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陪笑肃容,道:“公子,请!”
逍遥公子庞文彬就像没有听见,自顾说道:“这地方不错,依山傍林,还算有点气势,虽在比不上我们太平山庄宽大,已经很不错了。”接着,又向那八名堡丁扫了一眼,叫道:“吕师爷!”
瘦老头儿连忙操着—口地道地川腔,轻声问道:“属下在。公有有啥子吩咐?”
逍遥公子摆摆手,道:“格老子的,哥子们辛苦了,每人先赏十两金子。”
吕师爷一躬身,应道:“遵命,来人呀看赏!”
两名随行壮汉翻身下马,从轿后抬出一—口沉甸甸的铁皮箱子,当场启锁打开一一嘿!竟是满满一箱金条,怕不有好几千两之多。
吕师爷取了十二根金条,分赏八名捧剑堡丁和四名提灯大汉,厅前立即扬起一片欢呼声:“谢庞公子赏!”
厅外欢声四起,厅中也随之骚动起来,那些侍奉茶水,准备接待贵宾的丫环侍女们,都忍不住雀跃欲出一一这难怪,黄澄澄的金子谁不喜爱,当时十两黄金,足折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康浩看得暗暗点,心想:这位少庄主貌虽不扬,出手之阔绰,倒很惊人,大约太平山庄独霸西川,庄主“神眼金刀”庞天化,很攒积了几处造孽钱。
思念中,逍遥公子已在方涛陪侍奉之下进了大厅,吕师爷和独臂老妇紧随身后,另外两名壮汉合抬着铁皮箱子,丫环和书童簇拥——一大群人,坐的坐,站的站,大厅内登时热闹起来。
堡中侍女捧茶送水,那逍遥公子连想也没想,一叠声叫:“看赏!”有一个算一个,每人—根十两金条,直把几名侍女乐得嘴都合不拢来。 ,忙乱过后,叙礼寒喧,吕师爷为方涛引介那面垂黑纱的独臂老妇,道:“这位是敝少庄主的义母,受老庄主之托,特地陪少主人前来谒见易大侠,有要事恳商,敢烦老夫子代为先容。”
方涛初未留意那独臂老妇。如今才知道竟是少庄主的干娘,连忙改容见礼,说道:“原来是庞公子义母,老朽不知,多有怠慢。”
独臂老妇缓缓道:“老夫子别多礼,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干娘义母,只不过庄主夫人去世得早,公子于是由老身从小带大的,就这么顺口叫叫罢了。”
逍遥公子不待方涛开口,抢着道:“干妈,你也别太客气,你不仅把我从小带大,更教了我这一身好武功,你不单是干妈,更是我的师父哩!”
独臂老妇笑道:“瞎说,那几手肤浅功夫,难登大雅之堂,休叫人家方老夫子听了笑话!”
逍遥公子道:“干妈的武功,连我爹都自叹不如,谁还敢笑话……”
独臂老妇低喝道:“傻孩子,当着方老夫子,不可如此放肆。”
逍遥公子抖开摺扇,仰面笑道:“好,干妈不愿让人知道,我就不说了,但是,一剑堡在武林中久负盛名,你要想瞒人,只怕不容易。”
两人对答之际,非仅方涛听了心里暗惊,连屏风后的康浩也吃惊不小,尤其那独臂老妇脸上垂着一幅神秘的黑纱,令人感到莫测高深,谁也不敢说她是否真有一身连太平庄主也自叹不如的惊人武功。
吕师爷似乎也不愿这话继续下去,连忙岔开道:“蜀道艰险,以致敝庄和一剑堡相距虽近,平时亦少交往,今日敝少主专程趋访,深愿拜识易大侠有所求教,不知堡主可曾安歇了么?”
方涛含笑道:“荷蒙宠降,深感荣幸,只是不巧得很,敝庄主上月即已离堡,迄今尚未返回。”
吕师爷啊了一声,道:“既然易大侠不在,可否求夫人一见?”
方涛摇头叹道:“不瞒诸位说,女主人不幸身罹恶疾,已有十年未再过问堡中事务了。”
吕师爷怅然道:“这么说我们竟是徒劳往返了?”
方涛道:“堡中事务,老朽尚可作得一半主,但不知诸位千里远来,有何大事见教?”
吕师爷迟疑的道:“这件事,只怕老夫子不便作主,不过,此事还要多多仰仗老夫子美言玉成,倘蒙不弃,兄弟才好启口。”
方涛笑道:“吕兄何太见外?只要力所能力,尽请吩咐就是。”
吕师爷先向独臂老妇以询问眼色,见她颔首应允,方才腼腆一笑,低声道:“说起来,这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老庄主年逾六旬,夫人又去世太早,膝下仅有一位公子,只因择偶过苛,迄今尚未婚娶,久闻一剑堡主易大侠有位掌珠,待字闺中,‘所以不遗冒昧,特来……”
方涛光然大笑道:“莫非少庄主有意谱求凰之曲,特来求亲?”
吕师爷道:“正是,倘能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武林豪雄,谁也正眼而顾?一剑堡和太平山庄,岂非从此脾脱天下么!”
那逍遥公子虽没有开口,脸上却满布着得意的笑容,一柄招扇时开时阅,竟有些心痒难抓之意。
康浩偷眼望见,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就凭他这副德行,居然有胆量登门求亲,当真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方涛望望逍遥公子,心里也暗自失笑,但他另有目的,表面却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欣然道:“这真是太好了,家世既相当,人品更相配,门当户对,珠联壁合,老朽这个媒人是当中了。”
逍遥公子吃吃而笑,两眼眯成一条线,心里一得意,用手拍着胸口,说道:“只要老夫子把事说成,谢媒钱由你开口,要多少?格老子就送多少,一点问题都没有。”
吕师爷道:“全仗老夫子鼎力成全,倘若婚事得谐,敝庄主另有酬报。”
方涛略作沉吟,道:“老朽自当尽力而为,可惜敝上不在,无人作主,诸位如能屈驾暂住几日,必有佳读相报。”
逍遥公子接口道:“缓几天倒不要紧,最好请易姑娘出来,彼此先见见面。”
方涛道:“这个……这个只怕有些不便……”
逍遥公子道:“有啥子不便,迟早就是夫妻了,见个面有啥子关系?”
吕师爷忙道:“公了不要太性急,婚姻大事,必须征得父母同意,如今易堡主不在,先行相见,确是不合礼仪。”
逍遥公子不悦道:“大家都是武林人,何必讲究这些虚套!”
独臂老妇摇手道:“孩子,婚姻是人伦大典,非比儿戏,方老夫子的话很对,现在咱们已经来了,也不急在一天半日,依我看,不如权且在堡中住下,等候易堡主回来,讨得确实回信再说。”
吕师爷接口道:“正该如此,只是打搅方老夫子了。”
方涛笑道:“好说!好说!能得贵客莅止,这是老朽和一剑堡的光荣。”
于是,传话吩咐收拾东西东院客房,以备安歇,一面叫厨下安排盛宴,殷勤款待接风。
厅中仆妇丫环,为了贪图厚赏,一个个兴高彩烈奔前走后,传酒送菜,太平山庄随行十二骑,自有专人招待去偏院饮酒相聚,不在话下。
康浩退出大厅,默默向后院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泛起一种沉重之感。
他当下不是在妒忌那位逍遥公子,相反地,倒觉得他有一厢情愿远来求婚,令人可笑亦复可怜,姑无论湘琴有没有结识自己,就凭他那自恃多金,目中无人的俗态,婚事不谐已可断言,但是,方涛将太平山庄的人,挽留住下,显然另有可怕的阴谋。
尤其那独臂老妇,面貌虽不可见,仅从她透过面纱的炯炯眼神推测,必是功力极高的人物,假如方涛以婚事为饵,宠络得太平山庄为其臂助,这一股力理,决不在复仇会现有实力之下,确是值得警惕的事。
而且,一旦婚事不成,方涛很可能“嫁祸江东”,唆使逍遥公子迁怒报复,人此情仇纠缠,永无休止。
康浩纵然不畏惧,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促仅太平山庄与复仇会联手,使他今后探查行动平添一大阻碍。
——康浩边想边行,直到被一声娇呼唤住,才发觉自己已经走过书门了。
书房内,袁家姊妹俩和湘琴都在,袁珠见了康浩,面颊无端的就红了起来,默然低头不语,湘琴脸上却像罩了一层寒冰,怒容遍布,也紧闭着嘴唇没开口。
袁玉招手将康浩叫了进来,反身拴上房门,低问道:“看见了么?都是些什么人?”
