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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2025-08-02  作者:独孤红  来源:独孤红作品集  点击:

  夜,初更。
  古家堡前,左旁那座山峰绝顶之上。
  苍苍树海中,露出一小块平地。
  这块小小平地上,有着几块青石。
  几块青石之上,环坐着老少六个人。
  今夜,月色很好,碧空如洗,冷辉轻洒,远山近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藉着这皓洁月色,那老少六人的装束、相貌,也可以看得极为分明。
  由左而右,第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位俊美绝伦、飘逸出尘的白衣书生,衣袂飘风,恍若神仙中人。
  第二位,是位皎发银髯,面如重枣,鹑衣百结的老化子;老化子双目冷电闪烁、威态慑人。
  第三位,是位年约五旬的青袍老者;老者相貌奇特,面色微显黝黑,长眉凤目,胆鼻方口,五绺长髯迎风飘拂。但在那一双长眉之间,却长着一颗豆大朱红小痣,且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凛然威严之气,令人几乎不敢仰视。
  第四位,是位俊俏风流的青衫美少年。
  第五位,是位蓬头垢面,身材瘦小的小叫化,一双既大又圆、乌漆发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分明,他是个机警、顽皮、令人头痛的人物。
  最末一位,是位黑衣少年,浓眉大眼,虎头燕颔,相貌极其英武。
  白衣书生,是那正在“古家堡”做“客”的南宫逸。
  青衫少年,则是“抱璞”三小之一:“玉麒麟”诸葛灵。
  由这叔侄二人,不难知道另外老少四人是何许人。
  皓首红脸的老叫化子,是天下丐帮硕果仅存的长老,“九指神丐”商和,也就是诸葛灵的大伯。
  青袍老者是那嫉恶如仇、邪魔宵小闻风丧胆的河南“抱步山庄”庄主,“铁面天曹神鬼愁”司徒奇,诸葛灵的义父。
  鬼灵精般的小叫化,是人见人怕,闹起事来足能翻天覆地的三小老二,“铁狮子”小黑。
  英武黑衣少年,则是三小老三,“铜金刚”小虎。
  老少六人聚会一处,照说十分高兴才对。
  可是怪了!六个人除了南宫逸外,个个神色肃穆,紧闭着嘴不说话,周遭的空气显得颇为沉重。
  许久之后,才突然有人打破沉默。
  那是“九指神丐”商和开了口,他皓首微摇,一叹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豪杰怎么样,英雄又如何!古啸天光辉尊荣一世,却不料暮老之年,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怎不令人深为哀痛,感慨万千!”
  说罢,又是一声慨然长叹。
  司徒奇抬眼望了望南宫逸,深皱的眉峰,显示出他心情的沉重。道:“三弟,制住古啸天的独特手法,杀害岳凌云的歹毒掌力,你当真看不出那是何种……”
  南宫逸摇了摇头,截口说道:“说来惭愧,我委实看不出那是何种手法、何种掌力,不过,至少目前我已可断言那是‘幽冥教’中武学。”
  司徒奇点头不语。
  商和却一声苦笑说道:“看来咱们都够窝囊的了,三弟看不出独门手法与掌力,那倒还有可说;丐帮耳目遍天下,武林中几时存在着这么一个偌大的‘幽冥教’都茫然无知,这个脸实在丢得太大了,由此也足见‘幽冥教’的确惊人。”
  其实何止丐帮,整个天下武林也都从不知有此“幽冥教”之存在,因为它行事素来都极其神秘。
  司徒奇忽地目光凝注,正色说道:“三弟,你由怀疑四豪,进而怀疑宫寒冰武师杀弟,可有十分把握,确切证据?”
  南宫逸摇头道:“宫寒冰此人极富心机,至为机警,高明得很,使任何人看不出一丝破绽,不留一丝痕迹。”
  司徒奇道:“三弟,我知道你的看法从无差错,但这件事非比寻常,千万要慎重,在没有十分把握,确切证据之前,不可妄下断语,冤枉好人,更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口风,甚至包括古兰在内。”
  南宫逸道:“多谢二哥指点,我省得。”
  商和却目光移注,瞪着司徒奇道:“二弟这话多余,三弟行事哪一桩不比你我高明?”
