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灵桂飘香 珠宫谈异迹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
2024-07-2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紫玲看众人去后,归途笑问舜华道:“我见连日石道友谈话神情颇不自然。此次她为陈道友求取真水,因我三人和她交厚,不曾深思。又念陈道友相助灭火之德,彼时她本可将真水藏留一半,免致万一见拒,她却毫不自私。那初到时情急求水之状,事后想起,诸多可疑。以石道友平日为人光明,绝不至于瞒我。但她对朋友心太热,其中必有难言之隐。尤其今日诸人向我话别,只陈道友一人说往西海有事,归岛便可闭洞修炼,勉求仙业。又说了些全仗成功的话。石、裘二位道友和南妹游兴未阑,对这里甚是留恋,却非和众同行不可,分明有什么紧急之事。

  “西海地方虽大,岛屿却不多,又因少阳神君最恶妖邪,不容在他左近藏伏,这多年来,除青门岛,多摩罗五岛两处主人俱是玄门清修之士,地仙一流,能与相安外;凡是左道妖邪,为爱西海景物清淑,地介幽僻,欲往卜居的,只一到那里,便被少阳神君师徒驱逐。每次都是先礼后兵,对方知他厉害的,听来使一说,立即迁去,不过闹个扫兴,还不致怎样;如若倔强不服,双方动起手来,必被用真火罩住,丧了性命,甚或裂山而焚,连妖人盘踞的岛屿也化劫灰,陆沉海底。

  “展、王夫妇往访初凤倒还可说,那多摩罗五岛主人向不与外人来往,所居又在西海最尽头处,比磨球岛还要远出七万余里。中隔一万八千里罡风之险,终年有无限风柱互相排荡冲击,亘古阴霾,不见天日。下面海底乃西方太白精气所萃,水中含有真金之气。又受狂飙激荡,其利如刀。人若在上空飞行,必为风柱所伤。风势猛烈,比诸位道友来时所遇飓风还胜十倍。如由海底通行,又禁不起长途金水之险。可是一走过去,到了五岛,便无殊天仙境域,风景灵奇,几与灵峤仙境伯仲。天险所限,便五岛主人偶然出游,也颇费事。休说吕、裘二位学道不久,功力尚浅,就是石、陈、冷、桑诸人通行也非易事,我想他们决不会去。

  “此外只有磨球岛一处。少阳神君虽然人极方正,终非玄门正宗。他得道年久,每喜自居先辈。他那岛中也是壁垒森严,轻易不许外人涉足。而所产灵药、异宝又复甚多,门下弟子恃有真火炼成的诸般法宝,独步当时,个个都夜郎自大,看不起人,有时还在外惹事。

  “前十多年,曾有两门人偶来中土,路遇武当七姊妹中最美的姑射仙林绿华和梅花仙子林素娥的两个女弟子,一同在罗浮梅花林中玩月。因爱三人貌美,冒昧通词,妄冀婚配,以致动起手来。三女本要吃亏,值三女的师父俱在当地元元大师山洞中对弈,林素娥还不怎样,半边老尼的性情岂是容门人无故受欺的,当时闻报赶出,将二人擒住,竟欲处死。幸得元元师叔因双方与本门至交,再三劝阻,才行痛责了一顿放却。

  “半边老尼因爱徒被真火所伤,虽可养好,气仍不出,事后还要寻到磨球岛去理论。元元师叔知道少阳神君也是性烈如火,此去必要大动干戈,重又力劝,方始作罢。随以百零八日苦功,炼成七件防御真火之宝,分赐七女弟子。并嘱再遇少阳门下,稍有无礼,唯力是视,无须容忍。那两人自知理屈,吃亏回去,并未敢告师父。不知怎的,日前仍被少阳神君得知,大怒之下,重责了二人一顿。事已过去,不便再向半边老尼理论,心中却不免存了芥蒂。

  “石、陈诸位所去之处既是西海,又将天一真水要去了些,此行就许于磨球岛有关。听说少阳神君现时在外,须有数月耽搁,不在岛上,那些门人怎容外人往犯,又有武当门下在内。我虽一时不察,将真水与人,但陈道友有助我救火功德,又是端人,求时并说借此可以成道,我便知她底细,只不明说出来,也应赠予,况是事前实在不知。陈道友不肯明言,分明恐我知道来意为难,并非有心欺友。虞姊姊早与他们同在一起,可知此中详情么?”

