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长相思
2024-07-28  作者:伴霞楼主  来源:伴霞楼主作品集  点击:

  且不说三人离开灵云寺,前往秦岭之事,再说铁若兰那夜负气北走,真是柔肠寸断,此时她已一切绝望,惟一使她还想活着,便是父仇未报,明知自己不是秦岭双魔敌手,但一个伤心人,哪还有许多顾忌,心想:“我为负心人而死,反而留下不孝之名,倒不如去秦岭死在双魔手中,仇虽然报不得,总算我是为报父仇而死,死也才瞑目。”
  一个人在一切失望,伤心到了极点之时,常常有孤注一掷的想法,铁若兰不惜以女儿清白之身,献给了阮天铎,固然是爱,但心中何尝不是想阮天铎助她去报父仇,哪知偏听到阮天铎说出“不是他心愿的”这句话来,不但伤了自尊心,何殊说她淫贱成性,是以色身诱人,一个女儿家,本已到了家破无依,现在自己心中人竟说出这种话来,那份伤心,便不用说了,那还不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追云叟虽将她追上,她是一万个不肯见阮天铎,后来还是追云叟千劝万劝,才同意以百日为期,等追云叟到了,再去找秦岭双魔算账。
  一个人含愤疾奔,连心爱的青花马也不要了,一口气奔到余姚,才想起一天未进饮食,这时天已傍晚,见有一家客店,便招呼伙计,要了一个房间。
  在房中略为休养,又叫伙计送了饭食,等到肚子饱了,精神恢复了许多,人也镇定下来,这才想起,身边未带分文,不但前行不得,连今夜店饭钱,便无法应付。
  这一想起无钱,心下顿又急了,暗忖:“这怎么好啊!常言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此去秦岭千里迢迢,我怎么能走!”不由一个人坐在房中发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伙计的声音,道:“铁姑娘睡了么?”
  铁若兰骇了一跳,以为伙计是结算店饭钱来了,饶她武功了得,此时连伙计的声音,也使她心跳,不知怎么办?但又不能不开门,犹豫好一阵,只得硬着头皮道:“伙计的,有事么?”
  那伙计的声音说道:“有人给姑娘送一个包裹来,叫我交给姑娘!”
  铁若兰听说不是结算店饭钱,紧张心情先就松弛下来,但一听有人送包裹,顿又一怔,心说:“难道那冤家?不!那负心人追来了么?不然,此地我一个人也不识,谁会送包裹来?我才不见他啦!”
  心在说不见他,但不知为何,不由起身走到门边,先从门缝中张了一张,见门外只是伙计一人,手中捧着一个包裹。心中又有些失望似的,伸手开了门,问道:“伙计,是什么人送来的?”
  伙计的一怔,心说:“这不怪么子若非你相识的人,谁会给你送包裹来!”
  脸上却堆着笑道:“是一个小孩子,他说姑娘在鄞县走时忘了,所以特地赶来送来,还说,他们打头里走啦,在前面再与姑娘相见。”
  铁若兰不由又问道:“是不是另外还有个书生打扮的人在一道。”
  伙计的眨眨眼道:“没有呀!”其实心里在暗笑,“我说怎么着,一个大姑娘单身上路,连行李也没带,敢情是两小口拌了嘴,负气跑的呀!”
  铁若兰虽是猜出送包裹是裴骅,但听阮天铎没来,那还用说,必是他并未追赶自己,已与胡锦雯一道走了。
  恁地一想,恍如有人当头一棒,身子几乎摇摇欲倒,连忙伸手扶着门槛,泪水跟着夺眶而出。
  伙计一看,便认为猜对了,才想要劝两句,铁若兰突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骇得伙计忘记她是女人,伸手便要去扶,铁若兰已几个踉跄,退到了床边,两眼发直,一对银牙,咬得格格直响。
  伙计的倒是好心肠,快步走进房去,将包裹给她放在桌上道:“姑娘,看你气成这个样子,其实两口儿吵架是常事,说不定等一会,你那相公便会寻来……”
  哪知铁若兰一声娇喝,伙计的才在一怔,脸上早脆生生捱了两个耳光括子,而且还打得不轻。
  伙计的啊哟一声,伸手一摸,手上全是鲜血,两颊立时红肿起来。
  这一声啊哟,铁若兰这才知道自己打了人,神智已恢复过来,倒有些自责,忙道:“伙计,我是气极啦!才错打了你,你别生气啊!明儿走时,我会多给银两!”
