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呼朋盗驹求荣反辱 抱亲痛哭疑幻成真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春燕仗剑奔到马厩,果见一个汉子正在牵那匹玉兔追风神驹,一时心中不觉大怒,喝声:“贼子,真瞎了眼珠,怎么竟敢偷盗姑奶奶的坐骑?”
  说时,早已到了那汉子面前。那汉子见被人发觉,便也拔出朴刀,向春燕劈了过来。春燕忍不住好笑道:“大胆贼子,还不快快逃命?反敢来伤害咱了!”
  说着,便挥剑向上轻轻一格,只听嚓的一声,那把朴刀早已削成两段。春燕乘势逼紧一步,飞起一腿,那汉子早被踢倒在地。春燕将他一脚踏住,剑在他脖子上一晃,娇声斥道:“要命吗?”
  那汉子早已双手乱拜,口叫姑娘饶命。那时,云生等三人也已到了近前来,见果有贼子偷马,因道:“把他捆起来,送官究办就是了。”
  那汉子一听,又拼命叩头不已,哀求放饶。秋萍见他可怜,因向春燕叫道:“妹妹,谅此小贼,杀了反污妹妹宝剑,就饶了他吧!”
  正说时,忽见那个老媪哭出来道:“众位大爷小姐,可怜老妇人,就饶了他吧!”
  春燕听了,好生不解,因问此人是谁。老媪道:“这个是不肖儿子小龙,老妇人只生此一子,但不肖子终日游荡,不务正业,老妇人虽恨入骨髓,但想起一旦病死,总还想他料理一切。”
  说罢,啜泣不已。春燕见了,早已软下心来,因道:“老妈妈放心是了,咱就饶了他。”
  说着,便叫小龙起来。老媪叫小龙叩谢各位,那小龙早又抱头鼠窜地逃出去了。老媪叹了一口气,一面道谢,一面又垂泪道:“这不肖子每天赌钱去,非到天明不回,虽屡加劝阻,却只当耳边风一般。恨时也巴不得他立刻就死,但一想起他爸死已多年,仅剩此一点骨血,总还希望他改过自新,能替他爹争口气……”
  说至此,已老泪纵横,众人也叹息不止。因时已不早,大家便预备赶路。春燕从大理县到此,身边五百两纹银路上早已散完,只剩了五十两银子,因全数送给了老媪。海蛟叹道:“老妈妈,并非咱说狠心话,你有此子,受累多矣!”
  老媪一面拭泪道谢,一面替他们把马牵出。春燕道:“马只三匹,人有四个,咱可怎么办?”
  说时,眼瞧秋萍。秋萍会意,抿嘴儿笑道:“如此咱瞧在妹妹面上,就把那马让给罗贤弟吧,咱姊妹俩合坐一骑,也无不可。”
  海蛟听了,忙道:“小弟步行是了。”
  春燕瞅着秋萍一眼,低头不语。云生笑道:“罗贤弟也别客气,咱们就此起程吧!”
  于是各人跨上坐骑,出了院门,老媪送到门口而回。
  且说三骑马匹,一路缓缓按辔而行。春燕和秋萍合骑在玉兔追风上,春燕在前,秋萍坐在后,半抱春燕身子,春燕身材娇小,齐巧藏在秋萍的怀里。秋萍俯首在她耳边轻声向她笑道:“妹妹,罗家贤弟,不但本领高强,容貌更生得英俊,姊姊将来定向大师兄去说亲,这一盅冬瓜汤,妹妹,你是一定要给咱喝的呢!”
  说着,便哧哧笑了。春燕听了,眉一扬,颊上的笑窝儿掀了起来,却故意身子一扭,嗯了一声,不依她,含嗔笑道:“姊姊你说这话,咱不依你。”
  秋萍见她这样,忍不住哧哧笑道:“这么大了还一味地只想在姊姊怀中撒娇,被后面罗家的姑爷瞧见了,不难为情吗?”
