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马踏落花游何处

2024-07-28  作者：伴霞楼主  来源：伴霞楼主作品集  点击：

　　鸡鸣五鼓，曙色浸窗。
　　柳青由朦胧中醒来，惊得蓦向四下张望。怪，自己睡在一间简单房舍，看陈设，似是一家客店。
　　他清楚记得，自己被白芷及四个老者长剑围困时，突遭飞云秀土用弹墨成珠绝技，点了自己的穴道，自忖必死，怎地自己又高卧在一家客店中。
　　侧耳一听，邻房中客人纷纷起身，他蓦地坐起，自己穴道已解，连轻伤也没一点，心中十分怪异，不知是怎么回事。
　　但正当他心中好生怪异时，匆匆瞥见枕下露出乌金软剑的剑柄，心说：“怪啊！这柄剑分明还了白芷，怎地连剑也送回？”
　　正自发怔，忽听房门一响，有人推门走入。
　　柳青抬头一看，竟不是伙计，而是一个垂发女婢，手中端着一只热腾腾的小碗，一见柳青醒着，娇然一笑，道：“少侠，你醒来啦！”
　　柳青先是一怔，忙由床上下地，向那少女道：“姑娘是谁？”
　　女婢嫣然一笑，道：“先喝这个吧！放心，碗中没毒就是。”
　　柳青闻着碗中散发出阵阵微带苦涩的清香之气，大约是一碗参汤。
　　女婢将碗放在床前小桌上，自己退到窗前桌边坐下用右手支颐，一脸天真的神态，瞅着柳青微笑。
　　柳青仔细打量女婢一眼，心中着实纳闷，但有一点他明白，自己之所以安然来此，必与这少女有关。
　　当下向女婢抱拳道：“在下在飞云庄遇困，可是姑娘相救？”
　　女婢抿嘴一笑，道：“唔，是我救你的！”
　　柳青道：“只是姑娘一个人？”
　　女婢抿抿嘴，笑道：“你不相信，我打得羸那些人么？”
　　柳青还有些不信，一个天真无邪，娇憨可爱的少女，怎会从飞云庄将自己救出的？
　　女婢咯咯一笑，道：“告诉你，我根本没跟他们打，而且我还要他们乖乖的送你回这店来的！”
　　这一说，更把柳青说糊涂了，又拱手道：“姑娘尊姓大名？”
　　女婢咯咯一笑，缓缓自桌边站起，伸手一掠鬓发，道：“告诉你罢！免得你疑神疑鬼，我叫莺儿，是我们小姐派我来的！”
　　“小姐？”
　　“唔！我们小姐跟我说，要我好好跟着你，不许别人欺负你，你一入飞云庄，我便跟了进去，用方法一吓唬，他们便怕啦。”
　　柳青道：“姑娘的小姐是谁？”
　　“咦！你不知道？”
　　“可是天狐庄的雯姑娘？”
　　“对啦！正是筱雯小姐！”
　　“雯姑娘可来了？”
　　“咦！不是她送你出来的么？你不知道，为了你，现在她不敢回去啦。”
　　柳青一怔道：“为什么？”
　　莺儿小嘴一嘟道：“你还问呢？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她悄悄地送你出来，哼！你可有的是苦吃！你去打听，凡是触怒了老夫人的人，能留下命来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唉！现在她也不敢回去了，不知怎么办？”
　　莺儿说到这里，眼圈儿一红，几乎流下泪来。
　　柳青轻轻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好，才害得你们小姐如此，请问姑娘，你们小姐在什么地方？”
　　莺儿鼓着双腮揺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只有她能来找我，我却不知道哪里去找她！啊呀！你看，参汤快冷啦！快喝吧！”
　　说完，跑到床边，将参汤端起，送到柳青手中。
　　柳青接过参汤，沉呤不语。
　　莺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他脸上不断的转动，道：“你想见她么？等她跟我们相见时，我跟她说！”
　　柳青道：“我要谢谢她救我，而且还有几句话要跟她说！”
　　莺儿道：“说什么啊？”
　　柳青道：“她一定在生气！”
　　“是啊！”莺儿小嘴一嘟道：“她好生气啊！有时还眼圈儿红红的，好像受了谁的气一样，我问她又不说！”
　　柳青听得好生难过，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昨夜伤了她的自尊心，一个女孩儿家，被人当面拒婚，自然会难过的，而且像她那样出身和有着一身上乘武学的姑娘，自然更不用说了。
