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惊兽阵 绝涧渡孤藤 采山粮 深林逢恶道
2022-10-15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二人身才立定,猛想起那怪兽一纵跃就好几丈高下,这树虽高,有何用处?刚想另觅逃藏之处,那为首的一小群,约有百十来个,已经奔到那七个死兽面前,相去咫尺,下去必无幸理。四面观望,俱无出路。只得各持兵刃,仗着树身枝干掩护,与它来一个杀一个,拼到哪里是哪里。正定睛往下看时,那兽群为首的百十个奔到死兽面前,忽然不往前进,纷纷围着那死兽转将开来。前面的不进,后面的却仍是往前奔逐,互相挤撞。只望见前后数里方圆一片灰黑,在掀天灰尘影里起落波动,比初见时仿佛要多出好几倍,哪里估得出多少数量。渐渐后面的一大群,将与前面那一群挨挤上时,才看出小群当中,有两个竟比适才杀死的那几个最大的还要大出一倍,围着死兽转了两圈,猛地狂吼了两声。这两个大的,想是那万千兽群的主脑,它这一吼,所有怪兽全都惊天价吼啸起来。这次乃是物伤其类,志在寻仇的同情怒吼,不比适才乍见生人的寻常啸声。再加上空谷回音一震,直似万千迅雷同时爆发,石破天惊,山崩海啸,只震得二人双耳都聋。吼声过处,那两个大兽倏地鹤立鸡群般将头昂起,朝二人存身的大树上面看了一看。猛又怒吼一声,两腿一扬,便要纵将过来。紧随大的身后那百十个,也都跟着将头昂起,作出前纵的势子,眼看就要一同扑来。

  这时二人处境之险,真是间不容发。那些怪兽如是一个一个零零落落扑来,还可手起剑刺刀斫,来一个杀一个。虽然来数太多,后面望不见前面,只知拼命向前,不会杀一惩百,使其知难而退,到底比较容易应付。这一二百个同时往树上纵扑,后面成千累万也必相次发动。休道那一株大树,再有几十株,也必被它们冲倒。覆木之下,焉有完人?在这万分危急之中,云从猛一眼看到离身两丈以外,并排立着两株大树,枝桠相接,仅只数尺。就在那千百怪兽将纵未纵之际,用手一拉风子,先自将足在树干上一垫劲,单手钩着对面树枝,趁那悠荡之势,一翻身便到了邻树上面,隐身密叶之中。风子也将刀锏并在一手,随着纵到。刚得站稳,便见下面百十条黑影带起一阵风声,嗖嗖嗖比箭还急,直朝适才存身的树上扑去。

  接着便听喀嚓连声,一株参天古树,登时干断枝折,上半截树身直从半空中倒将下来。群兽咆哮践踏之声,响成一片。看神气,那些怪兽全听那为首大兽号令,好似又吃了数目太多的亏,互相挤撞咆哮。云从、风子纵逃到别的树上,并未被它们瞧见,只顾在那断树枝叶里吼啸践踏。只听枝叶纷断与兽蹄之声,乱成一片。顷刻之间,残枝寸折,碎叶如粉,一大株古树竟被它们踏成个扁平堆子。二人方幸未为所见,假使人在下面,焉有生理?忽听那大的一个不住在残枝碎叶中低头闻嗅,似在寻觅仇人踪迹。二人隐身密叶丛中,眼看群兽绕树游行,吓得哪敢出声。

