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14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点击:

  蓦在此刻,一个嘹亮的歌声,起自刑听之外:
  “弹长铗而歌兮,强梁丧胆!
  挥血剑而舞兮,宵小夺魄!
  以杀止杀兮,正义伸。
  以力服力兮,武道扬。”
  “地狱屠夫”佟青疾缩回抓出的手爪,一张怪脸尽是骇色。
  总护法韩天寿变色而起,口里栗声道:“血剑令主!”
  文天浩自忖必遭惨死,想不到会突然来了“血剑令主”的歌声,中止了这惨剧。这倒是相当出乎意料的事,“血剑令主”现身何为?是他本人,抑是像上次在“无回之谷”以外,是他属下使者?
  一个三十上下的灰衣人出现听门。
  韩天寿栗声道:“朋友什么身份?”
  灰衣人冷冷地道:“血剑使者!”
  堂堂“天庆帮”总舵,被人欺入而不发觉,而且直入刑堂重地,这在“天庆帮”来说,可能是破天荒的事。
  歌声,引来了帮中警戒的武士,遥遥围立灰衣人身后,个个持刃仗剑。
  “地狱屠夫”佟青大喝一声道:“你们全退下去!”
  那批武士可能没听清歌声,还不知灰衣人身份,闻令之下,迷茫地扫了灰衣人背影一眼,齐齐躬身扶剑,施礼而退。
  四名值堂武士,业已面目失色。
  毕竟,“血剑令主”这名头是令人丧胆的。韩天寿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坐回原位,声音显得极不自然地道:“朋友何由证明身份?”
  灰衣人徐徐扬手,亮出了一支血红的小剑,道:“以‘血剑令’为凭!”
  韩天寿怔了片刻,道:“本帮并非无名帮派,贵使怎不按江湖规矩而行?”
  灰衣人冷漠地道:“令到如人到,本令一向如此!”
  这可说是强词夺理,而且过于目中无人,但,谁敢违背“血剑令”呢?
  韩天寿似乎在极力容忍,面皮抽动了数下,沉声道:“贵使有何见教?”
  “带人。”
  “带人!谁?”
  “银衣修罗!”
  文天浩心头一震,想不到一血剑使者”是为自己而来,这倒是相当意外的事。
  韩天寿也极感意外,惊声道:“贵使要带‘银衣修罗’?”
  “不错!”
  “为什么?”
  “奉命行事|”
  韩天寿深深盯了文天浩一眼,眉道:“他是本帮要犯”
  灰衣人冷凄凄地一笑道:“要犯,阁下的意思不愿交出?”
  韩天寿期期地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座不能擅做主张,必须请帮主定夺。”
  灰衣人以断然的口吻道:“本使者立即就要带人。”
  “地狱屠夫”侈青到此刻才开口道:“尊使完全无视于本帮,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灰衣人目中厉芒毕射,狠狠瞪了“地狱屠夫”一眼,道:“血剑令不许有人违抗!”
  “地狱屠夫”口唇连动,似乎想再说什么,但终于忍回去了,一张怪脸,更加狞恶可憎。
  韩天寿一副万般无奈的神情道:“贵盟即将在月圆之夕立舵,江湖同气连枝,请令重道义”
  灰衣人冷哼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道:“本使只知奉令行事,其余一概不晓。”
  韩天寿似已无法忍耐,寒声道:“此地是本帮执法之所?”
  灰衣人仍然毫无衷地道:“言止于此了,阁下拒绝么?”
  韩天寿面上起了抽搐,让人把文天浩带走,事如传出江湖,“天庆帮”便将威名扫地,如不许带人,后果可能相当严重……
  突地,一个长髯拂胸的老者,自暗门出现,趋近案边,低语了数声,随即退离。
  韩天寿面色立见和缓,站起身来道:“为了保持彼此间的和气,人交与贵使带走,不过上覆令主,尔后希望不再有这等情况发生。”
  灰衣人淡淡地道:“本使者会照样转禀。”
  韩天寿一抬手,道:“放人!”