  伙计的本来要嚷,一则人家认了错,二则她还要多给银子,适才那包袱中,沉甸甸的,这叫做钱能通神,痛也忘了,苦着脸咿唔了两声,自认晦气的走了。
  铁若兰等伙计走后,又望着包袱出神,却见并不是自己那个包裹,匆忙打开一看,果然包裹中是一些女人衣物,另外有二百多两银子,暗想:“追云叟老前辈,倒是想得周到,这一来,便不愁没钱了。”
  第二天,铁若兰买了一匹好马,一人一骑,直奔秦岭。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这一天,已经人了陕西境内,在商南落了店。
  这商南去秦岭已是不远,过了前面商县,便是“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涌蓝关马不前”的蓝关了,铁若兰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她本与追云叟相约在秦岭相见,明知他们走在前头,一路来却未追上,计算日子,离百日之期,尚有两月,心说:“难道这两个月的时间,我便呆呆的等他们么?”
  心中打不定主意,蓦听店外两声马嘶,跟着有人哈哈一笑道:“是这儿了,咱们也落店吧?”
  只听另外一人也打着哈哈道:“这趟差使可真苦,好得咱们没断了线,到了家门口,便不怕她飞去了。”
  铁若兰心中一惊,听语气,这两人是在跟踪什么人?忽想起:“这不是就到秦岭了么?他们说到了家门口,莫非是秦岭双魔的手下,他们跟踪的便是我?”
  铁若兰虽是武功不错,以前全是与阮天铎在一道,遇事全不放在上,而今一个人深入虎穴,而且敌踪已现,倒觉有点心慌起来,刷地一声,拔出长剑,从门隙中向外看,果见走进两个獐头鼠目的汉子,背上背有兵器,正打门前过去。
  前面那汉子又说道:“老三,咱们可得小心点,虽是在家门口,那老儿最难缠,若是被他发觉我们在跟踪,凭我们两人,准料理不下来。”
  后面汉子也说道:“何尝不是,那小妞儿也是朵带刺的攻瑰花儿,不是我泄气,只怕对付那小妞儿我们也不成,我看,还是赶快给山上送信才对!”两人说着,已进了斜对面一间客房。
  铁若兰吁了一口气,才知两人虽是秦岭之人,追踪的可不是自己,但却想不出那一老一小是谁?准知不是追云叟和裴骅。
  忙又退回桌边,倚剑凝思,就在此时,店外又响起一个清脆声音道:“爹,我们就住这间店么?”
  这声音好熟,铁若兰尚未想出,一个苍老声音笑道:“当然住这间店,人家不是先到了么?”
  铁若兰突然想起,这不是云中鹤父女么?敢情他们也来了。
  真是他乡遇故知,铁若兰心花怒放,此时出去,又怕被那两人发觉。
  早听裘隐娘娇笑道:“依我,早就做翻算了,偏是不肯……”
  话未说完,云中鹤忙截着喝道:“看你又多话了,我怎么吩咐你来着!”
  父女一边说,边走进院来,铁若兰一看,那父女两人,仍是在京中那样子,连忙将门半开,向裘隐娘招招手。
  裘隐娘一眼瞥着铁若兰,才要嚷,铁若兰忙又摇手,向对面指了一下,这小姑娘倒是机警不过,一闪身便进了铁若兰房间。
  裘天龙见是铁若兰,微微一点首,便选了隔壁一间空房住下。
  这就是铁若兰江湖历练不够之处,既是不要裘隐娘出声,免得那两个秦岭爪牙发现自己,难道隐娘扑入她房中,人家不会看见么?两个女孩儿不懂,难道云中鹤裘天龙,是成名的老江湖,也不懂么?