  偏那树梢有许多枝干年久枯朽,恰巧被风子踹在上面,虽有要断的声音,已为兽啸所隐。等到风子觉着脚底一软,连忙移向别处时,脚底一根三尺多长的枯干已被踏折,落了下去。无巧不巧,正打在树底下一个怪兽的头上。那兽一惊,立时怪吼一声,仰起头来,随着上面枝颤叶动处,把二人看了个逼真,接着连声怪吼。下面群兽一齐回身,昂头往上注视。二人除存身之处外,更无别的地方可以藏躲。下面更是黑压压一大片,全被群兽挤满,连立足之处都没有。刚暗道一声:“我命休矣!”又听下面群兽一齐悲鸣,声音与适才所闻不同。方以为就要作势扑来,除死方休,忽见这处群兽背上有两道金线,比电还疾,转瞬便到面前。所经之处,群兽大乱,恍如黑浪翻滚。那两道金线飞到面前,就在群兽背上,往二人存身的大树上飞到。耳中又听一声惨叫,好些团黑影凭空从树干近处坠落下去,百忙中也没看清一只。各持兵刃,正准备着困兽之斗,去敌那两条黄影时,猛听有人呼唤“少老爷”之声。虽然下面群兽喧嚣,没有听真,云从已觉出那人声音非常耳熟。风子眼尖胆大,早看清来的两条黄影是两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有一条背上背着一个身围虎皮的赤身少年,与昨晚二人所说一样,两手乱摆,口中直喊少老爷。同时下面为首百十个怪兽又纷纷往树上纵来。在这绝危奇险中,来势又异常迅速,哪还分得出敌友?

  风子只听到耳边一阵扑嗒之声,眼前一花,那背人的怪物长臂分处,近身枝干全如摧枯拉朽,纷纷断落,喊声:“不好!”正要一锏当头打去,不料怪物两只脚爪业已抓紧树身,两条手臂又长又快,只一伸手,将风子的铁锏接住。风子觉着力猛非常,身站树杈用不得力,百忙中左手抓树,右手用尽平生之力往回便夺。两下里方一较劲,那怪兽背上少年一面学着怪兽啸声,一面直喊:“少老爷!是自己人!”这时下面群兽奔腾悲啸之声,已震得山摇地动,哪还听得出人的说话。云从手持宝剑,见群兽未退,怪物又来,原也准备冒死一拼。及见两条黄影刚一飞近树前,看出身形,内中一条忽然翻身退下;另一条背上背着一人,仿佛面熟,仍是如飞扑来。正要仗剑上前,与风子合力迎敌,猛一眼看到兽背上那人口里乱叫,双手乱摆。定睛一看,正是以前误走绝缘岭,在荒山黑夜之中走失的自幼贴身书童小三儿,不由又惊又喜。连喊风子住手,俱未听见。只得越过枝去,在风子耳边大声急呼道:“这怪物背上背的是自己人,想必没有恶意。”风子刚把话听出一些,劲略一松,对面怪物好似有了知觉,竟然舒爪将剑拨开,长啸一声,往树上纵去。云从见那怪物回身时节,背上却是苍色,长着一缕极长金发。猛想起先前误走荒山,走失小三儿,第二日所遇那苍背金发、行走疾如飘风、似猿非猿之物。既和小三儿一起,当然是友非敌。适才这两条黄影初飞来时,曾见兽群大乱,飞到树前,正值为首百十个怪兽纵起,被内中一个长臂挥处,纷纷坠落,能救自己与风子出险也未可知。

  这时小三儿已从怪物背上纵到树枝上,与云从相见。主仆都有一肚子话想说,无奈兽啸喧天,一句也听不出。急得小三儿用手往下连指。云从、风子同往下面看时,因为这两个怪物从兽群后面飞来,为首的怪兽尚无知觉,正待纵起寻仇,被内中一个赶到,一阵乱抓,连死了好几个。这才知道来了克星,吓得那已纵起的四肢无力,跌了下去。未纵起的,刚一看见,便自齐声悲叫,拼命逃窜。偏偏兽群太多,路被自己阻塞,急切间哪里逃走得了。只见数十丈灰尘影里,万头攒动,互相践踏挤撞,乱作一堆。前面兽群不知道逃,后面的又被怪物吓得往群中乱钻。这些兽群越拥挤,那两个苍背金发的怪物好似越着急。猛地将身同时纵起,就在万千兽群头顶上往来奔驰。长臂一起,便一爪抓起一个,掷出数十丈远去。所到之处,团团黑影,满空飞舞,恍如千顷黑浪中闪出两条金线。那些怪兽原极合群,只管悲鸣跳跃,兀自不会寻路逃遁。