  舜华自然不便再隐,据实说出。韦青青闻言惊道:“他们来时路过玄龟殿,与我相遇,曾欲进谒,家翁嘱为先容。我以为石、吕诸位师长俱与家翁深交,他们以后辈之礼来谒,家翁人最和易,对于后辈无不尽力提携指点,尤其对峨眉、青城两派门下另眼相看,断无不见之理。哪知我同来客还未走到后殿,家翁便着人来婉谢。及至我向家姑求借一物以供水行,顺便请问为何不见来客,家姑只说:‘他们游罢紫云宫,想还要往别处去。你素喜事,不可同行,也不可盘问此行用意。’并命同乘碧沉舟,由海底走。

  “此舟经家翁、姑仙法制炼,专为游海之用,极为神妙。尤其行程可由宝主人随意限制。此次便是限定去紫云宫一个往返。我虽能驾驶往来,如往别处,便不听命。分明家姑防我喜事,恐带了此舟与众同行,生出别的事来,故此先为限制。

  “嗣听诸位道友露出西行之意,早猜是往磨球岛,更无别处,果然料得不差。家翁和少阳神君至交,如与诸位道友相见,便很为难。陈道友既非那灵药不能成道,但对方又必不肯一求便与,双方这样交情,自不便帮助来人与他为难,只好不见了。

  “那灵药产处乃少阳神君入定之所,名为灵焰潭,上有千寻烈火毒焰阻隔。少阳神君昔年炼此灵药时,曾经声言并非决不与外人,只要能入潭自取,便可拿去,否则任何情面也是无用。照着往常旧例,来人如往求药,须先以后辈之礼拜谒主人。得了神君允许,命门人领至潭边,然后估量法力,入潭自取。三百年来,往求的人着实不少,十九都是见了神火烈焰过于厉害,自顾不行,知难而退。真肯拼命冒险下去的,前后只十余人,而如愿相偿的只有两人。并且还有原因,不全因来人之力。一个是持有峨眉教祖妙一真人亲笔书信,一个是神君至交天乾山小男的弟子。

  “虽然照例要经过烈火焚身之险,但是入潭之先,神君已授意门下弟子火行者发动烈火时减去十之七八的火力。来人又各持有师长所赐的灵符和护身法宝,方才到手。可是潭中灵焰被人下去引发,又被火行者止住,郁怒未得宣泄,人快飞出潭上时,立即爆发。千丈烈火、毒烟如惊泉出地,蓬勃上升,追袭了来。如非事前早得师长暗示,得手立即飞遁,逃得灵妙神速,换一不知底细的人微一疏忽,一被包围,心中惶急,必妄借火遁逃走。那火已有灵性,与别火大不相同,怎能借它遁走?仍是葬身火窟,休想活命。

  “这么厉害的地方,少阳神君与武当派又暗结有宿怨,见了石道友必要勾起前仇。少阳神君不在,门人自然更可以逞快私意,不是一见面便恶声相向,拦头作梗,便是讥嘲几句,引向灵焰潭,使来人照例下去,并以全力发动潭中烈火。

  “陈道友虽有天一真水,可克那阴阳二极互相为用的真火,但是潭心伏有丙火之精炼成的两条灵蛇。所喷灵焰远胜雷霆,中人立被炸裂粉碎。除却峨眉门下邓八姑、金蝉、李英琼、余英男四人各有一二法宝可以克制伤它外,寻常飞剑、法宝均难防御。单凭真水,火势一为所制,主持烈火的灵蛇立被激怒飞出,到了势急之时,虽可将真水化成的水云招回防身,要想成功如愿,非只徒劳,弄巧还许受伤。

  “石道友在武当门下年久,七姊妹中独她交游最广,见闻最博。因常得各派诸尊长、师执、良友教益,近年功力大为精进,决不会如此轻率,不知厉害。看诸位道友去时欣然,陈、石二人均无愁虑之容,所恃以为无恐者,决不止此三滴真水。莫非还有甚别的大援在后么?”

