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刃亲仇 孝女返灵岩 吞蛊毒 神蛛消巨害
2024-07-2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话说众人互相说完经过,灵姑正想处置毛霸,石玉珠笑道:“灵妹不是说莽苍山还有你两辈世交至友和一苗人义奴心中惦念么?你离家时久,报仇更是他们快心之事。此地离玉灵岩不过七八百里,如由莽苍山往榴花寨,由桐凤岭乌牛峡斜飞过去,不远就到。这条路我甚熟悉,好在榴花寨之行应在明日,正可趁此时机回家一行,让他们知道你年余未见,便到今日地步,又将父仇报去,岂不都是喜欢?”

  灵姑因时已近暮,尚恐误了师命,心中思索。陈太真道:“这里和榴花寨、玉灵崖两地是个斜角,绕这一道,在我们说来实远不了多少,并且桐凤岭过去有一个竹龙山有无名钓叟邱炀隐居在彼,他虽旁门一流,人却极正派,专精制蛊之法。吕师妹由彼路过,就便相访,于此行也许还有益处。郑师叔既把到的时期说出,其中必有深意。如在期前赶到,竟由你破那恶蛊好了,哪还给人解的甚围?并且话又简略,那天蚕妖女徒党遍于苗地,多是无知苗人,诛不胜诛,善后处置一切均未详说。我看十有八九知你要回莽苍,行时路过竹龙山,正与无名钓叟相遇,可以请教;否则时甚充足,报仇又无耽误,何必传命催你速行呢?”

  灵姑本念张、王父子和牛子诸人,到苦竹庵后,曾命白鹦鹉灵奴私送过一次口信。因欧阳霜说修道人不应多此牵挂,不敢再命灵奴前去,但仍常挂念。听陈太真也如此说法,自是心动,便请众人同往。经由陈太真说:“赵、许、司三位师弟均另有事,被人迫留在此,又在妖阵中延误数日,况且此行原用他们不着,何必同往?只在归途和阿莽姊弟见上一面,看事行事,就便与居停主人送个信,好使安心无恐足矣。”

  说罢,分路作别:赵、许、司三人先行,经由陈太真行法将毛霸摄起,和吕、石二女往莽苍山飞去。灵姑从空中看视,只见月明星稀,山川灵秀,灵山风景依然如昨,想起来好生伤感。总算大仇已报,又给张、王诸人去一隐患,稍觉快乐罢了。

  一会儿飞到山前。张、王诸人因山中平安清静,永无变故发生,俱都放心安乐。这夜正在洞外对月聚谈,遥闻破空之声,远远有几道青白光华移动。王守常知有剑仙飞行路过,惊弓之鸟,不知来人善恶,惊得直喊:“这是飞剑,快些进内藏起,免生事故。”

  王渊和张远一样,每日老盼着灵姑回山。因服灵药,身轻目锐,首先看出内中一道银光与灵姑飞刀相似,忙说:“爹爹不要害怕,姊姊回来了。”王守常道:“你姊姊才去年余,哪有这么好道法?知他是敌是友,你们还不快走!”张鸿自是持重,听王守常一说,早就站起,正催张远、王渊回洞,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剑光已经飞近。

  牛子本来害怕,已离座先跑,因听王渊说小主人回来,重又定睛回望,恰好剑光飞近,也自认出,狂喜叫道:“小主人真个回来了,快活死我了。”

  张、王二人因剑光飞近,正各迫着爱子速行。王渊越发看准,也就和父亲争论。闻声一同看望,晃眼剑光便已降落,果然是灵姑,众人好不喜欢。牛子更喜欢得很,抢上前去,抱着灵姑的脚要亲,一眼望见陈太真肋下落来一个道人,心还奇怪。

  王守常已认出毛霸,惊喜交集,也不顾和来人礼见,脱口叫道:“打伤吕大哥的仇人竟被诸位捉来了么?”牛子闻言,惊喜悲愤,一时俱作,竟别灵姑,狂吼一声猛扑上,一把抱住毛霸头颈,张口便咬。灵姑知他性忠激烈,恐将毛霸打死,不能大快人心,忙喝:“牛子快些放手,不许乱打。我这一年多已蒙仙师传授飞剑,今日寻到此贼,已被仙法制住,逃走不了。如此弄死,岂不便宜了他?”牛子情急太甚,竟抱住要咬。