  那两个苍背金发的怪物在兽群中飞跃了一阵,忽又聚在一处,略一交头接耳。内中一个便往最前面奔去,转眼只剩了一点黄星闪动,半晌没有回转。另一个却飞了回来,纵到树杈上,朝小三儿连声高叫,长臂爪乱挥乱比。小三儿便用手示意,拉了云从、风子一把,先往树下纵去。被那怪物一把抱定,放在地上,一同举臂,向上连招。云从、风子见那些怪兽见了它,个个胆落魂惊,知无差错。万千兽群仍还未退,除了依它,更无善策。便一同纵下,由小三儿同那怪物在前引路,往山上面便走。

  这时云雾已开,斜阳犹存余照。下面虽是尘沙弥漫,吼啸震天。山上面却是山容如绣,凝紫萦青,秀草蒙茸,因风摇曳,甚是庄严幽丽。那怪物走了一截,又将小三儿抱起,神态亲密非常。不时回首观望,见二人走得不慢,嘻着一张血也似红的阔口,好似欢喜。走有二里多路,云从、风子偶一回首,往下一望,后面兽群仍在挤撞悲鸣,豕突狼窜,只最前面金星跳动处,兽群似有前移模样。正在观看,忽听小三儿大声呼唤,连忙跟了过去。那引路的怪物已走入一个巨石缝中。那石缝高可过人,宽有数尺,外有丛莽遮蔽,不到近前不易发现。二人随了进去一看,里面甚是坎坷幽暗,幸有剑光照路,还可辨认。曲折行了有三丈多远,忽见天光。出去一看,两面俱是悬崖,相隔约有四五丈。两崖高下相差也有数丈,下临绝壑。除此无路可通,不知怪物引到此地是何用意。刚开口想问,小三儿已拉了怪物,含泪过来,跪在地上。云从连忙唤起,又命给风子见了常礼,然后细谈经过。

  小三儿指着那怪物道:“这是小的妻子,虽是异类,已经通灵,能知人语。它母亲更是在仙人门下,本领高强。那些野兽原是野生的驴马与熊交合而生,日久年深,越来越多,人遇上便难活命。往往过起来两三天过不完。这块盆地从无人迹,本是这些野兽的巢穴。既有引路的山人,不知怎会到此?昨晚小的夫妻原想与少老爷相见,朝家中带个口信。因为它母亲的主人从卦象上看出,说它母女这两日内不能与生人相见,所以昨日跟在身后,只晚间等到少老爷睡时,来望了望。少老爷想是抄这野骡岭近路往四川去。这条路虽是险些,原也有贪利药材商人走过。应该从那树林中,不走那小坡,往南绕走,斜穿过去,照样有一个与这里大同小异的山脊,较这里远些,蛇虫也多,却比较平安。那两个山人不在,小的寻了一路也没见他们回去,想必已被野兽踏死。这事都是小的不好。昨晚见罢少老爷,本还想当时随在身后护送,便不会受此一场惊恐。偏因小的妻子正该今日服用换形丹药,被小的遗忘家内。又因主人有两个山人引路,不会遇上兽群,只得回去。今日服药之后,小的总不放心,便同它母女两个跟踪寻找,虽寻了几条路,俱未遇上。以为错走回路,又往回赶,连两个山人俱无踪影。还是小的岳母断定是误入兽穴,将小的提醒。它母女双眼俱能看出一二十里的人物动作,一到便见兽群往树上纵扑。这东西铁蹄之内,暗藏极短的钩爪,非常锋利。大的纵起来,可纵到十丈来高。它母女见树已被扑倒一株,在那里践踏,便恐少老爷受害。不想未曾受伤,真是万幸。现在山下面的路全被野兽遮断,这石缝内又住不得人,除了由小的妻子背着跳往对崖,便须等到小的岳母将兽群轰开,才能觅地安睡了。”

