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见斗牛主仆寻奇侠 渡川河兄妹逅恶僧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山从人面起,云向脚底生。”这两句诗是写四川的地方。形容万山重叠,一山起处便有一山伏着,山路的险高,人行其上,仿佛两脚从白云堆里踏去。您想,那山的峻极,当然可想而知了。所以在陆地则有剑阁、栈道的险要,在水路则有瞿塘、滟预的汹恶。因其地多山岭,为金沙、澜沧等江流的发脉,故四面群壑争流。就中单表一个长寿县里的七星溪,溪水弯弯曲曲地从山脚下流到一个村庄上,村中倒也住有百余户人家,因其中以柳姓为大族,故以柳家村名之。离村约五里路程,便是一个小小的市镇,镇上客栈酒店齐备,过路的客商,因不及赶路,便就在镇上落店住宿,所以市镇虽小,因营业发达,倒也很是热闹。
  柳家村的西面,有两间半新的茅屋,屋的四周围着矮矮的竹篱,篱旁植有各种果木,村东架板桥一座,过桥却见一片平原,春夏的时候,农民插秧田间,行歌相答,又仿佛是个世外的桃源。阡陌交叉的去处,有水车一具,为乡人引水灌田。水车旁有古槐一株,亭亭好像张盖,虽在长夏,农人多休息其下,因其浓荫满地,可以避去骄阳。一天,有一个大汉,浓眉环眼,赤膊短裤,仰卧在那株古槐树下,胸间有黑毛一丛,臂上青筋暴露,正在鼻息如雷地睡着。这时,突然间有犁牛两头,一白一黑,由村西越桥奔窜而来。两牛到了草地上,遂互以头相角,一时性起,黑牛以头触白牛腹间,白牛忙以头抵住,也用力以头上双角还触黑牛,一来一往,两牛遂相斗不停。正在难解难分,忽然白牛已触着黑牛的腹间,黑牛不敌,遂向后略退,不料那退后的两蹄齐巧踏在那大汉的腿上。大汉正在睡得甜蜜,被黑牛突然踏醒,睁眼一瞧,见是两牛格斗,不觉勃然大怒。只听他大吼一声,便把身子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握着两拳,转身向白牛腰间一拳打去,白牛负痛,呼的一声又猛奔黑牛,用力把黑牛的角钩住,黑牛也抵死不让。大汉见两牛这个模样,气得怪叫如雷,便猛可地走上前去,伸出铁锤般的两拳,在两牛的头角上就是兜头的两拳。白牛、黑牛痛得狂吼一声,脱散了钩住的角,两牛便都向那大汉猛力撞来。大汉一见来势凶猛异常,他站稳了两脚,不慌不忙,却把白牛的角握住,一手又把黑牛的尾拉住,用力把两牛分开两边,一个头向东,一个头向西,却把两牛颠颠倒倒拉回庄上去。两牛犹想挣扎,可是其力敌不过大汉,只好屈服,跟着大汉被牵到庄门。大汉骂了一声“孽畜”,便把两牛都关进了草屋里。当那两牛争斗的时候,一个牛的力量便有五百斤,两个牛差不多有一千多斤的力量,现在那个大汉却把两牛轻轻地分开,好像捉了两只小鸡模样,可知那大汉两臂的膂力也着实不小哩!那时站在四野的乡人眼瞧着大汉把两牛分开,大家不觉齐声喝彩,叫了一声“小六真好气力”。
  原来,这个大汉姓陆名洪,是这儿本地人,年纪二十岁,家有一个老母,徐姓,共生六胎,陆洪为幼子,以上五子皆不幸早亡。为此,徐氏颇爱他,常以小六呼之,所以别人把他的真名字倒忘了,只叫他是小六。陆洪身长八尺,自小生有膂力,生性粗戆勇敢,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虽头破血流,也不爱惜。村人以其戆得可怜,而且也戆得可爱,所以很有人和他亲近,连妇人和孩子差不多也没有一个不认识他。
  当时小六把牛关进草棚内,一面又伸了一个懒腰,嘴里打着呵欠,自语着道:“这两个孽畜,累得我睡也没有睡畅。”
  正想回身进屋,忽听得后面有人叫道:“小六哥。”
  小六回头一瞧,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童子,仔细一看,不觉也笑道:“俺道是哪个,原来是柳笛弟,你今天怎么倒有空出来玩玩儿呀?”
  柳笛伸出一个大拇指道:“好一个大力士,这两只畜生被你打得服服帖帖,真叫人看了惬意。”
  小六道:“难得你来,请里面去坐会儿怎样?”
  柳笛道:“慢着来,我家小主人在后面等着你说话哩!”
  小六道:“什么?找我干吗?”
  柳笛道:“他瞧你有这副好的本领,心里很是佩服。”
  小六笑道:“刚才你家主人也瞧见的吗?”