  其实这两个狗腿子,在秦岭不过是打打旗,跑跑腿的三四流角色,裘天龙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要是棘手,裘天龙早就不让他们跟了这些天,他可另有一种想法,早知自己此番回到子午镇,说什么也逃不出双魔耳目,既然如此,倒不如明着回去,还有一宗好处,让这些腿子盯着自己,必会疏忽了铁若兰和河朔二矮等人,倒不失为将计就计的上策,是以,一路行来,反而故意与那两人,若即若离,许多次,偏与两人故意落在一个店中,这一来,不是那两人在跟踪他们父女,而是他在监视两人了。
  他骤然一见铁若兰在此,知道无法避开两入耳目,却反而大大方方让隐娘去与她相见,老英雄心中已打定主意:“已经到了秦岭啦!这两人今夜可不能再放过!”
  老英雄略为盥洗,裘隐娘已喜孜孜回来,云中鹤附耳说了两句,那裘隐娘展眉一笑,好像称心已极,道:“这才对啊!那么我去要铁姐姐过来。”
  既是决心诛戮二人,便亦不用顾虑什么,裘隐娘早又蹦蹦跳跳的跑过房去,将她爹的话低低说了,铁若兰展眉一笑,她倒不是为要诛戮两个秦岭之人而笑,而是适才裘隐娘将那日阮天铎追踪自己的焦急之情,及以后与追云叟相约,以百日为期,前来秦岭助自己报仇之事的经过道来,这一来,铁若兰顿又心中活动起来,心情一舒,那笑靥便自然浮上双颊。
  铁若兰低笑道:“好妹妹,咱们今夜一人一个好不好!”
  裘隐娘点点头!
  两人这才牵着手出房,虽然对面窗上四个眼睛在骨碌碌乱转,两人装做不见,走进云中鹤房中去了。
  对面房中两人,死在临头,还不自觉,铁若兰因是心中开朗之故,更显得艳光照人,两个贼子虽觉这女人突然现身得蹊跷,常言道色令智昏,一个汉子一耸肩头,撞向旁边一人道:“喂!老三,看见没有,这娘们真俊,要是陪我睡一夜,我死也瞑目。”
  另一人咽了一口口水,道:“嘿!这种娇娘,在秦岭地区,当真少见,要是……嘿嘿,那多美。”
  先前那人突然眉峰一皱,道:“老三,咱们得先想个法儿,将那老家伙干掉,那时不是你我弟兄,便一人一个,干她一个痛快。”
  旁边一人听得正对心意,道:“是啊!再往前去,便是咱们秦岭了,只要接应的人一到,那还有咱们弟兄的份。”说时,伸手一拍大腿又道:“咱们今夜就动手,我这儿不是有夜来香么?凭这个,咱们还有不手到擒来的么?”
  两个人想得可美,对面房中的三人,除了眼角儿注意他们房门,怕溜走外,全未将两人放在心上,倒是絮絮不休的谈着京中一别之事。
  不久工夫,天已黑了,伙计的早掌上灯来,云中鹤故意将窗门全开着,只听那两人正在吩咐伙计要酒要菜,知道他们今夜不会溜走,三人同时会心微笑。
  云中鹤也咐咐伙计送了菜到房中来,吃吃谈谈,不觉已是二鼓,却听对面二人,仍在猜拳赌酒,好像心中乐极。
  常言道乐极能生悲,是千古不移真理,两人虽在吃酒,也不时留心对房,一会工夫,只听裘隐娘道:“爹,我与铁姐姐去隔壁睡啦,你也得早些睡啊!明天不是要赶去子午镇么?”。
  裘天龙哈哈一笑道:“好!你们去睡吧!我也要睡啦!这些天来赶路赶得太乏了,门窗可得小心点!”
  裘隐娘笑得像画眉似的,又道:“爹,我的家伙在你那床头上啊!睡时给我包在包裹里,别明儿走时忘啦!”
  脆声笑中,两人嘻嘻哈哈走出房来,还故意在院中站着,那裘隐娘笑道:“姐姐,明天还要赶好些路啦!今天咱们得好好睡一觉!”
  铁若兰故意显得酒醉的样子,道:“妹妹,都是你不好,看!把我灌醉啦!只怕啊!倒上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对面房中两个汉子,听得心花儿怒放,老三先向对面人一挤眼,道:“二哥,你听见么?这真是天作奇缘!”
