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惊兽阵 绝涧渡孤藤 采山粮 深林逢恶道
2022-10-15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这时小三儿因老金猱也去有半个时辰未回,越更惶急,立即引了云从、风子出洞,便往外走,口里说道:“小的妻子就在崖那边半里多地一片枣林里面,那里结着一林好人参枣。这枣长有两三寸,又甜又脆又香,旁处从来没有。它原想采些来与二位老爷尝个稀罕,不知怎的,连它母亲都一去不来。定是应了它主人之话,遇见凶险了。”一路说明,脚底下飞也似朝前奔去。云从、风子才知小三儿脚程甚快,并非行走均需它妻子背带。风子因他又在满口“老爷”“小的”,正想劝说,行经一片广坪前面,猛见小三儿凝神往前静听了听,忽然面色惨变。对二人道:“我妻子和岳母定已遭人毒手,不是受了重伤,不能行动,便是被人擒住。我先到前面一看,二位老爷随后代我接应吧。”说罢,撒开大步,拼命一般,朝那前面广坪上树林之中跑去。风子一把没拉住,刚喊得一句:“忙什么,一块走!”猛听两声兽啸,正是金猱母女的声音。风子连忙住声,悄对云从道:“看这神气,来人本领一定不小。我等前去,须要智取,千万不可力敌。我常跑荒山,善于观察形势。大哥先不要上前,等我探完虚实回话,再去救援,以免有失。”云从知他又是锐身急难,哪里肯听,便答道:“凡事皆由命定,我们如万一该死,也等不到现在,还是一同去吧。”风子无法,只得拔出铁锏、腰刀,云从也将霜镡剑拔出,一同往前跑去。

  越行近树林,那金猱母女的悲啸之声越听得真。二人循声跟踪,入林一看,林深叶茂,黑沉沉的,小三儿已跑得不知去向,时闻枣香扑鼻。偶然看见从密叶缝中筛下来的一些碎光杂影,随风零乱。除了树木,别的什么也没有。入林约有二里多路,忽然眼前一亮,林中心突现出一大片石坪。二人因为金猱母女啸声越近,更是留心,眼观四面。一听啸声就在前面不远所在发出,早停了步,轻脚轻手往前移进。距离石坪将近,风子首先隐身一株大树后面,往前一望,那石坪上面摆定一座石香炉,里面冒起二三寸宽一条条的黑烟,直飞高空,聚而不散,一会儿又落将下来,还入炉内。炉后面坐定一个兔头兔脑的小道士,手执拂尘,闭目合睛,仿佛入定。再往他前面一看,离那小道士两丈多远,有七根石柱,粗均尺许。金猱母女正抱定挨近前侧面树林的末一根石柱,在那里一递一声悲鸣,周身围绕着几条黑色带子,恰与炉烟相似。二人知被小道士妖法所困,正想不出救它之法。再朝那小道士一看,猛见小三儿端定一块三尺方圆的大石,从小道士身后轻手轻脚掩来,似要往小道士头上打去。眼看已离小道士坐处只有二尺,两手举起那块石头就要落下,好似被什么东西拦了一拦,立时吧嗒一声,石落人倒。小道士仍如无觉,连头也不曾回。吓得小三儿连忙爬起,逃入林去。这时那金猱母女悲鸣越急。一会儿工夫,又见小三儿绕过前侧面树林出来,走向金猱母女被困之处,口里喊得一声:“要死死在一处吧!”便往他妻子身上扑去。那石柱之上便冒起一股黑烟,将小三儿也一齐绕住。

