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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飞砂走石起风波
2024-08-22  作者:高峰  来源:高峰作品集  点击:

  只这一招,白鼻仙便瞧出了江其章的师承,江其章心中大为佩服,道:“前辈,我听人家说,中土武林有五大高手出现,他们消声匿迹已有八年,东山复出,不知为了什么?”
  白鼻仙哈哈笑道:“小子,这个你管不着呀,你快走吧,别要偷听我和舫中那大偷的说话,性命要紧呀。”身形一幌,已经不知去向,江其章知道白鼻仙这话,说得认真,他如果自逞英雄,去偷听一番,面对青须魔白鼻仙两人,纵然向他师祖无量山心如神尼也无此功力,只得拍拍衣裳,回欧家庄去。
  走了一阵,突然向黑影闪处,一条苗条的纤影飞奔过来,叫道:“江其章,等等我呀。”娇声呖呖,似是女子,江其章手按剑柄,站在街口,那条黑影条忽而至,江其章“呀”的一声,道:“王杏娟,原来是你。”
  这一位少女非别,正是王杏芳的妹妹,赛西施王秀娟,此姝年华双十,相貌不必多说,反正是大号“赛西施”,是中土武林著名的美人,细加形容,乃是多余。
  江其章跟王氏姊妹,一向十分熟落,她们的爹爹王天择乃是苏州武林领袖,武功高强,他的一双掌珠,大女儿王杏芳性格暴烈,二女儿王杏娟性情温柔,王老师常常摇头长叹,她们这双姊妹性格截然不同,似乎是美中不足。
  后来王老师逝世了,姊妹俩就分了手,王杏芳四海为家,萍踪无定,王杏娟却定居在洛阳,建了一座大房子独居,因何姊妹分散,大概是性格上有出入吧,是否如此,只有她们姊妹俩才知道。
  江其章见王杏娟突然在金陵出现,不禁大吃一惊,忙道:“杏娟,你,你怎的会在这里?”王杏娟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有落脚地么?”江其章道:“有呀,你跟我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王杏娟笑道:“姐夫,我也有很多话跟你说,我们走吧,一面走,一面谈……哎唷,你这厮为什么要用‘轻功提纵术’?我们慢慢的走,我有很多话说呀!”江其章当下放慢了脚步,与王杏娟并肩慢慢的走。
  江其章心想:“如果王杏娟早些来了就好,两人联手,决不怕白鼻仙一个人。”当下问道:“杏娟,你怎地会无端端的出现在金陵,我还派人找你呢?唉,也不知是否卢广辉合该遭殃,此事,此事怎样才能补救呢?”他一见王杏娟,第一件想到的,自然是伸手搭救卢广辉之事,王杏娟却那里知道,说道:“姐夫,你……”
  江其章道:“杏娟,你为什么叫我姐夫?我和你姊姊的事,难道你不知道么?”王杏娟眼圈微微一红,点头道:“此事遍传武林,无人不知,姊姊的性格便是这样,不过你不要怕,我总会劝了姊姊,叫她收歛一下脾气,其实,我此来的目的,倒不是要作鲁仲连,我在洛阳碰见了一件怪事,在金陵也碰见了同一的事情。”
  江其章回答道:“我知道啦,神州五恶。”
  王杏娟点点头,道:“大约几天之前吧,我在洛阳练功,猛见城郊外上空,出现了一朵红云,突然爆炸,散开了红云点点,呀,这不是‘神州五恶’,红胡子的讯号么,我初时还不以为意,武林中以红色火焰箭为联络讯号的不是没有。”
  江其章道:“可是会爆炸的,则仅是他们的才有。”王杏娟道:“不错,我当时未曾想起这一节,直到天空中又出现了一朵会爆炸的黄色的云,我才知道红胡子黄发叟等人已重现江湖来了。”
  江其章叹道:“何止红胡子黄发叟,便连青须魔白鼻仙也来了,还有碧眼娘,‘神州五恶’这趟重现江湖,东山复出,只怕武林中人仰马翻,不知又有多少条英雄好汉丧生在他的手上了。杏娟,后来呢,怎样?”
  王杏娟道:“我一见黄色火焰箭,这才猛然醒觉,红胡子黄发叟同时在洛阳出现,这事非同小可,我可不能不管一管。”江其章笑道:“呀,对了,你一定联络洛阳武林,盟主级的人物了。”
  王杏娟面红的道:“其章,你不要取笑我,是他们大伙儿们推我的,又不是我霸着要做。好啦,我立刻出城一看,红胡黄发两人已失了踪,无法找得到,我心想,由他们的踪迹看来,他们两人一定南下,我便单身一剑,朝北追踪,一直追到这里来。”
  江其章道:“在这里,又见了青须魔白鼻仙的联络讯号了,是不是?”王杏娟道:“是呀,所以你会在秦淮河畔见到我,我也是为了青白两人而来,你呢,当然也是一样,我早已瞧见你啦。”
  江其章道:“他们五人重现江湖,此事怎办?”王杏娟面红红的道:“我不知道呀?”江其章道:“你猜他们为了什么事,东山复出?”王杏娟道:“我知道就好啦,哼,刚才如果你不是跟白鼻仙动手,我只怕也查出他们的秘密来啦,你瞧我穿什么衣服。”
  在月色之下,看得分明,王杏娟穿的,是丫环的打扮,江其章恍然大悟,王杏娟潜伏在秦淮河中,志在打探青须魔的秘密,他却与白鼻仙动手,王杏娟瞧见了,只好赶来相帮,歉然地道:“是我害了你啦,使你前功尽弃。”王杏娟笑道:“算了吧,我也未必一定可以把两位高人的秘密打听得出来。”
  说话间,已到了欧家庄,跃进后花园,只听叮叮当当的打斗之声,他一看时,但见梁素娥与一名大汉打得十分激烈,两人都使剑,剑来剑往,已斗了百多招,两人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江其章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再斗了。”飞身到两人中间一站,两只大袖一拍,把两口长剑震得歪在一边,那条大汉非别,正是那家酒店的掌柜。
  掌柜叫道:“江大侠,你来得正好,这位姑娘是谁?”江其章道:“玉麒麟卢员外的门下女弟子,她正是那天在金陵到处找我的两名少年中的一个,她叫梁素娥。”掌柜双手一拱,道:“梁姑娘,真是得罪了。”
  掌柜见”名少女,俏生生的站在江其章身边,细细的一看,叫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我们的赛西施到了。小人向你请安。”双手一揖到地。
  梁素娥乍听“赛西施”三个字,又惊又喜,侧着头看她,体态苗条,相貌俏丽,心道:“不错,她果然比西施还美。”她惊的是王杏娟居然在金陵,喜的是终于见到了她。只听江其章道:“掌柜,你怎的到欧家庄来?”
