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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愁地惨皆缘恨
2025-10-02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点击:

  到了归州,业已路少行人,灯火阑珊,城门早关了,朱昶想及城内旅店必然也已闭门杜客,自己这般形貌,如叩门投宿,必遭拒绝,不如就城外将就一夜算了。
  心念之中,就路边打量,所有旅店,早已关门,这类城厢小店,本是专供那些“未晚先投宿,鸡鸟早看天。”的负贩走卒们用的,脏与乱自不必提了。
  正在踌躇之际,一条高大人影,朝自己行来,那人影步履悠闲,看似缓慢,其实快极,只眨眼工夫,便到了身前。就着街灯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影赫然是一个形同僵尸的怪人,干精瘦瘪,一层皮包骨,偏又那么高大,一袭既宽且大的蓝布袍,宛如挑在竹竿上。
  怪人突地止步,一双青光闪闪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朱昶。
  朱昶有些心里发毛,车转身就待离开……
  “别走!”
  怪人一幌,拦在头里。
  朱昶有些气往上冲,愠声道:“什么意思?”怪人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仔细审视了一遍,桀桀一笑道:“妙!骨格出色,形貌也出奇!”形貌出奇四个字,使朱昶啼笑皆非,但看怪人那神情,却满认真的,不像是故意寻开心,就有些令人莫测了。
  从外表看,对方绝非什么好路道,但那眼神,却表示出对方奇高。
  怪人又自语道:“这才合乎条件,说不定老夫拔了头筹!”
  朱昶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道:“阁下什么意思?”怪人桀桀一笑道:“见了老夫,竟然毫无惊容,胆子够,谅来根底也不差!”说完,伸手便抓。
  怪人一出手,朱昶亡魂大冒,这一抓竟令他毫无躲避反抗的余地,心念未转,一只胳膊已被怪人抓牢,数缕阴柔之气从怪人指尖渗出,逼入体内,顿时全身无力,酸软如棉,像瘫痪了般的,他张口欲呼,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奇诡的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惊魂登时离了窍。
  他想:怪人目的何在?将要如何对付自己?
  到了这种地步,只有听天由命一途了。
  江湖诡谲,步步险峻!他深深地体味了这句话的含意。
  怪人一把将他抄在肩上,如飞奔去,速度之快,犹如鬼魅飙风。
  不久,来到一座巨宅之前,朱昶目光转动之下,发现这是一幢废弃了的庄院,杂草芜生,蛛网尘封。
  怪人轻啸一声,越屋而入,有如御风飞行。
  眼前一亮,来在一间烛火通明的大厅中,只见人影幢幢,却不闻人声。
  “砰!”的一声,朱昶被摔在地上,摔得他骨痛如折,眼冒金星,但被诡异手法所制,连哼都哼不出来。
  怪人用脚一踢,禁制顿解。
  朱昶站起身来,一看现场,不由惊魂出壳,全身汗毛逆立,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厅地上,躺了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血腥刺鼻。
  两侧,分站了六个面目狰狞的怪人,每个怪人手中各拉了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从衣着来看,出身各有不同,但有一共通点,个个眉清目秀。
  六少年面无人色,簌簌抖个不住。
  居中,端坐着一个黑袍老者,貌相威棱,但眉目间阴气逼人。
  黑袍老者开了口,声音冷得像不是发自活人之口:“老七,你最后一个回来?”挟持朱昶的怪人应道:“差点交不了差!”
  “你带这小怪物回来?”
  “老大,此子根骨奇佳,貌相吗?……老大,不正合适吗?”黑袍老者的目光扫向朱昶,朱昶打了一个冷颤,那种目光令人一见难忘,似要穿透人的五腑。
  “嗯!嗯!”黑袍老者赞许地点点头。
  朱昶如坠五里雾中,根本弄不清是什么回事?
  黑袍老者目光向两侧一扫,道:“不合格!”惨号栗耳,血花飞溅,六名少年被六怪人一掌一个,悉数击毙。
  朱昶头皮发炸,双目几乎喷出血来,他第一次见识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看来地上原先的死尸,也是如此送命的。
  “魔鬼!”
  朱昶不自觉地狂呼出声。
  黑袍老者双目一瞪,似要吃人,突又哈哈大笑道:“不错,有种,老七,你选得好,似此才足以为我等之共同传人!”