  春燕啐了一口,纤手狠狠打她一下,却也奈何她不得,只好默然不说话了。秋萍道:“咦!怎么不开口了?敢是生气了吗?姊姊算是一片好意呢!”
  春燕道:“姊姊,你只顾开妹妹玩笑好了,妹妹心中正在感着不安哩!”
  秋萍忙道:“这又为了什么呀?”
  春燕道:“你想,人家好意来投石通知,不料咱还大声骂他,这也不要说了。又将他的臂膀斫伤,这叫咱怎么好意思呢?”
  秋萍笑道:“妹妹,你这话令人好生不明白,他是谁?谁又是他呀?”
  春燕无心说出一个“他”字,却被聪敏的秋萍又取笑了,急得春燕通红了脸,慌忙道:“咱正经和姊姊说话,姊姊再打趣,咱可要真的不依了。”
  秋萍笑道:“谁取笑妹妹?姊姊太愚笨了,妹妹不说明白,咱不是要问一声吗?妹妹如埋怨姊姊有意的话,真是冤枉姊姊了。阿弥陀佛!”
  春燕到此,又被她说得笑了道:“姊姊的这张贫嘴,真不知什么地方学来呢!”
  秋萍笑道:“现在可是妹妹骂咱了!”
  春燕听了,躲在她的怀里,忍不住又哧哧笑了。秋萍正经道:“妹妹,这你也不用担心了,罗贤弟既能挡得住这柄剑锋,想这些微伤,是绝无妨碍的。你不是听他一些也没有怪怨你吗?他反怪自己本领不好,这样好人真也难得。”
  说着,又哧地一笑。春燕虽觉她话中仍带取笑自己,可是仔细想来,心中也感激得了不得,一时小心灵上便就印上了一个罗海蛟的身影了,因说道:“这也真奇怪,他们师兄弟两个竟这样地酷肖呢!”
  秋萍也道:“当时咱见了他,也还只道他是秦小官呢,算还是咱哥哥听出他声音有些不同处。”
  两人正在絮絮地谈着,忽听后面喊声一片,马蹄声嗒嗒。春燕忙掉转马头瞧去,果见有一大批大汉追奔前来,大喊:“前面小子,快快留下那骑马匹,方才罢休,否则绝不饶你们。”
  春燕听了,奇怪道:“这批贼子是何处来的?”
  秋萍眼尖,指着那个领路的大汉道:“妹妹,你瞧这个汉子不就是那个老媪的儿子偷马贼小龙吗?这厮合该没命,竟苦苦追来送死。”
  春燕仔细一瞧,果然是的,心中发怒道:“咱只当他能改过自新,却还敢邀同强徒前来拦劫,这真太气人了。”
  说着,便欲跳下马来。秋萍拉住她道:“你忙什么?你不瞧咱哥哥和罗贤弟已迎上去了吗?”
  春燕因不下马了。只见三四十个彪形大汉,各执大刀,直向两人劈来。海蛟左手执剑,下马独出,先杀去数人。云生也舞动宝剑,只见两人剑光如雪花上点点,人头滚滚落地。小龙见来势不对,意欲向后奔逃,却被海蛟斫去一腿,便扑地跌倒,小龙大喊饶命。海蛟笑道:“才儿已经饶汝,今偏欲前来送死,此时却又喊饶命,汝命究有几条?”
  小龙道:“小的已成残废,绝不敢再作恶胡行了,请英雄瞧在咱年老的妈脸上,就饶了咱一条狗命吧!”
  海蛟道:“汝既残废,活着反觉无趣,且反累汝妈加重许多负担。咱为你妈着想,你还是死了吧!”
  说着,手起一剑,只见血花飞溅,小龙早已一命呜呼了。此时众贼早已杀尽,只有云生脚下踏着一个贼首,喝问:“听谁唆使,前来拦劫马匹?”
  那贼求饶道:“这不关小的事,是小龙前来告诉的,请好汉饶了小的吧!”海蛟道:“白大哥,问他做什么?结果了就完啦!”