  毛霸虽落人手,邪法妖功尚在,只因擒他的人法力都比他高,适才一骂,便吃人将口制住,出声不得,如再卖弄,徒自取辱,多受苦难,因此丝毫未敢倔强。及至到了玉灵崖,见王氏夫妻俱都健在,方悔当初误信尤文叔之言,擒到人未曾杀死,便去追寻吕伟。嗣将仇人打伤倒地,又遇一正派中敌人,与斗不敌,只好逃走。以后明明知道洞中还有仇人之女,长得十分美貌,并还有那稀世奇珍天蜈珠也未寻到,偏又信了师父之言,说后来所遇强敌与仇人父女同党,去必无幸,一时胆怯心粗,竟未抽暇一探,以致留下许多仇人。并且昔年川侠所遇西川双侠中的张鸿也在此地。这么多仇人,少时不知要受多少活罪,才能求得一死。

  毛霸心正寒战发慌,忽被旁立一个老苗奴猛扑上来,双手紧扣头颈,张开一张臊气烘烘的臭嘴便咬,一下竟将鼻头咬掉,不由急怒攻心,实忍不住愤恨。正待暗运真力,先给牛子一个重创,如能将此人激怒,使出杀手,求个速死,更是快事。

  谁知石玉珠自从毛霸被擒以后,早就留上了心。一见灵姑连声唤阻,牛子似未听出,毛霸鼻破血流,一声未哼,反将凶睛紧合,知要闹鬼,便在暗中准备应付。这里灵姑见牛子连唤不住,怜他忠义,不忍怒斥,忍泪纵过,刚抓住衣领要往回扯;牛子因张、王诸人齐声呼喝,灵姑的话也恰听出,将手一松,正好被灵姑拉起。毛霸却着慌了急,猛用真力,由口里射出一股黑气。石玉珠用手一指,便像蛇信子一般自缩回去。

  毛霸骤出不意,只觉真气往回一撞,气血倒流,五脏全受重创,当时四肢百骸俱发巨痛,偏又不能言动,痛得泪汗皆流,无计可施。众人看了俱都快意,也不去理他,由灵姑分别引见。王妻先在洞中有事,闻信赶出,又和灵姑相携泣诉一番。张鸿便邀陈、石二人洞中坐谈。

  石玉珠道:“灵妹此次回山,一为当众处置父仇,使此贼多受苦难,以快心意;二则久别相思,便道叙阔。身奉师命,天明便须离去,为时无多。适听陈、赵诸道友说毛贼积恶如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何苦使他玷污洞府?洞外月明,正好坐谈。吕伯父不过暂作长眠,他年仍要回生,他那真灵也未离体,更不用设案祭灵。不过我们出家人尽管疾恶如仇,却不愿见恶毒之事。灵妹杀父之仇自然又当别论,毛贼委实一死不足以蔽辜。他那邪法适已被我禁制。可由灵妹和牛子主仆将此贼移到崖那边僻静之处,随意处置。余人愿去者听便,不愿去的便和我们在此坐谈相候何如?”

  众人闻言,俱都称善。灵姑便令牛子带了苗刀、藤鞭、荆条等物,将毛霸夹往前崖碧城庄去处置。张远、王渊本极想念灵姑,知灵姑奉有师命,天亮即行,无多时间,惜别情殷,巴不得多聚一会儿。加以大仇已报,年轻喜事,一听招呼,王渊首先抢上前去,就地下抓起毛霸一只脚,横拖倒拽往前要跑。张远上前一把将毛霸上衣撕裂,露出满身虬筋纠结的黑肉,忙喊:“二弟慢走,这厮练有一身好气功,不给破去,受不着什么苦。”

  石玉珠见毛霸目射凶芒,愤恨已极,笑道:“这厮淫凶狠毒,今日也该让他吃点苦头,才能为被害的人吐气,以快人心。”说罢将手一指,青光飞出,闪了一闪,毛霸身上便多了两条半寸来大的口子,鲜血直流。同时又将毛霸口禁解去。对灵姑道:“妖道妖法已失灵效。手足也被我禁住不能转动,只将口禁解去,好使自供罪孽。他如乖乖忍受,不妨在我们起身以前了结;如敢口出不逊,便留在这里,学他们邪教中对待仇敌之法,给他多受上两三月的活罪,再行处死便了。”