  风子一见这般情景,便悄悄对云从道:“我们大家都死无益,大哥不可上前,待我借你这口宝剑试试。”说罢,不俟云从答言,放下腰刀,夺过那口霜镡剑往前便跑。云从方以为风子必遭毒手,谁想风子竟有心计,跑近那石柱面前不远,竟然立定,用手中剑朝那黑烟撩去。青光闪处,那黑烟居然挨着便断,一截一截地往空中飞散开去。风子一举成功,心中大喜,举剑一阵乱砍乱撩,转眼之间,金猱母女与小三儿全部脱身,行动自如。风子更不怠慢,手举剑、锏便往炉后奔去,拿剑先试了试,见无阻拦,大喝一声,右手剑刺,左手锏打,同时动作。那小妖人奉命炼法入定,只以为有他师父妖法护庇,少时即可大功告成,一切付之不闻不见。不料遇上一口不畏邪侵的霜镡剑,被风子无心用上,一剑先刺了个透明窟窿,再一锏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云从自从上次在天蚕岭中毒回家,与笑和尚、尉迟火二人盘桓了些日,已经长了不少见识。一见那小道士人虽死去,尸身未倒,炉中黑烟蓬蓬勃勃冒个不住,知是妖人邪法,必有余党,绝不止那小道士一人。正忙催快走,那金猱母女早已纵向高处眺望,忽然口中长啸,飞跑下来。小的一个,一把先将小三儿抱起;那老金猱径自奔到云从、风子面前,伸开长臂,一边夹了一个,拨头便往前面树林之中蹿去。急得风子一路连声怪叫,直喊:“我自己会走,快放下来!”那老金猱母女也不做理会,行动如飞,顷刻之间,便走出去有三数十里。行经一座崖洞,钻了进去,才将云从、风子放下,对小三儿连叫了几十声。小三儿便走将过来说道:“商爷休得见怪。我妻子原因那里的枣最是好吃,别处没有,不想正在林中采取,忽遇见那小妖道的师父走来,被他行使妖法,放起几股黑烟,将它困在石柱上面。那妖道师徒原是老少三人。那看守丹炉的一个,始终没有言语行动。老妖道将我妻子擒住以后,对另一小妖道说:他在那里祭炼法术,已到火候,只为捉来的七个童男忽然跑脱了一个,不能收功。本想用那看守丹炉的小妖道,又觉于心不忍。正在为难,不承想天助成功,居然在无心中擒到这样灵兽,虽然是个母的,正好改炼那玄阴六阳之宝,还可免伤他师弟性命。说时,好似十分欢喜,并说要去取那六个童男前来,连我妻子一齐采用生魂,命那小妖道帮助看守。说罢,驾起一道黑烟往空中飞去。老妖道走不一会儿,小妖道忽然跑进左侧树林以内,拉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出来。先抱头哭诉了几句,然后将那小孩抱起,朝那打坐的小妖道也低声说了几句。我妻子见老妖道一走,正在拼命挣扎,没有听清。忽见平地起了一阵金光,那小妖道竟抱着那小孩腾空而去。又过了一会儿,我岳母赶来,它因随侍过守缺大师,一到便看出是妖人邪法,不敢去惹那打坐的小妖道。悄悄掩过去,想将那石柱拔断,冒着大险,带我妻子连石柱一起抱走,去求它主人解救。以为口里念着大师的护身神咒,小妖道又在入定,至多人救不成,再另设法求救,自己想不致被陷。不料妖法厉害,石柱上黑烟竟是活的,人一沾上便跑不脱。手才挨近石柱,便被黑烟束住,用尽平生之力,休想挣脱。末后我又赶到,被我岳母看见,再三叫我不要近前。我想回去求守缺大师解救,相隔太远,没有我妻子背着走,必然无及。以为那妖法是小妖道主持,寻了一块石头,想暗中将他砸死。刚一近他身前,便似有极大力量将我阻住,撞了回来。这场祸事,皆由我不听大师之言所致,觉得太对不住它母女,一时情急,想去死在一起。刚刚跑到它母女身旁,正遇商爷赶来。这口仙剑真是宝贝,那般厉害的妖法,竟是一挥便断,连小妖道也死在这口剑上。当少老爷催大家快走时,我岳母和妻子因那老妖道去了好一会儿,恐他赶来,特意往高处瞭望。果见月光下有一团黑烟,从后飞来,相隔只有十多里路。知道细说还得经过我一番唇舌,怕来不及,只得从权,母女二人夹了我们三人便逃。它母女说,幸而那团黑烟想是携着那六个男童,飞得不快,不然被他听见商爷喊声追来,也许遭了毒手了。如今往四川和往我们山洞的路,俱都经过那妖道盘踞的地方,天明能动身不能,还不敢定呢。”

