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在江湖不由己

2024-10-14  作者：陈文清  来源：陈文清作品集  点击：

　　方在僵持之际，忽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然袭来。
　　虎魄勾魂抽动着鼻子嗅吸了一会，吼道：“这是什么气味？”
　　天魔道：“虎兄难道不知长春谷中四时如春，设若顺风吹来，花香浓郁，醺人如醉。”
　　虎魄勾魂又嗅吸了一下，神色一变，大嗫道：“老夫眼里揉不下沙子……”急急转向凉山孽龙道：“快拉起他那宝贝女儿来，叫她带路速离此地！”
　　凉山孽龙也已觉出不对，大喝一声，拉起仆姑菁筠就走。
　　仆姑菁筠的右手本来紧拉着志航，经龙魔用力一拉，连志航也被拉得站了起来。志航见天地、龙虎四魔已到大战一触即发的阶段，同时那飘来的香气之中必是含着迷人的药物，此时若不动手发难，还要等到何时？
　　当下身形一稳，向凉山孽龙大喝道：“放手！”
　　凉山孽龙怔了一下，叱道：“娃儿！你也活腻了吗？”
　　志航放声一笑，声如春雷暴响，使凉山孽龙不由大吃一惊！从那震人心弦的音波之中，可以看出他浑厚刚劲的内力，已经到了极是惊人的地步。
　　虎魄勾魂闻声一惊，连忙大喝道：“小心！那娃儿……”但他毕竟晚了一步，就当凉山孽龙稍一呆怔疏神之际，志航已经将蕴聚待发的神功内力，藉仆姑菁筠的身体传了过去！凉山孽龙作梦也没想到志航竟会有这么一着，只觉仆姑菁筠左腕脉穴之中，忽然弹射出了一股强猛无伦的刚阳暗劲，使他以九成功力握着的手腕如遭电掣，同时整条右臂也一阵麻木刺痛，几乎失去了知觉。
　　仆姑菁筠只觉一股暖流蓦然通过全身，凉山孽龙那钢箍般的手掌立刻缩了回去，使她不由又惊又喜。
　　当下顺手一推，凉山孽龙正当被志航惊退之际，一时难以运功反抗，竟一连踉跄着退出了七、八步远。
　　虎魄勾魂见状大惊，虎吼一声，奋身就扑。
　　但地狱嫦娥早在一旁蓄势而待，手中拐杖一摇，那杖上龙头立刻就闪电般向虎魄勾魂击了去，虎魄勾魂中途遇击，只好旋身一转，避开来势。
　　地狱嫦娥一击未中，枭啼般的一声尖叫，横杖一抡，又复山沉海阔的向虎魔拦腰打到！凉山孽龙被志航借仆姑菁筠暗传内力震退之后，又惊又怒，麻痹的右臂略一抡动，一式“神龙戏水”，疯了般的又向仆姑菁筠抢攻过去。
　　天魔格格一笑，待凉山孽龙身形将到之际，斜出一掌，划起一片尖锐的掌风，迎面劈来！凉山孽龙顾不得向仆姑菁筠出手，只好一收身形，倒跃而下，同时双掌当胸，硬接下天魔一掌！
　　只听蓬然一声大震，两人同时各被震退了三步。一时之间，天地、龙虎四魔交互缠战，但闻掌风呼呼，掌力如雷，只杀得难分难解。
　　仆姑菁筠微微喘息了一阵，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事……”
　　她仰起头来看了志航一眼，又道：“那是我爹爹的手下之人，除了我爹爹的命令之外，任谁的话也不会听，如不把他除去，他同样的会将阵中机关发动，使你我俱皆陷入死地。”说毕，不待志航答话，顾自向洞中走去。
　　志航依然牢握着她的左腕，相偕而入。
　　洞中愈走愈觉宽大，初时尚须俯首侧身而走，但走出不足一丈余远，却可昂首挺胸相并而行。
　　那条通路似是极长，至少已走出了十丈之外，仍然不见尽头，但却倾斜得极是厉害，愈走地势愈低。，
　　大约在走完二十丈的距离之后，面前忽然扇面一般的并排着三条通路。仆姑菁筠略一顾视，径由右面的一条通路走了进去。
　　初入岩洞之时，那一条二十丈长的通路似是完全出于天然，两侧巨石堆叠，路面凹凸不平，顶部则倒垂着锯齿般的钟乳石。
　　但自进入那三条通路之后，两侧石壁平整，顶底均系以巨石镶嵌而成，则又完全出于人工。