  朱昶恍然而悟,对方是以这种方式来选传人,可怜这些少年,平日地作了无人性者牺牲。
  黑袍老者狞视了朱昶半晌,道:“到老夫身前来!”
  朱昶自知决无幸理,逃也逃不了,一横心,走上前去。
  六怪人之一开口道:“是个残废人?”
  黑袍老者怪笑道:“更妙,这方能代表我等之特色!”说着,用手在朱昶身上一阵抚摸,得意地哈哈狂笑起来。
  黑袍老者敛住笑声之后,又朝两厢分列的六怪人道:“哥们,咱们得加速完成计划,你们六位,两人一拨,分赴‘武当’、‘少林’、‘太极门’,现在就动身,最慢一个月必须回头!”六怪人颔了颔首,相继离去。
  黑袍老者这才转向朱昶道:“小子,这是你的造化!”
  朱昶恨极的道:“什么造化?”
  “将你在老夫弟兄合力调教之下,成为天下第一人!”
  “歉难从命!”
  “什么,你不愿意?”
  “决不考虑!”
  “这能由得你吗?老七……”
  “大哥有何吩咐?”
  “带下去归你看管,不许有差池!”
  “错不了!”
  僵尸般的怪人,伸手一点,朱昶但觉劲力消散,周身软绵绵的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咬牙切齿的道:“你们枉费心力!”
  “废话!”
  僵尸怪人伸手抓起朱昶,朝后奔去,穿过一重残败的院落,到了一间房中借着敞开窗户透入的天光,隐约可见床榻被褥。
  “老夫的住处暂时让给你!”
  “砰!”的一声,朱昶被抛在床上,怪人转身出房,顺手反扣了房门。
  朱昶仰面躺在床上,苦苦一笑,似对自己连番奇惨遭遇的嘲弄。
  “如何才能脱离魔掌呢?”
  他想下床,但连一丝力气都没有,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尽了,才勉强下了床,摇摇幌幌地才一举步,又跌回床上。不由绝望地叹了一口气,暗忖,要脱离魔掌,难如登天了,这些怪人,功力高绝,不知是什么来路?
  他想起来父亲生前传授的自解穴道之法,心内一喜,忙趺坐床上默运本门心法,但一丝丝真气也提不起来,显然怪人施的并非一般点穴制脉手法,这一星星希望又告破灭了。
  于是,他索性躺倒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报仇应不择手段,既然脱身无望,不如顺从了这批怪人,以这些怪人的功力合力造就,的确不难成为一个杰出高手,何患仇不能报?
  但自古正邪不两立,自己一代剑圣之后,如打入魔道,父母焉能瞑目地下?
  况且怪人这等作为,必有某种可怕的目的,习技于彼,必受制于彼,后果岂非不堪想像?
  “墨符!”
  他突地想起了身边的玉佩,登时精神大震,这“墨符”能使“黑堡”的人听命,也许能镇住怪人也说不定。
  心一宽,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中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红日满窗,床前桌上,放了几个包子,一包热切牛肉,还有一壶茶。
  朱昶心想,且吃饱了肚子再说,当下坐在床沿,吃了起来。
  这一吃,细嚼慢咽,足吃了半个时辰,一时内急,挣扎着下床,却打不开房门,无奈之下,只好在房角方便,这种经验,可说平时连作梦都不曾梦过。
  他重新坐回床上,刚坐好,怪人开门而入,朝他裂嘴一笑道:“小子,你胃口还不坏!”虽说是笑,但那笑态却使人起鸡皮疙瘩。
  朱昶毫不迟疑地从怀中取出那方玉佩,道:“阁下认得此物吗?”怪人接过去看了看,抛还朱昶,道:“妇人女子的玩物,小子,你神志有些不大清楚!”
  朱昶宛如被冷水浇头,透心冰凉,“墨符”对怪人竟失去了妙用。
  “小子,耐心些,你将在此呆一个月时光,往后便是你的天下了,咦!你怎能在此方便,这样吧,房门不关,方便时可到院中!”