  言还未了,风子一听那妖道还擒有六个幼童,不禁又恨又怒,便对云从说,要用那口宝剑去将妖道杀死,将六个童男救来。云从闻言惊道:“此事固是义举,无如我们虽有一口仙剑,却不会法术。那小妖道因为入定被杀,乃是适逢其会。休将此事看得易了,还是慎重些好。”风子忿忿道:“我们现在既打算学剑仙,岂能见死不救?我们如果该死,好几次都死过了。你没听张三姑说,凶险虽有,不会送命么?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们不知道,无法;既然知道,岂能不管?焉知那厮不是恶贯满盈,也和他徒弟一样,冷不防下手,一剑就送了终呢?”云从闻言,也觉事虽奇险,那妖道行为万恶滔天,明知卵石不敌,也无不管之理。便答应风子,要一同去。风子却又推说剑只一口,云从没他力大身轻,去也无用,执意不肯。二人正在争论,那老金猱又向小三儿哇哇叫了几声。小三儿便对二人道:“我岳母说,它也恨极那个妖道。并说妖法虽是厉害,如用那口仙剑照杀他徒弟一样,乘他没防备时猛然刺他一剑,只要刺上,便可成功。不过事终太险,人多反而误事。还是由我岳母随了商爷同去,藏身近处,先由它悄悄探好虚实,再用手势比给商爷前去动手。据小的妻子所见,那妖道行法之时,也是闭目合睛,仿佛无闻无见,只有口动。如遇见他在打坐,那就更好了。”云从见争论无效,只得再三嘱咐风子:“老金猱虽是异类,却在高人门下,久已通灵。它如不叫你下手,千万谨慎,不可冒失行事。”风子一一应了。

  老金猱便过来要背他。风子将剑匣要过佩上,仍是坚持自走。老金猱只得指了指方向,两脚往上一起,踏树穿枝,翻山越涧,电闪星掣般往前飞去,转眼没有踪迹。风子原知它母女跑得快,因天性不喜人相助,以为三数十里的程途,片刻可以赶到,何用背抱?却没料到快到这般出奇。等到前面那条金线跑没了影子,才想起适才被它夹起逃走,出林时节曾转了个弯。如今它不在此,路径不熟,要是走错,岂不误事?况且有它背,还可早到。斩妖人方是大事,何必拘此小节?虽然有些后悔,以为金猱在前面探完了虚实,必要回头,只管脚下加劲,还不着急。谁知估量着走有三十余里,还未进入林内,知道走错,又恐金猱在前遭了妖人毒手,好不焦急。在眼面前一面是个谷口,一面是个斜坡,当中一面却有一座小孤峰阻住去路,心中拿不定走哪条路好。只得纵上峰去,往四外一看,来路并无像刚才那么大的树林,只去路谷口里面一大片黑沉沉的,月光如昼,远望分明,不见边际。才知自己性急多疑,并未走过头。心中一喜,忙着跑下峰来,往谷中奔去。

