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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浮罗子观光得剑
2025-07-11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四人正从野店茶棚下来,一个年逾古稀的道士,鬓发如银,颔下一缕白色胡须,被山风吹得根根飘起。这道士头上挽了一个道髻,穿了一件蓝色道袍,腰间悬了一口绿沙鱼皮古剑,脚下蹬了一双黄色挖云缎子鞋,别看他偌大年纪,行在这山路中,脚底下强健异常,并不觉吃力,望去体质却就和二十许壮丁也似。一时走至近前,和维扬等四个挨肩而过,无意中微碰了朱贵左臂一下,但觉一阵麻木酸疼,暗忖这道士却有一把蛮力。维扬忙回转身去,喊住了这道士问道:“请问道爷,我们去柳树村,可是这股道路?”就看这道士转回身来,朝了维扬师兄弟打量了一遍,扯了洪钟般的声音,反问道:“你们到柳树村谁家去呢?”维扬面貌虽粗鲁,心里却还精细,听这道士这么反问着,心说:这道士莫非是那伙土豪们的同党吧?仔细又向道士面上望了望,看他道貌俨然,蔼然可亲,是个年高忠厚长者,决不似歹人模样。这才答道:“我们到柳树村闻家的。”这道士听了,二目转了两转,又问道:“你们是从何处来的呢?”朱贵在旁听他这寻根究底的,心中早老大地不耐烦起来,向维扬一使眼色,意思是不叫维扬再同他啰唆了。维扬并不在意,便向这道士答道:“我们从京城来的,请问道爷,去柳树村究是这股道路不是呢?”不料这道士问了半天开篇,此时维扬向他这么一问,忽看他把头摇了两摇道:“我不过晓得柳树村这个名字,至于路径,我却不晓得的,你们再问别人去吧。”维扬看他问了个底掉,却原来他也不晓得,枉费了半天唇舌,不由心下有些火起,将要发作他几句。正在这时,忽听山谷回音震耳,小店茶棚之外,一人道:“小人寻了一早晨,四位爷却在此处了。”维扬顺声看去,见陈升从野店茶棚下转了出来。维扬撇了那道士,迎了上去。陈升忙道:“小人昨日不曾把路径说明,四位爷迷了路了吧?”维扬便把昨夜迷路在松下休息一夜的话说了。陈升连忙道:“都怪小人一时粗心,忘记说知路径,害得四位爷在这荒山间屈尊了一夜。此地离柳树村并不算远,小人在头前给四位爷带路。”引了维扬向上行了去,转过这家野店山路忽仄,径似羊肠,山峰当前,五人直上了绝顶。维扬等武功全有根底,尚不觉怎样。那陈升早已汗流浃背了。转到绝顶那旁,忽见一座石洞现于眼前。陈升道:“过了这座石洞,路即平坦了。”转向下行去,左转右绕,下了这座山,望去固是平原了。又走了一程,前有柳林。转眼穿过柳林,耳闻鸡鸣犬吠之声,但看短篱参差,竹木掩映,微露一层一层屋角,山村已是在望。
  这柳树村不过寥寥几十家,四外阡陌连亘,交错不辨。进了这村口来,到迤北一家篱门前,陈升停住脚步道:“四位爷请吧,到了。”维扬、魏良、朱贵、张文焕四人见已来到闻家,便随陈升步入篱门。门内是一片广有亩许的坪场,里面方是院墙,进了二道院门,方见院宇,陈升便把维扬等让进客房中。连忙去回禀他主母闻夫人知道。浙东民俗向来淳厚,男女界限甚严,到如今还守了那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语,陈升出了客房,走到屏门外立住,轻轻弹门喊了两声,不一时走出一个女仆,陈升向她说了两句。