  掌柜大声道:“小人给欧中岳那厮利用了,拆散了你的姻缘,小人心有不甘,就四出打听,打听欧中岳的下落,如果找到他,非但是江大侠,就连小人也跟他没完没了。”江其章道:“你有一点头绪了吗?”
  掌柜点头道:“有,有,我终于找出一点头绪来,欧中岳举家南迁,所有家眷与及门下弟子和仆役,都跟了他走,独有一人,不肯跟他,在金陵留下来,此人嘛,不过是一名书僮,他觉得欧中岳出卖朋友,行为太过卑鄙,他小小年纪,为人却是正直,明辨是非……”
  江其章一听这话,心中大喜,忙道:“是啦,你快说下去。”掌柜道:“那书僮开了小差,返回金陵,小人则是一名掌柜,但武林中人人识我,我也认识不少武林中人。”
  江其章笑道:“是啦,你是有名的包打听,谁人不知,你不必自吹自擂。”掌柜当真如他所言,无人不识,他认识王杏芳自然也认识王杏娟。
  掌柜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这书僮,他心直口直,把欧中岳干下的罪行告诉了我。”
  原来欧中岳与赵老八黑煞神在书房的一番说话,却给这书僮完全听见了,也是欧中岳一时疏忽,没留意站在门外的,还是一名书僮,等候差遣的书僮。
  那书僮对主人本来十分忠心,可是听见了主人居然是一名弑师杀姊的凶手,大逆不道,他便变了,觉得他的主人不过是一名无耻之极的卑鄙小人,也是一名凶恶之极的弑师凶手,是以找个机会,弃他而逃。
  到了此时,江其章王杏娟两人,才知道十六年前华山派的父女横死的疑案,原来是欧中岳干的好事,而欧中岳嘛,本来叫做岳中鸥。
  江其章牙关咬得格格的,到了此时,他才确实的证实了欧中岳果然是设下了圈套陷害他,蓄意拆散了他的姻缘,为的乃是要封闭了木棒王的嘴巴。
  江其章凛然道:“欧中岳设计拆散我的姻缘,这且不说,单从他迷奸师姊,后来又杀了她,并且连师父也杀了,如此大逆不道,我江其章便饶他不得,掌柜,欧中岳究竟躲在那里?”
  掌柜道:“那书僮说,欧中岳到五岭去避祸,此事千真万确,欧中岳是到五岭去了。”江其章大声道:“五岭?那一个岭呀?”掌柜摇头道:“这个,这个我也曾问过那书僮,他却说不清楚,江其章,五岭共由五座大岭组成,横贯江西,福建,湖南,广东,广西五个省,幅员广大,不下数千里,那里去找他?”
  须知五座大岭,组成了南岭,五座大岭便是大庾岭,骑田岭,明渚岭,都庞岭和越城岭,横亘了江西福建等五个省,广阔数千里,要到五岭去找一个人,不是等于到大海中去捞针了。
  江其章睁眼道:“那书僮真的不知?”掌柜道:“他只知欧中岳到五岭避祸,却不知他要到那一个岭,小人心有不甘,自忖欧家庄或许会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小人便每晚到此搜索,希望可以找得线索来,那知一个误会,跟这位梁姑娘大打出手,我们互不相识,一场误会,请梁姑娘不要见怪。”
  江其章道:“好啦,你也不必再搜啦,我也搜过了。”掌柜道:“江大侠,难道你要一座一座的搜齐五岭,务须把他抓出来为止。”
  江其章奋然道:“不错,我逐岭搜索,那怕花费两年三年功夫,必须把那奸贼掀出来,一刀杀了!”掌柜叹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梁素娥一直不作声,这时忽然淡淡的道:“我已找到欧中岳的下落啦,江大侠,你为什么不问我?”这话一出,众人一呆,江其章忙道:“真的,你不是开我玩笑么?”梁素娥把翻倒了石凳一指,说道:“江大哥,你自己去看一看,便知端倪了。”
  江其章手一抓,把那一张石凳提了起来,在月色之下,但见石凳下面,刻着两行字,写道:“中岳兄弟荣升掌门,可喜可贺,奉上石枱石凳五十款,务请哂纳!”
  下款写得分明:“大庾岭百叶道士百拜。”
  江其章哈哈大笑,抬头望天,道:“上苍有眼,上苍有眼,大奸贼,今次且瞧你能躲到那里去?”
  掌柜道:“梁姑娘心明如丝,佩服佩服。欧中岳升任掌门,把宅子大加改建,花了十万两银子,这些石枱石凳原来是大庾岭百叶道士送他的,哈哈,上苍真是有眼呀!”
  梁素娥道:“我也不过在无意之中发现,谁叫江大哥飞身而起,把石凳打翻了,江大哥,这百叶道士是谁,武功高强吗?”王杏娟笑道:“百叶道士乃是一名隐士,在大庾岭结庐隐居,人品也真过得去,鲜与人争执。武功算是一流,他师父千叶道长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人。”
  梁素娥道:“王女侠,我师兄林俊到洛阳找你,他手持江大哥的书柬,请你救人一命,你没见到林俊吗?”继而又叹了一口气,道:“此刻你却在金陵,看来林俊一定扑了一个空,家师是没命了。”
  说着眼圈一红,急得要哭。
  王杏娟道:“你的师兄找我干什么?”江其章当下把请她救人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王杏娟心中大急,与梁素娥无异,叫一声:“糟透了,糟透了,玉麒麟非但要对付碧眼娘,只怕连红胡子也牵涉在内,我们快走,到保定救人,梁素娥,尊师与碧眼娘之约,还有几天?”
  梁素娥屈指一数,说道:“离今天还有八天!”