康浩答道:“来的人不少,除了太平山庄少庄主,还有他的义母和一位姓吕的师爷,随行的约有十余骑……”
袁玉又问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康浩道:“据那姓吕的师爷说,是因久慕琴妹秀外慧中,奉命特来求亲……”
湘琴没等他说完,恨恨的啐了一口,道:“呸!求他的大头鬼,我看那些混账东西是活着嫌腻,找死来了……”
秀眸一望康浩,接着又道:“康大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方老夫子,把那批家伙统统赶出堡去?”
康浩迟疑的摇摇头,道:“我也是客人的身份,怎能说得出逐客的话。”
湘琴抢白道:“为什么不能?你是咱们的大哥,并非普通客人……”
袁玉笑道:“小琴,这怪不得康少位,以他的立场,有些话的确不便出口……”微顿,又道:“不过,琴妹的心事,方夫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他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回绝太平山庄?这却令人费解。”
康浩道:“方老夫子,已经挽留他们住下,意欲等候堡主回来,再作决定。”
湘琴大怒而起,道:“这些混蛋不知安的什么心,我倒要去问问他,究竟他是主人?我是主人?”
袁珠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连忙拦住湘琴,劝道:“这也不能责怪方老夫子,太平山庄非同一般门派,专程来求亲,更是一件大事,正因为他不是主人,才不便作主回绝人家。”
湘琴道:“太平山庄又怎样?回绝就回绝了,难道咱们还怕开罪他不成?”
袁珠道:“话不是这么说,人家远道而来,并无恶意,就算要拒绝他,也得婉言相告,方不失待客的礼貌……”
湘琴连连摇头道:“我不懂礼貌,只要把那些厌物赶出一剑堡去,谁不走,我就砍断他的腿。”
袁珠笑道:“瞧你又闹孩子脾气了,人家是慕名而来,跟你又没有仇恨……”
湘琴发横道:“有仇!有仇!就是有仇,我讨厌他们,听到‘太平山庄’四个字就生气,惹恼了我,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太平’了。”
袁珠忍不住笑道:“依我看,他们求亲不成,算是幸运,如果讨了你这不讲理的媳妇回去,只怕当真没有‘太平’日子好过了。”
湘琴自己也不禁好笑,白了袁玉一眼,啐道:“你讲理,你去嫁好了。”
袁玉格格娇笑道:“可惜他们有眼无珠,没有这份福气,若是求到我二姑奶奶头上,我就先替你们改个名字,叫做‘受罪山庄’,让这批东西好好的受一辈子活罪——”
袁珠笑骂道:“死丫头,就会疯疯癫癫胡说八道!”
这一笑闹,湘琴的气了消了,两人嘻嘻哈哈直闹到起更时分,才离开书房回后院安歇。
临别,康浩觑个空隙,轻轻向袁珠道:“在下先去后园等候,请姑娘尽快过来!”袁珠没开口,只红着脸,点了点头。
后园门邻近上房,实际上就是堡墙下的一道侧门,只因上房系女眷居室,后花园又是堡主夫人幽居念佛的地方,堡丁们夜间巡查,如无特殊事故,都很少到后园门来。
康浩选择这儿和袁珠相见,除了地方僻静,便于商谈之外,更为了监视园门通路,以防方涛潜入后花园,对欧阳佩如有所谋害。
这时,一弯新月斜挂树梢,园中,只有低沉而规律的虫鸣声,微风指过,月影婆姿,花香扑鼻——夜,显然那么安详,那么幽美。
但康浩却全无心情领略这份怡人夜色,他贤锁着剑眉,立身墙影之下,不时仰望上房楼头的灯光,心里正默默盘算应该如何对袁珠说明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远处梆鼓敲过了二更,花径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康浩连忙迎上前去。
月光下,只见袁珠披着一袭黑色风衣,轻摄裙据,一步一张顾,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娉停停,怯生生蹑足而至。
康浩道:“袁姑娘……”
袁珠一惊,身形顿止,及待看清是康浩,不禁举手连连拍着胸口,道: “唉呀!你怎么躲在墙脚下?吓了我一大跳!”
康浩道:“在下等候近一个更次,还以为姑娘不来了呢!”
袁珠脸上忽然一红,俯首笑道:“既然答应你,怎么会不来……”接着,又赧然问道: “你究竟有什么事?一定要等到夜静更深才能够说?而且,要着小琴她们……”
康浩招招手道:“此地不便详谈,姑娘请随我来。”
说着,一纵身,飞登上墙头,举目回望了一遍,再次腾身飞掠,竟跃上后园内一株大树枝,紧傍着树叶浓密处坐下来。
袁珠初时有些犹豫,见康浩接连招手示意,只得也提气飞身而上。
两人坐在树叶掩蔽下,虽然不虑被人发现,但袁珠却芳心扑扑乱跳,更不敢坐得太靠近,隔着树干,自己另觅一条横枝坐下。
刚坐下,就低声催促道:“康少侠,有话请快说吧,我不能耽得太久,这样被人看见也不好……”
康浩点点头,道:“在下邀约姑娘到这里来,有一宗极重要的事相商,希望姑娘能让在下说得详尽些,同时请留意附近,提防有人潜近偷听。”
袁珠道:“为什么要这样慎重?”
康浩道:“事关重大,不能不慎重,在下先告诉姑娘一个消息,如今的一剑堡,已经全在复仇会控制之下了。”
袁珠大吃一惊脱口道:“谁说的?”
康浩道:“是在下亲目所见,亲身证实,那负责暗中指挥行事的人,就是方老夫子。”
袁珠变色道:“这……怎么可能!”
康浩道:“事未目睹之前,在下也认为不可能,但此事非仅千真万确,甚至方老夫子也亲口承认了……”接着,便将放探后花园用风铃剑射方涛,以及搜获血衣证据,却遭方涛下毒夺去……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其中只略去欧阳佩如要求带走湘琴的一段,暂时未提。
袁珠听了,却有些半信半疑,沉吟道:“照你这么说来,今天早上咱们三人都曾中了迷香,是么?”
康浩道:“正是如此,若非顾忌姑娘的安全,当时在下宁舍一条手臂,也不肯将到手的证据再还给他。”
袁珠摇摇头道:“可是,一个人若中了迷香蒙药之类的东西,醒转的时候,必然会有头晕或呕吐的现象,为什么口削门今天早上醒来,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呢?”
康浩道:“那可能是他们所用迷香,不是一般武林人使用的平常药物。”
袁珠又道:“如果要对咱们姊妹施用迷香,只有上房的贴身丫环才办得到,据我所知,上房侍候的春兰和秋菊两个丫环,都是从小服侍琴妹的人,而且是十几年前就:买来的,若说她们也是复仇会的爪牙,的确难以置信。”
康浩道:“方老夫子也是入堡十年以上的老人,若非亲见,谁又相信他又是复仇会高手?”
袁珠默然有顷,道:“这件事关系太大,必须查到真凭实据才行,我看,最好能告诉湘琴……”
康浩忙道:“决不能告诉她,小琴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无论她信不信,风声一定泄漏,方涛发觉秘密败露,必然会下毒手。”
袁珠道:“依你该怎么办呢?”
康浩道:“在下想到两个方法:一个是请你们暂时迁入后花园跟易夫人同住,自炊自食,不用任何丫环仆妇,由在下单独对付方涛,以免后顾之虑。”
袁珠道:“这方法虽好,只怕易伯母不肯,而月咱们突然搬入后花园,也就等于告诉方涛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你再说说第二个方法。”
康浩道:“第二个方法…只有不动声色,由在下先带小琴,离开一剑堡,表面上,就以拒婚太平山庄作藉口,留下贤姊妹暗中保护易夫人,这样谅必不致引起方涛的疑心,待在下将小琴送到安全之处,再回来接易夫人和贤姊妹……”
袁珠道:“你的意思,是要咱们分批逃出一剑堡去?”