　　莺儿道：“快喝啊，汤冷啦！小姐说那天你负伤恶斗那四人，用力过度，要好好的调息，所以吩咐我每天早晨喂一碗参汤给你吃！”
　　柳青听得更是感动，但虽是如此，他并不失悔，因为天狐过去在武林中的名声实在不好，他若答应这件婚事，将来会遭武林中人背地物议。
　　柳青想了一想，将碗中参汤碣了，道：“我已完全好了，以后我小心一些，不会被人欺负的，姑娘还是去侍候你们小姐吧！”
　　莺儿摇摇头道：“不成啊！小姐没叫我离开你，我若走了，她会骂我的！”
　　柳青现在算是揭开了一个谜，伙计说送自己来的是个英俊少年，果然就是筱雯姑娘乔装。
　　但证实了这件事，另一个疑问又在心中产生，她现在既然不回天狐庄，在外面做些什么？万一因自己之故，愤而在外胡作非为，不但毁了她，也将给武林带来不幸。
　　当下又问道：“难道姑娘对小姐的行踪，就猜不出一点么？”
　　莺儿眼珠儿乌溜溜一转，道：“她可能去了庐陵！要找她，可以去那里试试！”
　　柳青点头道：“好！我这儿已没事，我们去庐陵找她！”
　　莺儿道：“那个白姑娘你不找了么！”
　　柳青摇摇头，叹口气道：“我还找她做什么？昨日若不是她，呌想那飞云庄还困不住在下。唉！”
　　莺儿抿嘴一笑道：“那个跟你动手的真是她？”
　　柳青道：“当然是她，只是在下还有点不明白，她何以突然变了，在下一番好意前去救她，想不到她反而信口雌黄，编出一番谎言，侮辱在下。”
　　莺儿噗嗤一笑道：“你没看错？”
　　柳青一听，朗朗星目，注视在她的脸上，脑中迅速回忆一下昨日的情景，他自信没看错，除了声音有点不同外，不但容貌一样，那凶霸霸的性儿，也一点不错。
　　当下又叹口气道：“在下自信错不了，唯一可疑的是她说话的声音，但那是她被追魂血剑震伤后，曾狂嘶乱嚷，可能声音哑了一些！难道姑娘发觉有什么蹊跷？”
　　莺儿微微一笑，道：“没有错就行了，我不过问问罢了，我也不知她是真是假。”
　　柳青觉出莺儿笑得有些异样，突然也心中生疑起来，蓦想起昨天在厅中，她不曾使用过她那标新立异的发辫上的招式，这一点当然可疑。
　　但莺儿又嫣然一笑，道：“别想这些了！你说要去找小姐，还去不去呢？”
　　柳青点点头，道：“当然要去，我是找她解释误会，而且劝她回家去，她虽然武功不错，但一个姑娘家化外流浪，总不是办法！”
　　“你在关心我们小姐，是不是？”
　　“我只是觉得应该如此！因为事情是因我而起！”
　　“唔！还算你有良心。”又抿嘴一笑，道：“那么你去庐陵碰碰运气吧！”
　　柳青道：“姑娘不去？”
　　“去呀！不过我不明着跟你一道。”
　　说完翩然惊鸿似地，一阵香气，闪出房去。
　　柳青呆呆地看着房门出神，想不到雯姑娘对自己用情竟如此之深，她这一负气出走，以她的一身所学，不知在武林中会惹出多少是非，万一她因羞愤偏激而任性起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眼前不知不觉幻出雯姑娘那羞怯娇弱的影子，而她那一对深遂而含情的眼波似正幽怨地看着自己，耳中也立即响起她那幽幽的声音道：“你真狠心！你等着瞧好了，哼！公孙筱雯是由人瞧不起的么？”
　　柳青霍然一惊，音容顿杳，向房门外一看，朝阳已斜斜地照在对面的客房的窗外，就这一会工夫，左右邻舍的客人，已经离去，客院中一片岑寂。
　　他长长叹息一声，回身将乌金软剑盘在衣底，缓缓走出屋去。
　　走出店堂，选了一张空桌坐下，要了饭菜，本来他不喜欢喝酒，大概是千头万绪之故，忽又吩咐伙计送了一壶，一个人自饮自斟自饮起来。
　　常言说：举杯浇愁愁更愁，几天工夫，柳青连番遭遇一些变故和怪事，三杯下肚，酒气上冲，心中的愁绪像一把乱丝，剪不断，理还乱，眼前的许多事，竟不知从哪一件事办起。
　　心事一多，酒也喝得最快，眨眼间，一壶酒已被喝光，竟又吩咐伙计再来了一壶。
　　正当他执起伙计送来的第二壶酒，向杯中斟酒瞬间，一斜醉眼，忽然瞥见一个衣衫敝旧的少年向店前走来，手中牵着一匹异常神骏全身雪白，但综毛赤红的马匹。
　　少年虽是衣衫破旧，却难掩他那如玉一般的丰神，一对朗朗星眸和齿白唇红，一看便知是一个落魄的王孙公子。