  司徒奇正色道:“大哥应当知道,我生平绝不放过一个邪恶之辈,却更不愿冤枉一个无辜,昔年一念之误,错杀‘中州一剑’……”
  商和不让他提起音年痛心负疚事,突然截口说道:“事隔多年,已成过眼云烟,二弟还提它做什!”
  司徒奇住口不言,略一沉吟,旋又转往南宫逸,道:“三弟,你的怀疑虽然不无道理,但怎见得杀害古啸天的,不是那已死的老四岳凌云呢?”
  南宫逸道:“我也曾这么想过,只是那‘幽冥教’十殿之王自认他们‘幽冥教’杀害古啸天不讳又该如何解释?”
  司徒奇不答,扬眉问道:“三弟怎知岳凌云他不是‘幽冥教’中人?又怎知岳凌云之被杀,不是‘幽冥教’凶残狠毒的灭口手段?”
  这话不错,怎么说,岳凌云弑师的嫌疑只有比宫寒冰为重,至少那淬毒的“阎王刺”就是明证。
  南宫逸道:“这不难判定,岳凌云无论在哪方面都及不上宫寒冰,他的手法,不会有那么高明……”
  司徒奇道:“三弟,有的人深藏不露、尽敛锋芒。”
  南宫逸道:“不论他如何深藏不露、尽敛锋芒,我不相信他能瞒过我的双目。再说,那深藏不露,也不及那时隐时露,看上去心智深沉之人更令人莫测高深、戒惧可怕。”
  司徒奇微微点头,沉吟说道:“假如三弟怀疑得没错,古啸天那亲笔遗嘱怎又会传以门户,许以爱女,赐以秘笈……”
  南宫逸淡笑说道:“二哥忘了?古啸天口能言而不言,明知害他的是谁,却甘受其迫害多年而隐忍不泄?”
  “我没有忘。”司徒奇道:“虽为爱女着想,顾虑爱女也受其害,但为了保全爱女的性命,反将爱女许配大逆不道的邪恶仇人,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任何人也应如此。”
  南宫逸扬眉微笑,道:“那么,二哥以为……”
  司徒奇道:“我猜测必然另有原因,可能古啸天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人手中,而且这把柄关系至为重大,否则古啸天不会做这种苦忍。”
  商和插口说道:“照三弟的说法,那古啸天似乎已预知死期将至,命都快要丢了,还怕什么把柄?古姑娘当时既随侍在侧,他大可……”
  “不然,”司徒奇摇头说道:“这把柄一定也绝不能让古姑娘知道,还甚至有可能对古姑娘有极大的不利影响,要不然他早说了,何必候诸将死之时?”
  南宫逸皱眉说道:“我的看法跟二哥同。听辛天风说,古啸天那夜曾开口说了话,当时只有古兰一人在,当然他说了些什么也只有古兰一人知道。很显然地,那不关真凶,否则事关父仇,古兰不会不动声色,隐而不宣;虽不关真凶,也许他临终前那些话中能够找出一点线索,这些天来,我一直没机会跟古兰谈过话,我该找个机会问问她。”
  其实,没机会的是古兰,不是他,他根本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古兰。
  提起了古兰,商和面色突显异常凝望,抬眼凝重南宫逸,道:“三弟,万一不幸你的怀疑没错,古姑娘的处境……不必我多说,你应该想得到。”
  商和深知南宫逸的性情,这时说得很委婉。
  南宫逸默然片刻,旋即剑眉微挑,目闪神光,说道:“为免误人,我曾竭力地想促成古兰早嫁,但倘若我的怀疑没有错,说什么我也要阻止这桩婚姻。”
  商和紧接着问了一句:“阻止这桩婚姻之后,三弟,你怎么善后?”
  南宫逸尚未答话,司徒奇突然说道:“三弟,我要插一句嘴,我了解你的心,我也知道你跟无双弟妹的感情,我更明白我不该劝你;无如,三弟,你也该为人家古姑娘想想,她情痴得可敬又复可怜,你忍心么?”