  刚入谷口,便听谷口里岩石后有人问答之声,一个似是童音。风子知道这般荒山空谷,哪里来的人语?虽是胆大,也恐与妖道不期而遇。连忙轻收脚步,紧按剑柄,伏身石后。贴耳一听,只听一个小孩带着哭音说道:“自从哥哥走后没两年,听说张家表哥与表姊在城外辟邪村玉清观拜了一位师太为师,第二年一同出门云游,就没回来。听姑母说,那师太是有名的剑仙,同峨眉派剑仙都有交情。表姊临快出游时,还常替哥哥可惜,你那般好道,也不知这两年遇见高人没有?如在成都的话,岂不眼前就有一条明路?母亲不似张家姑母那般想得开,自己又不会武,老担心你。那日我去武侯祠代母亲许愿求签,便被这妖道捉来,不承想哥哥却会做了他的徒弟。幸亏我机灵,看你一使眼色,没敢和你说话,不然,岂不连你也给害了?如今母亲还病在床上,再见我忽然失踪,岂不活活急死?你会放金光在天上飞,还不快些同我驾云回去,只管在这里耽搁则甚?”另一少年答道:“毛弟,你哪知道。我自和张二表姊赌气离家,原打算不遇见剑仙学成本领,绝不回家。谁知今年春天在终南山脚下遇见这个妖道,看上了我,强迫着收为徒弟,说我可以承受他的衣钵,苦倒未曾受到。我见他法术不正,时常奸淫妇女、伤生害命,想逃又不敢。上两月来到此山,择了适才那片树林中的空地炼法。炼成以后,便去山里寻他一个同道,创立一个邪教。他炼这妖法须用七个童男,先已捉来六个藏在山那边洞里,用法术禁住。最后才将你捉来,定在三日之内取你生魂,重炼那玄阴六阳迷神灵剑。我一见你是我老弟,又惊又苦,几乎落下泪来。知他心比狼还狠,求情不但无用,弄不好连我也送了命。亏你聪明,不曾被他看破。但是你被法术禁住,无法解脱。他到林中去行法时,居然这一次未命我去,虽然抽空说了几句话,还是无法救你,急得我在洞外朝天碰地大哭。正伤心到了极处,忽然遇见一个矮老头的恩人,传了我三道符和救你之法。那第一道符,不但能救你脱难,还可隐身。第二道符,一念矮恩人传的真言,便有金光护体,随意飞行。第三道符,发起来是一个大霹雳。恩公原命我将你救到这里等候一个人,那人也是被妖道追赶到此。我趁他一个冷不防,将那神雷发出手去,虽说不定能除他否,但绝可使他受伤逃走。那时再同了你,将那同难的六个小孩,用那第二道灵符带到成都。再由我家拿出钱来,送他六人各自回转家乡,与他们的骨肉团聚。”

  正说到这里,风子忽然觉得脑后风生,回头一看,正是那老金猱探道回来。风子便问妖道现在何处?那老金猱用手势朝风子比了一比。风子看出妖道也和小妖道一样,在那炉前打坐,原想赶去。猛想起那石后说话之人,颇似和自己一条道路。连忙探头一看,已经不知去向。风子便将宝剑拔出,藏在身后,迈步要走。那老金猱忽然又用手比了一比,意思是要与风子同行。风子本不认路,便由它在前引导。此时相去只有二三里远近,转眼便快到达。那老金猱忽然抢上前去,望了一望,飞身回来朝着风子直摆手,大有阻止再往前进之意。风子虽料知有了变故,哪肯就此罢手,也回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主意已定,非上前不可。老金猱还紧拦时,风子便将手中的剑吓它,老金猱无法,只得退过一旁。