  毛霸早料自己不知要受多少凌虐,初意本求速死。继一想:“仇人防范周密,立意要使自己形神皆灭。速死固好,无如死了魂魄也被消灭,连鬼都做不成,报仇一节更谈不到。现时身受禁制,百无法想。常言‘好死不如恶活’,何不拼受奇苦巨痛,用话激怒仇人,使其缓下毒手?只要熬到明早,同来的三个会法术的仇人走去,剩下不过几个会武功的凡人,就便不能逃生,死后元神也许能够保住。”念头一转,重又破口怒骂。

  灵姑刚向石玉珠讨教,由张远手中讨来一束荆条,听他骂人,不由大怒,扬手便打。石玉珠昔年几乎失陷妖人手内,对于毛霸这类妖人异常痛恨,看出他的用意,既不说破,也不再加禁阻。一面令众人拖了毛霸先行,一面唤住灵姑暗告机宜,嘱令少时如法施为。

  灵姑侠肠佛心,虽恨毛霸刺骨,并想不出甚毒招。王氏夫妻因要陪客款待,人又性情和善,认为杀贼报仇已快人心,根本没想同去。张鸿虽然痛恨妖人,一则劫后余生,深悉运数前定,人力难施;二则又在洞天福地久居,潜移默化,无形中把昔年刚烈之性销去大半。适见灵姑年余光景,便到仙侠地步,眷念亡友,悲喜交集,未尝不想目睹灵姑手刃父仇,严处毛霸,以泄奇愤,只因身是主人,又想向陈、石二人请教,于是都未随往。只张、王两小兄弟和牛子随了灵姑同往。

  这老少三人平日提起毛霸,就恨之入骨,誓不两立,一旦落到手内,如何还肯放松,几面一附和,毛霸的罪孽就大了。吃王渊脚上头下,擦地拖走,随后三人各持木根,此起彼落,满身乱打。还没走到庄田场上,毛霸已是遍体鳞伤,头脸口鼻全被山石擦破,肉骨糜烂,膏血狼藉。毛霸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住,气功已破,妖法无灵。先还拼命咬牙忍受,满口乱骂。

  灵姑受了石玉珠之教,当作狗咬,并不理睬。张、王、牛三人俱都有气,王渊首先回手夺过牛子手中木条,猛打了两下,怒喝道:“狗妖道!今日报应临头,还不乖乖忍受。等到了地头,我再好好收拾你。”越说越有气,手握毛霸脚跟,用力一拧。毛霸受了禁制,身已僵直,王渊还恐他苦吃不多,先使他倒地倒拽,口鼻与地相擦。毛霸又痛又吃土,虽也能骂,但是语声含混,骂得也不激烈。走了一段,又将他半脸贴地折转,方得厉声大骂。这时王渊又愤他骂得难听,意欲仍使口鼻向地,不料用力稍猛,竟将全身滚转,面目朝天。

  牛子手中木条被王渊夺去,没了打的,一眼瞥见毛霸满脸污血狼藉中凸出一对凶眼,正朝自己怒视,骂声也越发狞厉,不由气往上撞,怒喝:“该万死的猪狗!你还敢恨哪个?等我给你把狗眼挖了去。”声随手落,往毛霸脸上一抓,竟将右目挖出,掷向地上。

  毛霸当时痛彻心肺,一声惨嚎,便已晕死。牛子还待再挖左目,灵姑恐怕弄死,忙即喝止,叫牛子取水来,将这狗妖道喷醒。牛子道:“这个我有主意,渊少爷且不要走,待我将他带到那边救活再来,小主人却不要去。”说罢拖了毛霸,便往路侧密林中跑去。灵姑知道毛霸已如去了爪牙的蛇兽,不致生事,也就由他。王渊终不放心,随后赶往。

  过有一会儿,灵姑正和张远互谈别后情形,忽听毛霸连连呼叫,杂以王、牛二人笑语之声。等走近前一看,毛霸满头满脸又添了许多污泥,那只瞎眼只剩一个鲜红窟窿,往外直流血水。左腿已被打折,斜拖地上,只有点皮连着。王渊仍拽着那条好腿,牛子用衣兜兜了好些沙土,一把接一把往他口中撒去。毛霸满口鼻俱是干沙土,身上又多重伤,连哼哧带咳呛都来不及,哪里还能骂人。张远问是怎么弄的?王渊忍笑说了。