  王杏娟道:“姐夫,我们即刻北上救人,你要找欧中岳报仇,只能押后,面对碧眼娘,你我非联手不可,掌柜的,你快快给我找十来匹骏马,我们昼夜兼程,要在八天之内到保定!”
  掌柜说道:“难道不去找欧中岳那奸贼?”
  王杏娟嗔道:“现时救人要紧,我们在八天内赶到保定,决不能有一刻休息,骏马要最好的,我们一路轮着骑,换马不换人,此事万二分火急,你快去,江其章报仇之事,慢慢再算,欧中岳的落脚点既然已给查出了,还怕他飞到天外去?”
  掌柜点头称是,立刻去找马。
  梁素娥见王杏娟急人之急,一副侠义精神,使他她大为感动,自知决不能用言语道谢,江其章向她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示意她不必向王杏娟下跪道谢!
  三天之后,四骑马已到了苏北,掌柜果然找得骏马十二匹,每人三匹轮换,也足够了。那掌柜自告奋勇,也加入了江其章一伙,供他使唤,权当随从。
  江其章问王杏娟道:“那天你说糟透了,那是怎么一回事。”王杏娟道:“那天我找红胡子不见,却碰见一名青年骑者,手牵一马,马背上缚着两具死尸,低着头要进洛阳城。我见他来得古怪,而且眼圈全红,似乎刚刚哭过一场,我怪而问他,那知这少年不管三七二十一,嚓的就给我一马鞭。”
  掌柜笑道:“人人见了赛西施,只有垂手低头的份儿,这少年不知怜香惜玉,该打有余,你没打她么?”
  王杏娟道:“你知道他是谁,因何如此横蛮?”掌柜嘻嘻笑道:“我又没是千里眼,怎的知道么?”
  王杏娟道:“我一掌把他的马鞭击到九霄云外,我心也气恼,这厮如此无礼,非教训他不可,我伸手跟他较量,那知这少年只斗了三四招,便痛哭流涕,说要找红胡子报仇,呜呜的说了许多话,胡说八道,十句之中有八句不知他说什么,似乎已失了常性。他越是这样,我疑心更大,再逼他斗了十多招,我终于瞧出他的师承门派。”
  掌柜忙道:“那一派的?”
  王杏娟道:“河北保定卢家庄!”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只听王杏娟道:“我使出了种种方法,才哄他说出一切,他说马背上的两具死尸,是他同门两位师兄,无端端的给红胡子打死,他必须立刻赶回家,请师父出头报仇,此人胡言乱语,心情恶劣,悲伤激动过度,而且又吃过红胡子的“一滴醉”,他如果不失了理性才是怪事。”
  梁素娥呆了一阵,忽地放声大哭,道“他是我师哥林俊是不是?他有一个特征,面颊上有浅浅的一个刀疤,还有……”王杏娟柔声道:“你不必多言,我知道是他,卢家庄门下只是三名男弟子,死者既然是他的师哥,便是吴光中刘辉了,他嘛,不是三弟子林俊是谁?”
  梁素娥忽道:“林俊有没有问你是谁?”王杏娟道:“没有,他也没有自告姓名,但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是谁,我问他怎样和红胡子交恶,竟然是有两位师兄给红胡子打死,他放声大哭,语无伦次,折过一根树枝,拚命地打马,头也不回的跑了。”
  梁素娥哭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们死得好惨。”王杏娟劝道:“目前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救你师父,人死不能复生,这笔帐记上了就是,你师父受了重伤,还未痊愈,门下弟子惨死,他怎能受得起这惨重的变故,我们如果不在八天之内赶到保定,卢员外只怕不保。”
  江其章道:“是啦,是啦!”劝了梁素娥几句,又道:“谁料得到吴光中刘辉两人给红胡子打死,卢员外是祸不单行,眼前救他要紧,找欧中岳已变为次要,梁妹妹,你放心吧,由我们出头,不必害怕碧眼娘。”
  过了五天,他们已进入河北省境,沿途打探消息,已知“神州五恶”,全数南下,所谓全数,自然包括了碧眼娘在内,这一点使江王梁三人疑心大起,又听说:“五恶”约定了在金陵聚头,不知图谋什么?
  又有传说,说:“五恶”这一趟又是为了夺某一件天下至宝,约定了在大庾岭聚头,比试高下,谁人武功最高,谁人便是此宝的主人,言者凿凿,似乎真有其事呢。
  “大庾岭”三个字一听得,江王梁三个人疑心更起,这趟还得包括了掌柜,因为掌柜立心找欧中岳报仇,而欧中岳正在大庾岭避祸。
  他们四人满怀心事,也不知武林中的所传,是否正确?江其章道:“他们五人不聚头则已,五人一聚头,必然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或者争夺某一种宝贝,五恶任何一人,已足可以横行天下,平日各行各素,极少聚在一起,从他们的举动看来,武林所传,只怕会是事实。”王杏娟道:“但望如此,碧眼娘已上大庾岭,我们岂不是省却许多工夫?”
  江其章道:“这个自然,但你我联手,又未必怕她。”王杏娟忽道:“其章,你是无量山弟子,八年前五恶争夺一株三千年何首乌的事,你记得吗?”江其章道:“何止记得,而且印像犹新。”
  梁素娥忙道:“你是亲眼见过‘神州五恶’的打斗了?”江其章点点头,梁素娥急道:“这一场打斗,一定惊天动地了,你快快说来!”
  江其章点点头,说他的故事:“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还未下山,我的师祖是云南无量山心如神尼,一天‘神州五恶’,忽地联袂上山,可把我师祖吓了一大跳,这五个人嘛,相貌是十分惊人的。”
  梁素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上无量山去争夺宝物,别的地方不行吗?”