  南宫逸神色一黯,面上闪过一阵轻微抽搐,缓缓低下头去,默然不语,他不忍心,但是……
  这,一时叫他如何回答?
  这位天下第一奇才,对此,他为难了。
  诸葛灵忍不住想插嘴,可是入目他义父那不怒而威的神态与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绝峰之上,顿又陷入一片静默。
  半晌之后,南宫逸猛然拍起了头,俊面上充溢着痛苦神色。“非上上人,无了了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是铁石心肠寡情人,无如……大哥、二哥何必逼我……”
  “二弟,唉……”
  司徒奇还想说什么,却似有所不忍,一声轻叹,住口不言。
  又是一阵沉默……
  商和突然一笑说道:“好啦,不谈这些了,他们今夜有迹象蠢动,其中还有诸大门派精锐,三弟,你打算怎么应付?”
  南宫逸刹那间恢复了他超人的冷静,道:“大哥可知诸大门派都来了些什么人?”
  商和捋髯说道:“阵容之强,堪称空前。少林派出了藏经、罗汉二堂的主持与四大尊者、‘十八罗汉’;武当派出了‘上清下院’的主持、‘武当七子’、‘三十六天罡’;峨嵋的三老,昆仑的四翁、华山的二叟,这足够沸腾四海、震撼八荒。不错,这阵容堪称空前,也可能绝后,委实能沸腾四海、震撼八荒!”
  南宫逸却淡淡一笑,摇头说道:“我知道他们来了,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劳师动众,尽出高手。看来他们也难戒绝一个‘贪’字!一本‘归元真经’竟引起偌大风波,使得人人甘冒杀身之险,图闯龙潭虎穴,争相劝夺……”
  顿了顿话锋,剑眉微挑,接道:“平素彼此都不错,不好用对付群邪的办法对付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三兄弟在此,而伸手管了这件事,情有可原,所以我想请大哥出面予以劝阻,必要时可亮我信符……”
  商和截口说道:“他们自视很高,未必把我这老要饭的放在眼内,信符要在昔年他们绝不敢违抗,可是三弟莫忘了你已多年未现踪武林,只怕他们……”
  南宫逸剑眉猛剔,目闪寒芒,但随又敛去威态,道:“那我要找他们的掌教说话,我料他们不敢,大哥何妨试试看,好在我就在‘古家堡’中。”
  商和点点头含笑道:“三弟,我由来听你的,就这么办,大哥得令了。”
  司徒奇跟着含笑道:“三弟从不厚彼薄此,二哥我讨令。”
  南宫逸赧然一笑,说道:“请二哥率小灵、小黑、小虎专门对付群邪……”
  “好差使!”司徒奇不等话完,拂髯扬笑:“三弟,二哥得令。”
  “二哥,我还有话说,”南宫逸星目凝注,敛去笑容,道:“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显然,他是奉劝这位嫉恶如仇的“铁面天曹神鬼愁”,仰念上天好生,莫太以铁面无情地多造杀孽。
  司徒奇长眉微扬,一笑地说道:“三弟总是喜欢替这些该杀的东西们求情,好吧,我跟大哥一样,由来听你的。可是,三弟,这是你要我对付他们,倘若他们凶残暴戾,横施煞手,执迷不悟呢?”
  南宫逸淡淡一笑,旋即正色说道:“二哥,以最大忍恕,但有一定限度。”
  司徒奇毅然点头:“三弟,我说过,由来听你的。”
  谁能使“铁面无曹神鬼愁”司徒奇口服心服,言听计从?,只怕放眼宇只有他这位奇才第一的三弟。
  适时,商和插口笑说道:“三弟也真是的,只消将我跟你二哥这两份差事互换一下不就成了么?”