康浩点头道:“此地已是复仇会的天下,住下去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只好暂时避开了。”
袁珠道:“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这一来,你就成了诱拐小琴私奔,易伯父回来,岂肯与你甘休?”
康浩道:“只要问心无愧,误解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袁珠想了想,又道:“你准备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呢?”
康浩道:“现在还没有确定的地方,大约不出豫冀二处。”
袁珠正色道:“我觉得你应该再想想后果,女孩子家以名节为重,倘若轻率从事,坏了小琴的清白名声,这可是关系她一辈子的大事。”
康浩听得一愣,暗忖道:这话不错啊,我已经决定以昭雪师冤为己任,难保没有危险,倘若中途发生什么意外变化,岂不害苦了湘琴……想到这里,不禁默然俯芦,无话作答。
正犹豫问,突然有人接口道:“事急从权,古人早有明训,何况我这作娘的同意了,谁敢说这是诱拐私奔?”
话声来自头顶,两人齐吃了一惊,不绝而同站起身来仰面上望,却见欧阳佩如一身黑衣,坐在树顶另一支枝叶浓密的横干上。
袁珠忙道:“伯母,您老人家怎么也在这儿?”
欧阳佩如冷冷道:“我早就坐在这儿了,只是你们自顾着说话,没有留意树顶罢了。”
袁珠脸-上一阵热,赧然笑道:“真的,咱们只有注意树下,竟没想到伯母会在树顶上……”
欧阳佩如低喝道:“现在也别尽注意树上,当心那边有人来了。”
两人连忙缩身回顾,果然看见两条人影,正沿着堡墙向后园如飞而来。
康浩双眉微剔,探手按按胸有剑囊。
欧阳佩如沉声道:“不要出手,先看清楚是什么人?”
那两个藉着墙影掩蔽,身法迅捷,快得有如两条轻烟,霎眼间已到了后园门前人影敛处,现出一男一女两个劲装少年。
康浩顿感眼中一亮,敢情那两名少年男女竟是逍遥公子的随身侍女和书僮。
当时在大厅上,康浩只觉得两人面貌颇为清秀,未曾特别留意,现在见了他们轻功身法,心里才暗暗吃惊——看来“太平山庄”之能名列武林三庄之—,的确并非幸致,这两人的身份,不过是侍女和书僮,轻功已有如此火候,那逍遥公子一身武功,不知更要高强多少倍了。
只见两人在门前略一张望,便双双跃上了堡墙,那侍女耸目远望,扬手指点着道:“你看这座花园,单独建在山脚下,除了一道园门,几乎与外界隔绝,大约就是堡主夫人养病的地方了。”
书僮道:“她若真有病,哪儿不好休养?为什么偏偏躲在这鬼气阴森的花园里?其中一定有秘密。”
侍女点头道:“不错,她身为一剑堡女主人,怎会独自一人住在这样偏僻的园子里,的确令人可疑。”
书僮道:“姐!咱们探查一下好吗?也许真被咱们查到什么证据也不一定!”
侍女摇头道:“奶奶只叫咱们观察地势和进退路径,一再叮嘱不许擅作主张,待会儿惹出事来,那就吃不完兜着走。”
书僮怂恿道:“怕什么?咱们只是偷偷溜进园里看一看,哪儿会惹出事。”
侍女道:“左右不过是座花园,有什么好看的?”
书僮道:“哈!如果咱们运气好,发现了园中的秘密,这份功劳该有多大?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现,再悄悄退出来,反正并无损失,何乐而不为?”
侍女沉吟了一会,仍旧摇头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怕挨骂,宁可不要这份功劳也罢。”
书僮道:“那么,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话落,双臂一层,身形冲天而起,半空中曲腰,拳腿,折身,化作“雁落平沙”之式,飘向园中落去。
侍女哑声道:“记住,只许看,不许惹事啊”
那书僮挥挥手,身躯连闪,已没入花树丛中,女的站在墙上张望了一会,也飘下堡墙,退至墙脚暗影内隐藏起来。
袁珠早半两枚金环扣在掌中,只因未得欧阳佩如允许,不敢擅自出手,此时见那书僮居然闯进花园窥探,便束气传声道:“伯母咱们要不要截住这两个小辈。”
连问几声,不闻树顶回应,两人抬头一看,树上枝叶犹在摇晃,欧阳佩如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同在一树上,那欧阳佩如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竟然毫无所觉。
康浩惊喜道:“难怪方涛窥伺十年不敢下手,原来是怕惧她这一身惊人武功!”
袁珠束声道:“伯母一定追踪那书僮去了,咱们一齐动手,将这个丫头擒住好吗?”
康浩却含笑摇头道:“不用咱们出手,两个小辈准讨不了好去的……”
正说着,花园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叱,转眼间,那名书僮已如飞奔了回来。
侍女听到声音,慌忙从墙脚闪身迎出,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书僮没有回答,只催促道:“快走!快走!”两人飞越墙头,急急逃向前堡去了。
康浩轻舒一声,笑顾袁珠道:“我说如何?这两个小辈武功虽然不错,终究年纪不大,怎会是易伯母的对手。”
袁珠道:“听他们刚才谈话的口气,倒像是奉命专来踩道的,莫非太平山庄求亲是假,另外怀着什么阴谋不成。”
康浩哂道:“他们今夜尝顾厉害,纵有阴谋,也该知道警惕了。”
袁珠道: “可是,我看那书僮临去时虽然很慌张,却不像负了伤的样子。”
康浩道:“他们年纪小,又是下人身份,易伯母自然不好意思伤他,想必只给他一次小小的教训罢了。走!咱们去看看她老人家去。”
两人跃下大树,觅路进入后园,直到茅屋前,仍未见到欧阳佩如,而茅屋中一片漆黑,既无灯光,也不闻人声。
康浩叫道:“伯母已经安歇了么?”一连问了三四遍,屋里寂然无声,毫无动静。
袁珠星目四扫,忽然失声道:“不好,易伯母受伤了。”
康浩循声望去,果见欧阳佩如俯卧在水潭边那块大石上¨:颈臂都的虚垂着,分明已经受伤昏迷了!。……
两人飞步赶到水潭边,试探欧阳佩如的鼻息,发觉她气脉都很正常,只是双目虚合,四脚软弱,倒像是疲乏过度,随意靠在大石便睡熟了。
康浩转身道:“姑娘快请检视一下,看她伤在什么部位?”自己也藉此时间,由水潭至树林往返查看了一遍。
搜查检视结果,欧阳佩如毫未受伤,附近也看不出打斗的痕迹。
袁珠道:“会不会是中毒了?”
康浩摇头道:“既无伤痕,毒由何来?或许是中了迷药闷香,且用冷水浇一浇看。”
袁珠连忙抱起欧阳佩如,直到水潭畔,无奈任凭冰冷的潭水浇浸,欧阳佩如仍然昏睡不醒毫无效用。
康浩又道:“试试她的穴道,有没有被特殊手法所制?
袁珠举掌轻拍她全身三十六处大穴,又以掌渡力,试探她的内腑血脉运行……忙乱了一阵,颓然摇头道: “她体内气血畅通,并无阻滞,决不是穴道受制。”
康浩宅道:“这就奇怪了,既无内外伤,也没有遭药物暗算,血脉畅通,气自正常……难道真是睡熟了不成?”
袁珠道:“事属反常,必有蹊跷,我看还是赶快能知湘琴要紧。”
康浩忙道:“现在绝对不能声张,倘若消息传进方涛和太平山庄来人耳中,只怕会立刻激起变故。”
袁朱说道:“那么,咱们应该怎么办呢?”
康浩略一沉吟,道:“咱们先送她回屋里去再说。”
两人抬着欧阳佩如返回茅屋,安置在卧室床上,又守候了将近半个时辰,依然未见她醒过来。
袁珠焦急地道“就这样空等怎么行?等到天亮,仍是瞒不住呀?”