  江其章道:“不行,天下之间只有我祖师心如神尼才能解决他们的纷争,要知他们人人身负绝技,要对付他们五个的任何一个,江湖上已没有几个有此技业,要对付他们五个人的任何两个呢,当时只有我师祖心如一个人,她当时是整个神州的第一人。
  “他们一上山,我师祖吓了一跳,后来听见他们道述来意之后,立刻下令第二第三代的弟子,全数走开,不许接近演武厅。我当时十七岁,年少好奇,不听师祖的吩咐,伏在窗下偷窥,这一场大战,真使我毕生难忘,原来五恶五个人来一场大混战,自己打自己,我师祖呢,她皱着眉心在旁观战。
  “我师祖只怕独力难支,叫了大弟子二弟子两人帮助,口中大声说话,背后有五名第三代弟子,每人各握着一枝不同颜色的笔,静听师祖的吩咐。大厅中飞砂走石,杀气腾腾,‘神州五恶’五般兵器,正自打得鬼哭神号,天昏地暗。”
  梁素娥道:“嗯,原来他们自己打架,无法自定胜负,所以找你师祖做公证人来啦。”
  江其章道:“不错,在愁云惨雾之中,只见五条颜色不同的影子,飞腾上下,一会儿青色一会儿黄色,真是目迷五色,连眼睛也花了。我辈份低微,见识甚浅,虽然眼花缭乱,什么也瞧不见,但只觉得这样的打斗,犹如五国交兵,混战一团。他们每一个人心目中,都有四个敌人,你追我逐,有时一个对一个,有时一个对两个,有时又两个对两个,有时又两个对三个,总之,五恶就是一场大混战就是。
  “他们的武器,也是奇怪之极,青须魔使的是一条活生生的青蛇,黄发叟使的是一对黄色的黄砂掌,红胡子使的是一只鲜红色的鱼网,碧眼娘使的是一支碧绿色的玉簪,白鼻仙使的却是两根死人的白骨头。
  “混战中只听我师祖叫一声:‘红色一点。’我大师祖接口道:‘黄色两点。’我听得莫名其妙,只见我的五名师兄依言在粉墙上点上颜色,他们是替五恶上色,这时大师兄划上了红色一点,二师兄划上黄色两点,瞧粉墙上,五色缤纷,每一种颜色都是密密麻麻的涂了很多小点,我留心细看,似乎是青无多一些一,但后来别的追上,又是扯平。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动手快了,粉墙上的小彩点,飞快的增加,五位师兄忙得不亦乐乎,但半个时辰之后,却又慢了下来,很久很久,才补上了一颗什么颜色的一点。这种打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禁大喊一声:‘好呀!’
  “厅中突然五色一分,‘神州五恶’都是混身血污,一齐停了手望着我师祖心如神尼,她一闪身,已把我抓进厅中,我吓得浑身发抖,我师祖喝道:‘其章,你来干什么?’五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问我是谁,师祖说了,言道这是她的小徒孙,年少无知,偷瞧比武,等会自然重重责打。
  “五恶却说:‘不必了,算啦!’这场大混战给我一闹之后,停了一阵,又要动手,我师祖跑到门外看日晷,回来言道,时间已差不多了,不如停手了吧,五恶也觉得疲乏不堪,只好依言。
  “他们一齐到墙上去数颜色小默,师祖每种颜色的给他们仔细核算,说来真奇,青白黄红碧五种颜色都是一样,不多也不少,师祖言道:‘你们五位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多一点,谁也没有少一点,居然分不出强弱来,我看这件宝物不如均分了吧?’
  “五恶那里肯依,但有言在先,时限已到,不好再斗,于是把放在心如师祖身边的一只饰盒取回,牵过一匹马,把饰盒缚在马鞍上,五个人各执一条疆绳,一齐牵马下山,他们兀是谁也不相信谁,互不信任。
  “五恶扬长而去,我师祖如释重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梁素娥说道:“是不是中了五恶的毒手?”
  江其章道:“原来做这一场大战的公证人,真是不容易,心如师祖殚智耗力,大伤元神,五恶一走,也就支持不住了,她老人家要准确的瞧见每一个人的输赢,他们打得快到极点,老人家的眼睛也要快到极点,一招一式的胜负,都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决定,高手决战,点到为输,五个人混战一气,胜负的一招常常会在同一时间出现,我师祖的武功,如果不在他们之上,决不能充任这个公证人。
  “我师祖病了三个月才能痊愈,这样的公证人,五恶当然知道,天下间唯有心如师祖一个人,而且他们也知道,我师祖决不会偏袒任何一恶。”
  江其章说完了这个故事,只听得王杏娟梁素娥和那掌柜呆了一阵,王杏娟道:“我也听先父说过,他们争夺乃是一株三千年的何首乌,决非什么珠宝玉石,也非什么拳经剑谱,亦非什么海外仙岛的地图之类。唉,他们武功盖世,怕的只是寿命不长,不能长久地享福,得了这株何首乌,就想据为己有,我说的对不对呀?”
  江其章道:“不错,这株三千年何首乌确是天下至宝,三千年仅见,如果配上什么秘方,吃了之后童颜鹤发,寿命长存,自古道:‘做了皇帝想升仙’,他们学了秦始皇的榜样,何首乌原本便是大补药,何况三千年的。”
  梁素娥道:“这株何首乌后来怎样了,他们有依言,把它均分了吗?”
  江其章道:“这个谁知道,看来他们自知比不出高下来,便连比出一个稍胜一筹的也不可,只好把那宝贝平均分配,也未可知,五恶神出鬼没,行事无人知道,即以那株何首乌而论,便连我师祖也不知道来历如何,他们在那里找来的。”
  众人万分感慨,王杏娟道:“他们五个人在八年之后又重现江湖,这趟不知他们争什么,唉,如果他们都躲到南海仙岛去享福,那倒是一件好事,不然,今后我们麻烦透了。”
  江其章道:“五恶行事古怪凶狠,碧眼娘一出现,卢员外就糟了,红胡子一出现,吴光中刘辉就死在他手中,青须白鼻黄发三人,又不知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恶事。五恶一聚头,还是什么好事呢?”
  众人又是万分感慨!
  过了七天,他们四人已到了河北省保定。
  王杏娟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我们终于到了,江其章你得打叠一下精神,准备跟碧眼娘来一场生死战。”江其章道:“你怕她不怕?”
