷藤’，已经没有一颗藤实了，显然被那不知名的巨兽采撷一空！”
萧明等三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崖脚凹入之处，碧油油地生着一株“氷藤”，与拇指略粗，长约五尺，通体晶莹，紧畔着氷崖斜斜地弯曲着，乍看去像是嵌在冰崖以内，萧明用手微一抚触，彻骨生寒，果然雪地奇珍，不由好奇问道：“柳前辈去年见它开花，今年结实，究竟它多少年结一次实？”
铁扇金蛾柳吟秋道：“据传闻说百年一次，也不知是假是真，反此一个人，难得看到同一株‘氷藤’开两次花，结两次实。”
萧明探手撤出寒灵剑，说道：“既然如此，留它何用！”顺手一剑，齐根削去。
只觉剑锋划过，微微一软，那藤根竟然未损分毫。
铁扇金蛾道：“这‘氷藤’虽不及藤实珍贵，也是解毒圣品，但此物虽柔，却劫劲十分，非普通宝刄能伤！”
桑芸儿道：“何不用‘银霜匕’一试！”
萧明如言掣出“银霜匕”，银光闪处，凑近那“氷藤”齐根一划，好一柄利刄，果然应手而断！
萧明把“氷藤”取到手中，掂了一掂，倒还有些份量，心中一动，握住藤根，扬手向氷崖击去！
“砰”的一声，氷花四溅，坚硬的氷壁上生生给砸出一条五寸深浅的氷槽！
铁扇金蛾脸色一绽，笑道：“小哥儿！这倒亏你想出，老妇只知它可以用清水磨汁，解毒入药，却不知竟是一件神兵利器，看来可称为‘氷藤鞭’了！”
萧明也觉是件意外收获，这“氷藤”虽然寒灵剑虽损分毫，却是柔软异常，当时绕在腰间，刚好围了两匝。
此时铁扇金蛾正注视着雪地零乱杂杳的脚印，果又发现那脚印又通向谷的另一端。
铁扇金蛾仰首一看天色道：“彤云密布，怕是又要飞雪，我们得赶紧顺着脚印找寻一程，大雪一降，要找就难了。”
脚印出了深谷，一直向北，仍然是一大一小两种脚印，铁扇金蛾道：“看来乾坤一掌，定是追踪那大的脚印而去！”
四人展开轻功，迤逦北奔，晃眼就是数十里，奔近一座耸天雪岭附近，果然飞起了片片鹅毛大雪，面前脚印，在飞舞的雪花里，瞬即掩没。
铁扇金蛾一皱眉头道：“这大雪一下，只好又盲目搜寻了！”
东门婉儿道：“柳前辈望认定那大的脚印是兽类，我看这派山势，与前途所见山势不同，可能是雪山主峰，倒应该详细搜寻一遍。”
铁扇金蛾点头说道：“依老妇看，现在脚印已被浮雪掩盖，我等四人最好暂时分开寻找，三个时辰以后，在那雪岭旳背面会合，不见不散。”
东门婉儿略一打量山势，说道：“柳前辈设想不错！”用手一指萧明和桑芸儿道：“你们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向西，绕到雪岭的背后，我和柳前辈分别越岭而过，虽是你们绕的路程要远一点，却无须攀崖附壁，奔驰起来，要容易得多。”
两人一声“好！”人影骤分，登时雪地上展现出四条足印，分向前面雪岭奔去。
且说萧明沿着雪岭东麓绕行，侧首岭头，在皑皑如银的山岭上，有一点红影，飘忽隐现，心知那是红衣老妇铁扇金蛾柳吟秋！
天地皆白，这一点红影，极是触目，萧明正自看得有趣，转眼之间，猛见前面雪光中，一团黑影，疾逾飘风，一闪而过，没入山攀雪丘之后，霎眼不见！
萧明心头微怔，提了一口丹田真气，展开六师叔紫衣无影顾旋风的轻功绝技，身形一起，夭矫游龙，疾如流星般风驰追去。
此时雪花不大，萧明赶到那黑影掠过之处，雪地上清晰地显出一路脚印，那脚印赫然与前面见过的大脚印一般无二，每只脚印中间的距离，竟在五尺以上，趾痕宛然，果然与人的脚印有异！
萧明暗想：“刚才眼看它一闪而过，飞行绝尘，必然是头恶兽，莫非它巢穴在此？公孙前辈追踪而来，凶险未卜！”
忽又转念道：“公孙前辈虽然巨毒在身，功力未废，岂惧一头顽兽？倒是快点追去看个究竟！”
主意打定，绕过雪丘，跟踪着雪地迹印，一缕轻烟般疾驰而去。
路转山回，似觉地面积雪渐薄，隐隐传来淙淙水声，和一股浓重的琉璜气味，人已进入一片谷地。
蓦地黑影一晃，闪出一个庞然巨物，像座小山般迎面扑来。
萧明心头一震，错肩斜飘八尺，转侧定神看去，只见那物似猿非猿，似猩猩非猩猩，高约七尺以上，一身茸茸黑毛，乌光闪亮，头上披发拂肩，两只凶睛一闪一闪地射着精光，形状可怖之极！
那怪兽一扑落空，一声怪叫，张牙舞爪，腾身又到。
萧明侧身一让，一声大喝道：“畜牲！敢向小爷使凶，想是找死么？”翻腕一剑，直向怪兽胁下点去。
这一剑出手奇快，正好刺个正着，微觉剑身一震，竟然没伤及怪兽分毫！
但萧明却因怪兽躯体魁伟，一剑刺出，已贯注八成真力，怪兽虽然皮革坚靱，竟也被砸得微微一抖，登时凶性大发，转侧长臂一撩，向萧明搂头抓到。
萧明宝剑失效，错愕中人已倒飘丈余，陡然心中一动，长剑翻腕插向背后，迅疾探手腰间，解下那根由红衣老妇柳吟秋命名的“氷藤鞭”！
此时怪兽已经狂吼扑近，萧明腾身一跃丈余，奋臂一鞭，觑定那兽盖头疾落。
鞭梢呼啸声中，怪兽微一偏头，“唰”的一响，正好抽在背脊之上，登时抽出一条血痕，惨嘷一声，掉头逃窜如风，转过山角而逝！
萧明点地一弹，跟身追去。
绕过山角，不由得当场怔住，谷中白雾迷漫，点雪全无，隐隐松柏苍翠，绿草如茵，雪山中千里积雪，竟有这一片神仙处所，能不令人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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