那女仆又返身走进,陈升这才转身来到客房,给四位客人备茶。工夫不大,把茶泡来,按位敬上。旋闻女仆把陈升唤入内宅,良久,听一阵脚步声响,陈升当先奔来忙道:“家主母出来了!”维扬等望去,看闻夫人年已五十余,一脸愁容,扶了一个女仆走来。陈升忙给维扬等引见了,闻夫人忙道:“为我家事,劳诸位远路来此,老身我真感激到万分。”旋又问候孙能深镖头,由魏良一一代答,闻夫人已听陈升口中说知孙镖头与驼叟,各派弟子前来解难,便忙又向维扬等称谢,旋又道:“诸位远路劳碌,夜来又在山中坐了一夜,想已很是疲惫,用了餐休息休息吧。”命陈升吩咐厨下预备酒饭,跟着细说土豪近情,回转后面去了。维扬等在闻家住了几日,闻夫人十分款待,陈升却也很是殷勤伺候。在这几日中,当地土豪党羽,每天还不断地在这里盘旋。维扬等四个守在闻家不便出来,依了朱贵,便要去寻那些匪徒拼个上下,维扬忙拦住他,说:“万使不得,我们虽知匪徒全是平庸之辈,我们初到这里,头一宗山中路径不熟,第二宗匪徒在山中盘掳多年,山路定是娴熟,我们若鲁莽从事,打草惊蛇,匪徒逃匿山深处,我们如何去寻。在此固无关紧要,我们若不走,救不了人家,反与匪徒结上仇恨了吗?好在还有十几日就到了八月中旬了,至时匪徒来时再看机行事。”魏良点首说:“师兄所见甚是。”四个壮士代守门庭。却是出乎意想之外,在这日期还有两三天中,匪徒们不但信息毫无,而且各道口匪徒布的党羽,也都不见了。转眼间又过了几日,已逾了匪徒所定日期,维扬、魏良每天摩拳擦掌等待匪徒来时厮拼,一天挨过一天,匪徒索性连一些举动也无。
  这天早餐后,看陈升从外走入,满脸喜色,笑嘻嘻向维扬等说道:“不劳四位爷费手脚了,那伙山上的匪徒,已杀的杀,逃的逃,全完了!”维扬等忙问道:“你这是从哪听闻来的,但不知甚人把匪徒们除掉了的。”陈升道:“外面纷纷传说,方近全已知晓,据说在中秋节前十几日,算来即是四位爷和小人将到这儿那几天的样子,在那山根忽发现一位皓发的老年道士,腰间悬挂了一口长剑,外貌看来很像是个方外侠士模样。这道士逢人便探问山内匪徒的行径,匪人眼线很多,人们半吞半吐都不敢和他从实说。在两日前,有人到山外樵柴,忽看那老年道士从山中步出,向了那些樵柴人道:“你们这儿从此是高枕无忧了,这山中匪徒的巢穴,已被焚烧尽了,匪徒们也都杀的杀,腿快的已逃的逃了。”那几个樵夫哪里肯信,看那道士把话说完,扬长地走去。第二日便有几个那胆量大的樵夫,结伴冒险到山里,要看个究竟。到得山中只嗅一阵腥风扑鼻,看匪徒们依山起造的房子,果然成了一片瓦砾,匪徒们尸身也都被火烧剩了一堆堆的焦骨。维扬忙失声道:“听你这样说来,定是我们在山中探问路径的那个道士无疑,看他那形象,决不似那平常道士可比。”朱贵忙接道:“匪徒们决是咱们遇见的那道士给结果了的,记得那天,他无意中,微碰了我左臂一下,忽地就觉一阵酸疼微肿,当时我几乎叫喊出来,便要和那道士翻脸。又一想我们练功夫人,被人家碰了碰,就忍受不住了,唯恐落了师兄的笑话,所以吃了个哑巴苦了,没有发作,忍了下去。此时我这左臂还有些微痛呢。”陈升道:“小人也想了起来,你四位向那天爷道士探问路径,小人也隐约约看了他个后影。”又道:“待小人去禀报我家主母知道,我家主母也就把心放下了。”说着,走到屏门外,喊出仆妇,把那些匪徒已被人结果的话,向那仆妇说了,叫她快去里面禀知主母。闻夫人听了,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下,自是十分欢喜。