  风子也不去管它,轻脚轻手,悄悄走到那片空地。由林后探头出去一看,那妖道生得相貌异常凶恶,穿着一件赤红八卦衣,一手持一口宝剑,一手拿着一叠符箓。虽是闭目合睛站在炉前,口中却是念念有词,不时用剑指着前面划,并不似那小妖道坐着不动,不由起了戒心。再往他前面一看,刚才绑金猱母女的石柱上面,正立着适才被自己杀死的那个小妖道的无头尸首。余外六根石柱上,却绑着六个童男,俱都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周身也有黑烟围绕。只见那妖道口中念了一阵,又从怀内取出一口小剑,连符掷向那黑烟的炉内,立时黑烟不见,冒起七股淡黄光华。妖道先朝那已死小妖道念了几句咒语,用剑一指,便见剑尖上多了一颗鲜红的人心。正要往炉中丢去,忽然低头想了一想,猛地大喝一声,将剑朝前一指,剑尖上那颗血滴鲜红的人心忽然不见,立时便有一道黑烟飞向林内。风子知道踪迹已被妖道看破,以为适才救金猱母女时,那绕身黑烟曾被自己用霜镡剑破去,所以并不着慌。见黑烟飞到;便持剑往上一撩,剑上青光过处,黑烟随剑消散。风子哪知厉害,得了理不让人,大喝一声,纵出林外。正待举手中剑向妖道刺去,妖道已将剑光飞起。

  原来那妖道先时擒了金猱母女,喜出望外。当他回转巢穴,将那六个童男摄来,准备剖腹摘心,收去生魂,炼那最狠毒的妖法。及至返回林中一看,适才擒来的两个金猱与大徒弟俱已不知去向,绑金猱石柱上面的黑煞丝也被人破去,丹炉后面打坐的小妖道已经死于非命。先疑有敌派能人到此,破了妖法,又惊又恨,本想收了丹炉,摄了六个童男逃往别处。又一寻思:“近日大徒弟形迹屡与往常相异,自从摄取最末一个童男回山,更看他脸上时带愁容,第三天那童男便失了踪,遍寻无着。当时虽然有些觉察,因为相随已久,不曾在意。又因急于将法术炼成,好往姑婆岭去相会一个同党,共图大事,偏偏童男便逃走了一个。那小徒弟入门未久,本想将他代用,到底师徒一场,有些不忍。自己方在踌躇,无心中擒着那两个长臂金猱,才息了杀徒之念,祭起黑煞丝,将二金猱困在石柱之上。如今二金猱虽然被人破了妖法放走,但是大徒弟失踪,二徒弟又被人杀死,怎的来人未将丹炉中炼的法宝取去?那炉内与余下六根石柱上的黑煞丝依然存在?”不由动了疑念。偶一回身,看见身侧树林中遗下一个小孩的风帽,取在手中一看,正是那失踪童男所戴之物。猛想起初擒到手时,曾见那童男的相貌和自己大徒弟相似,恍如同胞兄弟一般,彼时心中曾微微动了一动。第三日便没了影。照眼前情形看来,分明是大徒弟起了叛意,先放走了失踪的童男,又乘自己不在解了黑煞丝,放走金猱,又恐他师弟泄露,行时将他害死。越想越觉有理,不由暴跳如雷,连忙身飞空中仔细瞭望,并没一丝别的迹兆,更以为所料不差。本想跟踪追擒,又因那徒弟虽然学会了两样妖法,仅可寻常防身,不能高飞远走。那失踪童男想是他兄弟,故此放了逃遁,走必不远,定然还在近处岩洞间藏伏,终久难逃罗网。自己急于将法炼成,原想用那小徒弟凑数,他今被人害死,正好趁有妖法禁制,生魂未散之际,行法祭炼。再说两个徒弟一死一逃,剩下这六个童男,带着行走既是不便,放在洞内还需人看守,刚巧丹炉中所炼法宝已经到了火候,索性就此时机取了这七个生魂,炼好妖法,再去寻捉叛徒泄忿。主意一定,便将小妖道解了禁法,将他尸身与六个童男仍用黑煞丝分别绑在七根石柱之上。先到炉前打坐,默诵一阵咒语,起身行法。