  王娟杏道:“我如果怕,就不来了,我们联手以二对一,或许可以抵挡得住,只须抵挡一百招而不败,我们便算赢了。”掌柜道:“为什么?我不明白。”
  王杏娟道:“五恶心气高傲,除了当年无量山心如神尼,谁也不放在眼内,我们抵挡她一百招,她一定啧啧称奇,罢手不斗。”
  江其章梁素娥等四人到了保定,比原定时间还早了一天。王杏娟救人如救火,经过洛阳,过其门而不入,昼夜兼程,终于到了。
  待得到了卢家庄,但见大门外挂着了一对蓝灯笼,乌黑的大门紧紧的闭着,门外悄然并无一人,往日车水马龙的热闹气氛,已经随风而逝。
  梁素娥想起大师哥吴光中二师哥刘辉两人,惨死在红胡子手上,不禁悲从中来,哭道:“江大哥,我们非但要对付碧眼娘,而且还要找红胡子,替我两位师哥报仇。”猛地里抬头一望,但见蓝灯笼赫然写着斗大的两个字:“卢府”不禁大吃一惊。
  梁素娥一跃下马,奔上去大力敲门。门呀的开了一条缝,有人沉声道:“施奸贼,你害死我的全家,还不满足,是要我卢家庄鸡犬不留么?”又听有人呼叱之声,兵刃相触之声,大门打开,那人惊叫一声:“呀,原来是王姑娘,你……你终于回来了。”
  此人正是卢家庄的管家,但见他双眼红丝满布,泪痕未干。梁素娥见他这个模样,心惊肉跳,大声道:“我师父呢?”管家放声大哭,咽哽不能说话。
  二三十名庄丁,都把兵器放下,用袖子揩眼泪。偌大一座卢家庄,竟然是陷入愁云惨雾之中,往日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情景,已不复见。
  梁素娥呆了一阵,突然大叫一声:“师父!”奔入大花厅,但见所有鲜艳颜色的家具、器皿、纱帐等等已换为素色,大厅内五具棺材,一字儿排开,两边排列了数十庄丁,俱是身穿孝服,肃立垂头,人人饮泣。
  卢广辉中年丧妻,还未续弦,遗下一名孩子,今年不过八岁,一见梁素娥,哭叫一声:“五师姊!”在草席上跳起来,扑到梁素娥怀中。
  梁素娥只是一阵昏迷,几乎昏倒在地,叫道:“阿保,你爹爹呢?”阿保哭道:“爹爹死了,大师哥死了,二师哥死了……”呜呜哗哗,又哭又跳,梁素娥把他抱了起来,五具棺木都未钉盖,梁素娥摇头一望,除了师父,大师哥,二师哥之外,还有三师哥林俊,四师姊李贞。大叫一声,梁素娥登时昏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侯,她悠悠醒转。
  只见她睡在自己房中床上,床前站满了人,有江其章有王秀娟……还有管家,幢幢人影,似乎在她面前飞舞。梁素娥用力咬一咬舌头,只是有一点痛,才知不是在大梦之中。
  梁素娥用力挣扎起来,定一定神,道:“管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竭力忍着悲伤,坐了起来。那管家姓丁,嘶哑着嗓子,道:“那天,三少爷回来了,他携着大少爷二少爷的尸首……”
  梁素娥道:“此事我已知道,你不必再说。”
  丁管家道:“老爷的伤势,还未痊愈,他受的是内伤,每天都吐血,每天也在运功治疗。老爷一见三少爷携带两具尸首回来,大吃一惊,三少爷跪在师父面前,哭着把大少爷二少爷死难的经过说了。老爷大叫一声,拔出长剑往外便跑,声言到施家庄去找施统全拚命。
  “是我把他死命拖着,我说杀害大少爷二少爷的是红胡子,不是施统全,老爷大病未愈,切莫去送死。老爷说江大侠王女侠呢?三少爷祗得把经过说了出来,他双手空空,便连一个救星也请不到。
  “老爷把长剑掷下,长叹一声:老天爷叫我卢广辉今日归天,我便去吧,当晚老爷唤齐我们,吩咐后事,老爷未能替自己报仇,未能替徒儿报仇,真是……唉,真是死不眼闭。幸而,阿保少爷今年八岁,玉麒麟卢员外还算有后。老爷临终之前,把一只锦囊交给我,指明转交五姑娘。可怜老爷就因重伤之后禁不起绝大的悲伤,无比的失望,终于归西。”
  说到这里,管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一只黑色锦囊交给梁素娥。
  梁素娥把锦囊放进怀里,道:“师父还有什么说话吗?”
  管家摇头道:“没有了!”
  梁素娥道:“林俊李贞他们两人,又是怎样死的?”管家道:“老爷死后,三少爷一声不响,携剑上马,奔向施家庄。李贞李姑娘一见,也是一声不响,也携剑上马,随在后面。他们两位,是到施家庄拚命去了。”
  梁素娥眼圈一红,叹道:“凭了两人之力,怎能报仇,林俊李贞两人,是自寻死路去啦。”
  管家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是这样劝他们,他们无人肯应,杀奔施家庄。我见大事不对,对老爷的尸首也无暇兼顾了,起尽了全庄人马,凡是愿意义助的门下食客,也一齐动手……”
  梁素娥道:“你说下去吧,不必伤痛,于事无补。”管家道:“是,是!那晚一场大战展开,一直斗到天亮,保定武林中两个最大的门派火拼,岂同等闲,我们是由林俊三少爷带头,那边却是赵老八赵管家带头,施统全那恶贼也在旁观战,并不动手,奇怪的是,施统全的大弟子黑煞神不见了影子。”
  梁素娥道:“后来怎样?”
  管家道:“我们的高手仅得两人,林俊三少爷血红了眼睛,大呼狠战,我们人人存心拚命,奋勇向前,武功无形之中高了一倍,杀死杀伤施家庄不少人,我们自然也大有伤折。那老贼初时不动手,只怕落了一个以大欺小的罪名,后来见我们死战不休,终于出手……”
  梁素娥道:“好,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下去,师父呀,师哥呀,师姊呀,你们死得好惨!”
  她竭力抑制了悲伤,但几颗泪珠还是滚了下来。
  管家道:“老爷少爷小姐人人死难,我买了五口棺木,不敢便即发丧,五姑娘来得正好,请给小人做主。”
  梁素娥霍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管家,我现在先去报仇,你敢不敢跟我前去?”
  管家奋然道:“老爷对我,恩重如山,老爷归天,我赔上了这条性命就是。”原来此人大盗出身,给抓到保定府去,卢广辉花了很多银子,买上告下,救了他出来,收为管家。
  梁素娥大声道:“好,你叫齐大伙儿,杀奔施家庄,现在就去。”江其章道:“且慢,你还是留在家中办理后事好一点。”梁素娥想起了卢家庄的灭门大仇,心胆俱裂,嗔目大呼:“这是我的大仇,我的大仇,师父呀,你归天去了,我还能独生么?”