维扬、朱贵等四人看匪徒已除,便要向闻夫人作辞。闻夫人恳留宽住数日,以防后患,又命陈升引导四人在本地方近山中赏观山景。维扬等见闻夫人情意恳挚,心想,再多留两日,却也无关紧要。当日由陈升引导,向山中游去。是日天色微阴,转入山中,见峰横云上,树乱山间。白云飞悬,迷漫一气,两旁悬崖树木,若有似无,维扬、朱贵看了较来时经过的那山的景象,却又不同了。将行到半山,忽闻殷殷雷声,音起西北折而向东,猛然见黑云一片,犹似墙形,随风而至,电闪下耀,雷声已近。陈升大惊,忙扯维扬等道:“四位爷快随小人寻个避雨之处吧。”说着向前跑去,维扬等随在身后,攀萝拨榛,朝上跑了约有半里许,瞥见上面有一座小亭,来到亭中,喘声甫歇,看四外皆云,身如在半空,俄而风声大吼,若万马奔驰,木石皆动,移时大雨滂沱而下。山谷声响,犹如击鼓,云山烟树,历乱眼前,目观此景,耳聆雨声,不禁胸襟爽然。雨止时,维扬等鼓着勇气,兴致勃勃,续进游山。玩了一时,朦胧山间,触石皆云,卷舒荡漾,或聚或散,浓淡相错,纷纭变幻,顷刻万状。陈升说道:“不知不觉,天不早了,该向回道了,四位爷想都已饥饿了吧?”魏良也向维扬、朱贵催促道:“师兄我们游了大半日,真该转向回道了。”维扬把首点了点,仍由陈升在前引路,提向山下行去。所幸陈升熟识路径,一时到了下面,见适才那阵山雨,地下却无一些积水,在这万籁俱寂中,只闻泉流声松涛声震荡耳鼓。转出山嘴,将穿到柳林内,猛然听张文焕哎了一声,维扬始听了,忙回首一望,却是这林中一棵枣树上的残余枣子,被风吹落,恰巧落在他头顶上。张文焕兀地一惊,不由呵哎了一声,一低头看是个鲜红大枣,不顾许多,弯身拾起,忙送进口内,维扬等忍不住笑了起来。穿过这片柳林枣木丛中,回到闻家,晚餐早已预备好了。
  维扬等又在此游览了雨日山景,才作辞分道上路。闻夫人诚意恳挚特赠资斧,维扬等人哪里肯受,只拈一锭银,聊以示意。维扬等离了闻家,彼此分途相别。魏良等三人回京复命,维扬一人独行奔往襄阳,不是一日,已渡过长江,进入湖北地界。走过了省城,这天来到地名唤作梨子村,不想贪走了些路程,错过店口,身已入乱山之中。只可健步飞行,心想转过山去,定有村庄,哪知山势连绵,过去一山,又出一岭,越走越深,一时晚霞西射,映照着大半山,均成一片红色。维扬走了些时,心中暗道:“看这光景,又同前走着山一样,今晚恐又要栖在此山里面。”肚内这样想着,看眼前山路益觉陡仄,步至山腰,绕过一个山丛,暮色苍茫中,遥望竹树环拥,黄英纷披,由花梢丛隙间望去,隐隐露出半段红墙来。维扬看了,忙提起脚步,分花穿竹,走到红墙近前,却是座破瓦残垣的废庙。这时夕阳西沉,二三星斗微露光芒,庙外匾额年久得已看不出字迹。进了庙内,院里松柏参天,荒草没膝,两厢殿早颓败得不成模样,正殿虽已残毁不堪,门首却还尚在。提步走入,天光还未大黑,看殿内只余中间三位神像,可是也残坏得看不出貌相来,那两旁偶像却已残缺得东倒西歪。维扬看神像下面,有一面土台,微把土台尘垢掸了一过,解下随身包裹同兵刃,俟身坐下,心想权且在此忍耐一夜。维扬这次却未随身备有干粮,好在练功夫的人,挨上一顿饿,倒也不觉怎样。坐在这面土台之上,四顾悄静,但闻外面风声草声,不觉寒气袭人,毛发根根竖立。维扬不由打了个寒战,便站起把殿门掩上,回身盘膝坐下,闭目阖睛,待天明上路。一阵神思昏迷,竟自呼呼睡去,猛地听得殿门咯吱吱乱响,立时把维扬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只看见一道闪灼的光芒,从上直射到殿里墙角之下,忽地一惊,一抬首,原来却是上面坍塌的一个瓦盆大小的窟窿,月光从此穿入。猛听殿门又咯吱吱响了两下,凝神侧耳仔细听去,好似野兽前爪,抓搔殿门的声音。