  舜华答说:“吕灵姑上次元江取宝,得有一柄前古至宝五丁神斧。可与真水同时施为,不致受害。”秦紫玲道:“我知少阳神君门下都不好惹,就是此宝可御灵蛇,敌人气愤难消,也决不肯轻易放脱,定有争执。所幸诸道友去时面上均无晦容,虽有煞气,也不甚重,便不能如愿相偿,也不致有甚凶忧。我们爱莫能助,由他去吧。”三人便在宫中谈论。不提。

  且说石玉珠等一行九人离了紫云宫海面,便同驾遁光往西海进发。两处都在天地极边,一南一西,相隔辽远。如由上空遁海飞去,是个弧形。下面天水相连,漫无际涯,不知其几千万里。除不时发现大小岛屿,宛如点点翠螺飘浮水面外,只是一片汪洋,直到天边,什么也看不见。如走弓弦直路,虽然较近,但须飞越无数高山峻岭,经过数十百处国家和生番野人的部落。到了西海将近,还要横断那最有名难越的西极山。

  此山上接天阊,高险无匹,全山回环四万三千九百余里。峰岭杂沓,洞壑幽异。尤其是全山气候异常,罡风激烈。有的地方景物灵秀,四时如春,奇形怪状的飞、潜、动、植之属生长游息于山谷原野之间,宛如仙景。但这类地方只五六处,多为西极教下窟宅,余者多半不是严寒,便是酷暑,再不便是一日之间寒热数变,各趋其极。外方人到此,万难生活。

  最难惹的是那些西极教下徒党。这类修士非僧非道,另立宗派,法力甚强,最精咒敕禁劾之术,厉害非常。所居谓之神域,故步自封,向来不许外人涉足。偶有各地散仙云游经过,一被发现,立即群起为难。若不与结嫌,见即知难而退,不过落个扫兴而返,还不妨事。如恃法力,伤了内中一个徒党,教中长老跟着出敌,由此寻仇报复,当时即能逃走,事后也如影附形,追随不舍;不将对方残杀,决不甘休。

  西极教虽是魔道野狐禅,但其教徒无事只在山中修炼,不触他禁忌,无故也不伤人。全教共有六位长老,已成不死之身。终日端坐岩窟,虔心静修,轻易不出来走动。底下徒党十九不禁饭食男女之欲。但等道成,便自屏绝,学诸长老入穴静修。可是此教虽有五千年历史,能如愿相偿,超劫获得长生的,仍只那六个长老。此外都是修到年限,不是尸解转世,便为自奉魔神所杀。

  各派群仙因其远在西极,那环山大小十余国俱奉此教,早已相安,既不十分害人,也就不去理睬。连少阳神君师徒偶来中土,也都避道而行,不去招惹。所以众人行前便已议定,宁绕海路弧形走,不走弓弦直路。免得遇上,多生枝节。

  这时正当上弦之末。众人功候不齐,遁光有快有慢,一离海面,便把各人遁光联合一起,以便彼此言笑,免却长途寂寞。并免和来时一样分成两起,互不接头,以致吕灵姑冒昧伤人树敌,生出别的事端。

  众人飞行不多一会儿,一弯蟾魄渐渐升起,海上月明风静,并无狂波白浪。月光底下只是一层接一层的寻常细浪,浩浩荡荡,直向天边涌起,一眼望不到边。这次众人因由南绕西,走的不是原来的路向,相隔紫云宫数千里内,海域空旷,波光云影,天水相涵,更看不见一个岛屿,分外显得海波壮阔,月色清美。

  等飞行到了半夜,渐见下面岛屿群列,俱不知名。许多都是林木蓊翳,形势奇秀。空中下视,宛如大小千百个碧筒翠螺,星罗棋布,浮沉于无限波涛之上,景物越发清丽。先见半弯明月也渐往圆处长复。清光流照,朗耀中天,好似望前的月亮,再有两夜便可重圆。

  裘元答问:“这半日夜工夫,月亮怎会长圆了?”南绮笑道:“亏你还是青城门下高弟,修道的人,连这日月运行之理都不晓得。这还要问?虽只半日夜的工夫,可知飞行多远了么?东盈西亏,本是相对。我们正朝它圆满的地方走,怎得不圆?再往前飞,还要和十五六的月亮一样,更圆了呢!可是再往前走,又要由盈而亏。”

  裘元这才省悟,笑道:“难怪你挖苦,我只贪看月色,见它长圆奇怪,竟忘了计算走了多远。怪不得今夜也格外夜长呢!原来我们是和嫦娥姊姊同路走的。下面这些岛屿一片青绿,景致想必极好,不知也有修道人在上面隐居么?”