  那里肯听,抽出长剑,便要闯出去。江其章左手一弹,弹出中指,蓦地把她点中了大穴。江其章剑法通神,有“乾坤一剑”之称,他的“弹指神通”功夫,也极其到家,梁素娥穴道被点中,动弹不得。
  江其章看了王杏娟一眼,身形一幌,破窗而出。王杏娟道:“管家的,你好好的侍候五姑娘,你们大伙儿护灵好了,不要再到施家庄送命。”身形闪处,跟了江其章直扑施家庄。
  施统全把卢家庄杀得一败涂地,正自沾沾自喜,心中盘算的便是如何去接收卢家庄,卢广辉师徒六人,已死了五个,剩下一个梁素娥以及八岁儿子。哈哈,他捋须大笑,明天带了割让契据,逼那小孩儿划一个底押,四五十万亩良田,便落在我手上啦。
  正自想得周全,猛然之间,厅中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少年人。施统全吃了一惊,把木棒夺在手中,朗声道:“两位是谁,到此何事?”江其章道:“你难道还认不出我吗?”
  施统全失声道:“乾坤一剑江其章。”江其章道:“不错,我是取你的狗命来啦。”施统全一惊非同小可,大声道:“阿八,快快地把铜锣敲响,有贼!”那个曾向欧中岳威逼引诱的当家赵老八,这时已回家中,磕见江其章突然从天而降,身边还有一名少女,也不知是不是王杏芳,大吃一惊,将一面铜锣敲得震天价响。
  施统全大声道:“约会之期还差一天,碧眼娘明天才到,你们找我,不是早了一点吗?”
  江其章道:“奸贼,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施统全强作镇定,朗声道:“你是给卢广辉助拳而来,哼,这好极啦,老天且瞧江大侠是不是碧眼娘的对手。可是,碧眼娘明天才到,你且回去,明天上午,老夫包保你不失望就是,江湖中人,讲究一个信字呀。”
  江其章冷笑一声,道:“是吗,你要我退回去也无不可,只须你还给我一件东西。”施统全楞然道:“什么东西?”江其章大声道:“我的未过门妻子——俏翼德王杏芳。”施统全一听这句话,面色大变。
  江其章冷然道:“怎样?你如果能够把王杏芳的下落见告,在下感激不浅,非但不杀你,还要谢你呢,说吧,王杏芳在那里?”
  施统全哑口无言,只听门外人头涌涌,他的门下弟子庄丁云集,不下六七十人,心想你江其章武功虽好,但好汉不敌人多,我只须挨过今天,明日碧眼娘一来,哼,十个江其章也完了。
  当下朗声道:“你要待怎样?”江其章回头道:“杏娟,门外的人太多了,喧声震天,你给我把他们通统弄成哑巴,成不成?”王杏娟道:“好!”身形一闪,蓦地抢出门外。
  但听乒乒乓乓之声,砰砰蓬蓬之声,厉声惨叫之声,惊极而呼之声,脚步杂踏之声,交替响起来,此起彼落,半晌,门外果然寂然无声,王杏娟拍拍衣裳,缓步回来,笑道:“其章,他们通统听话,听我的话,有脚不能走,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动,哈哈,我真想不到施家庄门下弟子,如此听话。”
  施统全是看得出来,这位妩媚美丽的少女,使的是“分筋错骨法”和“点穴法”,在一霎眼之间,便把六七十条大汉打倒,这份功力,当真不凡。
  他强作镇定,大声道:“你这位姑娘是谁?”王杏娟笑道:“木棒王,我也是要你给我找人来啦,我王杏娟岂是给卢家庄报仇而来,我要找我的姊姊王杏芳,如果你肯见告,我王杏娟感激不浅。”
  施统全失声道:“赛西施!”心头大震,现时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他半个也斗不来,苦笑道:“两位不必跟我开玩笑,王杏芳失了踪,关我什么事?两位定要奈何我施统全,最好等到明天。”
  江其章冷笑道:“好,好,王杏芳不关你的事,但二郎拳欧中岳却关你的事吧?他在那里,你如肯见告,今天的一架,也可以不打。”
  施统全一听,又是哑口无言,干笑道:“欧中岳不是在金陵么,无端端的他怎会失踪?”江其章道:“你不必诈傻扮懵,你的奸谋,已完全落在我手上,像你这般的无耻之徒,怎容你在武林中占一席位,你快动手吧,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也光彩一些。”
  施统全大叫道:“这样吧,你给我三个月期限,我给你找到王杏芳欧中岳,好不好!”
  他自知无幸,作最后的挣扎。
  王杏娟冷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江其章是非杀你不可了,你快自行了断吧,动手乃是多余。”
  施统全大叫道:“好啦,好啦,我施统全认输就是,我不敢再霸占卢家庄的田地,我连施家庄的田地也不要了,从今以后,我退出武林,削发为僧,去做和尚。”王杏娟道:“这还不能替你赎罪呀。”
  施统全道:“赎什么罪?我施统全指天发誓,我手中没有染过鲜血,不曾杀过一个人。”江其章冷笑道:“卢员外,吴光中、刘辉、林俊、李贞他们五个人,虽然不是你手所杀,但他们全数因你而死,你不必狡辩了,我决不会饶你的。”
  施统全大声道:“无量山有十条门规,你知道不知?其中一条,就是不可赶尽杀绝,留有余地。我本来不知无量山有此大规,那一天,我在无意之中碰见无量山慈光神尼……唉,那是五年前之事了,你想知道么?”
  慈光神尼正是江其章的恩师,江其章一听这四个字,不禁肃然起敬道:“好,你说吧!”