  维扬暗忖,在这荒僻无人的深山中,难免夜间有野兽出没,慌忙把随身包裹和单刀斜系身上,把刀拉出鞘外,坐观动静。正在这时候,两扇残旧不整的殿门,呀的声开了,定睛看去,黑魅魅跳进一个三尺多高毛烘烘的东西,看不出什么形象。维扬觑那东西跳到自己身边,忙举刀一挥,刀光一闪,向那物砍去。那物身子十分灵巧,一转身迅似闪电纵出殿外,维扬随着也窜了出去。月光之下一看,却是一个猿猴。那猿猴见有人追出,早三跳两跳,跑出这座废庙。及至维扬到在这废庙外,他早逃向竹丛乱石间跑去。维扬不再追赶,仰首看残月西斜,北斗星耀,不霜而凄,天光眼看将明。维扬自忖到山岭去望日出,却也有趣得很,便离了这座废庙,转向山上行去。走了约有三四里,来到一座小山绝顶,寻了块山石坐下,但觉凉风习习透骨,引颈东望,鹄候日出。不一时,东方忽现一月痕白色,转瞬白色渐高渐淡,倏又变成黄色,黄以渐高,而成红色一片,红色随又渐高,红光尽处,又转淡而成白色,白又变黄,黄又变红,如是数十次,方吐一线线于苍茫间,倏而半规,倏而全轮,形色光华,瞬息千变,维扬连喊有趣有趣,又移时,霞彩化而为光,至此却不能正视,只见光中荡漾,有如冶金,不晓是日色动摇,抑是日光迷离。维扬观看良久,向山下行去。一眼瞥见前面人影一晃,看背影却似前山所见的那个年老道士。维扬想这道士决非庸凡之辈,想赶上前去,问他究是怎个来头。肚内这样寻思,脚下越发如飞赶了去。再看那道士,已转入路间林丛中。及至维扬赶进一簇一簇竹树交荫里,陡觉竹木交错,阴森迫人,途径曲折,那道士已走得失了踪迹。维扬穿进竹丛以内,叶干遮蔽,不见天日,只听水声汩汩,亦不辨水声所在,时时由蔓叶疏隙处,窥看悬崖下,青苔岩绿,翠色欲滴。维扬一口气走了三四里路,方出了这簇竹荫已到在山下,再看那道士,业已绕过山嘴去了,维扬急于欲问那道士来头,哪里肯舍,两步并作一步望前飞奔。一时之间,转出前面山嘴,前面却有四五股岔路,不晓那道士转进哪股岔路中去了。只得作罢,不便再赶,慢慢走入中间路中。过了一小道梁,看稀落落有几家人户,维扬饿了半天一夜,肚皮早已饥渴交迫。便寻了家野店,胡乱吃了些食物,休息了一时,又向前赶路。
  不到两三日,来到襄阳。维扬这日天方过午,即到了襄阳,照奔往王家他师妹玉娥处。来在王家门前,瞥见那王家的老家仆王成,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内一面杌凳上,仰了那张苍老的面色,默默望着天空。维扬走进,他好似不曾觉得,维扬看他这老气横秋模样,便向他招呼了一声,王成一惊,忙转过首来,抬了手把那双昏花眼拭了拭,这才定睛向维扬看去。苍老面皮露出一丝喜纹,哎呀了声道:“纪大爷从川中来的吗?恕老奴上了几岁年纪,耳目全已不中用了。我家外老太爷没有来吗?”纪维扬略说行程,随又命他里面去禀知主母玉娥。王成竟先长吁了一口气道:“纪大爷早来一时,还见得着我家主母……”维扬未待他说完,忙问道:“你家主母到哪里去了?”王成昏花二目,含了泪点,喑哑的声音答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两句话可以说应在我家主母身上了。”维扬一听大惊,急于要问个仔细,忙道:“又出了什么祸事,你快说,你快说!”