  原来牛子性本凶残,又重情义,一经归附,生死不二。牛子自从老主人死后,终日咒骂,欲得仇人而甘心。做梦也想不到会被小主人生擒回来,当时心花怒放,恨不得生吞活嚼下去才能快意。继见灵姑等三人除了一味用木条抽打外别无妙法,觉不称心,借着救活毛霸,乘机拖到林中无人之处,照头先撒了一泡臊尿。毛霸逐渐回醒,觉着脸上热烘烘,臊味刺鼻,瞎眼眶里刺痛非常。睁开那只独眼一看,不由又急又恶心,怒火上攻。刚暴吼得一声,牛子已早打好制他主意,就地抓起一团沙土往嘴里便撒。

  毛霸如被将口填满,也就完了,偏又急于应变,见势不佳,立即把口闭紧,沙土只塞了一点进去。只觉又臭又腥,忍不住“哇”的一声,连肚子中食物也呕了出来。牛子正低头相对,一不留神,被花花绿绿喷了一脸。气得牛子双足乱跳,也不顾污秽狼藉,用手抹将下来,朝毛霸脸上一搭。跟着用一根藤蔓将毛霸倒吊树上,向王渊手里要过木条,一阵乱打。

  毛霸既愤恨急怒,又见灵姑不在面前,想激牛子就地杀他,元神便可脱去,遂专用苗人厌恶之言咒骂不绝。牛子一面乱打,一面也和他对骂。王渊见了这许多怪状,只笑得肚疼。毛霸偏是强横,虽受若许重伤,毫不软口。王渊恐灵姑等久,连声催促,牛子只得放下。

  毛霸厉声狞叫道:“挨千刀的老贼,祖师爷一身本领,凭你还敢弄死我么?”牛子怒喝道:“我知你这妖道想死,偏不容你快当,且叫你受个够呢。你以为我不能杀你,先把你弄个半死来看。”说罢,将毛霸腿骨用块山石搁住,猛力往上一踹,立即断为两截。

  毛霸二次惨嚎,痛晕过去。牛子叫王渊撒尿,王渊不肯。近处又没水源,只有一个沙洞,略有些积沙。牛子也不管他,径取湿沙抹了毛霸一脸。毛霸一会儿也就疼醒,便由王渊拉回。牛子又折了一枝树干,随着王渊边走边打。毛霸只要一骂,便就地扒些沙土给他满口撒去。闹得毛霸连声叫苦,心内痛苦万状,口有沙土,忍不住要往外吐,口才一张,牛子的土迎面撒下,又闹了许多进去。身子僵硬,躲是没法躲闪,加上满身重伤和那断腿,端的痛极。有时伤口在地面石棱上擦过,更是奇痛钻心刺骨。知道如再倔强,苦难更多,这才把凶焰敛尽,停了叫骂。

  灵姑初意想将仇人千刀万剐,才称心意。及见毛霸身受如此惨酷,不由心肠渐软。随走随喝道:“你这妖道,昔年威风往哪里去了?今日报应已到,不知悔悟,甘心待死,反而狂吠不休,平白多受罪孽。我们早已料知你那鬼心思,是想求一快当,乘隙遁走元神,再去借体回生,为害人世;或是挨到我们明早起身,洞中诸人不会法术,容易逃走。你可知道,石仙姑适才行法时已将你元神禁住,存心使你备尝痛苦,再行杀戮么?”

  毛霸闻言,才知心计白用,生机已绝,敌人早有防备,自己不知还要受多少苦难,才得一死,不由心寒胆裂。那条断腿尚连着一点筋肉,不动已是痛楚非常,再就地一拖,直疼得通体冷汗交流,说不出的难熬。心想:“反正一死,还不如放痛快些,少受好些苦难。”忍不住颤声哀告道:“吕姑娘,我当初虽用重手法伤你父亲,也只一下倒地,并还留他全尸。你也是玄门中人,何苦如此狠毒?我已知道孽重,难逃一死,请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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