  那位老二忙一使眼色,要他噤声,也故意哈哈笑道:“老三,我可不能喝了,再喝,只怕明儿太阳晒着屁股也不知道。”
  老三的笑道:“不成!咱们还有一壶酒未喝完,醉就醉个痛快,咱们哥儿俩,今天可是好日子。”
  铁若兰几乎噗嗤笑出声来,心道:“是啊!今儿个正是你们的好日子到啦!”
  裘隐娘抿嘴一笑,两人才走回房去,一会工夫,两间房灯光全熄,似是三人全都就了寝。
  两个汉子见灯光熄了,才停止饮酒,拾掇停当,也吹灯静坐,不多久,街上已传来三鼓,房中旅客全睡了,连伙计的也在店堂中酣声四起。
  那老二先向窗外瞧了一阵,悄声道:“老三,是时候啦!”
  老三当先轻轻拉开房门,探头瞧了一下,晃身闪出门外。
  老二的跟着闪出,但两人全知云中鹤是老江湖,不敢大意,隔着天井一听,云中鹤房里有酣声传出,确实已经睡熟,胆子才大了一点。
  同时垫着足尖,轻轻走过天井,老三一打手式,两人便站个背靠背。
  老三早从豹皮囊中,摸出一个乌黑发光形似白鹤的东西,将鹤嘴儿插入窗纸,然后在鹤肚子面拉了两下,鹤翅使不断扇动,火星一闪,那鹤嘴上便喷出一线白烟,约莫有半盏热茶时间,才钭嘴轻轻拔出,果然一会工夫,那房中的云中鹤便打了一个喷嚏,两人相视一笑,身形一晃,又到了铁若兰窗下。
  仍是如法泡制,跟着房中也传出轻脆两声喷嚏声,这一来,两人胆子也大了,竟低声说起话来。
  老二的一紧手中朴刀,道:“老三,你先去料理那老头子,我在外给你寻风!”
  老三应了一声,才走得两步,忽然心中一动道:“不成?我费了手脚,倒先让你去按好的拣,我可没那么傻?”
  回身又走到窗下,道:“还是你去吧!我来寻风!”
  老二一怔,道:“怎么?你不听指挥?”
  老三面孔一板道:“这是咱们的私事,可不能打官话!”
  老二见他要翻脸,不由着急起来,笑道:“你鬼心眼真多,怕我拣了好的对不对,这么办,咱们听天安排。”说时,从怀中摸出两个铜钱,又道:“猜不中的要那小妞儿,猜中的,便睡那大姑娘。”
  老三一想:“也对,这事可争不得,店中这些客人,吵醒了大家全落空。”当下道:“对!就这么办!”
  老二在怀中摸索一阵,伸出拳头道:“你猜?”
  老三眨了眨眼,道:“是双!”
  老二张嘴要笑,忽又忍着道:“你输了!”一伸掌,果然掌心只有一个铜钱。
  老三没由来的好气,瞪了老二一眼,道:“真晦气!对不起!我要先进去啦!”
  也许是他气了,手中刀已插入窗缝,咔嚓轻响,窗栓便被削断,此时真是色胆包天,伸手一推,人便跟身纵入。
  老二见他进去了,怕他不守信用,拣好的选了,哪还管那隔壁的云中鹤,也是跟身掠入。
  窗门一开,月光跟着斜映进来,两人一看,罗帐中,被儿高高耸起,心说:“这两个娘们可怪,睡觉还要朦头。”
  两人同时伸刀,挑罗帐,那老三却道:“这么着,把你的抱回房去乐,我留在这儿!”
  老二本来不肯,但一想:“好的归了我,说不得我让他点儿!”应道:“好,就这么办。”说时左手倏伸,将锦衾蓦然掀开,正想各抱一个,哪知两人同时蓦向后退,望着那枕儿被儿,惊得发怔,床上哪有什么美娇娘?