  言还未了,那怪物又朝小三儿连比带叫。小三儿又对云从说道:“小的妻子说,它母亲的主人虽说这两日内不能见生人,照说的时候算起,这时恰好过去。日前它母亲奉命采药,曾见前途还有毒虫,恐少老爷又去遇上,情愿相随护送,到了地头,再行分手。”云从闻言,心中大喜。风子自出生以来,除笑和尚外,从无人敌过自己的神力,适才铁锏差点被它夺去,甚是心惊。这时细看它生得面貌狰狞,通体黄毛,苍背金发,形状与二山人所说完全不差。小三儿又生得那般文秀,两个却是夫妻,本已好笑。暗想:“这东西两臂比身子还长,似猴子又不似猴子,也不知是个什么兽类?”心中好奇,便低声叫云从去问小三儿。谁知怪物耳聪已极,忽然对着小三儿,指着风子连叫几声。云从因小三儿说它能通人语,恐它不快,正暗怪风子莽撞,用目示意,小三儿已经说道:“小的妻子说,商老爷意思,想问小的妻子出身,叫小的代它搭话。它名叫长臂金猱,乃是专食百兽脑髓的神兽。它母亲生下它时,有一天捉了数十只虎豹,正要裂脑而食,忽遇它主人守缺大师走来,嫌它残忍,当时要用飞剑将它斩首。它母亲修炼多年,已有灵性,伏地哀鸣,再三苦求。大师念它修炼不易,食兽乃是秉着上天以恶制恶的天性,便将它收在门下,采药守洞。小的妻子因同类极少,没有配偶。正值小的那日随少老爷到成都去,误入深山,半夜口渴生病。老爷去寻水时,忽然来了一只野狗,将小的扑倒要吃。彼时小的已经吓死过去,猛觉身子似被什么东西夹走在天上飞行一般。天亮之后,才得醒转,身在洞内,病已渐好,旁边正立着它母女两个。先是吓得要死;后来见它拿果子来喂,并无恶意,又疑它是山神。便跪下向它苦求,请它指引出山,与少老爷相见。它母女竟通人言,互相商量了一阵,小的岳母便拿着小的一件外衣,一提篮果子,跑出洞去。第三天病好,便成了夫妇。日子一多,又由它母女领去见了守缺大师,才知小的被野狗扑倒时,被它救回洞去,又向大师求了灵丹,才得活命。那提篮本是小的妻子以前在山中拾的,因恐少老爷山行缺粮,装了果子送去。又因少老爷有一口仙人宝剑,人兽不通,恐起误会,不敢现身。只得先用小的血衣故意给少老爷看见,每日暗随身后,往提篮内添装果子,直护送到绝缘岭尽头,才行回转。大师又说,他的剑术只为防身炼魔之用,所参乃是上乘佛法。小的根基不深,不配做他徒弟,仅仅传了一点轻身练气之法,以备居山不为寒暑所侵,游行轻便。后来小的岳母又苦求了几次,大师说小的另有机缘,时犹未到,总是不肯收留。此山原与昔日少老爷迷路的荒山相通,它母女便在这野骡岭的北山顶山洞中居住。小的在此日久,便能知它母女语言,只不大说得出,倒也惯了,只时时想着少老爷。昨早小的妻子说,从山顶上远望,有汉人经过。先并没想到少老爷会打此经过,本想托人捎个平安口信。偏偏我岳母回来说,前晚它主人说,这两日如见生人,虽不致送命,它母女必有凶险,恐小的夫妻不知误犯。回洞送信,路遇四人,竟有少老爷在内。小的执意要见一面,它母女把大师的话奉如天神,一定不允。小的无法,只得商量暗中先在远处见上两面,过了两天的期限,再行相见说话,于是便远远随在少老爷身后。走到晚间,少老爷入洞安睡,小的忽然执意要入洞一看,只不说话。小的妻子强不过我,只得背了小的入内,见少老爷已经睡着,又欢喜,又伤心,几乎哭了出来。当时没有唤醒,因小的妻子今日要服大师赐的换形丹药,只得回去。出洞时,岳母赶来,还说小的不听大师言语,早晚必要出事。经小的夫妻再三分说,没有和少老爷对面谈话,才息了怒。今日恐小的又蹈前辙,寸步不离。直到午后好一会儿,算计时限将满,才准跟踪前来。偏又找了好几条路,都找不着,几乎误了大事。如今它母女守了大师的教训,已不吃血肉,终年采异果为食,也不妄杀生灵。不然今天那些野兽不知要死多少呢。”云从、风子闻言,因那长臂金猱能通人语,便一齐向它称谢。那金猱竟似懂得客套,做出逊谢神气。