　　那少年走到店门口，向内张望了一眼，摇摇头，牵着马又向前走去，好像是腹中肌饿，而身边又缺乏银钱，是以望洋兴叹！
　　柳青此时酒已微熏，一点也不思索地站了起来，走到店门口，朗声道：“公子请留步！”
　　那少年闻声回头，向柳青看了一眼，道：“阁下可是跟我说话？”
　　柳青道：“正是，兄台贵姓？”
　　少年眉峰微皱，道：“我姓毛！”
　　柳青一听声音，不是本地人，便知自己料得没错，当下又抱拳道：“请公子恕在下冒昧，请入店一叙如何？”
　　少年苦笑一下，道：“可是我和兄台素陌平生……？”
　　柳青趁着酒意哈哈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一叙何妨？”
　　少年犹豫了一下，才勉强点头微笑道：“那么兄弟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青一见少年答应了，心中十分欢喜，忙吩咐伙计接过马去，礼让少年进店，与他对面而坐，又吩咐伙计添了酒菜。
　　少年看了柳青一眼，道：“兄台尊姓大名？”
　　柳青说了姓名，又问道：“毛兄台甫是……？”
　　“小字雨文！”
　　“啊！雨文兄！可是赴京赶考的！”
　　少年赧然点点头，低叹一声，道：“正因去京中赶考，路遇强人洗劫一空，连书童也被杀了。好得小弟坐骑甚健，仅以身免，因此落拓异乡，说来惭愧得很！”
　　柳青一听，果然是个读书人，当下忙问道：“遭逢意外，人之常情，不知毛兄可还要赴京？”
　　少年叹口气道：“秋闱已过，去又有何用？”
　　柳青一面劝饮，一面又问道：“那么毛兄是要返乡了，不知仙乡何处？”
　　少年道：“小弟原籍云南，离家时在亲友面前自负必魁天下，现在弄成这样子，何颜见故乡父老，不想回去了。”
　　柳青心想：“这人倒还有点志气，竟然是不衣锦不想返回故乡。”
　　心中更是同情，当下又道：“那么兄台作何打算？”
　　少年看了他一眼，道：“遭逢此次意外之后，小弟才懂得书生无用之语句，所以想萍踪四海，若能逢上一个懂得武劝之人，习一点武学以防身。”
　　柳青哈哈一笑，道：“毛兄好志气，竟想允文允武？”
　　少年正色道：“事实是教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是百无一用，文章不能饱肚，也无法防身。圣人礼乐射御书数，即教人文武双修，安邦以武，治国以文，可是传到后来，读书人多半忘了这些，寒窗苦读，埋头书文中，忽略武技，小弟现在才懂得古人说的‘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所以才……”
　　柳青笑道：“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也增长教益不少！”
　　两人相互哈哈大笑！
　　这时，已是日上三竿，两人正自吃饭，忽然听见快马奔驰之声，不由同时抬头，向街上望去，有如两朵红云一般，飞掠而至。
　　两人奔马长嘶，竟在店前突然停了下来，柳青这才看清，原来是两一身个红衣的武士，从穿着打份看来，似是官府中人。
　　马上两个汉子，全是虬筋栗肉，浓眉大眼，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停马之后，四只眼睛，一齐落在拴在店门口毛雨文那匹马上。
　　只听左面红衣武士嘿嘿笑道：“老弟，这匹马好骏！”
　　毛雨文听人赞他的马，面露喜色，道：“柳兄，他们眼光倒是不错！”
　　柳青皱了一下眉头，因为两个红衣武士，虽然仅各说了一句话，但柳青已由两人的贪婪目光中看出，两人是在唾涎毛雨文这匹宝马，心忖：“到底是读书人，不知江湖险恶，要知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像这等神骏的宝马，落入贪婪人眼中，便会引起邪念！”
　　心中正自转念，又听左面马上汉子道：“老弟，你说怎么办？”
　　右面马上汉子嘿了一声，目光向店中一扫，好像是想看清宝马的主人是谁，再作决定。
　　这时店堂中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个客人，除了柳青桌上两人外，另外仅三两个普通行商打扮的客人。