康浩顿足道:“事到如今,只有将那书僮擒来才能知道实情了,你暂时守护在这儿,我到西院去一趟……”
袁珠道:“你一个人去,怎是他们的对手?不如暗地通知湘琴和二妹到后园来,大伙儿也好商议。”
康浩道:“我自会见机行事,如果不能得手,再告诉她们也不迟。”
因见袁珠未带兵刃,便将随身木剑摘下交给她,临行又叮嘱道:“我走了以后,你就灭掉灯光,把门窗全部打开,这样才能监视园中动静,我回来的时候,一定先击掌四声为号,不闻暗号就是敌人。”
袁珠连连点头道:“你快去快回,没有适当的机会,千万别鲁莽动手。”
康浩答应着出茅屋,展开身法,先在园中迅速搜查了一遍,然后才离开后园,直奔西院客房。
这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全堡上下都在甜梦中。
西院一列客房,不下十余间,此进也静悄悄的,看不见半个人影。
康浩取出一幅黑布扎在脸上,以防成一失手,被人认出来,同时尽量不以轻功穿房越屋,以免发生声响,因他深空知道,太平山庄属下都是精选出来,身手一定不弱,登高腾空,反易暴露行藏。
他提气蹑足,小心翼翼穿过照壁墙,利用廊檐阴影掩蔽,缓缓走到院中,游目四顾,见左首一间房中,尚有微弱的灯光透出,便轻轻欺近窗外,寻了个缝隙,吵目身里张望……
一看之下,不由惊喜交集,原来这间房里共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小床上,正睡着那名书僮,另一张较大的床上,睡着那侍女和逍遥公子的义母——面垂黑纱的独臂老妇。
那侍女睡在里床,面向墙壁,似己人梦,可是,那独臂老妇却盘彩坐在床外,正俯首行动调息,床沿边,斜倚着一柄乌黑发亮的小拐。
最奇怪的是,时已半夜,那独臂老妇面上的黑纱却没有取下来。
康浩侧耳倾听,但闻那书僮鼻息均匀,全无负伤之状,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小床的位置,恰在窗下不远,如果出其不意由窗外用“隔空点穴”、的手法,制住那书僮并无多大困难,但康浩却顾忌着大床上那个独臂老妇——此人不仅是逍遥公子的义母,更是他的师父。不用说,武功必定十分惊人,有她在房里,即使能制住书僮的穴道,也绝不可能将人带出,弄得不妙,连自己也脱不了身,这可是一道难题。
康浩屏息而待,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约莫过了盏茶之久,突然看见那独臂老妇长吁一声,跨下床,一面替睡在床里的侍女掖了掖被褥,一面摇头自语道:“唉!究竟还是年轻人有福气,刚躺下就睡熟,怎像上了年纪的人,新换一个地方,怎么样也睡不着。”说着,取了木拐巍颤颤向房门走来。
康浩急忙缩身,闪退在壁角阴影下,只听房门呀然启开,老妇拄拐走了出来,略一张顾,便缓步朝右侧院墙脚下而去。
墙脚下,有一栋独立的矮小瓦屋,乃是西院茅厕,敢情这位老太太睡不着觉,竟要人厕方便?
这可真是鬼使神差,天赐良机了。
康浩心里一阵狂喜,几乎忍不住想笑出声来,静待老妇的背影消失在小屋门内,立即飞步出过廊檐,一闪身,掠进了客房……
可是,当他一脚跨进房门,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身后突然有冷冷的声音问道:“朋友,深夜光临,有何贵干?”
康浩不用回头看,已经听出正是那独臂老妇的嗓音,登时心头一震,竟僵立在门口,不敢移动一步,他知道,那老妇必是早发现了他,才故意离房人厕,诱他落网,就凭人家这份来去如风的身法,武功不知要强过自己多少倍,此时妄想抗拒,只不过徒自取辱而已。
当然,他也不甘心束手受缚,但情势逼人,除了镇静待机,事实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那独臂老妇吃吃一阵低笑,又问道:“朋友是一剑堡的人吗?”
康浩默然不答,只把头摇了两摇。
独臂老妇似乎颇感意外,说道:“你既然不是堡中人,却是受谁的指使来这儿窥探?”
康浩不愿对她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好闭口不作回答。
那独臂老妇越感诧异,沉声道:“朋友,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是哑巴么?”
这一喝问,却使康浩突然记起方涛手下那名装哑的书僮,脑中灵光一闪,意被他想到一个脱身之法,连忙点点头,又轻“唔”了两声,表示自己确是有口难言的哑巴。
独臂老妇沉吟了一下,道:“转过身来,把脸上黑布取下来,让老婆子看看你是谁?”
康浩毫不反抗,转身取下蒙面黑布,装作一副木然的神情。
那老妇隔着面纱向他打量了许久,只觉康浩面目陌生,从未见过,又见他徒手空拳,没有携带兵刃,不禁戒心稍松,问道:“你不会说话,可人写字么?你能将身份来历解释明白,如果并无恶意,老婆子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只好把你送交一剑堡,少不得问你个‘偷入内堡,非好即盗’的罪名。”
康浩故作惊畏之状,连连点头不迭。
老妇反手掩上房门,用木拐指着一张临窗的桌子,道:“那儿有纸笔,你自己去写吧!”
康浩依命走到桌边,取水濡砚,磨起墨来,倒像是真准备长篇大论,好好做—篇文章心的。
那书僮和侍女敢情都是假睡的,这时也爬了起来,问道:“奶奶,要不要去告诉大叔他们?”
独臂老妇摇头道,“别忙,等问明白他的来意以后,再告诉他们不迟。”
那侍女望望康浩,惋惜的道:“年纪轻轻的,可惜是个哑巴。”
书僮耸肩道:“年纪大小跟哑巴有什么相干?难不成一定得老头子才能哑?”
侍女一撇嘴,哼道:“你懂什么?整天就知道跟人抬杠。”
书僮道:“你懂?你倒说说看,他自私是怎么变成哑巴的?”
侍女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天生就哑了。” 、书僮却道:“我不信,我说他是长大以后生病才哑的,你要打赌吗?”
侍女嗤了一声,道:“去你的,谁跟你打赌……” 。
书僮笑道:“你不敢打赌了么?一赌你准输,告诉你学点乖吧,若是天生的哑巴,必定也是聋子,这叫做‘十哑九聋’,只有生病哑的,耳朵才能听得到。”
独臂老妇太感赞赏,含笑颔首道:“唔,这话很有道理,想不到……”
谁知话犹未毕,“呼”地一声响,康浩竟趁他们祖孙三人谈笑分神之际,突然捧起砚台,连墨带水向她砸了过来。
独臂老妇反应十分迅速,听得风势,慌忙们头闪避,虽然躲开了砚台,却被墨汁泼了一头一脸。 ,幸亏她脸上戴着一层面纱,总算没有被墨汁迷了眼睛,一股怒火刚由心头萌发,惊呼之入耳,康浩左手扣住书僮,右手拉着那侍女,却将二人当作“人锤”一般使用,猛朝独臂老妇当胸抡去。
老妇恐误伤受孙,不敢硬接,迫得急急向后闪退。
康浩得此空隙,手一松,弃了两人,拍掌震开窗门,飞身而出……
这一连串变化,写来虽然冗长,其实只有一霎眼的工夫,但康浩的身子刚要窗口,却听得独臂老妇一声怒叱,“蓬”地一声,背上竟重重挨了一木拐。
挟背一拐,只打得康浩两眼金星乱闪,内脏汹涌翻腾,整个身子像弹丸似的直飞出丈余外,撞在对面一堵泥墙上,喉头一甜,张口喷出一大股鲜血。
康浩自知内腑已受了极大的内伤,却片刻也不敢停留,强自挣扎着站立起来,奋力向墙头上纵去。
可怜他真气涣散,一纵之下,几乎连那高不及六七尺的矮墙也无法跃过,中途力尽之落,急忙用两只手勾住墙头,连翻带爬,才滚了过去。
墙外是一片花丛,再过去,便是通往第二进院的长廊了,康浩跌落在一列花棚下,距离长廊不过两丈远,只要能穿过那条长廊,便可躲进他居住的那间书房。
可是,他用尽了生平之力想站起来,无奈两条腿就像断了似的,再也不由他主意,才撑起半个身子,一阵喘息,又跌了下去。
这时候,各处俱已惊动,人声,灯火……纷纷向西院聚集,有人在呼喝,有人在追问,那些闪亮晃动的火把,和天上繁星一样,在康浩眼中不断地闪现,接近……
他情知脱身已经无望了,见花棚内有一个挖掘不久的土坑,便索性爬进坑内,又移了两盆盆景,将自己遮挡起来。
诚然,这办法委实幼稚而可笑,但他既无力举步,内伤又急需调息,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不多时,人声火光渐渐迫近,一大群劲装佩剑的壮汉一一包括一剑堡和太平山庄门下,正分头向花棚这边搜寻过来。
纷沓的脚步声已到近处,火光下,只见那为首的正是一剑堡总管方涛,此外,太平山庄庄主逍遥公子以及独臂老妇和吕师爷虽然都跟随同来,但为了作客的礼貌,并未指挥搜查。
方涛神凝重,用手遥指花棚,向那独臂老妇问:“老太太瞧见那人从院逃出来,就是翻过那堵矮墙走的么?”