  南宫逸微笑不语。
  司徒奇却代为解释,笑道:“大哥错了,三弟如此调兵、这般遣将乃是具有深意的。”
  商和微愕,道:“我这要饭的胸无韬略,不懂用兵这一道,那是大哥糊涂一时。”
  司徒奇笑着接口道:“大哥你,太和气,不如我这张无情铁面能收震慑群邪之效;而我,煞气太重,性情暴躁,对付诸大门派,一个不好又会弄僵。还有,三弟让小灵他们跟着我,那是要他们惹不了事,生不了非……”
  话语至此,倏地住口不言,目光飞快移注南宫逸。
  南宫逸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说道:“来了!峰顶可监视全境,大哥、二哥不妨暂留此处,为防‘幽冥教’趁火打劫,我得回‘古家堡’去;堡外的,能拦则拦之,否则让他们进去,交给我。”
  举手微拱,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百丈外人影闪动,迅捷如电,沿着通往“古家堡”那随山势盘旋而下的山道疾掠而来。
  皎洁月光下,数十人影,僧、道、俗俱全,由那高绝身法上,一望可知俱皆武林一流高手。
  藉着月色,可以看得很清楚,这支阵容强大的队伍中,当头的是二僧一道。
  僧是两个清瘦老和尚,道是一个童颜鹤发老全真,一般地气度不凡、威仪凛然。
  这二僧一道身后,紧跟着二十余名身躯高大,颇见威猛的大和尚,四十余位肩飘淡黄剑穗的中年全真,九位装束不同的皓首老者。
  当然,为首的二僧一道,便是那少林“藏经”、“罗汉”西堂二主持,武当“上清下院”主持。紧跟在后的僧、道、老者,则是那少林“四大金刚”、“十八罗汉”、武当“七子”、“三十六天罡”、“峨嵋三老”、“昆仑四翁”、“华山二叟”。
  看来,这支队伍,不像是意图来劫夺秘笈的。
  所谓劫夺,应该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行动是越秘密、越掩蔽越好。
  而现在,这支队伍乃是浩浩荡荡直逼堡前。
  不是夺宝,这等深夜来此做甚?
  可能,派大门高,行任何事均光明磊落。
  但,劫夺人家所有据为己有,这种行径,并称不得光明磊落,且十足地有损那名门风度,大派清誉。
  那么也许是要来个兵临城下,以此强大阵容逼迫“古家堡”交出那本人人觊觎、梦寐以求的武林秘笈。
  无如,这对威震武林的“古家堡”来说,可能奏效么?
  且看,且听。
  在这些武林一流高手脚下,百丈距离何消转瞬!
  转瞬间,这支队伍已驰至那群山环围中的幽深谷地边缘。
  再过十丈,便是那“古家堡”前大广场了。
  按说,这么一支人数近百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怎么说“古家堡”也早该有所警觉了。
  可是怪得很,雄踞茫茫夜色中,那巨大、深邃、阴森的巨堡,就像个死堡一般,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声息,看不到一个人影,没透出一点灯光。
  尽管今夜的月色,照得“古家堡”全貌清晰,纤细可见,但这静,出奇的静,却益发增加了它莫测高深的慑人气氛。
  这种静,似乎不是好现象,不是好兆头。
  越是静,越可怕,越不见人影,越慑人。
  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难免不安,难免懔然。
  然而,这支队伍却表现得大大出人意料。
  恍若不觉,视若无睹,停都不停,直逼堡前。
  也许仗恃着诸大门派精英联手,不在乎。
  眼看就要踏上“古家堡”前广场。
  蓦地,一个苍劲话声由那峰顶之上划空传下:“诸位,请候我老要饭的一步。”
  百丈高空陨星泻落,一条人影疾射而下,直落为首二僧一道面前两丈外,笑容可掬,拱手为礼。
  这等高绝身法立刻镇慑僧、道、俗近百名高手。
  停身,投注,为首二僧一道不由神情微震。
  雪白皓首重枣面,这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活招牌。
  哪个不知,谁个不晓?
  不知不晓,那太以孤陋寡闻。
  二僧中,居左一僧忙自合十躬身,肃然还礼:“阿弥陀佛,原来是商老檀樾,多年未见,老檀樾神采风范依旧,丝毫不减当年,可喜,可贺!”
  犀利目光深注,神色微带惑然,又道:“商老檀樾息隐多年,侠踪突现此处,莫非也为‘古家堡’而来?”