  展舒笑道:“这条路,愚夫妇昔年颇喜游览,曾经走过,只不是由紫云宫这一面起身。彼时也因见下面岛屿罗列,形势奇秀,下去游览。哪知多半都是些前古浩劫所遗的荒岛。岛上满是森林茂草,榛莽纵横,塞途蔽野,更无隙地;低洼之处多是浮泥沼泽,久为蛇兽毒虫盘踞之所;自来无人居住。偶有数岛住得有人的,也都是那前古遗留,蠢如鹿豕,向无知识的生番野人寄迹其间,哪有甚修道之士曾来此卜居?再往前去,比紫云宫海面还要空旷。也是因为相隔西海将近,少阳神君既无缘进谒,更无可以登临之处,只好就不去了。

  “前行海天无际,既无可供游览之地,除却磨球岛,便是西极五岛,多是不喜外人登门,何苦多事。扫兴回去之后,便没再来。相隔不满百年,现在料和从前一样,不会有甚高明之士在上隐居。”

  众人只是随口闲谈问答,遁光并未停住,照旧向前飞驶。不消片刻,便把那群岛屿过完。前行更无尺土寸地,海面益发空旷壮阔,将坠的月光也逐渐将要圆满。海水甚清,与别处所见不同,映月生辉,作金银色。

  众人又飞行了些时,方始月落日升。回顾身后,那朝阳先只像一个金月牙,在东方天边海天相接处出现,渐现渐大。及至现出半轮,又似一个金馒头,浮沉在碧天尽头海波之上。一会儿现出全形,变成一个极大金轮,离水而升,红光万道,上映晴空,下照碧海。半天文霞散绮,丽景流光,端的绚丽雄伟,莫与比伦!

  南绮笑道:“这日出奇景竟这等好看!”王娴道:“我们走的是天枢直线,一东一西,恰好正对。今日天色分外晴霁,所以格外显得壮丽。我因素喜遨游,除却修炼,每年总要漫游一两次,这类景致见得独多。有时遇到明月已升,斜阳未暝,半天红霞映衬着碧海青天,暮霭苍茫,还更好看呢!”

  众人又飞行多半日,遥望前面海天边际郁郁苍苍,露出一片岛屿陆地,气象甚是雄秀。石玉珠见磨球岛已然在望,相隔只千百里,不消多时便可到达。展、王二人所去的青门岛还在岛的西偏,须要绕过,此去难免和少阳神君门下恶斗,二人如若同往,被对方认明相貌,归途定受阻滞。因此一面嘱令众人隐去遁光,一面和二人商量。请其分开单行,在众人之前先往青门岛,以免回时惹出麻烦。二人因与众人交好,不便置身事外,又恃自己擅长隐形飞遁之术,执意不肯,要俟众人磨球岛事完之后再行分手。众人拦他们不住,只得罢了。

  一路无事,剑光迅速,不觉越飞越近。众人因恐对方事先警觉,有了防备,下手更难,老远便把遁光隐去。准备等到达磨球岛上,或是由石、陈二人上前现身通词,按照岛规前例,请其领往灵焰潭畔。会合灵姑、冷青虹、桑桓一同下去,裘元和南绮、展舒和王娴两对夫妻隐身上面接应,以备不虞。或是九人全不露面,到后探明虚实地点,乘其无备,仍由石、陈等五人突然飞下,仗着五丁神斧与天一真水之力,御火防身,直入潭底灵焰阁内,盗了灵药便即遁走。

  众人本来相机而行,不曾说定。展、王二人知少阳神君师徒性傲量狭,灵焰潭中灵药虽是埋伏厉害,防御森严,表面却并未禁人往取。如照其旧例行事,不成固是无关,如若成功得手,事前有他门人允许,事后也有话说,不愁他责难。如按众人所拟第二条行事,不告而取,迹近欺人。就当时侥幸得手,也必树下强敌,寻仇不已。便劝众人慎重,还以明取为是。