独臂老妇点点头,道:“不错,他逃脱之前,曾被老身打中一拐,业已负伤,料想逃不远,只在这附近躲藏起来了。”
方涛四顾一眼,道:“这儿毗邻书房,除了那座花棚,能藏身的地方不多,那人既然负了伤,一定逃不出去的。”
于是,吩咐随行堡丁道:“你们先把守住前后通路,由这座院子搜起,尤其要注意书房附近没有足印,这件事暂进不准让后院姑娘们知道。”
堡丁们应声散开,刹时将整座院子围住,方涛取过一支火把亲自向花棚走来。
康浩暗叹道:完了,这老狐狸正跟我作对,如今被他搜出,即使不敢加害我,也免不了一场凌辱奚落……
思忖问,方涛已走近花棚,先用火把在四周查看了一遍,然后走进棚内。
熊熊的火光,照得棚内一片明亮,那方涛又搜查得十分仔细,连盆架或较高的花树都不肯轻易放过,遇到枝叶略密的花盆,还用手拨开花朵,探向向里望一遍才罢,康浩坐在上坑内,眼睁睁望着方涛一步一步走近,心里只册奇迹出现,或是栅外有人唤他出去?或是他突然中风生了急症?甚至盼望花棚赶快倒塌下来……
然而,任何奇迹都没有发生,方涛龙钟的影子,却到了土坑边沿。
蓦地里,火光一亮,方涛两道锐利的目光,跟康浩碰个正着……
四目相对,形藏已露,康浩颓然一声轻叹,正准备挣扎站起身来,却不料方涛朝他露齿一笑,竟绕过土坑,大步走出了花棚,向棚外挥挥手,说道:“这儿没有人,八成已被他逃进后面院子里去了。”
吕师爷问道:“后进院落,是何人居住?”
方涛道:“后面乃是敝堡主的书房,再往后院,就是上房了。”
吕师爷道:“如果逃进书房倒不要紧,只所被他潜入后进上房,惊了姑娘们却不甚方便。”
方涛道:“吕兄请放心,通往后院的路径,老朽已命人严密护守,好歹要将他搜出来才罢,否则,老朽非仅愧对敝堡主付托,更无以向诸位交待。”
吕师爷笑道:“老夫子言重了,俗语说:.拼着一身剐,敢偷帝皇家。天下尽多憨不畏死之徒,任何戒备森严的地方,也难保绝元宵小窥伺,何况咱们并没有分毫损失,区区小事,老夫子又何须耿耿于怀呢?”
逍遥公子也含笑说道:“吕师爷说得对,彼此不久就是一家人,快别如此见外。”
方涛摇头道:“公子虽然海量,但老朽职责攸关,决不能放过那胆大狂徒,一定要将他搜出来……”
吕师爷道:“搜查固所应当,却不必过分惊动,或许那人早已逃出堡去了也难说。”
独臂老妇也改变了口气,说道:“当时老身仓促出手,那一拐,也许伤得他并不很重。”
吕师爷接口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放在心上,也不用惊搅太甚了,大家还是回去休息吧!”
逍遥公子连忙打了个呵欠,笑:“对!对!对!夜未央,天未亮,不如再会周公,重寻好梦。”
太平山庄的人不愿使对方涛难堪,宽慰一番,告辞返回西院而去。
方涛兀自装模作样,指挥堡丁继续往别处搜查,不多一会,人声渐渐远离,一场惊险,竟烟消云散了。
喧嚣远去,庭院中重归寂静,康浩怔怔靠坑内,回想刚才经过,几乎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不停地反问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师父的英灵在暗中佑护?莫非方涛的眼睛瞎了?竟会看不见在坑里有人?
不!当然不!事实上方涛不但看见了他,而且还对他露齿一笑——那一笑之中,包含了调和讥诮、嘲讽和深意,可是,他却轻易的放过了他,更设辞替他掩饰,将其他搜查的人都支使开去…… ·方涛老好巨猾,心机深沉得可怕,他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帮助康浩,而是另有目的,但康浩搜尽枯肠,却猜不透他的目的何在?
正若思不得其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条人影,正掩掩藏藏向花棚奔来。
顷刻,那人已钻进花棚,并且哑声叫道:“康少侠!康少侠……”
康浩凝目望去,只见那人一身黑衣,未带兵刃,面目虽看不真切,从装束上,依稀可认出是一剑堡的人,于是低应道:“是谁?”
那人匍匐奔近上坑,塞过来一只小瓷瓶,匆匆说道:“小:的奉总管之命,特为少侠送药而来,此地邻近西院,不可久留,请少侠尽快离开的好,瓶内是本堡疗伤圣药‘续命丹’,对内腑受震,极有神效,一次服用三粒,半个时辰以后就可提;聚真气了,总管不便亲自送来,请少侠多多见谅。”
说完,也不管康浩回答,低头窜出花棚,疾奔而去。
康浩握着那只瓷瓶,瓶上余温犹存,心里却惊诧莫名,如;坠五里雾中。
这时候,他已经无暇再推测方涛的用心,虽然也不敢服用:瓶内药丸,仍将它揣进怀里,略作调息之后,便挣扎着爬出土;坑,踉跄向后院行去。
他被那独臂老妇的竹拐伤得实在不轻,每行数丈,便须停下调息血气,才能继续举步,是以走得十分缓慢,所幸一路上并未碰到拦阻的人。
回到后花园,天色已经微露曙光,遥望茅屋尚在五丈外,康浩用尽最后一分力量,举掌连击了四下便晕倒在树林边……
醒来时,但见红日当窗,自己正仰卧在茅屋那张食桌上,袁氏双姝和湘琴都围在桌旁,人人秀发蓬松,满脸疲惫之色。显然,为了救醒他,三人曾经耗费了不少真力。
康浩望望三女,惭愧地道:“我太没用了,事未办成,反要你们相救……”
湘琴截口道:“刚清醒就说这些废话,早知如此,为什么偏要瞒着人去找这份苦吃呢?”
袁珠忙道:“小琴,这也不能全怪他,当时他确是一番好意,只盼能先救醒伯母,以免你知道了会着急,同时也顾忌怕声张起来,激起变故。”
湘琴道:“我知道他是好意,只是气他不该—个人到西院去,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他明明知道这道理,却偏偏不爱惜自己。”
袁珠淡淡一笑,又对康浩苦笑道:“我见你内伤十分沉重,同时天色也大亮了,料想不会再有人窥伺,才冒险去把小琴和二妹叫了来。”
微顿,又接着道:“不过,咱们的行动很小心,并没有让人知道昨夜后伺发生了事故,有许多话,我来不及告诉小琴。”她言外之意,自是暗示尚未将昨夜的事告诉湘琴。
康浩点了点头,问道:“易伯母的情形如何?”
袁珠道:“还是老样子,呼吸息都很正常,人却昏睡不醒,刚才小琴去唤她,也不见任何反应,看来好像是被什么迷药熏昏了似的。”
康浩沉吟良久,叹道:“如果是迷药,不可能昏睡这么久,何况她老人家功力深厚,临敌之际,自有警觉,岂会轻易为人所乘?”
湘琴道:“不管是什么药,反正事由太平山庄而起,只要把他们统统擒下,还愁他们不乖乖交出来吗?”