  朱昶“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怪人又转身而去。
  朱昶沮丧地躺在床上,对逃生,已不存任何希望了。
  既然没有期待,时间便不感到缓慢。
  夜,又告来临,怪人送来了食物,半言不发,走了出去。
  朱昶当然只有照吃不误,他不能饿死,他还要活下去。
  在这种境况下,除了他原本蕴集胸中的恨,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
  从窗棂外望,三星西斜,夜已深沉了,蓦地,一阵极其悦耳的铃声,隐隐传入耳鼓,铃声本不足怪,但在这废宅之中,可就透着古怪了。
  朱昶初疑是耳鸣,但倾听之下,确有铃声传来,似远又近,忽东忽西,令他奇怪的是这铃声十分悦耳动听,并有节奏,如深秋天籁,如高山流水……
  他不知不觉地听入了神。
  最后,他完全沉浸在这神秘的铃声里。
  渐渐,他感到心地空明,似有一种力量,随着铃声的节秦在体内流转,一遍又一遍,他下了床,出房,朝铃声所传方向摸索行去,越过院落,有院门阻路,他本能地一跃,越墙而出,如此一层层穿行。……
  铃声忽止,朱昶陡然发觉自己已置身废园之外。
  这是做梦吗?他咬了咬手指,很痛,这不是梦。他惶惑地四下张望,暗夜中,隐约可见林木原野。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有高人暗中相救吗?太不可思议了。
  一试真气竟然禁制全解,功力尽复。
  他愣在当场,疑幻疑真。
  久久,他才开声道:“是那位高人相救?”
  没有反应,四周寂静如死。
  蓦地,一个耳熟的喝声传了过来:“好哇!‘金铃夫人’想不到你还没死!”
  朱昶一听,便知是那黑袍老者的声音,这“金铃夫人”是何许人物呢?为什么那铃声能解自己禁制呢?她是特地来救自己的吗?……
  僵尸怪人的声音,也告传来:“夫人怎地一再与我兄弟们为难?”一个清越的老年女人声音道:“田横,老身也想不到你们这群天理难容的东西仍活在世间!”黑袍老者冰冷的声音道:“‘金铃夫人’用不着出口伤人!”
  朱昶牢牢记住,那黑袍老者名叫田横。
  “金铃夫人”哈哈一笑道:“天理难容四个字,对尔等并不为过!”
  “不必逞口舌之利,到底有何见教?”
  “老身是在寻人!”
  “寻人,谁?”
  朱昶心中一动,侧耳静听。
  “成都刘大户的小儿子!”
  “哈哈,这就奇了,不可方物的‘金铃夫人’竟然为刘大户……”
  “住口,他是老身的远房玄孙!”
  “哦!这就难怪了,但寻人怎会找上咱田横呢?”
  “老身探知你等四处掳掠根基好的少年人!”
  朱昶暗忖,“金铃夫人”原来是找她的玄孙,并非是为救自己而来,这倒是太巧合了,看来必是那铃声能破怪人的禁制,昨天自己亲眼看到十个少年被惨杀,说不定其中便有成都刘大户之子……
  心念未已,黑袍老者的声音又响起:“没有此事!”
  “真的没有?”
  “岂有这假。”
  “田横,如果将来老身查出有其事呢?”
  “悉听尊便!”
  “好,一句话……”
  朱昶听到这里猛省自己目前的处境,如被对方发觉,准逃不了,当下毫不迟疑地落荒奔去,他不敢上大路,更不敢朝归州方向走,怪人在发觉自己脱走之后,是决不肯干休的。
  天明时分,他已一口气奔行了数十里之遥,若非他左腿成残,依他原来的功力,怕不早在百里之外了。
  此地已是兴山地界,偏东,便是绵亘的荆山。
  他重上马道,在路旁小店打了尖,继续上路。
  何去何从?他没有目的。
  他正行之间,铃鸾声响,他已是惊弓之鸟,当下低着头,疾朝路边闪让。
  马匹却在身边停住了,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
  “小姐是他!”
  是侍婢小蕙的声音。
  朱昶心一宽,但接着是无比的紧张,自己曾使用过“墨符”,对方可能已知情,如何交代呢?心念之中,他回过身来,两骑马正在身前,马上正是宫妆少女奇英主婢,宫妆少女面罩寒霜冷冷的道:“你身上有块墨绿玉佩?”
  朱昶故作惊容道:“是的,小姐……怎会知道?”
  “哼!你倒是挺会装佯,真看你不出!”