  这老和尚真厉害,反客为主,他倒先动问起来。
  商和心中了然,微笑点头:“不错,老要饭的正是为了‘古家堡’而来。”
  “那么……”居左老和尚又问:“商老檀樾拦住贫僧等,不知有何教言?”
  “岂敢!”商和道:“老要饭的没有他意,只想请教各位来意。”
  居左老和尚道:“既是都为‘古家堡’而来,贫僧等的来意,当与商老檀樾相同,商老檀樾怎又做此下问?”
  的确厉害。
  商和老眼深注,淡笑说道:“大和尚可知我来意如何?”
  居左老和尚不假思索,道:“商老檀樾高人,当不至是为了那本‘归元真经’而来,应该也是为的‘古家堡’近年来那令人忍无可忍的一些作为。”
  这老和尚很会捧人,也很会捧自己。
  “这么说,诸位不是为那‘归元真经’而来的了?”
  “阿弥陀佛!”居左老和尚低诵佛号,道:“强抢劫夺,诸门派不屑为之,也不敢有此贪婪之心。”
  商和微微一笑,道:“只要诸位兴师只为问罪,那就好办得多了,实告诸位,商和此来虽非为那‘归元真经’,却也与诸位目的不尽相同。”
  居左老和尚微微一愕,道:“贫僧斗胆,敢请商老檀樾明教。”
  商和未答,笑问:“大和尚当知商和三弟昔年与‘古家堡’有旧。”
  居左老和尚神情微变,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商老檀樾莫非要……”
  商和仍未正面作答,飞快接口笑问:“大和尚也应知商兄弟也看不惯‘古家堡’日益高涨的气焰,目中无人、蛮横霸道的作风。”
  居左老和尚不禁又是一愣,瞪目说道:“贫僧愚昧,不懂商老檀樾……”
  商和脸色一整,庄容接口道:“商和无意也不敢阻拦诸大门派问罪之师,只不过想请诸位将此问罪之事,交由商和兄弟处理。”
  此言一出,诸大门派近百高手齐告动容。
  居左老和尚神情再变,面有难色,说道:“既有商老檀樾代为出面,贫僧等本应就此回转,无如……”
  商和道:“大和尚可是信不过商和兄弟?”
  “商老檀樾言重。”居左老和尚道:“贫僧岂敢……”
  商和立即接口:“那么请大和尚赏老要饭的一个面子。”
  居左老和尚犹豫未语,那居右老和尚却突然佛号高喧,炯炯目光一注“九指神丐”商和,肃然说道:“贫僧等各奉掌教令谕,不敢擅自做主,尚望老檀樾体谅苦衷,请多原宥!”
  话虽婉转,却等于一口拒绝。
  商和涵养真是好,毫未在意,展颜微笑,道:“商和既有此请求,焉能不让诸位回去有个交代……”
  左掌微翻,一只“紫玉扳指”平托掌心,接道:“请位对此物应该不太陌生,以此回复贵掌教。如何?”
  “紫玉扳指”呈现,二僧一道神情剧震,尚未说话。
  近百名高手中,突然有一苍老话声说道:“南宫大侠信物既现,老朽等不敢不遵,华山退出行列,就此返回复命。”
  话落,两名竹杖芒鞋、灰衣束带老者越众而出,那是“华山二叟”,向着“紫玉扳指”恭谨一躬身,竹杖顿处,如飞而逝。
  商和目注二叟背影,含笑扬声相送:“多谢保全薄面,二位好走,恕商和不能远送,他日事了,商和定当偕弟同往拜谒致谢!”