　　那通路并不太长，尽头处现出一间方形石室。石室中空无所有，正面壁间却并列着五个钢质把手。
　　仆姑着筠快步走了过去，似是随手在其中的一个把手上按了一下，立刻一阵轧轧大响，正中及左右两面的石壁上立刻缓缓各自现出一道整齐的石门通路。
　　志航凝神看时，只见正中的石门宽大洁净，而且隐隐可见一缕微光透射出来，右面的石门，略嫌窄小，但仍可容一人侧身而进。
　　只有左面的石门，最多只有五尺高矮，而且里面阴暗潮湿，一股霉烂的气味直冲脑门，令人作呕。
　　仆姑着筠稍微伫立了一下，扭头就往那最矮的石门之中钻去。
　　志航大滋疑念，不由拉住她道：“姑娘没有记错路径吧？”
　　仆姑菁筠嘿嘿冷笑了一声，道：“如果我心存恶念，也许会把你领入那两道石门之内……”忽然声调一惨，狠狠的又道：“大不了陪你一死了之！也许只有那样，才能平复了我心头的悲愤之气，可惜……我仍然狠不下这个心来！”
　　志航不由心头恻然，暗忖：这个看来淫乱无耻，十恶不赦的妖女，竟然感情也会如此脆弱起来。
　　仆姑菁筠幽怨的目光在志航脸上转了一下，猛然一甩头，当先向那小洞般的石门内钻去。志航一时如呆如痴，心头万念翻腾，加上那石门窄小，竟不觉把握在手中的仆姑菁筠的左腕松了开去。仆姑菁筠一路当先，头也不回的急急而走。
　　志航暗吃一惊，心想自己怎可如此疏忽大意，设若她是故作姿态，自己岂非上了她的大当。幸而那窄狭低矮的通路逐渐变得宽大起来。
　　不一时，面前豁然开朗，突然现出一片五丈左右的空阔之地，正中竖着一座小巧石门。
　　仆姑菁筠转身惨然一笑，忽然把左臂伸到志航面前，道：“还是抓着吧！免得担心我会跑掉，或是发动机关害你！”
　　志航赧然一笑，连忙摆摆手道：“在下已经过份使姑娘受委屈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仆姑着筠缓缓缩回手去，一指那座石门，淡漠的说道：“由这条通路再走出十丈之外就可走出七绝大阵，进入死谷……”
　　她顿了一顿，又道：“死谷之内虽然没有机关布设，但那却是一片天生的绝地，一入谷内，很难有人再活着出来！”
　　志航黯然无语，他随着仆姑菁筠东弯西折，已在七绝大阵之中走了半天，但所经之处都是一条条的岩洞通路，而且已经转得晕头转向，不要说人影，连尸骨也没发现，一时不由大为焦灼起来。
　　仆姑菁筠迟疑了一下，忽然伸手一按石门边的一块凸出的青石，待那石门轧乱开启到不足一半时，伸手一拉志航，快步向内就走。
　　志航不知她何以忽然如此惊慌匆忙，但心知必有原因，故而不及询问，也悄然无声的紧随在她的身后，急急向内奔去。
　　那石门内是一条笔直的通路，但在门内不远，却有一间凹向左侧的石室。
　　志航紧随仆姑菁筠之后快步而奔，并未注意那石室之中究有什么东西，但在跑出不足两丈左右，忽听身后有人嘶哑着喉咙喊道：“回来！”那声音迟滞无力，宛如发自一个垂死的病人之口。
　　但那声音却似有着无上的威力，仆姑菁筠全身一阵颤抖，果真依言收势停了下来！
　　她轻声一叹道：“苍灵老人……”
　　志航并不知苍灵老人是谁？但听那声音，却可判断出是一个既老且病之人，不由奇怪他何以在这地底石室之中？仆姑菁筠因何对那嘶哑的声音如此畏惧。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仆姑菁筠低声说道：“他老人家守在这七绝大阵与死谷的通路之间，一向总是一睡半月不醒，不知今天怎会如此巧法？……”
　　志航返身望去，但那石室凹在石壁之中，那老人又没走了出来，根本看不到他是个何等模样的人？
　　他心中焦灼不已，正急于去死谷查探白蔷薇以及褚云奇等人下落，当下也轻声向仆姑菁筠道：“干脆不理他就是了！在下急于……”
　　仆姑菁筠神色一变，道：“不行……”
　　微微一顿，更压低了嗓子道：“除非你是不想活了！”说毕，竟转身向那石室走去。