　　那红衣武士目光锐利，双目一扫，便落在柳青与毛雨文脸上，嘿嘿一笑，回头似是对左面马上红衣武士一使眼色，道：“咱们打尖再走如何？”
　　右面红衣武士立即点点头，同时飘身下马。
　　伙计一见两个武士下马，赶紧迎了上来，哈着腰，陪着笑，十分恭敬地说道：“两位爷辛苦了，对！歇歇再走！”
　　一面说话，一面接过两人马缰，拴在左而店门口，赶紧又折了回来，走到两人桌边，听他们吩咐酒菜。
　　柳青随同驼背神龙在江湖上历练了两年多，一看情形，便知这两人果然打毛雨文宝马主意，正自冷然一笑。
　　忽听毛雨文笑道：“小弟这匹马产自蒙古，是家父当年游宦大漠时所得，听说叫做‘骕骦’是匹千万中选一的良驹。那日小弟路遇强人，幸亏这马奔行最快，那强人才没有追上。”
　　柳青一听，不由剑眉又是一皱，心说：“你这人真是不知江湖险恶，人家已在动你这匹马的脑筋，你反而自赞马好，这不是找事么？”
　　心中正在想，隔邻桌上，传来声音道：“嘿嘿，听到什么？”
　　“咱们缀上吧！”
　　柳青低声道：“毛兄，事情不妙呢？”
　　毛雨文一怔道：“什么？”
　　柳青又低声道：“你的马！”
　　毛雨文向店中自己的骕骦马望了一眼，道：“怎么了，马不是在么？”
　　柳青微微一笑，仍低声道：“假若有人要抢你的马怎么办？”
　　毛雨文“啊呀”一声，面显惊慌之色，道：“真的么？”
　　“大约错不了！”
　　“是谁？”
　　“无论是谁，我只问你怎么办？”
　　毛雨文笑道：“兄台真爱说笑，这城市之中，有有官府所管，抢人东西是犯法的。”
　　“难道你永远在这城中？”
　　毛雨文回头看了一眼，道：“不要紧，柳兄请看，这两位差官看样子是去城府，我跟他们一道，不是就不怕了么？”
　　柳青淡淡一笑，道：“毛兄是去庐陵府？”
　　毛雨文大声说道：“正是，不知柳兄何往？”
　　柳青道：“兄弟也是萍踪四海之人，本来也想去庐陵府的！”
　　毛雨文道：“真巧，我们正好结伴了！”
　　柳青心想：“现在不一道也不行了，我不能眼睁睁的任由人家抢你的马。”
　　当下点头道：“同伴结行，倒也可解旅途寂寞，只不知毛兄去庐陵何事？”
　　毛雨文神秘一笑，道：“小弟与柳兄一见如故，故不相瞒，兄弟身边还有不少值钱珠宝，这种县无人买得起，小弟又怕拿出来被坏人觊觎，到庐陵去变卖一些，作为游踪四海的费用。”
　　两人后面这一段话说得大声，那两个红衣武士自是听见，又传来一阵嘿嘿道：“老大，这一趟咱们兄弟准发财！”
　　“嘿嘿！这叫过路遇财神，真是妙得紧。”
　　柳青暗自一笑，心说：“你这人真是不晓事，你这不是应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么？唉！幸亏遇上我，不然这次你连性命也难保了。”
　　当下装做不介意的笑道：“如此正好！”
　　两个红衣武士发出两声得意的嘿嘿笑声，只听一人道：“快吃吧！应该上路了。”
　　另一个人应了一声：“好！”
　　便狼吞虎咽的匆匆吃罢，出店上马而去。
　　柳青等两个红衣武士走后，才招来伙计问道：“这两人可是庐陵府的官差？”
　　伙计道：“是啊！他们是提督府的红衣武士！”
　　毛雨文笑道：“如何？跟他们一道，准不会出事！柳兄，我们快走！”
　　柳青心中暗笑，忖道：“你自投罗网，还说没事，你这人真是。”
　　心中虽是恁地在想，却笑道：“好吧！”
　　当下付了店饭银两，走出店门。
　　毛雨文道：“我与柳兄共骑？”
　　柳青笑道：“毛兄请吧！大约小弟脚程还赶得上。”
　　毛雨文道：“那怎么成？这样吧！我们出了城再共骑吧！不然小弟要等柳兄，便赶不上他们，万一遇上强人怎么办？”
　　柳青想了一想，点头道：“好吧！”
　　于是，毛雨文牵着自己的宝马，向西门走去。
　　出了城门，只见那两个红衣武士，在前缓缓而行。
　　柳青笑道：“毛兄现在安心了吧？”
　　毛雨文哈哈大笑道：“是啊！这叫做吉人天相！”
　　前面并骑缓行的红衣武士，一听笑声，同时回头望了一眼，传弟两声嘿笑，蓦然一松马缰，鞭影划空，两匹马立即希聿聿两声长嘶，四蹄翻飞，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