  施统全心中暗喜,放慢了声音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不,好像是七年……嗯,对了,那是十年前之事,当时嘛,我木棒王施统全的名字,并不是叫做施统全,叫做……嗯……我告诉你们又怎地……”
  他当下一面编故事,一面亲自捧酒递茶,又这又那,慢条斯理的在装神弄鬼。
  江其章哈哈笑道:“施统全,你当我们是傻子是不是?你尽量拖延时间,你的故事最好讲到明天,等碧眼娘来了,你有了靠山,以为不怕我们了。哈哈,我索性大方一点,等你的靠山来,且瞧她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施统全的奸计给他识破,满面涨红,他所编的故事再也不能说下去了。他心中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
  江其章果然不动手,等到第二天清早,不见碧眼娘来,施统全心急如焚,只盼碧眼娘及时来救命,岂知等到中午,还是不见影子,再等一个时辰,已过了约定时间大半天,碧眼娘连影子也没有。
  江其章拍拍双手,站起来道:“木棒王,你不仁不义,枉自生存于天地之间,武林中人什么都有,那有谋夺行家产业的,你不配在武林,也不配做人,你……”
  “砰”的一声响,施统全自知无望,要斗嘛,决然不是对手,只得挥棒一招“独臂华山”向他自己的“天灵盖”砸去。这位木棒王便因一念之差,落得个惨死当场。
  江其章仰天一笑,偕王杏娟出门。
  他修书一封,派掌柜送给梁素娥,着实的安慰她一番,说大仇家已然死亡,今后卢家庄已无所虑,卢家庄人人死难,遗下孤儿,请梁素娥养他成人,以继承“玉麒麟”数百年的香灯,他偕王杏娟南下报仇,不必梁素娥相陪,后会有期。
  梁素娥看了书简,含着眼泪,向南拜了几拜,拜谢江其章的大恩大德。从此之后,施家庄散了伙,卢家庄幸而独存,梁素娥依照江其章的说话做人。
  一个月之后,江其章王杏娟掌柜三个人已到了大庾岭。一路来,他们打探消息,在大庾岭上,果然有欧中岳在内,并且得到了“神州五恶”的消息,原来他们五人,约定了在大庾岭再来一次决战,以定那一株三千年何首乌的主人,到底是谁。
  王杏娟道:“我道碧眼娘因何爽约,未有在约定的时间到保定,原来她一早已到了大庾岭。”江其章道:“我早已猜出来了,我猜她十之八九不会到施家庄。哈,你想知这原因吧?如果你是碧眼娘,你一到中土,便借故把卢广辉打伤,以便扬名江湖,告诉中土武林人物:我神州五恶之一碧眼娘来了。之后,你会怎办?”
  王杏娟道:“我如果是碧眼娘,我压根儿也不会给施统全撑腰,碧眼娘身份是何来的尊崇,怎会给一名江湖无赖做助拳人,不是辱没了身份么?”
  掌柜道:“是呀,江大侠说过,碧眼娘不过是借故而已,不是真的帮施统全。”王杏娟道:“既然如此,打伤了卢广辉之后,碧眼娘便把此事抛到九云霄去,再也不知道天下间还有卢员外施庄主两个死对头,因为他们的武功平平,不值一盼呀。她想着的只是那一株何首乌。”
  江其章道:“不错。唉,早知如此,我们也不必风尘仆仆,来回奔波啦。”王杏娟道:“何止我们,卢员外邀你助拳,也是多余,施统全阴谋拆散你的姻缘,也是多余。”
  掌柜忙道:“欧中岳的走难,也是多余!这趟阴差阳错,无端端的赔上了二三十条性命。”
  江其章大声道:“只有一件事不是多余,那便是木棒王施统全,他死有余辜,一切祸事,皆由他挑起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他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一路来,他们查得清楚,原来“神州五恶”在八年前在无量山的一场打斗,不分胜负,五恶约定了,以八年为期,各自勤修苦练,八年之后,再到中土大廋岭决一高下。那一株何首乌自然好好保存,留待今天。
  若问何以“神州五恶”选定了大廋岭,原来大廋岭老掌门千叶道士已经归隐,由弟子百叶道士任掌门。千叶百叶与世无争,都在大廋岭修道,五恶纵现当今武林,无量山心如神尼已圆寂,剩下来的只有千叶道士在世,他挟八十年的修为,功力以他最高,就选定了大廋岭为地点。
  江其章三人到了岭下,一时不敢贸贸然上山,在山下等了两天,不见有什么动静,江其章道:“杏娟,上山去吧,我们只找欧中岳报仇,五恶打他们的,我们斗我们的,两不相干。”王杏娟道:“好,但愿五恶已得出结果,省却很多麻烦。”
  三人上得岭来,但见道观里有木鱼钟磬之声,一支招魂幡挂了起来似乎有人死了,有人在念经超渡。三人暗暗吃惊,入内看时,但见果然是一个灵堂,灵位上大书“故大鹿岭老掌门恩师千叶道长神位”一行大字。
  诵经超渡他的是现任掌门百叶道士。
  百叶道士五十上下年纪,武功不凡,身形一闪,木鱼兜头砸下,叱道:“来者是谁,报个名来。”江其章头一侧,避了这一招,道:“乾坤一剑江其章,赛西施王杏娟与掌柜阿文三人拜访大廋山,请以礼相待。”百叶“哦”了一声,细细打量来客,稽首作礼道:“敝山遭逢百年不见的一场大风波,贫道受惊过甚,三位休怪。”千叶道士是当世高人,不幸圆寂,他们三人自然焚香跪拜,以尽后辈之礼。
  江其章道:“百叶道长,你我神交已久,在下一向慕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在下不知,尊师千叶道长,年过百龄,因何圆寂?”百叶道:“三人请跟我来。”把三人带到演武功厅,指着粉墙上面的无数五色小点,叹道:“江大侠,神州五恶当年在无量山互斗,你也在场,今天大廋岭之事,乃是无量山事件的重演。”
  江其章看墙上时,但见青、白、黄、红、绿五色小点,密密麻麻的填满了,他细心一数,叹道:“八年前,他们是半斤八两,鼓旗相当,八年后今天,谁料得到他们仍然是不分高下,各色小点,都是五百零六粒,神州五恶谁也胜不了谁呀。”
  百叶道士叹道:“正是,他们一上大廋岭,声势汹汹强逼家师作公证人,指定由我划上彩色小点,他们说,天下之间只有家师才有此资格,而且一定谁也不帮,公平不偏不袒。他们斗了七日七夜,不分胜负,期限已届,他们不能再斗了,只好携了那一株三千年何首乌下山去,临走之时,声明又以八年为期,各自回家练武,八年之后再到中土,再争这株何首乌。”
  江其章道:“后来呢,后来怎样?”