　　志航双眉一皱，但只好也跟了过来。及至走入石室，映入眼中的景象使他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那石室空无一物，正中盘膝坐着一个瘦弱不堪，长发覆额的老人，看样子即使他站了起来，也不过只有四尺余高。但他一双眼睛却又大又亮，炯炯有神，正不停的在志航与仆姑菁筠两人身上往复打转。
　　那老人的年龄看来虽似已经很老，但却无法判断出他正确的岁数，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破旧长衫，赤足无鞋。
　　表面看来，他已是一个瘦小的骨头架子，令人不由觉得他十分可怜。
　　那老人目光炯炯的扫掠了两人一会，口唇蠕动了一下，道：“走近一点！”仆姑菁筠向志航一递眼色，依言又往前走了三步。
　　志航双眉紧皱，心想看情形这老家伙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全身其他部份都已早就死去，怎的还要这样凶法？
　　那老人仔细看了仆姑菁筠一眼，傻里傻气的一笑，道：“我认识妳。”又向志航一指道：“你来！”志航不由觉得十分可笑，心想：原来这老头是个疯痴之人。
　　当下身形并未移动，双拳一拱道：“在下因有急事在身，不便久待，而且……”微微顿，又道：“在下此际亦在危难之中，对老前辈深愧无力相助！”
　　仆姑菁筠转回身来不住向他挤眼示意，似是十分焦急。
　　志航茫然不解，不知仆姑菁筠何以要故意虚张声势，因那疯痴老人而一再耽延时间？和他去作无谓的纠缠？
　　那老人双目盯注在志航身上，定定的看了一会，忽然右掌一扬，向志航立身之处虚虚抓来一把！
　　那一抓之势看来虚弱无力，滑稽之极。
　　志航原认为那本是疯颠之人惯有的一种动作，兼之无声无息，自然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殊料骤感一股无形的暗流激撞而至，虽然声无息，但却势如长江大河，汹涌澎湃，而且那一抓之势竟是老人挥出的一记回旋掌力，不容志航运功抗拒，竟已被脚不点地的卷到了老人面前。
　　志航一时如同坠入梦境一般，惶然不知所措？
　　他讶然望着那瘦小干枯，似是病得交死的老人，暗暗忖道：“莫非这老儿竟会邪术不成？”
　　老人哼了一声，眦牙一笑道：“小子！怕不怕我？”
　　他不由面红耳赤，俯首无言。
　　他已承受了牛魔王毕生修为的神功内力，得到了骷髅丐的全套太上掌法，服食过阴阳参果，灵兽精血，自忖在武林中已可算得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使有武功高过自己之人，也不会差得如此之远！
　　不料这老儿手一抓就使自己如此狼狈出丑，真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之事，一时由既感气馁，又觉悲哀。
　　他黯然心想：自己会狂妄的要担起整饬武林的重担，如此看来，岂非自己有点太不自量力？
　　方在呆呆忖思之间，忽听那老人又嘶哑着喉咙问道：“小子！你怕不怕我？”
　　志航暗道：“也许是自己阅历浅薄，脑海中就不会记得听谁说起过什么苍灵老人。”
　　仆姑菁筠一旁连忙接道：“他当然怕你，普天之下提起苍灵老人来，哪个不怕？”
　　老人有些不耐的喝道：“哪个要你多嘴？”
　　跟着伸手一拂，立刻又使仆姑菁筠悄无声息的一跤摔出去了七、八尺远，挣扎着一连爬了几次，方才勉强站起来。
　　苍灵老人哈哈一笑，又向志航喝道：“小子！快说！你到底怕不怕我？”
　　志航早已对他大生反感，当下仰天大声狂笑了一阵，昂然说道：“在下只觉得你非常可怜！”
　　苍灵老人瞪了志航一眼，忽然神光顿敛，黯然叹口气道：“小子，你说得不错，我……我……”