  就在一惊之时,两人膝头上突然被人戳了一下,这才知道不对,想掠身飞出,那知脚才一用力,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同时软瘫的坐在地上。
  人才坐地,那床后冷笑声中,早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须发斑白的云中鹤裘天龙。
  两人虽被点了软穴,却是清醒明白,心说:“完啦!中了这老的道儿了。”
  云中鹤目露凶光,喝道:“好狗才,照子也不放亮一点,这是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老夫。”
  前面说过,这两人不过秦岭三四流脚色,哪是什么英雄好汉,一见被人擒着,便知性命不保,想要出声求饶,云中鹤哪容他们出声,出手如电,早又点了哑穴。
  这时,窗上人影一闪,裘隐娘和铁若兰双双飞人,云中鹤哼了一声,一手抓起一人,像似提小鸡般,道:“走!别污了人家的地,到外面宰去!”
  三条人影,倏又穿窗而去,店后不远,便是一个土坡,到了一片林中,云中鹤猛将两人向地上一抛,隐娘和若兰双剑齐出,登时血溅五尺,连哼也没哼一声。
  诛了两人,三人正要回身,蓦听树梢上有人嚷道:“杀人偿命,你们可别想跑!”
  云中鹤霍地一惊,双袖一抖,一鹤冲天,直向树上扑去,哪知那边树上一个童声嚷道:“要我不嚷,除非请我们喝一坛酒。”
  这一下,云中鹤听出了,正是那个小滑头裴骅的声音,不消说,先前那人,必是追云叟了,故才飘身落地,哈哈笑道:“行!这东道应该我请。”
  石中鹤听出,裘隐娘和铁若兰也已听出,铁若兰因他旅途送银之事,对裴骅不由多了一份感情,忙喊道:“裴弟弟,快下来,怎么你在这里?”
  裘隐娘本与裴骅其是投缘,他们父女曾和追云叟师徒同路了十来天,后来还是追云叟道:“老儿,咱走在一起可不行,秦岭那些魔崽子必有许多耳报神在秦岭一带,若然见我们一道,必会料出是冲着他们去的,这么着,你们明里走,我和骅儿在暗中,大家有个照应,假或有人盯你们的梢,我们便可反盯着他们,这跟用兵一样,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在那子午镇见,你说行不行?”
  云中鹤一听岂是有理,忙道:“师叔说得是,明儿起,我们便先走!”
  第二天,四人便分成两下起,那裴骅虽是调皮捣蛋,独对裘隐娘可百依百顺,终日姐姐不离口,而今要分开走,心中甚是不愿,别看裴骅对追云叟随随便便,但正经起来,他也不敢违拗,只得哭丧着脸,看着他们父女先走了。
  追云叟一料就中,果然有人盯着他们父女,真叫做螳螂在前,黄雀在后,这一对师徒,反将两人盯着,这追云叟眼最识货,一看只是二个不打起眼的角色,也就懒得管他们,心说:“这俩猴儿崽子,真是活得不耐烦,到子午镇时,得好好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虽然这两人武功有限,没放在追云叟眼里,裴骅可就不同,因为他时常听着这两人口中不干不净的说裘隐娘,早就恨不得将他们宰了出气,一方面仍是不放心,所以凡是打尖宿店,总缠着追云叟夜间来看一次。
  今夜他们来,正看见两人鬼鬼崇崇在做手脚,依着裴骅,当时便要出手,追云叟却骂道:“猴鬼崽子,你忙什么?等下有好戏你瞧啦!”
  原来追云叟一听云中鹤喷嚏声,是清醒白醒打出来的,便知他们要使两人上当,随后两人在猜单双时,已见云中鹤父女和铁若兰三人,已翻上后面房坡,裴骅就是一乐,道:“师傅,那是铁姑姑吧!”
  小滑头果然不响了,一会工夫,云中鹤又翻身跳下,那铁若兰和裘隐娘却伏在房坡上。
  等到云中鹤将两人挟出,向店后奔去,他们师徒也跟在后面,见她们杀了两人,这才出声相戏。
  裘隐娘一听是裴骅声音,也喜孜孜的喊道:“下来啊!躲在树上怎地?”
  哪知两人话声才落,蓦听远处一声厉啸,向林中奔来,追云叟站得高,看得远,早嚷道:“老儿,快走,目前别让他们发觉是你干的!”
  铁若兰知道来的是秦岭中人,银牙一咬道:“杀一个,少一个,怕他怎地?”
  云中鹤忙劝道:“师叔说得对,我们的人手未齐,还是别打草惊蛇,快走,我们回店去。”
  裘隐娘挽着铁若兰道:“姐姐,当真不必忙在一时,走吧!”