  柳笛道:“小主人整天在书房里读书,实在闷得慌,叫俺伴他出来玩儿,想不到齐巧见你和这两只畜生在开玩笑。我家小主人恐怕还要请你去做教师哩!”
  小六听了,正想回答,忽见柳笛指着那边板桥上踱过来的一个少年道:“来了,来了!”
  小六睁眼一瞧,只见那少年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丰神奕奕。那时少年早已到了眼前,向小六一拱手道:“这位想来就是陆兄了。”
  小六一见,慌忙还礼,一面又道:“听柳笛弟说,想这位就是柳大爷了。”
  少年连称:“不敢,在下柳文卿,素仰陆兄力大如虎,今日才得拜见,正是三生有幸了。”
  小六见他说了这一套客气话来,急得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因连连拱手道:“俺不会说客气话,柳大爷如不怕腌攒的话,请里面坐一会儿好吗?”
  文卿道:“很好。”
  于是三人进了草屋。小六便高声叫道:“妈,有客来了。”
  这时,房中便走出一个白发的老妇来,替他们倒了茶。文卿问道:“陆兄的本领很好,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小六道:“不瞒你说,俺生来就是这样的蛮力,并没有从师学艺。”
  柳笛道:“我家小主人想请你去做个教师,你肯答应吗?”
  小六笑道:“说哪里话来?小的并没有真实的本领,哪里好做人家的教师呢?”
  文卿道:“不要客气,俺因自小攻读书文,对于拳术一些都不懂。但现在这个时候,若没有本领,就很容易吃亏。六年以前,俺和妹子在门前游玩,忽然来了两个强徒,把俺妹子抢去。俺连忙争夺,因年轻力小,敌不过他们,反被打了一顿。假使俺也有像陆兄那样气力,还怕两个强徒吗?”
  小六气得跳脚道:“这么无礼!那厮现在哪里?让俺去打他个半死。”
  柳笛笑道:“你想是气急了,六年前的事情,现在还向哪里去找呢?”
  小六道:“那么你的妹子现在仍没有下落吗?”
  文卿摇头道:“怕早已是死了,自从俺的妹子被抢去后,村中便接连地有小孩儿失踪消息。后来一打听,方才晓得有一个妙清道人,要炼两柄阴阳剑,需要一百个童男童女方可炼得成功,所以特地叫他徒儿下山来四处寻觅。想俺的妹妹不也是为了这两柄阴阳宝剑而牺牲了吗?”
  小六道:“这道人真可恶得很,为了炼宝剑,要伤害这许多的性命,那不是太残忍了吗?”
  文卿道:“我虽没有本领,却知道一些情形。现在崆峒派名下出来的人,仗着自己的一身本领,个个无恶不作。再仗皇家势力,更加目中无人,奸盗诈伪,没有一样不来的。”
  小六道:“这样说来不错,俺的颜大哥吩咐我,说叫俺以后别多管闲事。当今雍正皇帝收罗一班崆峒派的人才,现在到处都有散布着,势力非常大,专门探听反对清廷的人。如果稍有行动,也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一班有天良的侠士,大家都隐居不出了。俺恨这班丧心的奸徒,怎么倚了满族人的势力,反来杀害自己的同胞呢?”
  文卿叹了一声道:“俺日后要有本领,一定非叫他们个个活不了呢!可惜俺是个文弱的人。”
  说到这里,忽又问道:“你说的颜大哥是哪一个呀?”
  小六道:“哼!说起这人的本领,可了不得。他的名叫小平,使用的两柄虎头钩,百余个大汉,休想近他的身。他的爸爸名叫颜德公,是昆仑祖师阿耨尊者精一和尚第三门徒金罗汉拐脚僧第一个得意徒儿。拐脚僧所有的本领大半都传给了他,同门师兄弟中,他的内外功要算第一。颜小平的本领又都是他爸爸传授。柳大爷如果真的要学习武艺,小的倒可以和颜大哥去商量,他的功夫真要强我千倍以上呢!”
  文卿听了,大喜道:“如此甚好,请陆兄劳驾一次,不晓得颜大哥住在哪儿?”小六道:“就在燕子坡,离这儿水路四五十里路程,此刻俺就替你去走一趟好吗?”
  柳文卿忙谢道:“这样再好也没有了,但不知道来回要几天?”