  “小姐说什么?”
  “你那玉佩何来?”
  朱昶心念一转,有了主意,一正色道:“小姐芳名莫非是奇英?”宫妆少女粉腮一变,道:“你怎知道?”
  “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叙吧!”
  “真是,若非小姐这一问,险些便错过了!”
  “什么意思!”
  “话得从头说起……”
  “快说!”
  “在下是山里人,不时出猎,不久前的一天在山中碰到一位俊秀公子……”宫妆少女一跃下马,激动的道:“是一个白衣书生?”
  朱昶一点头道:“是的!”
  宫妆少女迫不及待的道:“说下去!”
  “那位公子遭了意外……”
  宫妆少女粉腮大变,栗声道:“遭了什么意外?”
  朱昶顺口应道:“身受重伤!”
  “重伤!”
  “不错!”
  “以后呢?”
  朱昶自怀中掏出墨绿玉佩,道:“请求在下把这东西交还小姐,他说……”宫妆少女的泪水在眶内打转,栗声道:“说什么?”
  朱昶硬起心肠道:“那位公子说,他怕不久人世了,此物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如果有命,将来会再见,如果不活,小姐的情意来生再酬还!”宫妆少女的泪珠,纷落而滚,凄声叫道:“他不会死的,他不会……”婢女小蕙也是泫然欲泣,频频以袖拭泪。
  此情此景,使朱昶神伤不已,但,他总算是交代了一件大事。
  宫妆少女又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你怎知这玉佩的用处?”
  “也是那位公子嘱咐的,他怕送不到小姐手上!”宫妆少女接了过去,又是一阵珠泪纷滚。
  小蕙柔声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难过,伤了身体不好。”宫妆少女又目注朱昶道:“你曾利用此符,救了一个人?”
  “是的!”
  “那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一时不忍而已!”
  “你很大胆……”
  “为什么?”
  “你知道对方是何许人物?”
  “听对方谈话,说是什么‘黑堡’……”
  “嗯!这乱子闹的不小,你示符保命已足,意然还强迫对方放人。”
  朱昶感到一阵内疚,自觉做得委实过份了些,但在当时情况之下,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武士,都会这样做的。好在他的脸孔大半被疤痕掩盖,是以别人不易觉察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窒了片刻之后,歉然道:“这得请小姐包涵。”
  “算了,事已过去不用提了!”
  “想不到……这一块小小玉佩,竟有这等意想不到的威力,请问小姐,你就是这‘墨符’的主人吗?”
  “这个……你不必问,倒是那公子可曾向你说出名号?”
  “没有!”
  “什么地点受的伤?”
  “武陵山中,距利川一日行程!”
  “伤在何人手下?”
  “这点他倒不曾道及!”
  “你不曾想到,先设法救他?”
  朱昶两手一摊做出一付无可奈何之状,道:“那位公子个性很执拗,他交代了这件事之后,催在下立即离开,说是对头仍在附近,同时他的伤是内腑之伤,一般医生无能为力……”一席谎话,编得入情入理,活灵活现,不由奇英不信,但朱昶的内心是相当沉重的,他被迫不能不说这一番假话。
  宫妆少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只有一个浑号,叫‘苦人儿’!”
  “苦人儿?”
  “是的!”
  “你是专门为了办这件事出山的?”
  “嗯!可以说是的!”
  “现在你可可以回山了?”
  朱昶摇了摇头,略一沉思,道:“不,在下不回山了!”宫妆少女秀眉一蹙,道:“为什么?”
  “在下孤孑一人,一身之外无长物,兼且身有残疾,时时受乡里嘲弄,所以……呃,打算在外边混混,找碗饭吃!”
  “我看不必了,你先带路,领我到出事地点,然后我替你寻个安身立命之处,省了劳碌奔波,你看如何?”
  “这……小姐的好意心领了!”
  “要不事完之后,给你些金银,作小买卖维生?”
  “谢谢,那位公子,已赏了在下不小的一笔。”
  “你不愿带路吗?”
  “非是不愿,在下已发了誓不再回头。”
  “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
  朱昶断然道:“小姐即使杀了在下,在下也愿违背自己的誓言。”宫妆少女神色为之一变。
  沙尘扬处,四骑黑马,疾驰而至,赫然是四名“黑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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