  石玉珠也并非不曾想到此举不合,只因师门宿怨未消,如与明言,对方问知来路,定要出口不逊。一个忍耐不住,不等入潭,先起争斗,事更难办。自己如若隐身不现,灵姑和自己交厚,初出茅庐,不知厉害轻重,难保不失陷,或又惹出乱子。更以陈、冷二人之请,谊无袖手。再说少阳门下不禁婚嫁,见冷、陈、王、虞诸人美如天仙,难保不生心,发动全岛埋伏。一个不好,不能得手,人还被他困住。想起师父也曾授意,只一遇上,不可放过,双方早晚终会有场争斗,莫如把此事揽在自己身上。好在双方均和峨眉至交,真到不可开交,也会有人出头化解。陈嫣非此不能成道,志在必得。反正仇怨难免,与其当时为他所败,转不如先把灵药得到手内。日后少阳神君不肯甘休,再去打点。展、王二人见她另有成见,不便深说,只得罢了。

  众人飞行渐近,磨球岛全形已在前面呈现,相隔只数十里,晃眼便到。众人见大敌当前,不论如何下手,都不敢怠慢,便把飞行放缓,徐徐前驶,暗中留神查看。只见那岛形势甚奇,方圆约有六七百里。前面一片大海滩,几占全岛面积十之六七。地面甚高,几与海水成了平面。除却当中数十里平沙,两面俱是森林,郁郁葱葱,一片苍绿。

  前半海滩过完,忽又现出十余里宽,与岛等长的海面。一水中分,将全岛隔为两半。当中却有一道长堤,将两面陆地连接。过堤以后,山势忽自平地高拔起千百丈。除却山脚一大片浅滩外,全是山地。山势也极雄诡,山头向外突出,自顶以下逐渐向里倾斜,正将那浅滩罩住,似欲倾堕。因是坐西向东,浅滩上花木甚多,虽在高山危崖阴影笼罩之下,一点不显幽暗。尤其是斜日将堕,夕阳影里,所有山石林花均泛奇光,景色分外鲜妍。山虽险峻,上面却多平坦之处。另有十余处奇峰秀岭,飞瀑清溪,分布其间。到处仙山楼阁,金碧辉煌。那有名的离朱宫便在山顶中央一个形似圆球,大约百亩的天生玉石崖上。

  众人原自高空隐身缓缓飞来,比山头高不多少。越过前半海滩,正待往当中山头降落,展舒一眼瞥见对面山上浅草如茵,甚是平旷。疏落落十几株形似玉兰的花树,大都十围以上。铁干挺立,虬枝盘纡,宛如天花宝盖矗立,奇芬馥郁。临海数株最为高大,花也最繁。树下设有三席,肴酒上陈,人却不见。分明适才有多人在此面海聚饮,现在忽然离去。知道少阳神君门下均非弱者,心疑对方已有警觉,忙和王娴暗中止住众人,先自下落。

  二人一同留神往前看时,见花林后面一溪前横,水甚清澈。再过去又是一片花木鲜明的草原,一条白玉甬道,当中竖着一个十余丈高的黄金牌楼。再过去,走完甬路,便到达圆崖之下。崖并不高,只有二十余级宽大石阶,上去便是那用红晶砌成的离朱宫前面大白玉平台。这时全岛不见一人。乍看天色晴明,水木清华,一片空灵之境。及至定睛细看,那玉石牌楼之下连同草原花林之间,均似有淡烟微袅,情知有异。若依了展、王二人,最好暂且退出数十里,将身形现出,再往前飞,作为明白求见。

  正和石、陈、冷三人商议间,裘元同了南绮、灵姑在前,见岛宫景物清丽,气象万千,不禁失声说道:“想不到磨球岛景致也有这么好!”一句话脱口,前面数十缕轻烟倏地暴长,晃眼工夫,浓烟滚滚,宛如潮涌,对面卷来。

  展、王等六人一听裘元失口,便知不妙,互相一打手势,仍照前策。展、王二人抢上前去,拉了裘元、南绮,忙即往后暂退。石玉珠、陈嫣、冷青虹、桑桓、吕灵姑五人见踪迹已露,敌人早有觉察,埋伏已然发动,也忙将隐形法撤去。正准备就势现身拜岛,向对方述说来意,相机行事,哪知她们这里刚撤去隐形法,敌人也已纷纷现出身来。只见黑烟匝地中,现出五个身材高大,貌相奇诡的道装童子,各持拂尘,分立在花林前面,俱都面带怒容。

  这时五人由陈嫣为首,正驾遁光下落。对面浓烟本如潮水一般涌来,及至五人身形一现,那五道童好似有些惊讶,为首一个火面鸢肩的将手中拂尘一指,满地浓烟便已止住。陈嫣不等对方开口,忙迎上前躬身说道:“贫道陈嫣,同了四位同道,来此拜谒神君。烦劳道友通禀,不知可否?”