  两武士手退开,文天浩失去扶持,摇摇欲倒,灰衣人大步入庭,伸手一拂,文天浩穴道立解,功力尽复,这一手的确惊人,竟能在举手之间,解别人以独门手法所制的穴道,而且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韩天寿与“地狱屠夫”为之脸色一变。
  文天浩的目光,扫向脚边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咬牙道:“闻兄,小弟誓要为你报仇!”说完,目光由“地狱屠夫”佟青转到韩天寿的面上,狠毒地道:“你俩将来的死法将比他更惨,记住这句话。”
  灰衣人双手朝韩天寿一拱,道:“本使吿辞了!”
  说完,旁若无人地转身便走,文天浩紧随其后。
  后面传来韩天寿的声音道:“不送!”
  恶万状的“地狱屠夫”佟青,却是噤若寒蝉。
  一路之上,所有警卫的武士,一个个干瞪着眼,目送“血剑使者”与文天浩如出入无人之境般离开。
  出庄门,穿越林荫大道,过了唯一通道的大木桥,文天浩忍不住问道:“阁下因何拨手在下……”
  灰衣人毫无表情地道:“奉命行事!”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
  文天浩疑念未释,但看对方的神情,也就不愿再问,两人一先一后,默默奔行了五六里,灰衣人突地止步道:“你可以走了!”
  文天浩心里明知对方援手自己脱离虎穴,必有原因,但却无法想起,现在对方竟然让自己走路,更加莫测高深?忍不住又道:“阁下不准备告知在下原因么?”
  灰衣人冷漠无情地道:“本使不拟答复。”
  “如此在下记住这笔人情……”
  “大可不必!”
  说完,弹身飞逝,一眨眼无影无踪。
  文天浩怔在当场,他想不透其中蹊跷。
  现在,他心里打上了另一个结,“天麈帮”早就蓄意要找自己,不然闻天皓不会作了代罪羔羊。“天庆帮”图谋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鬼影观音骗自己去送人头,有心抑是无意?
  在刑堂中那惊鸿一瞥的长髯老者,在与韩天寿低语数声之后,韩天寿立即答应放人,那老者是什么身份?是否又另有阴谋?
  意念不期然地又回到遭酷刑死的闻天皓身上,他是无辜的牺牲者,受了姓名同音之累,赵妍霜找上自己,还不是同样原因。
  闻天皓之死,是由自己而起,论道义自己有责任为他报仇。
  赵妍冰凄清憔悴的面容,浮上脑海,她永远见不到他了,如果她知道实情,能有勇气活下去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的确是个薄命的女子。
  让她在等待中活下去?
  文天浩不自禁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心念之中,茫然举步,他不知何去何从?
  日影西沉,谛鸦噪晚。
  文天浩闭目一望,不由哑然失笑,这一阵子盲目乱走,竟不知走到哪里来了,眼前更形荒僻,开封城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停了脚步,想辨明方位……
  突地,一声女人的娇喝,自不远处的林中,遥遥传至:“什么人,站住,不许动!”
  文天浩不由吃了一惊,暗忖,难道这么远便被对方发现了么?
  心念未已,喝声再起:“鬼头鬼脑,干什么的?”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别大呼小叫,你又是干什么的?”
  文天浩这才听出对方喝问的不是自己,一念好奇,从侧方掩近林子,只见三名蓝衣武士站在林里,一望而知是“天庆帮”属下。林中树影里,卓立着一个黑衣妇人,两侧是两名青衣少女。
  “黑风女焦如英!”
  文天浩暗叫了一声,心想真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在这里碰到她,她在此地现何为为?看样子她是阻止三名“天庆帮”的弟子入林……
  三武士之中,那看似为首的嘿嘿一阵冷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黑风女”焦如英不屑地道:“荒郊野林,什么地方!”
  “遇近二十里之内,属于‘天庆帮’禁区,等闲人不许涉足。”
  “去你的,识相的快滚!”
  “报出你的名号?”
  “凭你还不配问。”
  “臭娘们,你讲不讲江湖规。”
  矩字未出口,只见“黑风女”焦如英柳眉倒竖,口里厉哼了一声,双袖交叉,疾挥而出,三武士伸手拔剑,但已不及。
  劲气暴旋之中,那为首的武士,首当其冲,被震得旋飞而起,离地两丈高下,惨嚎曳空,落三丈之外,登时了帐,另两名武士也被震得倒退丈外,一看情况,亡魂尽冒,弹身便遁。
  两名青衣少女春兰,秋菊双变飞射而出,惨号再传,两武士逃出不到四丈,便毁在两少女掌纹天浩悠然现身,口中道:“焦大使者,幸会了!”