  刚将那小妖道的一颗心用妖法割腹取出,待往炉中掷去,猛见月光之下,树林影里似有一道青光闪了一闪。那妖道虽非异派中有数人物,却也不是寻常之辈,新近又从一个有名同党那里学会了几样妖法,炼会了黑煞丝,总算久经大敌。风子只不过急于想往前看个仔细,一不小心,手中的剑在身后闪了一闪,便被他看出动静。那妖道原是心辣手狠,刚一发现有人,忙使妖法将小妖道那颗心掷还,就势一声大喝,便将黑煞丝放起,朝风子飞去。他那黑煞丝炼法,虽与妖尸谷辰同一家数,一则妖道功候比妖尸谷辰相差悬远,二则又非地窍穷阴凝闭毒雾之气炼成,哪里经得起仙家炼魔之宝,所以一挥便成断烟寸缕,随风飞散。妖道见黑煞丝出去无功,便猜来人不弱。跟着见敌人纵身出来,举剑刺到,妖道才看出敌人仅有一口好的宝剑,并不能脱手飞出,运转自如。心中一定,哪还容得风子近前,袍袖一扬,便有一道黄光飞出手去。风子还以为那黄光也和黑煞丝一样,忙举剑去撩时,刚一接触,便觉沉重非常,才知敌人是口飞剑,不由大吃一惊。所幸生有天赋,身手灵敏,一见剑头被黄光一压,力量不小,忙按峨眉真传将以实御虚的解数施展开来。当下一个空中,一个地上,一青一黄,两道光华往来冲击个不休,一时之间,竟是难分高下。

  妖道先以为剑光飞出手去,敌人非死必伤。及见来人竟然凭着一口手中宝剑,与自己剑光斗在一起,那青光还自不弱,虽不能像自己剑光一般随意运用,却仗来人的身手矫捷,剑法高妙,一样的蹿高纵矮,疾如闪电。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看出来人不是凡品。再加上垂涎那口宝剑,打算人剑两得,一手指挥空中黄光与来人争斗,暗地却在施展妖法。风子原是粗中有细,知道宝剑既不能破去黄光,敌人能随意运用飞剑,自己却得费足力气纵跃抵御,微一疏忽,挨上黄光,便有性命之忧,工夫长了,定然气力不济,吃亏无疑,早有打退身的主意。无奈敌人的黄光追逼甚紧,休说逃走,连躲闪都不能够。正在着急,猛觉黄光来势略缓了些。百忙中偷眼一看,妖道一手指天,嘴皮乱动。刚料敌人要弄玄虚,忽然闻见一股奇腥,黑烟缭绕,劈面飞来,立时两眼一花,两太阳穴直冒金星。喊声:“不好!”用尽平生之力,大喝一声,拔步便起,一个白虹贯日的招数,连人带剑舞成一个大半圆圈,直往林中纵去。也是风子命不该绝。一则妖道本领平常,飞剑力量不足;二则又在行使妖法之际,分了些神。风子这一纵起时,正赶上那道黄光一绕未绕上。妖道知道风子那口宝剑厉害,恐伤了自己的飞剑,每遇风子迎敌得猛烈时,总是撤了回去,二次再来。这次刚刚撤退了些,恰巧将黑煞丝放起,原以为风子飞剑被黄光绊住,注意空中,势难兼顾,只一缠上便倒。万没料到风子会这一手峨眉剑法中的救命绝招,黄光又撤得恰是时候,被风子剑光过处,黑烟依旧四散。等到黄光再飞上前去取敌人首级时,恰值风子破了黑煞丝,连人带剑纵起,迎个正着。风子仿佛听见两剑相遇,锵地响了一下,身子已蹿入林内,飞步便逃。