  这时那啸声离林子不过里许,三人身形一动,几个起落,借林子隐着身形,绕着向城中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便西奔镇安,这地方已是秦岭双魔手下人物出没之所,再西,过了宁陕,便是子午镇了,天才中午,三人便到了镇安县城。
  这地区,云中鹤最是熟悉不过,差不多的客店,全与秦岭有往来,不但行路小心,连打尖也在注意,所以并不入城,带二人绕城而走,仅在西门外一家小饭店吃了午餐,便又上路。
  但赶到宁陕,已是天黑了,云中鹤略一划算,还是在城外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
  这小客店全是脚夫苦力投宿之所,武林人物,谁会住这种小店,三人看好房间,门不出,连店中饮食也不敢吃,便命裘隐娘到街上去买现成食物充饿。
  此地已等于是裘隐娘故乡,离乡数载,倒有一种亲切之感,裘隐娘是黄毛丫头时离开,此时已长得婷婷玉立,虽然这城中也有一些故旧,但谁还认得她便是裘天龙之女,裘隐娘虽然也碰见了熟人,为了避开双魔耳目,也不去招呼。
  她买了一大包食物及水果,回到店中,大家闭门吃了,云中鹤当下吩咐道:“你们千万别再出去,我连夜去子午镇一趟,无安排一个隐秘落脚之处,此地,双魔耳目众多,时机未至,不宜妄动。”
  两人点首应了,云中鹤略一拾掇,便迳自走了。
  铁若兰见云中鹤怕得这般,心中大不为然,但又知他们三人,加上追云叟和裴骅,全不是双魔敌手,只得忍着,低声向裘隐娘道:“妹妹,我们要躲这些天么?”
  裘隐娘笑道:“是啊!不等姐夫来,怎么约了百日为期的呀!”
  铁若兰知道指的是阮天铎,不由又勾起往事,叹口气道:“我倒真希望她们别来,我还有什么脸与她们相见!”
  裘隐娘道:“姐姐,你也想开些,而今是报仇第一,其实姐夫对你并未负情,你不知道啦!那天他急得什么似的追你,若非师叔要他去神山请圣手伽蓝和那位胡姐来相助,只怕他会追到这秦岭来呢?这时你恨他,要是见了,只怕那时便会将我这个妹妹忘了。”说完,抿嘴一笑。
  铁若兰脸上一红,不由又春心荡漾起来,想起杭州客店中那番恩情,顿又觉得阮天铎并非负情之人,只是,要是他一人前来,也还罢了,而今与薛云娘和胡锦雯前来,她心中不是恨,是妒,心想:“这时,他们在路上,必是亲热得很啊!恐怕他早已把我忘啦!”
  女人家别样事全得开,唯独这个妒字,是永远解不开的,一想到他们亲亲热热,不由冷笑道:“谁稀罕她们来了,再说胡锦雯那点本事,也比我强不了多少,我就不信,跟百了神尼这几天,能好到哪里去。”
  裘隐娘年青,尚不懂得情人眼中挟不得沙子之事,笑道:“听师叔祖说,非她们前来,我们全不成啦!”
  哪知这句话,又将铁若兰激动了,哼了一声,心中暗想:“她们有什么了不起,你们都怕双魔,我偏要单独去斗斗他们,就是死,我也要为爹争这口气。”
  裘隐娘知她是这般想法,见她不做声,又笑道:“姐姐,我看你跟姐夫这气也别赌了,姐夫既与那位薛姑娘有约在先,你们三口儿就好好的在一起不成么?要是我……”
  她是说溜了嘴,话说到此,才知不对,羞得脸上像红纸。
  铁若兰噗嗤一笑,道:“好呀!他来了,我给他说去,连你也一起嫁给他!”
  裘隐娘更是心头小鹿乱撞,一扭腰肢道:“姐姐,我不来啦,你拿我开心!”