康浩苦笑道:“事情若是这样简单,愚兄就不会受这次伤了。”
湘琴道:“你快说,是谁打伤了你的,咱们好歹跟他两笔账一起算。”
康浩便将夜探西院的经过,大略述说了一遍,只省去方涛纵放送药一段,暂没有告诉三女。
他这样做,并非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而是怕佐证不足,无法使湘琴相信方涛是复仇会派在一剑堡内的内线,如果贸然说出来,于事无补,反增困搅。
三女听毕,都惊讶不已,湘琴急问道:“康大哥,你说那打伤你的独臂老婆子像什么模样?”
康浩道:“她脸上挂着一幅黑纱,日夜不肯取下,是以看不见她的面貌。”
湘琴双道:“那她总有个姓氏名字,或者名号什么的?”
康浩摇头道:“只知道她是太平山庄少庄主的义母兼师父,尚未听有人称呼她的姓氏名号。”
湘琴皱眉道:“这就奇怪了,我曾经听爹爹说过,武林中三庄二岛一竹林’,都是家传武功,从未听说哪一家另有师父传授武艺。”
康浩道:“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譬如你们一剑堡,也是家传武功,堡中却聘有秦金二老两位武术教练。” ;湘琴道:“那不是一样,秦金二老只是负责督导堡丁练功,从没有传过我一招半式。”
康浩道:“她既是少庄主的义母,情形自然例外,再说,武林中的名门世家,并没有硬性规定不准子弟学习本门以外的武功呀!”
湘琴摇头道:“虽然没有规定,但家家都视为当然禁例,如果谁家弟子偷学外人武功,那就等于自认本门武功不如人家,这是莫大的耻辱……”
袁玉接口道:“像太平山庄这些人,根本就不要脸,哪儿还顾什么耻辱不耻辱!”
湘琴道:“不!所谓世家的门派,莫不以颜面为重,就算他们偷学了别人的武功,也不曾轻易让外人知道,所以……”
语声微顿,忽然凝容对康浩道:“我想跟那位逍遥公子见见面,大哥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康浩尚未回答,袁玉抢着说道:“这样只怕不太好吧?人家是来求亲的,而你……”
湘琴一挑黛眉道:“怕什么?我又不缺个鼻子,少只眼睛,难道怕人看见?”
她口里虽说不怕,粉颈上却不期浮现出一抹红晕,回眸望望康浩,又羞怯的加上一句:“有大哥陪着我,谅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我倒觉得应该先见见那位独臂老婆子。”
湘琴道:“为什么?”
康浩道:“一则她是女人,相见无碍礼俗,二是昨夜闯入,后园的侍女和书僮,就是她的孙女,见面的时候,既可探听她的姓名来历,更可以觅机向她套取解药,那老婆子在太平山庄中地位十分昧昧,如果弄清楚她的底细,有了对付她的办法,其余之人容易对付了。”
袁珠首称表示赞同,说道:“这话很对,必须‘知巳知彼’,才能设想应付的方法。”
袁玉奋然道:“对!咱们也可以事先布置一番,然后,请她上房来相见,她若交出解药便罢了,否则,就把她当场擒住……”
袁珠轻叱道:“这可不能鲁莽,你没听康少侠说,那老婆子武功精湛莫测,岂是易与的!”
袁玉道:“咱们又不跟她动手,只叫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她作甚?”
湘琴插口问道:“二姊,你有什么妙计呢?”
袁玉道:“办法多得很,咱们可以去药铺子里配蒙汁药,偷偷放在茶水里,也可以趁她不防备的时候,突然下手制住她的穴道……”
袁珠没等她说道,笑笑道:“简直胡说八道,你把人家当作三岁小孩子,会看不出你这种骗乡下人的花样?趁早少出点歪主意吧!”
康浩忽然心中一动,忙道: “我有一件奇物,倒可以试试。”
说着,从腰际易容革囊中,取出三对色分黑白,形如龙眼的果实。
三女都诧问道:“这是什么果子?颜色好奇怪?”
康浩道: “此物叫做‘阴阳果’,双实并生,各具妙用,举世上的迷药,再没有比它更神奇的了。”
于是,便将自己在万毒谷巧遇毒神的经过,以及‘阴阳果’的神效和使用方法,详细告诉了三女。
袁玉大喜道:“这些宝贝,任那老婆子是三头六臂也逃不了啦!”
康浩道:“不过,使用时要特别谨慎,因为这东西的颜色比较刺眼,最好跟其他同样黑色的食物混在一起,才不致引起她的疑心。” .湘琴道:“这容易,我有一罐黑枣蜜饯,把这‘阴阳果’沾些糖,混在这蜜饯里,一定看不出来。”
袁玉笑道: “咱们自己也得当心,别真的蜜饯给她吃了,自己倒吃了假的。”
三女笑了一阵,恨不得立刻就回上房,以便依计安排准备。
康浩道:“伯母不能没有人守护,你们暂时别忙离开,且让我先往前堡探探方老夫子的口气,由他出面邀约老婆子来上房见面,比你们去请她更合情理一些。”
湘琴道:“你的伤不碍事了么?”
康浩道:“已经全好了,所以我要去前堡走动一下,以避昨夜之嫌。”
袁玉叮嘱道:“你可别把咱们的计划告诉方老夫子,人的年纪越大,胆量就越小,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康浩点头答应,却向袁珠暗暗递了个眼色,袁珠会意,藉口去潭边取水,先行离了茅屋,康浩故意多留片刻,才随后而出。
两人在屋后水潭边碰面,袁珠低问道:“有什么事吗?”
康浩取出昨夜方涛人送来的那瓶药丸,肃然道:“姑娘常居堡中,请你仔细看看这些药丸,可认得是什么东西?”
袁珠接过药瓶,倾出少许,略一审视,便失惊问道:“这是—剑堡的治伤圣药‘续命丹’。刚小琴就喂你服过三粒,你身上既有这种东西,受伤的时候怎不及时服用呢?”
康浩道:“你能确定它真是‘续命丹’么?”
袁珠毫不迟疑道:“当然能够,‘续命丹以关东人参和雪山木精草为主药,其味甜中带酸涩,一堂就知道。”
康浩依言将一粒药丸咬破表皮,用舌关只尝了一下,果然酸甜中微有些涩味。
他怔怔片刻,不禁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他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袁珠诧问道:“你在说谁奇怪了?是谁送给你这瓶药?”
康浩连忙支吾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别的事情……谢谢姑娘代为辨别药丸,再见了。”匆匆收妥药瓶。拱手告辞而去。
留下袁珠呆立潭边如坠五里雾中……
口口口口
方涛好像料定康浩会来,早已泡好了两杯热茶,坐在房里翘首而待了。
一名新拨来的小厮,垂首站在门口,一见康浩便躬身施礼道: “康少侠早,老夫子正等着您啦!” .康浩微愕,接着挑眉笑道: “方老夫子不愧知人善用,毕竟口齿伶俐的要比装哑巴的会招待客人。”
方涛大笑而起,亲自迎了出来,拱手道:“老弟台,恭贺康复快请屋里坐。”
人屋坐定,又亲手捧过香茗,含笑说道:“本当备酒为贺,但空腹饮酒,对内伤却是大忌,老朽只好以茶代酒,诸多简慢了。”
康浩微微一笑,却不伸手去接,摇头道:“多谢盛情,请放在桌子上吧,在下这双手还想留着下棋用呢!”
方涛哈哈笑道: “老弟真是风趣得很,区区一局棋的胜负何须耿耿于怀。”
康浩道:“这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两人相与大笑,倒像是多年好友,把晤言欢,其实彼此针锋相对,各怀鬼胎,谁也不肯输口。
笑够多时,方涛才换了一脸关切之色,低声问道:“内伤可曾痊愈了?那瓶药丸还有效吗?”
康浩取出药瓶,轻轻放在桌上,正色道:“在下特来送回圣药,瓶中药丸颗粒未少,请老夫子过目。”
方涛讶道:“这药是敝堡堡主亲自炼制的,难道老弟台也疑心这有毒?”