  三女同感一怔,“黑风女”焦如英定睛一看,语带嘲讽地道:“原来是你小子,真是幸会,听说你自封‘银衣修罹’,很响亮的外号。”
  文天浩在距对方两丈之前立定身形,冷冷地道:“今天我们把账算清楚。”
  “这是当然的,姜使者那一笔是否也记我的账?”
  “那得另外算!”
  “你小子倒分得很清楚,怎么算法?”
  “芳驾说出找‘诛心剑客’方世堃的原因,咱们看着算。”
  “黑风女”焦如英粉腮骤寒,醉中露出恨极之色,激声道:“我说出来之后,你得道出他的下落?”
  “当然!”
  “我恨他,我要杀他!”
  文天浩心头微感一震,道:“什么理由?”
  “黑风女”焦如英咬着牙道:“恨他便是理由。”
  “这不成理由,芳驾说出何仇何怨,在下代他了结!”
  “谁也无法代了,必须他本人亲自了结。”
  “但……他已不能出面了!”
  “黑风女”焦如英陡地向前一欺身,大声道:“为什么?”
  文天浩压抑着内心的伤感,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他已离开了人世!”
  “黑风女”焦如英全身一,面容变,直迫文天浩身前八尺之前,懔呼道:“不,他没有死,他不能死,你说……”
  这情景,倒使文天浩大感怔愕,一时无语。
  “黑风女”焦如英狂声道:“你说的是真话?”
  文天浩俊面泛起了哀伤之色,沉声道:“在下是他自幼抚养长大的。”
  “黑风女”焦如英面色呈苍白之色,身躯颤抖,泪珠滚滚而落,口里喃喃道:“他死了,他竟然死了……”
  文天浩内心倏有所悟肃容道:“芳驾是我方伯父的什么人?”
  两名青衣少女,倒被这意外的情况惊呆了。
  “黑风女”焦如英咬着牙道:“他是怎么死的?”
  “意外!”
  “什么意外?”
  文天浩一颗心顿往下沉,这该如何解说呢,大师伯的事不能泄露……
  “请芳驾说出与他的关系?”
  “我是他妻子!”
  “妻子?”
  文天浩震惊万状地连退了三个大步,连呼吸都几乎窒住了,这真是做梦也做不到的事,“玄衣天女”手下四大使者之一的“黑风女”焦如英会是方伯父的妻子,为什么方伯父生前从没提过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而至反目成仇?
  他圆睁星目凝视着“黑风女”焦如英,内心激荡如潮。
  “黑风女”焦如英再次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文天浩心念一转,此事目前只有暂时隐瞒,以后再慢慢设法解释,当下沉声道:“死于意外。”
  “什么意外?”
  “他带同小侄隐居大别山中,有一夜,他负伤而回,不及交代后事便……”
  “就是我毁屋的地方?”
  “是的!”
  “尸体呢?”
  “安埋在原地石窟中。”
  “当时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伯母没表明身份。”
  “黑风女”焦如英泪水又告汩汩而下,厉声道:“他死了我还是恨他。”
  文天浩心头一颤,道:“伯母肯见示为什么吗?”
  “他狠心抛弃我!”
  “遗弃?”
  “不错,我们结婚才只一月,他说出外访友,一去不回,算来已二十年,他……毁了我的一生……”
  文天浩内心起了抽搐,二十年,这不正是方伯父接受父亲托孤的年幺麽,方伯为为了全朋友之义,狠心抛下了夫妻之情……
  心念之中,双目一红,跪了下去。
  “黑风女”焦如英一愕,道:“你这是做什么?”
  文天浩不禁悲从中来,泪落如雨,哀声道:“伯母,您错怪了方伯父……”
  “我……错怪了他?”
  “说起来,侄儿是罪魁,百死莫读……·”
  “怎么说?”