  夜空里,远远传来二叟轻微的话声:“华山蒙南宫大侠诸多照顾,隆恩未报,何敢当商大侠四字‘拜谒致谢’?如蒙莅临,寒山生辉,敝派当扫径恭迎,请代问南宫大侠与司徒大侠二位安好。”
  细若游丝,渐去渐远,终归寂然。
  商和情知那“诸多照顾”之语,乃是指南宫逸昔年筑庐华山之时,曾对华山派数施援手事,恩怨分明,点滴必报,他不禁暗暗点头,收回目光,移注二僧一道,静待答复。
  接着,人影闪动,语出恭谨,“峨嵋三老”、“昆仑四翁”也同步“华山二叟”后尘,各言去意,连袂飞射而逝。
  这一来,五大门派中转瞬间来而复去地退出了三派。
  现在,就只剩下那人多势众,实力雄厚的少林、武当二派,想必,他们也会跟着退去。
  片刻犹豫、作难之后,那武当“上清下院”主持的童颜鹤发老全真,突然双眉微挑,目射神光,首先发话:“无量寿佛,南宫大侠信物虽在,人却已故世多年,这‘紫玉扳指’信符理应随之失效,是故,贫道等掌教令谕在身,只有斗胆方命!”
  商和目中逼人寒芒暴问,但倏又故去,刚要答话。
  猛可里,一阵龙吟长笑穿云裂石,直薄夜空。
  一青、一白、三灰,五条人影自“古家堡”内冲天拔起,回空怒射,闪电般飘落在“九指神丐”商和身侧。
  那是四豪之首,“冷面玉龙”宫寒冰率三爷“慈面神龙”燕惕、“古家堡”三位堂主,突然出堡,适时现身。
  “古家堡”武学果然威震宇内,单这高绝身法已看得少林、武当二门派一众高手悚然动容,自叹不如,连忙凝劝戒备。
  宫寒冰没投以一瞥,星目深注商和,拱手扬眉朗笑:“原来是商大侠侠驾在此,宫寒冰仰慕已久,只恨福薄缘浅,今宵得能拜识,毕生荣宠,何幸如之?迎迓来迟,望祈海涵!”
  商和一时猜不透他这时候突然现身出堡是何用意,猜不透归猜不透,礼不可失,深深地打量了这位名扬宇内的盖代奇豪“冷面玉龙”两眼,含笑拱手还礼。
  可是,宫寒冰不容他开口,一笑又道:“适才事,宫寒冰已略闻大概,‘古家堡’之事岂敢让商大侠费心劳神!隆情盛意,宫寒冰只有心领。”
  话说得很婉转,但却暗中带刺。
  他不领情,也不愿外人伸手管他“古家堡”的事。
  这很窘,也很尴尬。
  商和愣了一愣,脸色刚变。
  宫寒冰却已微笑再度拱手:“侠驾难得莅临,宫寒冰岂敢失礼?商大侠今宵是古家堡贵宾,请入堡奉茶……”
  回首挥手,接道:“三弟还不快快恭迎商大侠入堡?”
  三爷燕惕面上浮现一丝难色,略一犹豫。
  宫寒冰目闪寒芒,淡淡喝道:“三弟!”
  燕惕闻声一震,连忙躬身:“小弟遵命。”
  他尚未举手肃客,商和已然白眉微轩,目注宫寒冰淡淡说道:“多谢好意,老要饭的受之有愧,不敢打扰。”
  这几句话已微带不悦,宫寒冰却毫不在意,笑道:“想必是商大侠责怪宫寒冰礼貌不周,既如此,请容宫寒冰打发了这两大门派高人后,再亲自恭迎吧!”
  不等商和有任何表示,立即转往二僧一道,沉下脸色,冷然发话,话,说得咄咄逼人:“我懒得多说,你们是越来越大胆了,兴什么师!问什么罪!哼!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自命名门大派凭的什么,战端未启之前,我劝你们为百年基业好好三思!”
  这场火本就难救,现在何异火上浇油?
  少林、武当一众高手霍然色变,一致怒目相向,只等令下。
  居左老和尚则白眉双剔,目闪怒光,向着商和合十微躬身形,说道:“阿弥陀佛,非出家人妄动嗔念,不能作小忍,对方气焰万丈,咄咄相逼,欺人太甚,若再容此辈坐大嚣张,天下武林堪忧,数年之后恐将永为人下,再难抬头,商老檀樾英雄半世,侠骨仁心,为宇内,为苍生,必能谅之!”
  这委实不能怪少林、武当不作小忍,的确是这位冷面玉龙太以狂傲,太以欺人,斯可忍,孰不可忍?