康浩道:“药丸虽然无毒,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在下苦心甚久,实在不明白老夫子何以如此厚待?逾份之情不敢生受,只好辜负老夫子的美意了。”
方涛摇头叹道:“这就是老弟太多心了,彼此谊属一家人,老朽如有恶意,昨夜在花棚中尽可声张,岂会先友后仇,于此画蛇添足的勾当。”
康浩道:“在下也正情欲请教,何以日间渗毒于棋盒,晚间却承助于花棚?先仇后友,其故安在?”
方涛笑道:“日间的事,老朽被情势所迫,为了取回证物,只好行险冒犯,其实,老朽纵有天大的胆量,又怎敢加害少主。”
康浩一愕,道:“什么,‘少主’?”
方涛道:“令师贵为付,方某则为属下,老弟台岂非方某的少主?”
康浩沉声道:“你弄错了,在下的师父早已去世,决不是复仇会主。”
方涛含笑道:“老弟台尽管不承认,事实令师并未去世,却是千真万确的,这误会将来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一天,到那时候,你就会相信了。”
康浩怒目道:“你们为什么要一口咬定复仇会主是我师父?你们究竟和我师父有什么深仇大恨?连他老人家死后也不肯放过?一定要毁了他老人家毕生英名才甘心?”
方涛慌忙站起身来,俯首道:“老朽怎敢诬蔑会主,老配只是据实直言,耿耿此心,可表天日。”那神情,竟是诚惶诚恐,毫无半点虚伪造作。
康浩虽然愤怒,见此情景,却也发作不得,心想:方涛充其量不过是仇会中一名属下,未必知道会主的秘密,何况那复仇会主的音容状貌,无一逼真,连自己和骆伯伧都寻不出破绽,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里,倒觉得方涛如此愚忠,未免可怜可笑,便轻哼一声,没有再开口。
方涛见他默然无语,忙以虔诚的说道:“自从少主莅堡,老朽便接获会主密令,无时无刻不在护卫少主的安全,会主迭遭巨变,二次出山,立意要为咱们这些被欺凌歧视的同道出一口气,其间有许多隐衷和顾忌,难怪少主无法体谅,但师徒毕竟是师徒,一家人有话总好商量,俗语说:打架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少主是聪明人,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康浩挥手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谈这件事,我只是问你,太平山庄那个独臂老婆子究竟是何来历?你可知道么?”
方涛摇头道:“老朽只知道她姓廖,是少庄主的义母,其余的就不太详细。”
康浩道:“此人武功诡异难测,脸上又始终戴着一副神秘的面纱,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涛微笑道:“名门世家,谁不供养着几个武林高人,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康浩道:“她能受太平山庄供养,自然不是无名之辈,可是,却没有听说过武林中有位姓廖的独臂老婆子之份名号?”
方涛沉吟片刻,含笑反问道:“原来少主昨夜前往西院,就是想探查那老婆子的来历?”
康浩道:“不!我是另有缘故——”
方涛神秘地笑道:“少主的‘缘故’,不说老朽也能猜到……”接着,又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这件事,尽可放一百个心,无论为公为私,老朽都不会让太平山庄和一剑堡结亲家,只要少主喜欢,老朽可以拍胸作保,湘琴那妞儿迟早是你的人。”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康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佯问道:“你既然无意促成婚事,为什么却将太平山庄的人留在堡中?”
方涛得意地扬了扬眉头,低声道:“少主,这是老朽‘一石三鸟’的妙计,试想易君侠平生只此一女,爱如掌上明珠,岂肯应允下嫁庞文彬那纨挎子弟,婚事十九是不会成功的,但老朽却极力挽留太平山庄坐待复音,一则可以笼络庞家,二则便于居中挑拔,等到易君侠回来,让他们当面扯破脸皮,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川陕一带便是咱们复仇会的天下。”
康浩听得心惊不已,忙道:“万一易堡主竟答应了这件婚事呢?”
方涛大笑道: “那绝对不可能,别说老朽会从旁进言,单凭少主和湘琴这份情意,哪个妞儿不爱俏?她会舍得抛下少主,去嫁那个癫哈膜庞文彬么?不过老朽却要奉劝少主一件事,在易君侠返堡之前,最好别和太平山庄的人见面,更不可再去西院窥探,以免他们发现有这位情敌住在堡中,预先作了准备。”正说着,门外小厮高声通报道:“太平山少庄主和吕师爷特来拜会总管。”
方涛立即站起身来,催促道:“不主别跟他们照面,快请回避一下。”
康浩冷哂道:“为什么?难道我就不是一剑堡主的客人?”
方涛急急说道:“姓庞的跋扈得很,此时见了少主,必然引起不快,万一争起风来……”
康浩本来并不想跟逍遥公子见面,听了这话却突然生出一种被侮辱的感觉,重重哼了一声,道:“那更好,我正要见识太平山庄有些什么惊人的艺业?”
话未毕,小厮又报道:“庞少庄主已到院门了,请总管出迎!”
方涛急得抓头搔脑,同求道:“少主,事关重大,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康浩拂袖而起,冷笑道:“你若怕事,尽可躲远些,我替你招待贵客。”
门外脚步声已到近前,只听逍遥公子尖声笑道:“招待不敢当,昨承老夫子盛情,小生特来回拜。”.方涛顿足—叹,无可奈何的低声叮嘱道:“舟等见面时,万望少主以大局为重,多多忍耐……”话没说完,便匆匆迎了出去。
康浩挑了挑眉,傲然倚桌而待,心里暗忖道:要是易君侠,不是复仇会主,就算为他而开罪太平山庄,也是值得的……
思忖问,方涛已陪着逍遥公子和吕师爷走了进来。
那逍遥公子见康浩,神情顿时一呆,失声道:“原来老夫子正在会客,我们来的太不巧了。”
吕师爷正和方涛含笑寒喧,也突然收敛了笑容,眼中精神连闪,拱手道:“敢问这位朋友是——”
康浩不待方涛开口,冷冷笑道:“在下姓康名浩,风铃魔剑门下。”
逍遥公子望望吕师爷,脸上竟微微变色,仿佛很惊讶的样子。
方涛连忙引介道:“康少侠快来见见,这两位就是名满西,南武林,川中太平山庄庞少庄主和吕师爷……”一面向康浩连施眼色,示意他不可怠慢;康浩装作没有看见,只倨傲地拱拱手,道:“久仰了。”
逍遥公子大步走了过来,一探手,猛地抓住康浩的右腕,用力摇着问道:“你当真就是康浩?”
康浩也不示弱,一面运气护住手腕,一面左掌疾出,也扣住了逍遥公子右腕脉门,冷哂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假不了……”
他只道逍遥公子欲借把臂相询的机会,存心较量,故而诧不客气,运聚真力,由左掌直逼了过去。
谁知力道发出,那逍遥公子却好像丝毫没有准备,低“哦”了一声,眼神中立即浮现出痛苦之色。
康浩大感意外,急忙撤力松手,倒退了一步,讶然接道:“……庞兄莫非认识在下?”
逍遥公子轻嘘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小生虽然未曾见过康少侠,早闻阁下的大名,想不到在此地相遇。”
康浩诧道:“在下自人江湖,并无藉藉之名,不知庞兄由何得知?”
吕师爷接口道:“康少侠乃是名师高足,出道虽晚,盛名早巳传遍江湖,太原孤身赴会,单剑独闯少林,智胜苗廷秀,义救郭金堂……这些事迹,武林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岂仅我家公子,连敝人也仰慕久也。”
逍遥公子咧嘴而笑,翘起大拇指道:“格老子的,硬是要得。”
方涛见此情形,心里倒不禁忧虑起来,他虽然不愿康浩和逍遥公子冲突,却也不希望他们变成朋友,是以笑在脸上,愁在心头。
康浩则是既惊且诧,疑云满腹,皆因“太原赴会”、 “少林闯山”,以及“义救郭金堂”这些事,都可能众口铄金,传遍江湖,唯有自己在万毒谷遭遇毒神苗廷秀的经过,除了曾在洛阳节孝坊告诉过骆伯伧和黄石生,甚至连湘琴都不知道,那吕师爷却怎会知道呢?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多打量了那吕师爷两眼,恰好吕师爷也正望着他微微而笑,彼此目光相触,康浩忽然心中一动……
适时,吕师爷含笑说道:“我家公子对康少侠神交已久,·难得在此巧遇,倘蒙不弃,就移驾西院,杯酒一叙,少侠意下如何?”