　　他软弱的喘息了一阵，接道：“我真的是非常可怜！”
　　这一来不仅仆姑菁筠大为愕然，志航也不免深感意外，这可怜的老人确然已经是个疯颠之人！
　　苍灵老人目光在志航身缓缓打了一转，又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怕我……”
　　说着霍然立起身来。
　　只听一阵铁锁叮当之声清晰的传入耳鼓。
　　志航讶然定神看时，不由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两条粗如拇指的铁链分别穿入老人两腿膝盖之下的骨节之内，另外一端深深理入地下石缝之中。
　　那铁链似是穿入老人腿骨这中已经不止一年，早已腐烂结疤，已与腿骨长到了一起。
　　那景象委实令人惨不忍睹。
　　志航不由大为激怒，目光一转，狠狠的落到仆姑菁筠身上。
　　仆姑菁筠与志航的目光交注了一下，立刻一扭头避了开去。
　　志航心中了然，那老人之所以被铁链贯穿腿骨锁于此处，自然又是天地二魔的杰作，但他不由奇怪那老人身负如此高不可测的武功，怎会受制于天地二魔？而且那粗如拇指的铁链，又怎能锁得住他？
　　当下不由向老人问道：“老前辈是甘愿被锁在此处的吗？”
　　苍灵老人目光一转，道：“谁说的？”
　　志航道：“以老前辈的那种神功大力，难道还弄不断这两条拇指粗细的铁链吗？”
　　苍灵老人摇摇头道：“这铁链是地极钢母打造，为天地间至刚至柔之物，谁能弄得断它，除非你能替我去取一种药来！”
　　志航叹息了一声，暗忖：自己此际难定是生是死，即使侥幸能逃得出去，又怎能再给他取药送来？
　　是以歉然的望着老人说道：“在下虽然极愿相助，只是不得不使老前辈失望，因为在下实在没有这么大能力！”
　　苍灵老人果然显得极是失望，但他双目一转，又向志航说道：“我不会白托你替我取药，我可以送你一件礼物！”
　　志航歉然一笑，道：“在下并不贪圆老前辈的礼物的，此事实在非在下力所能及，除非……”
　　他顿了一顿，又道：“除非能有七绝大阵的布设详图！”
　　苍灵老人双掌一拍道：“小子，你要对了，这七绝大阵是我当年一手布设而来，我要送你的正是这阵式机关的详图。”
　　志航大喜过望，急急问道：“老前辈说的可是真话？”
　　苍灵老人哼了一声，立刻从怀中摸出一卷已经摺皱发黄的白色绫罗，递给志航道：“拿去吧！”
　　跟着又摸出一张摺叠和如指的布条，道：“药方！莫忘了最多一个月之内把药送来！”
　　志航连忙一并双手接了过来，谨慎的收在腰间，道：“老前辈尽管放心，在下一定办到！”
　　苍灵老人两眼一闭，枯瘦如猴的面颊之上，泛起一丝黑黯淡的欣慰笑意，缓缓坐了下去。
　　志航怀着无比的惊喜心情轻轻地转过身来，缓步向外走去。
　　仆姑菁筠毫无表情的跟在志航身后，默默走了一段，忽然一拉志航道：“既然你已经有了苍灵老人的地图，大概也不再需要我给你带路了吧？”
　　志航停下身来，看了她一眼，道：“如果姑娘急于回去，就请便吧！不过，在下之事，希望姑娘不要向令尊令堂提及……”
　　他忖思了一会忽然赧颜一笑道：“其实不论怎样说法，在下都应该向姑娘道谢。”
　　仆姑菁筠幽幽的说道：“你用不着谢我。”
　　她强忍着就要流出的晶莹泪珠，哽咽着道：“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志航点点头道：“姑娘说吧！”
　　仆姑菁筠道：“我早就看出你不会对我有真情实意，所以……”
　　她挣扎着停顿了一会，终于说下去道：“我给你下了蛊毒！”
　　志航闻言大吃一惊，愤然大喝道：“妖妇！……你……”
　　志航心如刀绞，悲恨交织，一时不由呆呆发起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