  小六道:“快则三天,至多也不过七天,只要他不出门就好了。”
  小六说着,一面站起告诉了他妈,一面便和文卿、柳笛出了草屋。文卿送到埠头,见小六上了川河的航船,方才和柳笛回去。
  且说小六坐在航船上,因为船小人多,所以坐得非常拥挤。这时天气又热,小六额角上的汗珠便像雨点儿一般地落下来,意欲到船板上去站着吹风。忽然见自己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年约二十,女的十七八岁,看过去好像兄妹一般。那时这个女子身旁,又坐着一个和尚。只见那个和尚,身披一领袈裟,袒胸露臂,浓眉大眼,一脸横肉,把脸凑过去不时向那女子调笑。那女子虽然柳眉倒竖,面含娇嗔,可是终不敢向和尚计较。这时,那女子背转身去,向那少年男子叫一声哥哥,一面指着两旁的峭壁,叫他瞧山岭的啼猿,大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慨。不料这个时候,那和尚竟敢用手伸到女子的胸前,意欲当众侮辱,那女子见贼秃如此无礼,实在忍耐不住,便欲伸手去掌和尚的颊,却反被那个少年阻住,向她使个眼色,意思叫她再忍耐,切勿生事。那女子见了,只好又放下手来。小六睹此情形,心中大为不平,气得跳了起来,向那少年大声叫道:“你们两个可不是兄妹吗?这个和尚如此无礼,你们还不结果他?那你真是没有心肝的了!”
  那少年被他一激,便把小六仔细打量一番,只见小六浓眉阔口,豹头环眼,一脸短短的胡子,声音洪亮,好像是个心直口快的张翼德再世模样。少年心中一想:此人一定是个身怀技击的好汉,不然见了这个铁头陀圆明僧,怎敢出此大言呢?
  原来,这两个兄妹,乃是著名的剑客白云生以及他的妹子白秋萍,那个和尚便是无恶不作的崆峒派的圆明僧。圆明僧便是崆峒祖师玄空道人的得意门徒,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可是不入正道,专门奉承皇家,仗势欺人,奸淫妇女,杀人劫财,无所不为。所以今天云生碰见了他,也很想和他见个高低,所碍者因他算来是自己长辈,要让他三分。又因船小,恐怕连累他人,故而不敢下手。现在忽然碰到了小六,见他魁梧奇伟的神气,料定是个拳家,也许能助一臂之力,那我们三个人对付他一个人,当然不用怕他,所以他把小六打量了后,便也用眼向和尚眨眨。圆明僧见白云生已有较量的意思,便冷笑一声道:“前面是个旷场,你们有本领的,和咱家来见个高低。”
  小六听了,便又用目瞧着云生,似乎嘲笑他太懦弱。云生一见,便也忍不住向圆明僧怒骂道:“秃驴,不要夸口,俺来也!”
  和尚见说,便即脱去袈裟,呼的一声,早已从船中一跃跳到对面岸上去了。云生一面脱去外衣,一面结束,见妹子秋萍也早纵身一跃,像燕子般地飞到岸上。那时,小六见船离江面差不多有四五丈的辽阔,他两人竟一跃而过,不觉瞧得呆了起来,心中暗暗佩服,那弱不禁风的女子,想不到也有如此本领,那自己真是差得远了。他正在出神,哪里还敢向云生嘲笑?云生见小六呆呆地坐着不动,方才晓得他是并没有绝大本领的,因也不问他什么,只说了一声:“你闯了祸,也跟着去吧!”
  小六听了云生的话,两颊红得发了紫,站起来跳脚急道:“俺怎么样过去啊?”
  云生见他这副戆态,又忍不住好笑,因也不问什么,把小六的身子轻轻一挟。小六耳边只听得一阵呼呼的风声,自己的身子和那少年早已到了对岸,只见那少年的妹子和圆明僧拳来脚去,一往一复地早已打作一团。只见尘沙起处,滚滚满身,看不见两人的影子。约莫战了三十个回合,秋萍究属女流,气力较小,已渐渐不能支持。云生因对小六道:“都是你闯的祸,你瞧吧,俺也去了。”
  说着,便一个箭步,口中大声喊道:“妹妹,休得害怕,俺哥哥来也!”
  话声未完,早已钻入圈子。兄妹两人,力敌和尚。那时这个和尚正在打得兴奋头上,哪里把两人放在心上?战有五六十个回合,却也不能取胜,因便卖个破绽,跳出圈子,向前奔来。云生哪肯放松,紧步赶上,口喊“往哪里逃”。不料圆明僧待云生近来,冷不防飞起一腿,向云生腹中踢来。云生眼快,早凭空跳起丈高,让过了他这一腿,便使个“泰山压顶”,兜头地一拳打下来。圆明僧慌忙退后一个箭步,正巧站在小六的面前。陆小六正在瞧得出神,这时见那贼秃就在眼前,心想:不在此时下手,更待何时?他便用尽了生平的力气,大叫一声“看拳”。说时迟,那时快,陆小六早已觑准目标,在圆明僧的背脊上就是狠命的一拳打去,圆明僧万万料不到背后有此千斤力量的一拳,不觉哎呀了一声,竟被击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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