  王成声音哽咽继续说道:“说来真是祸由天降。我家少主人,今天清晨同了他那书童来福在门前闲站,看走过来一个独臂怪人,一脸横肉,相貌生得很是凶恶,打扮得非僧非道,不村不俗,这独臂人走近我家少主人身旁,向我家少主人望了望,一弯他那单臂,由怀中掏出一个小包儿来,打开包儿托在了手内,向了我家少主人和来福面上吹了去。只嗅一股异香扑鼻,立时迷了本性,随了那独臂人身后跑了下去。出了城,到了河堤僻静所在,把来福捆在了一棵树上,那独臂人带了我家少主人,觅舟渡河,奔往樊城而去。工夫不大,来福清醒过来,破了喉咙一喊叫,便有行人看见,忙过来把绳扣解去。来福忙跑回来,禀报主母。我家主母只守了王家这一脉根苗,如今平空被那独臂人拐了去。听了这消息,哪有不急的道理。便也不顾许多,忙束扎利落,带着挂了多年久已不用的那口锋刃双剑。临行时,紧皱二眉,向老奴说,按情理来说,我这未亡人是不能抛头露面,现今却不能顾及这个了。我此去寻见你家少主人便罢,若寻不着,我也就寻个自尽,无颜再进这家门了,你好好照应家中吧。老奴忙要去拦阻,主母已走出门外去了。”
  维扬忙吃惊道:“你家少主人被那独臂怪人拐去,此时定走不甚远,待我赶上你家主母,一同追了下去。”立刻解去身上系的那个包裹,递给王成手内,问明去向,迈步出门,大踏步去了。出了襄阳城外,来到岸前堤上,见河中往来船只如梭,急忙间喊过了一只船,船夫拨船近岸,维扬跳了上去。船夫举篙点入水中,船渐渐已泛到江流,一时来到彼岸,维扬付过渡资,直往樊城跑了去。将到樊城城楼前,一眼却又看见到那年老道士正顺了城墙根,向北行着,相距不过两三箭远近,维扬再顾不得:“道爷,道爷!”连喊了两声。那道士像是不曾听见,举步走去,维扬因急于要寻师妹玉娥,追那独臂怪人,见道人太难跟缀,照直走进樊城去了。维扬走进樊城,到在了街市正中,逢人打听,因那独臂人形容太怪,向了个小贩一探问,这小贩忙道:“不错的,在晨间有个独臂怪人,带了个八九岁孩童,从这里经过向北行去,大约是出了北门。方才还有个斜背双剑女子,也在这儿探问那独臂人的行踪。有人告了她,那女侠急忙地追赶了下去,那独臂人看那模样,定是拐子。”维扬探问明白,不顾向他答腔,急忙向这小贩道了一声谢,匆匆转身,也奔北门赶去。
  出了北门,沿途探问,一气跑了有十余里路,一眼瞥见一个妇人迎面走来。渐行渐近,就看这妇人一身青色短服,头上青帕子罩额,额前结了个蝴蝶扣,右肩侧隐隐斜露了尺余长剑柄。心中暗想,走来这妇人,看模样十有八九是我那师妹玉娥。一转眼间,那妇人已走至切近,维扬看去果然是师妹玉娥。就见玉娥面庞焦黄,额间汗流如注,口中喘息个不歇,维扬将要开口招呼,玉娥张皇四顾,也看见了维扬,忙道:“哎呀,可好,纪师兄来了,我爹爹他老人家呢?”维扬忙答道:“师父从京到河南去了。”玉娥心急似火,不顾细问,忙向维扬道:“我家金哥被一个独臂怪人拐了去,师兄你快帮帮我,你大概也听说了吧?”维扬忙道:“我已听王成说了,故此特赶了来,不知师妹可曾追上了那独臂人没有?”玉娥泪眼汪汪,紧皱二眉道:“追是追上,怎奈那东西本领十分了得,别小觑他是一只单臂,我同他交手,险些丧在他的一条七截鞭下。”维扬忙问道:“师妹可曾看见了金哥?”玉娥说道:“不曾看见的,那厮却原来就在前面那座三清庙中,他定把金哥藏在那庙内。我既斗不过那残废人,夺不回来金哥,这便怎好?”说到这里,早哽咽不能成声,泪痕满面。随又说道:“既夺不回金哥,我也就要寻个自尽,无颜再进家门!师兄既来,我总算尚有一线希望,但是我师兄妹两个,恐怕也不是那残废怪汉的对手,到此田地,说不上许多,同他拼了性命,再厮斗一场。”维扬忙道:“师妹何必先自气馁,那残废怪汉本领就是怎样厉害,师妹请放宽心,今日总要把金哥夺回来。”将说到此处,忽听路旁树林之内一人扑哧笑了一声。玉娥同维扬忙转首向林内望去,但见浓林深密,静悄悄并无一人。玉娥心急如火,不遑寻索,维扬也是急于想把金哥夺回,所以听树林笑声,一望无人,也就未在意。玉娥忙回转身躯,引了维扬,朝三清庙走去。