  那妖道见黑烟快要飞到敌人面前,敌人刚从空中下落,还未着地,同时自己的飞剑又二次飞将出去,两下夹攻,这种情势,原属万难躲闪的。不料敌人脚刚沾地,恍如蜻蜓点水一般,倏又纵起,剑光撩过,黑烟随着敌人手上青光四散飞扬。心里一惊,气刚一懈,猛地又见青黄两道光华都是疾如闪电般飞起,刚一接触,便觉自己元气震了一下。知道不妙,想往回收,已是不及,那黄光竟被青光一击,落下几点黄星;像一条飞起的黄蛇被人用重东西拦腰打了一下,蜿蜒着往横里激荡开去。知道飞剑受伤,好不痛惜。再望敌人,业已往林中蹿去,越发暴跳如雷。一手指定空中飞剑,再回手一招,炉中黑烟像刚生火的烟囱一般,蓬蓬勃勃,卷起百十条黑带,随定妖道身后,直往林中追去。

  这时风子已如惊弓之鸟,脚一沾地,连望也未往回望,一纵十数丈,往前便逃。逃没多远,便听脑后风声呼呼,妖道追来,一任风子脚底多快,终久不如妖道遁光飞行迅速。快要逃到谷口,猛一转念:“我今日如何这般胆怯?敌不过人家就死罢了,怎地引鬼入室,连累大哥?”这一转念,脚步便慢了些,转瞬间,妖道竟离身后不远。风子见反正逃不了,把心一横,索性连身后那根铁锏也拔出来,正待回身迎敌,妖道的黄光黑烟已是同时飞到。风子安心拼死,不问青红皂白,一手持锏助势,一手拿着霜镡剑施展峨眉剑法,舞了个风雨不透。这次妖道早就打好主意:见风子回身迎敌,知他宝剑是口仙剑,故不上前,由他将剑乱飞乱舞;只把黄光黑烟同时放起,将风子围住。静候风子力尽神散,然后乘虚而入,取他性命。不到半盏茶时,风子看出敌人用意,暗中咬牙切齿。心想:“照此下去,早晚力竭而死。如今解数使开,除了得胜,便是遇救;不然休说再想逃走,手势略缓,便吃大亏。”眼看那道黄光只在近身乱闪乱窜,似落不落,似前不前;黄光外头顶上的黑烟却是越聚越浓,似要笼罩下来。连身舞起,用剑去撩,那烟却又上升,妖道嘴皮还在乱动。他原是剑、锏同舞,使力量均匀,以免单臂使剑费劲。一见妖道又不知要闹什么玄虚,越想越恨。右手仍是舞剑,猛地借着一个盘花盖顶的解数,抽空一扬手锏,朝对面妖道打去。

  妖道一时疏忽,以为鱼已入网,静等力竭之时,或擒或杀,定心在那里口诵咒语,目视空中黄光、黑烟,指挥运用,万没料到敌人会有此着。猛听面前金刃劈风之声,回眸一看,一条黑影迎面飞来。料知不妙,连忙纵开时,铁锏业已飞到,正打在左肩头上面。风子原是天生神力,又在怒极之时,使力更猛,这一锏竟将妖道左臂打折,倒在地上,几乎痛晕过去。他这里受了重伤倒地,元气一散,黄光、黑煞丝俱都无人主持。被风子无意中连人带剑舞起,连撩几下,竟然散的散,撞退的撞退。风子如乘此时逃走,未始不可以走脱。偏偏他得理不让人,一见敌人中伤倒地,妖法困不住自己,立时转忧为喜,好胜之心大炽。就势纵起,待要手起剑落,将妖道杀死,再去救那六个童男。那妖道骨断筋折,虽然痛彻心肺,仍还有一身的邪法。正在挣扎起身,猛见风子纵到面前,举剑要刺,迫不及待把口中钢牙一错,使出他本门中临危救急最狠毒的邪法,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立时便是栲栳大一团红火往风子脸上胸前飞去。风子见妖道忽然立起,并未晕倒,刚起戒心,便见一团烈火飞来。两下里势子俱疾,收不住脚,无法躲闪。刚喊一声:“不好!”猛地眼前金光一亮,紧接着震天价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惊慌忙乱中,眼前金蛇乱窜,火花四溅,头上似被重东西打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倒于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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