  为首道童说道:“神君家师现往天乾山、大荒山等处,有事留候,须要三两个月才回。适才我等花下会饮,望见遥空遁光飞驶甚速,倏又隐去,知有人来本岛。踪迹如此隐秘,料非端人;为此设下埋伏相待。现既见机,以客礼来谒,我们也不再为难。如无甚事,可等神君回山再来。如想在此生事,有甚希图,也可明说出来,仍可照着前例行事。如似来时那样鬼祟行径,必定自找无趣,等到神火焚身,休得后悔!”

  众人听他语气傲慢,心都不快。仍由陈嫣含笑答道:“贫道此来自然有事相求。只因来路与西极山相近,恐与彼教中人相遇,故将遁光敛去。闻说神君灵焰潭灵药并不禁人入取,贫道等初入宝山,途径潭址,有何禁忌,俱都茫然,即便神君赐见,也还要奉劳指点引导,何用隐形诡秘之术?诸位道友不必多心,贫道等实为那灵焰潭底灵药而来。果如人言,可以援例自取,即乞领往;如因神君不在,诸位道友不能做主,也祈明言。好在神君只三数月便可回山,到时再来拜求也是一样。”

  陈嫣原因看出对方气盛而骄,故以言相激。不料这五个道装童子正是少阳神君门下,能够掌点权的爱徒五火使者与火行者洪丙是同等身份,闻言竟受了激动。加以天生特性不喜女色,向道最坚,成年只在岛上修炼啸傲,享受清福,轻易不肯离开一步。连峨眉开府那等旷古难逢的群仙盛会,都未随往观光。并未见过石玉珠,为首求药人又是散仙元神炼成,没想到有武当派门人同来。于是冷笑答道:“我弟兄五人,便是神君门下初传弟子五火使者。神君不在,一样可以做主。不过那灵焰潭深达数千丈,中隔百千丈烈火神焰,有无边神妙。以往求药的人,不是知难而退,便是被烧得头焦额烂而逃。到时神君如见来人可恶,不发慈悲救他脱险,甚或葬身火窟。数百年来,从无一人凭了自己法力即能得手。我引你们前去不难,只是你们自己还要度德量力,不可冒失。你五人法力深浅我虽不知,但看行径,如无此灵药,即便不能成道,仙业终还有望。如因求取此药不成,为真火所伤,以致形神皆灭,求荣反辱,求生反死,岂不冤枉可惜么?”

  陈嫣笑答:“我等五人久闻神火威力,明知厉害。但是潭底灵药关系自身成道,又承诸位道友不计艰危,鼎力相助,良友盛情厚意,说不得只好冒险,勉为其难尝试一下了。”

  五火使者道:“我因见你们修炼不易,好心相劝。既然不听良言,那也无法,可随我走。”说罢,各把拂尘一摆,满地黑烟忽然尽行敛去。随即转身,引导众人同行。先顺玉石甬路走到离朱宫前,再绕左面曲径往宫后走去。

  陈嫣暗中查看那五火使者,为首一人身材较高,目光如电,生得格外威猛,下余四人也都是火面鸢肩,鹰胸虎颈。只略为有点胖瘦之分。形貌俱差不多少,装束更是一模一样,直似五个同胞孪生兄弟,分不出甚长幼。乍看生相虽极诡异,可是个个道气盎然,造诣甚深,决非庸常散仙、修士一流。尤其是每人除身佩一个朱红葫芦而外,腰间还有一个式样灵秀、质地柔细的鱼皮宝袋,精光内蕴,隐隐可见。