  这一席话罢,天已黄昏月上。三人一兽在岩石上坐定,望见对崖藤蔓阴阴,月光照在上面都成碧色,颇有野趣。久等老猱不来,因山高气冷,正与小三儿商量宿处,忽然一阵山风吹来,顿觉衣薄身寒,有些难耐。猛想起行囊食物俱在山人身上,适才说到两个山人,因急于想听小三儿涉险经过,未顾得谈,便和小三儿说了。小三儿闻言,忙叫他妻子长臂金猱快去找寻。言还未了,他妻子倏地起身,往来时石缝外面纵去。风子恐伤那二人性命,忙着跑出,在它身后直喊:“这事不怪他们,只将行囊取来,莫要弄死他们。”月光之下,一条金影疾如星飞,已往山顶上穿去,晃眼不知去向。再往山下面一看,只见万头攒动,烟尘弥漫,吼啸之声仍自未减。估量野兽太多,退完还得些时,便回身与云从说了。小三儿道:“少老爷不愁没有宿处,少时小的妻子回来,如野兽仍未退尽,可由它和小的岳母将少老爷与商老爷背起,由兽背上行走,回到小的山洞中住上一夜,明早再由它母女背着护送出山便了。”风子插口道:“我看你走起路来也是它背,它母子既背了我们,你岂不是落了空?”小三儿道:“小的不过比它母女走得慢些,急于想见少老爷,才叫它背的,并非不能行走。不过从兽背上过,可由它抱一个背一个也就是了。”

  风子闻言,哈哈大笑说:“我大哥常和我提你,说你聪明忠心,可惜在荒山之内,连尸骨都找不到,只给你留了一个衣坟。谁想你不但没死,反娶了个好婆娘,一身本领,连你出门,不论走多远多险的路,都用不着发愁,这有多好!不过我弟兄都是快出家的人,论甚主仆?你只管小的小的,听起来连我弟兄都变俗了,干脆我们一齐弟兄相称多好。”小三儿闻言,哪里敢应,口中逊谢不已。云从因听惯了的,先不觉得,一闻风子之言,也说:“改了为是,何况又有救命之恩。就是太老爷知道,也绝不会见怪的。”小三儿总是不敢。后来风子发急,云从也一再劝说,才免去许多卑下之称。

  三人正在争论,长臂金猱母女忽然同时到来,手中提着二人的包裹。一问可曾伤害两个山人?小三儿问了他妻子几句,代答说两个山人想是由云雾中冒险往上,打算越过山脊奔逃。那背行囊的一个失足坠落在山那边石笋上面,穿胸而死。另一个不知怎的,被一条潜伏的山蛇缠住,正在挣命,被小三儿妻子赶到,将蛇弄死,救了下来,已经毒发身死,只把行囊寻了回来。云从、风子想起这种山民专一劫杀汉人生吃,乘危逃走,咎由自取。且喜那行囊并未开动过,不知怎的,会被两个山人结在一起,偏又是失足附崖的山人带在身上,未被毒蛇所缠,总算幸事。小三儿又说,他妻子寻见二人与行囊后,回来遇见它母亲,说今日是个季节,那些野兽俱聚集在山下盆地中向阳配对,越发恋群。又遵它主人之戒,不敢多杀,费了好些手脚,才逼它们上路,如今已陆续往东面一片森林之中退去。兽群太多,如等退完,至少还得两个时辰。恐云从等得心焦饥渴,特地赶回,问云从打算怎样?如想乘夜前进,便须照小三儿所说之法,由它母女背抱着,从兽背上行去。如想暂时住下,对崖现有一虎豹巢穴,甚是宽大,它母女一到,虎豹自会逃走。在那里暂宿一宵,明早兽群必定退完,再行上路。云从因为今日饱受惊恐劳乏,再要飞越十来里路长的兽背,虽说它母女背着不畏侵袭,到底不妥。又因小三儿异域重逢,此次又不能随着跟去,很想畅谈一番。好在忙也不在这半夜工夫,明日上路后,中途仍须歇息,不如今晚无忧无虑睡个好觉,明日打点精神前进为妙。风子原以云从为主,略一商量,便采用了第二条办法。