  两人谈谈笑笑,天已不早,也不知何时睡着了,忽然窗格轻响,两人一惊而醒,见云中鹤已站在房中,道:“快起来,我们连夜去子午镇,以免白天被人发觉。”
  两女连忙起身,云中鹤留下银两,悄悄去店后马篷下牵出马来,由后门上,衔枚疾走,直奔子午镇去了。
  这子午镇,本是裘天龙的故乡,自然亲故不少,他与秦岭双魔发生过节,是在终南山中的练武居处,因为算着时间还早,若去终南山,难免不被敌人发觉,去子午镇,到底是人烟稠密之地,只要深居简出,便可隐秘一时,是以,裘天龙连夜到了子午镇,一想,住亲戚家还是不行,万一被秦岭双魔发觉了,岂不连累他们,最后他想起镇外有一座关帝庙,庙中是一个又聋又哑的和尚,那儿有一个后院,平素锁着没人住,只有住在那儿,倒还隐秘。
  这才去向那和尚比手划脚谈了半天,先给了一些银子,又奔回宁陕催她们连夜前往。
  也不过天才拂晓,三人已到了庙中,便在庙中后院安顿下来。
  裘天龙趁天早人少,又赶去镇上,买了几套衣服和应用之物,回来又催着两位姑娘换了村姑装束,自己也打扮成乡间老农的样子,一顶破毡帽压在眉际,谁也看不出他便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云中鹤。
  一住十来天,倒是相安无事,裘天龙白天不时出去走走,一方面打听秦岭双魔情形,一方面是想访河朔二矮是否到了子午镇。
  裘隐娘陪着铁若兰,除了在庙附近散散步,便是在院中谈些武术的事情解闷,但铁若兰心中仍在计划着独探秦岭之事,故与裘隐娘闲谈中,已将秦岭情形,问了一个大概,只是有裘隐娘日夜陪着,子午镇去秦岭尚有两天路程,又无法偷着前往,心中好生焦急。
  这一天,云中鹤由外面回来,向裘隐娘道:“隐娘,河朔二矮已到了终南山了,我们明日便得入山,现离百日之期已近,只怕这两天阮老弟也会到了,快收拾好,我们晚间即得动身。”
  铁若兰听了,心中好生欢喜,暗忖:“终南山离秦岭最近,一夜便可来回,我若不单独前去闹他两次,等她们来了,真说我铁若兰没用。”
  当下喜孜孜的帮着裘隐娘收拾一切,二更过后,三人便上了路。
  那云中鹤练武之处,本在终南山中,云中鹤一回子午镇,便在原来山中居处雇人前往盖了几间茅屋,准备了不少饮食用物,天还未亮,已到了居处,因要准备接待河朔二矮前来,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果然,第二天下午那追云叟与小滑头裴骅当先找来,哪知追云叟才坐下,便是吹胡子,瞪眼珠的骂道:“老儿,你那师傅可不是东西,比我先走一天,到现在还没影子,这方圆一百里以内,害得我全找过了,就是不见那矮冬瓜,这事本来是你的么?他倒是不着急似的!”
  云中鹤只得陪笑道:“师叔,你老人家别急,师傅他老人家准会来的,我已与师叔准备有数坛美酒,师叔你先歇着,现今离百日之期,不是还有几天么?”
  追云叟一听有酒,气也散了,早又哈哈笑道:“老儿,到底还是你好,就知道我老人家贪这杯中物,即有好酒,快拿来我老人家解馋。”
  云中鹤忙吩咐隐娘去取酒作菜,好在全都现成,那追云叟一杯在手,好像恁甚事也忘了。
  铁若兰趁机将裴骅唤出屋外,道:“小弟弟,我们先去秦岭看看,你怕不怕?”
  裴骅无事尚且找事,铁若兰这一问,那不正中下怀,眉儿一挑,鼻头儿一皱,道:“好哇!我怕什么?咱们先去瞧瞧,看看那双魔居处,可真是龙潭虎穴?”
  铁若兰又道:“可是我们得偷着去,不能让你师傅知道,若、先告诉了他,我们准去不成!”
  小滑头嘻嘻一笑,突又猛将头儿乱摇道:“这可不成,我若-同你去了,有人要打断我的腿的。”
  铁若兰见他突又变了,嘴儿一嘟道:“你师傅能管得住你么?你别骗人,准是你心内怕了,所以不敢去!”
  那知裴骅仍摇头道:“我不是怕,也不是说师傅?”