  陈嫣暗忖:“拂尘妙用适已见过。葫芦所贮必是神君师徒所炼三阳真火,这鱼皮袋内不知是甚厉害法宝?闻说神君门下长幼三辈门人,法力均非寻常。这五火使者看去便不大好惹。此来虽有准备,终是有求于人。对方人多势众,尚未全部出面。难得这五人正派直爽,不似别的门人见色心喜,易生枝节,何不以谦恭感动?至不济,也可减去一些阻力。”

  便偷偷朝众人暗打个手势,边走边道:“久闻五火使者道行高深,法力无边。今见五位道友神光内莹,有如良玉明珠,自然流照,果然话不虚传,幸会之至。贫道道行浅薄,隐居荒岛,潜修多年,仅脱躯壳。此次承诸位同道至交相助,专程拜谒,求取灵药,以为成道之用。谁知福薄缘悭,神君仙驭远游,未得拜见。幸蒙五位道友鉴察愚诚,怜我修为不易,俯如所请,盛情已甚感谢。自维菲质,妄冀非分之福,灵潭真火神妙无穷,不能如愿,原在意中。不过神君对于后辈素乐成全,而玄机奥妙,必早洞悉未来。贫道累劫余生,所历苦孽实难言罄。所幸向道虔诚,颇知奋勉,耿耿此心,也许得邀神君鉴怜,恩加格外,也未可知。少时万一侥幸,贫道自不能不感大德,以后难免再上仙山,不时求教,不知五位道友可能折节下交么?”

  陈嫣是道家元神修炼成形,宛如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婴童。生相既极美丽灵秀,说话又那么谦恭得体,声如出谷乳莺,非常好听,本易动人怜爱。五火使者又都是高亢耿直性情,初发现众人时因存敌意,有了成见,故此词意不善。嗣见来人都是一身仙风道骨,不是左道妖邪一流,嫉视之心已减去了大半。只不过觉着灵焰潭神火厉害,就此时不与为难,让他们带了回去,结果也是徒劳罢了。

  后来听陈嫣问答温婉,一味谦和,再细一查看,果然元神初凝,功候尚差,非潭中灵药不可。否则,不再转一世,也须苦练三四百年,中间还须无甚灾害魔扰,始能成道。与平日那些来人本不一定须此,只因师父有任来人自取之条,便觉是个便宜,得了去可以锦上添花,增加道力,却不知厉害深浅,妄冀侥幸,终于惨败,咎由自取者,迥乎不同。人又那么娇小美秀,由不得生了爱怜之心,渐把敌意消泯。

  为首一人笑答道:“同道交往有何不可?我等也知道友元神受伤,初凝未久,需此成道。无如家师法令素严,不能更改。尚幸今日正是大师兄轮值,率领长幼三辈同门在离朱宫底层地室之内,循例教炼三阳真火。我弟兄五人无事小饮,恰与诸位道友相遇。

  “因愚兄弟秉丙火之精而生,且为孪生兄弟,自离母胎便遭孤露,先为一散仙渡去,后始拜在家师神君门下。前半备历艰危灾劫,深知修道人的婴儿若受仇敌侵害,虽得成形长大,但是真元已有损耗,修复至难。此中甘苦,非身历者不能备悉。所以对于道友虽无大助益处,决不似别位同门格外为难,多生阻碍。

  “可惜成例难破,至多仅能在诸位道友一出一入的紧要关头,故意颠倒神火上下方位,略效绵薄,稍减火势而已。至于成功与否,仍要看诸位道友本身法力如何,有无这等缘福,愚兄弟就爱莫能助了。

  “此间因潭中灵焰厉害,人如不知进退,便为神火所伤。来人师长多与家师有交,自身不识厉害轻重,事后反有微词。为此家师立下规约:凡是来求取灵药的均以外人相待,不问有无渊源,一视同仁。照例取药之前不问姓名来历,便自报姓名,也如不闻。我看诸位道友神情行径,必有与家师有渊源之人在内。既同来此,当知细底。且俟得手与否,再以客礼相见叙谈吧。”

  陈嫣连忙称谢。暗忖:“我正想你不节外生枝。尤可庆幸的是那些惹厌人俱在宫中修炼,不曾在外,省却好些阻力。看这兆头不恶,定能成功。”好生欣喜。众人见陈嫣谦和对人,五火使者变为前倨后恭,又听出其意甚善,也都代她暗幸。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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