  说着,便抢上一剑,把那个贼子踢了一个大跟斗。那贼子哎呀一声,早已被踢出了二丈以外。春燕见那贼子身上突然跌落一件东西来,因忙纵身跃下,秋萍问她何事,她也不及回答,连忙奔到那件东西旁边,俯身拾起,却见是一瓶药粉,上写“伤药龙骨丹”五字。春燕这一喜欢,真几乎跳跃起来,因叫:“罗家哥哥,你就饶他一条命吧!”
  海蛟看时,那贼子已经气绝了,因回头笑道:“不中用的东西,还敢横行,这么轻轻一脚,竟就咽气了。”春燕向云生笑道:“白大哥,你瞧,这好像天赐给咱们的。”
  云生接过一瞧,见是伤药,不觉笑道:“哪里来的?”
  春燕道:“就是这个贼子身上跌出来的呀!”
  这时,秋萍和海蛟也走了过来,见春燕拾到一瓶伤药,心中都好不欢喜。秋萍笑道:“妹妹的眼可就真尖了,这么远路,她在马上就瞧见了。”
  云生道:“那么罗贤弟右臂快伸出来,待咱替你敷上了吧!”
  海蛟连连道谢。云生笑道:“不用谢咱,这伤药是春燕妹妹替你留心得着呢!”
  海蛟听了,望着春燕微笑。春燕眸珠一转,含笑说道:“白大哥这话也不对,罗家哥哥是全靠自己的呢。”
  海蛟笑道:“这话怎么讲?”
  春燕抿嘴儿道:“要不是你把那贼子踢了一跤,那这瓶伤药怎么会跌出到地上来呢?既不跌出地上,咱又哪里能瞧得见呢?既瞧不见,又哪里能拾得到?这样推说起来,总而言之,还不是全靠罗家哥哥自己吗?”
  秋萍笑道:“妹妹这几句话说得很中听,但如果妹妹不切切关心着罗贤弟的伤处,恐怕也不会顾虑到这许多,罗贤弟多少总也要感激妹妹深情的。”
  说得云生哈哈大笑起来。春燕和海蛟听了,也不觉低头哧哧地笑了。春燕啐她一口道:“姊姊瞎七搭八的,又有这许多话了。”
  这时,云生已把海蛟伤药敷好,春燕把自己的绢帕给他裹扎,海蛟心里自是万分感激。春燕又殷殷地问他痛没有,海蛟道:“没有什么痛,这一些皮损,也算不来伤呢!”
  云生把那瓶伤药还给了春燕,春燕道:“大哥藏着,不也一样吗?”
  云生因就放在怀中。四人遂仍各上马背,前往七星溪而去了。
  且说七星溪柳家村里的戆大陆小六,这天早晨,匆匆地从燕子坡颜家庄返回家中,便欲去找柳文卿,回复他颜小平已出去游玩的话。不料柳笛先来找他告诉,说大爷跟了叫花和尚走了。陆小六心里却不以为然,料定那叫花和尚是个道行高深的人,所以反替文卿庆幸。柳笛见小六不语,因遂告辞别去。小六见柳笛回去,他便帮同他娘去烧午饭去了。次日,小六独自一个在村中闲散,一路上沿着小河,嘴里随便哼着村歌,瞧着河中渔船,船上的渔夫都在张网捕鱼,倒也颇觉逍遥自在。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小六连忙回过头去,齐巧和来骑打一个照面。小六这一见,心中不觉大喜,原来马上的人正是白云生兄妹和春燕、海蛟四人。他即飞步奔上前去,大叫:“云师,咱陆小六在此恭候多时了。”
  云生一见小六,连忙把马缰勒住,罗海蛟和春燕遂也停马不前。小六急问道:“清风寨的小子怎样了?小徒自别云师后,却有两件事可以告诉呢!敝舍就在前面,请众位去坐一会儿好吗?”
  云生笑道:“你且先把两件什么事说给咱听听吧!”