  不过两崖相隔既阔,上下相差又复悬殊,风子总觉凭自己本领,还让一个大母猴子背着纵过去,不好意思;单独纵跳过去,又无把握。早就盘算好了主意,一见小三儿要命他妻子来背人,便对他道:“你且叫它慢背,先纵过去一回,我看看,我也学一学样,能照样过去更好,不能再另想法。它到底是个女的,背你不要紧,背我们大不雅相。”小三儿妻子闻言,望了风子一眼,咧开大嘴笑了一笑。跑向崖边,两条长臂一挥,两腿一并,脑后金发全都竖起,身子一蹲一弓之际,便飞也似地往对崖纵了过去。风子见它起在空中,两条长臂连掌平伸,似往下按了几按,仿佛鸟的双翼一般,心中一动。暗中提劲用力,照峨眉轻身运气之法,照样学按了两下,果然身子可以拔起,不由恍然大悟。正想冒险试试,忽听小三儿的妻子在对崖长啸一声,它母亲也已飞过,一同在对崖摸索了一阵,才一同飞回,身后还各带一长串东西。云从、风子一看,乃是两盘长有二十余丈的多年藤蔓,被它伸直带了过来。由小三儿的妻子两爪各执一头,对小三儿叫了两声。它母亲便伏身藤上,前后爪一齐分开,将藤抓住。小三儿便请云从骑在它身上,渡了过去。云从不似风子好胜,再加两崖此低彼高,形势险峻,下临不测之渊,看去都觉眼眩,哪敢存纵过之想。起初以为由它母女背着飞渡,及见这等情况,暗想:“这东西心思灵敏,真不愧有神兽之称。”当下也不用客套,朝金猱母女各打一躬,道声:“得罪!”便跨了上去。那金猱一路手足并用,转眼工夫,便已援藤而过。

  风子早已折了几根竹竿,用带子扎成十字,从包内抽出两件旧衣,将它撑好,一手拿定一个,蓄势待发。那金猱方从对崖回转,风子大喝一声,奋神力两脚一垫,两手一分,便往对崖纵去。风子本能纵往对崖,只因形势太险,先时有些目眩心怯。及至一纵起身,手上有了兜风的东西,容容易易地纵了过去。云从不知他来这么一手,见他将身纵起,方代他捏紧一把冷汗,风子已经纵到。这一来,休说云从、小三儿见了心惊,连那长臂金猱母女也觉诧异。当风子纵起时,那老金猱还恐有失,仍从藤上援了过来,准备风子失足还可援救。及见风子无恙,才过去将小三儿渡将过来。它女儿也随着纵过。那老金猱早已走向前面,翻过崖那边去,不一会儿,便听虎啸之声。大家跟将过去一看,只见日光之下,早有大小六七只猛虎翻山逃避。走入虎穴,点起烛火一看,还有两只刚生不久的乳虎,见了长臂金猱母女,吓得乱叫乱蹦。小三儿的妻子已在此时跑了出洞。云从、风子便各将干粮肉脯类取出来吃。小三儿久离烟火,吃着很香。那金猱已不动荤。等了一会儿,小三儿的妻子不见回来,老金猱渐渐露出有些烦躁神气。云从便问小三儿的妻子何往?小三儿答道:“它因此时无事,想去采些山果相赠,不想去了个把时辰还未见来。”正在问答之间,老金猱突然立起,朝着小三儿吼了几声,便往洞外跑去。

  云从料是寻它女儿,一问小三儿,果然不差。小三儿并说,他岳母已能通灵,因为此次他妻子一去好多时,想起它主人之言,恐在途中遇见歹人出事,行时甚是忧急等语。风子闻言,便答道:“它母女帮了我们这般大忙,如遇歹人,我们岂能袖手不管?反正我们吃饱了无事,没它母女回来,也不能上路,我们何不也跟踪寻去,助它一臂之力?”云从方要说两下里脚程相差甚巨,老金猱去已好一会儿,何从寻觅?小三儿已喜答道:“小的也正为它母女着急,如得二位老爷同去相助,再好不过。”云从明知那金猱何等神力本领,它如不胜来人,自己更不是敌手。但事已至此,义不容辞,不能不前往一拼,但盼无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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