  铁若兰可就诧异了,道:“你说的是谁啊?”
  裴骅抢扮了一个鬼脸道:“我说的是那个名震江湖,在张垣技压群雄的阮大侠呀!”
  铁若兰不由又好气来,道:“呸!我道你是怕师傅,原来是他,他凭什么管你了?要是他真管你,别怕!有我啦!”
  小滑头又故意说道:“要是他同来的圣手伽蓝和红衣女侠打我,你也能给我撑腰么?”
  铁若兰一听裴骅提到薛云娘和胡锦雯,气可更大了,啐了一口,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她们又凭什么管你了,平素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怕她们!别给你师傅丢人现眼了。”
  裴骅小眼珠儿一转道:“你不知啊!那薛胡两位姑娘,本事可大得紧,老远的用指尖儿一指,便能点人穴道,还有……还有,还会飞剑伤人啦!听阮叔叔说,那是什么驭气飞剑,别人我不怕,这两位我可怕得紧!”
  铁若兰哪知裴骅是在故意气她,连脸也气青了,恨恨的一跺脚道:“小鬼,你别再说啦,原来你真没出息,你不去算啦!今夜我一人去!”
  小滑头突然口气又转了,道:“你要我陪你去也行,可是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不答应?”
  铁若兰道:“谁稀罕你去了,不去拉倒!”
  裴骅一听要僵,忙又陪笑道:“说来是条件,其实啊!还是你们的事,只要阮叔叔来,你别跟他闹别扭,也别跟薛胡两位闹气,你们一和气,嘻嘻!她们准不会打我,你看成不成?”
  铁若兰一听,原来这小鬼人小心大,居然在当和事佬,不由噗嗤笑了,道:“小鬼!我们的事,你别管,我可没要她们来帮忙,报仇是我的事,谁要她们来了,哼!别认为我不成!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她们来到以前,我要先去,你去不去随你,我今夜可准去。”
  说时一扭腰,便要走!
  裴骅一见真说僵了,其实这小鬼也想先去瞧瞧,忙将铁若兰喊着:“好!我陪你去,可是我们只是先去看,你别真去惹那双魔了,不然,阮叔叔和师傅,准得骂我!”
  铁若兰一听他答应了,才回嗔作喜道:“晚上你借故溜出来,我在这外面等你,只是啊!千万别说出,连裘姑娘也别告诉!”
  裴骅点头应了,两人才转身进屋。
  只听这追云叟哈哈笑道:“老儿,我说你那师傅不是东西,你可别生气,岂实那矮冬瓜真岂有此理,我赶来给他助阵,他却躲着不见人,你道怎么着!大约他是不稀罕我糟老头儿,好啦!我吃喝完了就走,让人家瞧不在眼里,算哪们回事?”
  云中鹤知道他们二人见面准吵嘴,背后总是互骂惯了,追云叟千里迢迢赶来,哪会真走。
  当下笑道:“师叔,哪里的话,师傅必是在途中有事耽搁,所以迟来了,哪会不见你老人家呢?吃酒吧,我为你老人家准备这些酒,若是走了,谁吃?”
  追云叟细眼一翻,道:“老儿,好哇,你转着弯儿骂我酒囊饭袋,就是为吃酒才来的么?我老人家再穷,我这小徒弟还孝顺,白花花银子,黄澄澄金子,他都能骗得来,有了他,这吃喝总还成,猴儿崽子,你说对不对?”
  小滑头裴骅耸着鼻头儿一乐,道:“师傅,骗人我准会,可是你老人家教的呀!强将手下无弱兵,骗酒饭吃还成!”
  铁若兰抿嘴一笑,道:“老前辈,你给我送的路费,也是骗来的么?”
  追云叟一拍桌子道:“老儿,你听清了,我们师徒本事怎样?不但能自愿吃喝,还能为别人想办法,你敢小视我没钱买酒吃?”
  追云叟口虽嚷嚷,却一杯一杯的向口中灌,这时不过申时附近,但追云叟好像恁甚事也忘了,直吃到天黑,而且还醉了,竟伏在桌上睡着了。
  石中鹤这才将他扶到房中睡下,自己不敢大意,不时在屋前屋后巡视,生怕秦岭之人前去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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