  小六道:“咱沿着川河,一路上回家。不料在半途上遇见一个女人,她要投河,咱因救了她,问她为何觅死,她说盘川被强人劫去了,想来定是前天咱们瞧见那个骑棕色马的汉子干的了。”
  云生道:“这就不错了,这个贼人也是清风寨中的头目呢!”
  小六又把那被救的女子怎样被峨眉老人朱非子带上山去的话说了一遍,罗海蛟听了,笑向云生道:“想来又是咱师父收作徒儿去了。”
  小六听了,向海蛟打量一会儿,一面又叫道:“云师,这位是谁呀?”
  云生道:“这位是罗海蛟,就是你说的峨眉老人的门徒。”
  小六一听,连忙口叫师叔,海蛟因自己年轻,不肯受人重礼,因忙下马答礼。云生也替他介绍了,一面又问那被救的女人姓名。小六道:“大约名叫韩浣薇吧!咱也有些忘了。还有一件事,就是这个柳文卿,咱那天回来,听小厮柳笛说,在前天跟了一个叫花和尚出家了。云师不知认得这个和尚吗?”
  春燕听了,在后面叫起来道:“是了,咱记得了。师父曾告诉我,说咱哥哥是在师伯金罗汉拐脚僧那里,想来一定是了。”
  云生听了,也点头叫是,一面又向小六道:“这位柳春燕姑娘,就是柳文卿的妹妹,也就是咱的师妹。”小六一听,忙又见了礼。春燕道:“这样吧,请小六兄一同和咱们回家去玩玩儿怎样?”
  小六忙道:“燕姑姑如此客气,真折死小侄了。”
  于是一行五个人向柳家宅而去。不多一会儿,早到门前。春燕觉得景物依稀,因叩门进去,只见庄丁前来开门,笑问姑娘找谁,春燕向他仔细一认,倒还认得是老管家柳诚,因笑道:“你不是柳诚吗?咱就是柳春燕。”
  柳诚一听,惊喜交集,上下细细地向她瞧了一回,急急地道:“你……你……你……真是咱们的二小姐吗?”
  春燕道:“这哪能谎你?你快告诉老爷去吧!”
  柳诚一听,便急忙奔向里面,口中大喊:“老爷、太太,二小姐回来了呢!”
  这时,春燕的爸爸柳圣望正在上房里,因为柳老太想起文卿出家,又在伤心哭泣了,所以圣望正在劝她。这时,忽然听到二小姐回来了,圣望真还摸不着头脑,心想:咱这春燕孩子,是在七岁前就被人拐去了,听说是去制什么阴阳剑的,谅来是凶多吉少,咱也早已把她忘了,怎么说回来了呢?不要他们见了鬼吗?但此时她妈正在伤心,倒可以哄哄她呢!
  因道:“太太,你听见了没有?春燕孩子回来了呢!”
  柳老太一听,更加伤心了,便呜咽着道:“咱的命多么苦啊!这个孩子被人拐了,咱已痛心极了。现在文儿又去出家了,你想叫咱做什么人呢!你也不用哄我,咱的春儿会回来,咱们恐怕都在梦想吧!”
  柳老太才说完这些话,忽听房外娇声的爸妈声嚷进来,同时早已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跳进房来,先向圣望跪地叩头,叫着:“爸爸,孩儿归来了。”
  说罢,又跑向柳老太的怀里,叫了一声妈,伏在柳老太的膝上便哭了起来。那时,柳老夫妇俩真弄得目瞪口呆,说是在梦中吧,明明有个姑娘在房中;说真的吧,整整有六年不见,那她一向在哪里呢?柳老太因急问道:“你……你……你……·是真的咱春囡吗?”
  春燕连叫妈妈,柳老太捧着她的脸颊,仔细一瞧,果然真的春燕,虽隔六年,脸盘子究竟不改,这一喜欢,不觉紧紧地抱着她,叫声:“儿呀!你真叫为娘想得好苦呀!”说时,两人早又抱头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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