  走了约有里许,看从树干丛隙处,微露出半段红墙。玉娥手一指道:“那即是三清庙了。”来到切近,看这座庙只有一层殿宇,规模虽不大,庙貌很堂皇,朱红色两扇山门,上面悬了块黑底金字横额,上书“三清庙”三个大字。玉娥、维扬师兄妹俩已到庙前,回手各把兵刃亮出,迈步就要闯进庙去。恰在这时,忽听庙内脚步声响,看是走出一个四十向外的道人。玉娥停住莲步,一摆手中双剑,娇声喝道:“恶道,快去把那独臂怪人唤出!”这道人向了玉娥打量了两眼,又望了望维扬,这才慌忙答道:“女侠士问我那不成才的师弟吗?他领了个孩童,已然走去,适才在庙外,同他厮拼的大概就是女侠士吧。”玉娥听他说那独臂恶人已带儿子走去,怎肯相信,也不顾向他作答,举剑直奔这道人挥去。维扬忙拦道:“师妹先莫伤他,待我问他个仔细。”玉娥一听,忙把手中剑停住,转身闪在一旁。维扬走向前,问这道人:“你说那独臂恶人是你师弟,你必是和他一党。”
  这道人听了维扬这话,长叹了声,答道:“侠士哪里晓得,小道虽同他是一师之徒,因他自幼行为不端,我的师父未羽化前,就把他逐出庙外,所以我们师兄弟已断葛藤,有二十余年不曾见面。今天他改装俗家,忽然领个孩童走来,想在此歇一歇脚,不料尚未坐稳,大约就是这位女侠士追了来。我同他别了这些年,真不知他练了一身好本领,可是他一只左臂不晓何时断去。他听女侠士追来,立时走出这庙外,不一时,向我笑那女侠士险一些被他丧掉性命。我看他这不尴不尬的行径,料他决非好路道,想那孩童定是他拐骗来的。我曾劝他给人家把孩童从速送回,万不可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他不但不听,反倒怒狠狠地负气带那孩童走去。小道所说俱是实言!”
  维扬、玉娥听罢,怎能相信,喝道:“贼道,休要巧语花言欺骗我们!”维扬右手一扬,举刀向他砍去。忽眼前一闪,疾似鹰隼,从庙外松柏树上窜下一人,正落在维扬身旁,一抬手恰把维扬右臂托住。维扬立时不觉大惊,把刀撤回,定睛向这人望去,非是别个,正是适才一进樊城时,看见的那个长髯道士。就听这道士洪钟般声音道:“不可伤他,这位大师父所说的一片言语,大约不会假的。方才贫道坐在那路旁林中歇息,你等所说的那独臂怪人,从头至尾,贫道全已听明。”维扬忙道:“我们师兄妹立在路上说话当儿,猛然听路旁林内扑哧笑了声,转首望去,已不见踪迹,这样看来,那定是道爷你了。”长髯道士头点了点道:“贫道在林内听你言词间,太把那独臂恶道看轻,所以贫道忍不住笑了一声。当时贫道离了那片树林,来到这儿,正赶上那独臂恶道,领那孩童,负气从这庙中走去。贫道本想追下去,救了那孩童,又恐你等到此不明究竟,错伤无辜,故此贫道隐蔽在树上,特意等候你等。”维扬忙道:“那独臂恶人想走出不远,道爷既肯相助,我们一同赶紧追去,以便把我这师妹的令郎夺回。”道士笑道:“你莫小觑那独臂怪人,贫道先把他的来历,和你说一说,你们就不轻敌了。他自离开了这庙以后,投在了鲁省茅山白莲余孽,叫什么炎山祖师门下,不但他练了身出色本领,而且熟识水性,又天生一双飞腿,每日能行五六百里,故此外人把他唤作飞单翅飞鱼,他断了那只胳臂,听说是同官兵交战时所伤,若非他会泅水,早丧了性命。近来不晓他师父炎山恶道又出了什么花样,派他到各处拍拐十一二岁孩童。贫道并非小觑你等,似你等脚程,恐追赶不上他的。他走出这庙,一定把那孩童挟在腋下,如飞地行了下去,此时恐是走出四五十里开外了。”