康浩赦然道: “怎好叨搅!”,
吕师爷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少侠何必客套,我家公子正思回席酬答方才夫子昨宵款待的盛情,倘得少侠作陪,正是无上荣幸。”
方帮忙道:“老朽天为地主,理当由老朽作东。”
逍遥公子哈哈笑道:“要得,要得,格老子你请客,我出钱。”
康浩推辞不过,只得同行。
一行人来到西院,果然由逍遥公子拿出银两,委托方涛代办,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顷刻间,就端出一整桌极丰盛的酒席来。
主客入席坐定,却不见那姓廖的独臂老婆子祖孙三人。
康浩暗觉奇怪,忍不住探问道:“听说庞兄有位义母,乃是武林中绝顶高人,不知能替在下引介引介么?”
逍遥公子笑道:“康兄请先喝酒,我干娘刚被一位袁姑娘请到上房作客去了,等她回来,自当替康兄介绍相见。”
方涛听了这话,顿时惊容露面,不禁用困惑讶诧的目光,频频向康浩偷望。
康浩也暗怪湘琴太过性急,竟不待回音便把老婆子诓了去,万一不能得手,岂不闹出事来……
度间,逍遥公子逸兴遗飞,不停地举杯敬酒,康浩却挂念着计谋成败,显得唯唯否否,神思不属,一心只想早点抽身,赶回后园去。
无奈那逍遥公子一味攀谈邀饮,竟然大有一见如故之意,吕师爷也找上了方涛,一杯接一杯敬个没完,不多久,一坛五十斤装的“状元红”,已经喝得点滴无存,吕师爷又再开一坛来。
方涛业已有七八分醉意,摇摇晃晃站起来,打着酒话道:“老朽年迈,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喝了……”
话未说完,却被逍遥公子挥手拦住,道:“酒逢知己干杯少,今天能结识康兄真是生平一大快事,非喝个痛快不可。”
方涛苦笑道:“少庄主如未尽兴,不妨和康少侠多喝几杯,你们年轻人酒量好,老朽委实无法再陪了,何况堡中还有许多琐碎事务,必须老朽去处理……”
逍遥公子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天大的理由也不行,格老子的,不醉不归,醉了再归!”
方涛道:“老朽已经醉了!”
逍遥公子佛然不悦,道:“自己知道醉了,那就是没有醉,方老夫子,你不肯赏脸喝酒,莫非怕酒里有毒药么?”
方涛忙:“少庄主言重了,老朽怎敢!”
逍遥公子把眼一瞪道:“我这个人向来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转弯抹角,格老子臭话说在前面,今天谁要中途逃席,谁就是看不起我庞某人!”
吕师爷急忙打圆场:“公子何必认真呢?方老夫子身为主客,岂有不待终席的道理,当然会陪公子喝到尽兴才罢了。”
那方涛无可奈何,只好重又坐下。
他为了掩蔽身份。不敢以内功逼抗酒力,勉强又喝了十来杯,只觉天旋地转,终于一头栽倒桌上。
逍遥公子向吕师爷施个眼色,低声道:“试试他是真醉或是假醉?”
吕师爷试了试方涛的脉息,点头道:“的确是真醉了。”
接着,招手唤来一名随侍壮丁,沉声吩咐道:“你送方老夫子回东院休息,传话撤去残席,凡是一剑堡的人,一律不许进入院。”
康浩听得吃了一惊,连忙推开杯盏,长身欲起……
逍遥公子突然伸手将他拦住,低笑道:“康贤侄,你可不能走,咱们还有好多话要谈哩!”
康浩骇然失声道:“你们是——”
逍遥公子笑道:“你先别嚷,仔细看看咱们是谁?”
康浩定神看了好一会,又回头望望那吕师爷,心里忽然一阵狂喜,激动地叫道:“原来是四叔和六叔!”
逍遥公子吃吃笑道:“总算没白疼你,还记得咱们这些没出息的叔叔!”说着,抹去脸上易容药膏,敢情这位“逍遥公子”竟是飞蛇宗海东,吕师爷却是鬼脸书生黄石生。
康浩惊喜交集,扑翻跪倒,硬声道:“真想不到会是两位叔叔,中州一别,想煞小侄了。”
黄石生急忙探手相扶,感慨的道:“咱们寻你寻得好苦,你三姑被砍断一只左足,咱们也险些丧生在红衣火炮之下,千里迢迢,九死一生,仿佛做了一场恶梦,所以刚才在东院相遇,咱们几乎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康浩含泪问道:“骆伯父和三姑他们现在何处?”
黄石生道:“三姑断足残废,现已和夺命双环以及田娥等一同被护送回保定去了,你骆伯父和李七叔则因身具特征,易容较难,故而没有同来,如今都在终南山中等候消息。”
康浩奋然道:“四叔,咱们现在就去见他们,好吗?”
黄石生摇头道:“光天化日之下,不可鲁莽,等夜晚再说吧! ”
康浩问起孟三姑断腿缘由,黄石生也询问康浩脱险经过,彼此互述别后遭遇,感慨万端,稀嘘不已。
尤其康浩得悉孟三姑为了自己,竟被丑潘安罗凡砍断一只左足,而自己却在河底甬道中反助罗凡脱身,愤慨之中,又增无限悔恨。
黄石生安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原是应该的,三姑虽然断了一只脚,她若知道你已经平安无恙,相信她会含笑释怀了。”
康浩叹道:“小侄只觉得人与人之间,恩仇界线,太难分辨,譬如罗凡与我无仇无恨,仅为了霍玉兰一面之辞,便欲将我置之死地,可是,那冉肖莲,却在危急关头,不惜冒险救我脱险,究竟他们谁算对我有恩?谁算对我有仇?真叫人无从论断。”
黄石生忽然目光一闪,道:“你提起冉肖莲,我倒想起一桩怪事,当咱们得神鹰之助,追踪赶到封城外那座庄院的时候,因为去迟了一步,复仇会主已经焚庄逃走,火势熄灭后,却在一间石屋内,发现一具女人的尸体……”
康浩大惊问道:“那具尸体像什么模样?”
黄石生道:“尸体的头颅,已遭内家掌力击碎,面貌无从辨识,但在背被却被人用利刃刻划了四个字,写着‘抗命者戒’。”
康浩心头一震,失声道:“一定是冉肖莲——她舍命救我脱险,自己竟遭了复仇会的毒手……”
语声一阵颤抖,凄然又道:“唉!这可怜的女人,一生受尽了欺凌和屈辱,想不到临死也如此凄惨。”
黄石生却微微一笑,道:“你说她死得可怜,我倒以为她死得奇怪。”
康浩诧道:“怎样奇怪?”
黄石生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道:“你先看看这封信是谁写的?”
康浩见那封套上写着:“留交巫老前辈亲启”字样,连忙抽出内笺,其中也只有寥寥数语,写道:“复仇会主即一剑堡主,欲求确证,速往终南。”
笺内未落姓名,但字迹娟秀,一看即知是出自女子手笔。
康浩愕然道:“这封信是从哪里得到的?”
黄石生道:“咱们由那座庄院折返客栈,这封信已经存放在柜上了,据客栈掌柜说,送信人是个少年书生,而且说话时语声清脆,一双大大的眼睛十指纤细白嫩……你想,除了冉肖莲,还有谁知道复仇会主就是一剑堡主?”
康浩不禁皱起眉头,沉吟道:“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如果冉肖莲没有死,那被杀的女人又是谁呢?四叔,你看会不会是她事先写好了这封信,付托给一位心腹侍女送去?”
黄石生笑道:“当然也有此可能,不过,我总觉得那冉肖莲不是平凡女子,她既然对人世怀着满腹仇恨,岂能甘心就这般默默无闻的死了。”
康浩喟然道:“这世上亏欠她的太多,但愿她能获得些补偿才公平。”
黄石生道:“话虽如此,但那份补偿的代价,只怕十分沉重……”接着,话锋一转,低声问道: “这些日子你在堡中可曾查到什么证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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