  “方伯父与先父是异姓手足,义结金兰,二十年前,侄儿三岁,伯母当已听人传言先父师兄弟因获“天枢宝卷”而遭江湖虎狼毒手,详细经过侄儿不甚了了,仅从方伯父言语中获知方伯父在二十年前受先父托孤”
  “黑风女”焦如英颤声道:“托孤?”
  文天浩咬了咬牙,含泪续道:“是的,那时,侄儿三岁,方伯父隐姓埋名,带侄儿流浪江湖,八年前,来到大别山中定居!”
  “黑风女”焦如英仰首望天,泪水滚滚不停。
  文天浩接着又道:“伯母,方伯父为了全友义,抛却了夫妻情,内心定然相当痛苦,说起来,侄儿是罪魁,终生负疚。”
  “黑风女”焦如英幽凄至极地长长一叹,道:“造化弄人,命也如斯,奈何!”
  文天浩以额触地,悲声道:“伯母,侄儿……该如何赎罪?”
  “黑风女”焦如英又是一声凄凉的叹息,道:“孩子,起来吧,谁要我们生而不幸为江湖人。”
  文天浩站起身来,拭净了泪痕,凄然望着这位伯母,无言以慰。
  二十年的积怨,现在变成了终生的遗恨,是谁之过?
  夕阳已沉,暮气四合,天地一片晦暗。
  “黑风女”焦如英挫了挫牙,道:“你方伯父没说出伤他的人?”
  文天浩的心在滴血,他怎能说出是毁于大师伯之手呢?只好坚持原意道:“是的!”
  “这……实在奇怪……”
  “侄儿正在查探仇家!”
  “他未透露只字,你从何查起?”
  “但……侄儿誓要尽心,方伯父对侄儿的恩义,超过了亲生父母,父母生我,方伯父育我,如果是亲生父母这样对待子女,是本分,是天性,而方伯父是异姓父执,这份恩义,便今世所稀了。”
  这,等于是违心之论,凶手明摆在那里,却说要尽心查访,欺人自欺,也对不起方伯父在天之灵。
  突地,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他觉得除此之外,别无路走,方伯父之仇,非报不可,杀大师伯是犯上,只有事完自决,以全道义。
  这一决定,使他内心难言的痛楚,顿灭尽轻。
  他内心的这种转变,“黑风女”焦如英当然毫不知情。
  “伯母,侄儿三寸气在,定为方伯父报仇,以慰在天之灵。”
  “孩子,我前半生的岁月,在寂寞,痛苦,怨恨,等待中打发过去,剩除的下半生,将为他追凶报仇,唉!命运……”
  这几句简单的话,道出了她的不幸,也证明了她是深深爱着方世堃的,她前此所表现的恨,是由爱而生,现在,爱与恨的对象失去了,留下无边的痛苦与空虚。
  文天浩的心,像被虫在啃啮。
  “伯母知道方伯父与先父的交情么?”
  “听他提过,但没在意!”
  “伯母是追随‘玄衣天女’么?”
  “不错!”
  “那位被称为仙子的姑娘便是……”
  “不,如是天女的明珠。”
  “哦!”
  文天浩这才明白那被称为仙子的宫妆美人,是“玄衣天女”的女儿。
  “孩子,杀你父母的仇家有眉目了么?”
  “毫无端倪,据方伯父的遗言,只有一人可能知道……”
  “谁?”
  “百了大师,可惜……他生死不明,侄儿现在就是要追查他的下落。”
  “啊!有这么多折。”
  “此事欧阳公子定然知情。”
  “欧阳公子么,他此刻正在林中……”
  文天浩精神大震,道:“我正要找他!”说着,挪步正待入林。
  “黑风女”焦如英一抬手道:“不行,你此刻不能去找他。”
  文天浩惑然道:“为什么?”
  “他正与我们仙子在谈话。”
  文天浩恍悟“黑风女”焦如英在此守望,不许人接近,原来是便于宫装少女与欧阳公子在谈情,欧阳公子是个伪君子,岂堪配那“玄衣天女”的女儿。
  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妒火中,咬了咬牙,道:“伯母,我非见欧阳公子不可,错过会,找他很费事……”
  “你不能等……”
  “侄儿请伯母原谅。”
  说完,电闪弹身,向林中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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