  百叶叹道:“江大侠,你祖师心如神尼曾经此苦,你难道不知?”
  江其章稽首,道:“在下明白啦。”
  原来千叶道士以百年高龄,殚智竭力,一招一招的瞧着五恶的一场大打斗,五国交兵,混战一场,五恶武功,又比八年前高了一层,他们为了争夺那株何首乌,秘密练武,新招异式,层出不穷。
  千叶道士勉力而为,给他们做公证人,做了七日七夜,所有残存的劲力精神,消耗殆尽,点滴不留,等到五恶结束了这场惊天动地飞砂走石一般的交兵,悻悻然下山而去,千叶再也支持不来了,登时逝世。想当年就连心如神尼也因此大病一场,心如那时的修为,正达巅峰,也告病了,何况千叶道士。
  百叶道士说了这一顿,自己也自不支,一交摔到,等到江其章使用内劲,把他救醒之时,已在两个时辰之后了。王杏娟心道:“神州五恶幸而已经离开大廋岭,真是谢天谢地,如果碰巧他们仍在打斗,嘿嘿,我们到此,只怕大有周折。”
  百叶道士道:“江大侠王女侠,你我向未谋面,不知三位驾临是为了何事?”
  江其章沉声道:“我特地找欧中岳而来,他可在这里么?”百叶面色一变,道:“你因何找他。”江其章知道百叶是有道之士,不敢怠慢,当下把欧中岳怎样害他的经过,详细说明。
  百叶道士道:“你此来找他,是想把他杀死么?”江其章道:“欧中岳使奸用诈拆散我的姻缘,还不致于该死。可是,不少人就因他的使诈而死,这倒也罢了,欧中岳弑师杀姊,此事道长可知道么?”
  百叶凛然道:“江施主怎的也知道,此事十分隐秘,十八年来成为武林中一件疑案呀。”
  原来欧中岳弑师之秘,给那书僮无意中听见了,转告掌柜,掌柜转告江其章,是以知道。
  江其章把经过说了,道:“百叶道长,单以弑师而论,欧中岳是否该死,请道长有以教我。”
  百叶道士凛然道:“三位请跟我来。”把他们三人带到山后,但见一座坟墓,石碑上大书“欧中岳之墓”五个大字。
  江其章王杏娟掌柜三人一齐大惊,齐声道:“区中岳已经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百叶长叹了一声,道:“欧中岳举家迁来,贫道殷勤招待,他是我的朋友呀。贫道见他面有忧色,不知他为了什么。后来,贫道在无意之中,拾得一方手帕,上面绣了‘过山燕’这名字,而且在手帕上写满了怀念的词句,欧中岳的笔迹,贫道是认得的。十八年前,‘过山燕’的惨死,武林中无人不知。贫道疑心大起,就严词诘问,终于获得了真相。”
  百叶叹了一口气,指着坟墓,大声道:“我气愤不过,邀他拼斗,贫道在三百招之内赢了,一掌送他的终,区中岳呀,他是死有余辜,杀人填命,血债血偿,死了也罪有应得。”
  江其章双手一拱,朗声道:“这是大义灭亲,大仁大义,在下拜服。”
  王杏娟道:“道长,区中岳带来不少人呀,有家眷,有弟子也有仆人。他们在那呀?”掌柜插嘴道:“还有一名人质叫做黑煞神,乃是保定施统全的大弟子。”
  百叶道士道:“区中岳死了,他们自然不能在大廋岭居留,经此大变,他们大伙儿都走了。区中岳门下弟子颇多,但自知他师父不仁,也没跟我为难。听说,他们自知无法再在中土武林立足,全家搬到广东去务农为活,不再在江湖露面啦。”
  江其章叹道:“一代高手,落得个如此下场,可悲可叹。道长,你是恨他入骨,石碑之上,连上下款也不提了。”百叶凛然道:“如果要提,唉,除了‘华山不肖弟子’这六个字,还有什么呢?”
  江其章道:“不错,咱们告辞了。”
  王杏娟道:“且慢,道长,五恶临走之时,有没有声明八年后在那里比武?”
  百叶道:“没有,那还用多说吗?王女侠,难道你还不明白?但愿八年之后,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武功练成天下第一人,否则糟透了。”
  王杏娟笑道:“多谢道长指教。”
  三人下得山来,想起近月来所发生的事,不禁有点怅惘。江其章叹道:“我失了两人,一个是挚友区中岳,一个便是爱侣王杏芳,区中岳倒也罢了,王杏芳此刻不知躲到那里去,不知她还恨我不恨?”
  王杏娟道:“你想念她不想?”江其章道:“她走了之后,初时我是梦寐不忘,但现时嘛,不知怎的,我还不怎样的忆念她了。”掌柜哈哈一笑,道:“江大侠,不是我说你,你跟赛翼德并不怎样登对,如果结了婚,包保你一身麻烦,不如算了吧。眼前便有一位……一位赛西施……”王杏娟羞得满面通红,拍马远远走开。
  江其章道:“这意见虽好,但……”
  掌柜笑道:“她喜欢你,我冷眼旁观瞧得清楚,江大侠,你难道不喜欢她?”
  江其章道:“我已决定,在二年之内,再也不谈婚论嫁,再也不沾花惹草,我想到杭州去玩两三个月,你去不去?”掌柜欣然道:“好,我去,还有王女侠。”
  江其章笑道:“你猜她肯不肯陪我?”
  掌柜在怀中把二百两黄金拿出来,笑道:“这二百两金子,还是你与区中岳打赌的彩金,保留在我这个公证人手中,我已当它是我囊中物啦,我就以这二百两金子跟你打赌,我猜她一定肯。”
  江其章笑道:“好,我们赌了。”
  掌柜道:“到杭州玩完之后又如何?”江其章道:“我们便到西域波斯碧眼娘的故乡去,我不跟她交上一手,总是不舒服,且看我与王杏娟两人联手,能否把她打败了。”掌柜呵呵一笑,道:“江大侠,你好不知羞,你猜王女侠一定肯陪你吗?”江其章笑道:“如果她不肯,你的二百两黄金便输了。”
  在不远处王杏娟转头扬声道:“掌柜,你放心好啦,你一定赢,决不会输。”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网“孤鶴”录校,“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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