  商和尽管惊怒交集,一时他却无话可说,只有默然。
  老和尚话声一落,目中两道怒焰直逼宫寒冰。
  “出家人本慈悲胸怀,悲天悯人,为了卫道倡义,任何牺牲在所不惜!贫僧等今宵既敢前来闯此龙潭虎穴,就未打算全身而退,如何打发,全凭施主。”
  宫寒冰星目暴射慑人寒芒,剑眉微挑,冷冷地说道:“老和尚,数十年的青灯古佛,修来不易。”
  “阿弥佗佛!”居左老和尚白眉连轩,佛号高喧,宝相庄严,面上神光湛湛,肃然沉声地答话:“出家人不善逞口舌之利,道义所在,舍身以赴,少林、武当同此一心,施主幸勿多言。”
  不愧是佛门得道高僧,商和悚然动容,三爷燕惕虎目隐射钦敬之色,两道浓眉挑处,方待插言。
  宫寒冰星目异采连闪,忽做清朗龙吟长笑:“老和尚,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和尚既然自以为是,以侵犯‘古家堡’为义之所在,那你就到地冥幽府走一趟好了。”
  青衫拂动,举臂微挥,轻描淡写,击出一掌。
  居左老和尚低诵一声佛号,袍袖疾展,出掌迎击。
  砰然声中,罡风四溢,劲气激扬。
  宫寒冰青衫飘拂,唇边噙着轻蔑笑意,傲然卓立。
  居左老和尚身形一晃,连退三步。
  这一掌,立判高下,明分强弱。
  宫寒冰一身所学果然惊人,不愧威震宇内,功力竟比这少林慧字辈有数高手的“藏经堂”主持还高出一筹。
  “藏经堂”少林首屈一指重地,“易筋”、“洗髓”二经,镇山重宝,武林人人觊觎,身为主持,负责护经护宝,其功力可知,无如,却被宫寒冰轻易挫于掌下。
  这就是所向披靡、无人敢攫锐锋的“古家堡”武学。
  这就是“古家堡”为什么被视为龙潭虎穴、天下第一堡的道理所在,为什么能一直领袖武林的道理所在。
  二派高手大大震动,老和尚更是老脸一片惨白,起了阵阵抽搐,凝注宫寒冰,怒极颤声:“施主果然高明,老衲不自量力,愿再试一掌。”
  右掌凝足禅门“无相神功”,就待击出。
  蓦地,他又似忽有所觉,神情微震,目露惊骇,仰首投注“古家堡”上空,连忙沉脸收掌。
  适时,一点白光,映月生辉,于“古家堡”上空一个转折,其疾若电,飞射而下,直奔老和尚面门。
  老和尚唯恐有诈,暗凝真力,五指如钩,抓向来物。
  来物甫一入手,老和尚立刻脸色大变,似比适才被一掌震退还要惊恐万分,机伶一颤,肃然合十,恭谨躬身,遥向“古家堡”内震声发话:“恕慧果不知之罪,敢不遵谕立即返山!”
  站直身形,挥手传谕,率众撤退。
  武当“上清下院”老全真茫然不解,惑然说道:“大师此举……”
  慧果老和尚默然不语,翻腕将手中物递了过去。
  老全真伸手接过一看,神情霍变,一如慧果,目光投注,微微稽首:“无量寿佛,原来南宫大侠健在,贫道为宇内苍生、天下武林计,武当随少林之后,敬遵令谕。”
  举手轻挥,与少林二僧率众转身如飞驰去,数十条人影,转瞬间消失在山岭间茫茫夜色之中……
  一直望着二派高手人影不见,三爷燕惕暗吁一口大气,他倒非惧事,而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宫寒冰却是双目异采飞闪,转向商和拱手而笑,笑得很勉强:“得南宫大侠鼎力,战云已然消散,如今宫寒冰恭请商大侠入堡奉茶,好让‘古家堡’聊尽地主之谊。”
  商和委实好涵养,还礼说道:“不敢当,盛意心领,日后总有叨扰的时候。”
  身形冲天拔起,射向峰顶。
  他对这位“冷面玉龙”没一丝好感,要换上司徒奇,早就翻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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