  道士说罢这段话,弄得维扬同玉娥面面相觑,一时心中不得主意。这道士看她师兄妹俩这神色,忙向着玉娥说道:“待贫道追了去,把令郎救回。今天是来不及了,明日定将令郎送回府上。”说到这里,便问明玉娥住址,由维扬代答了,这道士听罢,袍袖一拂,返身顺大路赶了下去。就看他脚下轻飘飘的,行走起来,十分稳快,一转眼间身影已渐渐隐没于树木丛处。玉娥看这道士去后,忙向维扬道:“那独臂恶人既离开这里,难道我们就回去,静候这道人把金哥送回吗?无论怎样,我们师兄妹还是尽人力,听天命,追赶一程,绝不是听这陌生道人片面之词。”维扬摇了摇头答道:“这道人确是大侠,我已领教过了,绝不是欺骗我们的,勿容我们师兄妹再去追赶了。这道爷明天既说准可把金哥救回,师妹请放宽心吧,不出后天,定可母子完聚。”玉娥听罢,忙问师兄:“你怎么深信这道人言语,莫非你知晓这道人吗?”维扬便把这道士,怎样以一人之力,扫除山匪土豪,略略说与玉娥。玉娥听了,这才深信不疑,稍把心放下些,但这心下恨不得这道人一时把金哥救回,方才坦然。
  此时日色垂山,晚霞斜射,大地渐已向暮,玉娥、维扬看天光已是不早,师兄妹两个便要想返襄阳,一转眼看这三清庙的那道人还站在那里,呆呆望着他师兄妹两个。玉娥、维扬忙向他告了一声罪,才返身离了这座庙,转向回道。及至渡河回了襄阳家中,却早已灯火万家。老仆王成看维扬寻了主母玉娥走回,心中略微安然了些,又看不曾把少主人夺回,紧皱两道苍眉,忙问怎的没把少主人救了回来。老仆王成因急于要知道今日可曾追上了那独臂恶人,是否见了少主人的情形,口里问着,一双昏花二目,不转睛望了主母玉娥和维扬面上。维扬忙把今日追赶独臂恶人,去夺金哥情况告知了王成,老仆听罢,才把心中悬了的一块石头,微微放下。玉娥回到家中,到了后面房内,除去头上帕子,解下背上双剑,理了理鬓间乱发,轻拭弓鞋落的浮尘,整了整衣衫,这才走出外面客房里,问维扬自家爹爹如何由川中去京的详情。师兄妹坐谈了一时,玉娥吩咐厨下,给师兄维扬预备晚餐,自己因急火攻心,却倒不觉饥饿。不一时,厨下给维扬把饭菜端上。饭罢,当晚维扬即留在王家客房中。这晚后面房中玉娥因怀念爱子,一夜未能成寐。暗思明日道人把金哥救回,尚不敢定,设若救不回,这便怎好?王氏门中只他这条根苗,从此王门绝嗣,叫我怎对得住我那九泉下丈夫。玉娥睡在床上,千愁万绪,涌集心头,酸辣苦甜,也不知是哪种滋味。想至焦点之处,流泪不止,直到鸡声三唱,她兀自还未把眼合上。少时天光大亮,已是次日。玉娥忙起了床,略为梳洗。直巴巴坐在房中,盼着道人把爱子救回。
  天交正午,王成从外飞跑进来,边跑边喊道:“主母快出来看,少主人回来了!”
  玉娥听了,犹似天上掉下一颗活宝一般,忙莲步砰砰地跑了出去,看金哥站在维扬身前,维扬正向他问话。玉娥忙过去,扯住他的小手,拉到怀内,杏眼含泪说道:“我儿你可安然回来了,把娘可真真急煞!”说着,便抬首看去,却不见那道士,忙地问道:“我儿,救你那个恩重如山的道人呢?”维扬忙从旁插口说道:“金哥说那道爷把他送到这巷口,即转身去了,好在这门儿距巷口没有好两步,方才我听金哥说罢,急忙追去,原想把那道爷请回来。谁知我跑到巷口,在这一转瞬之间,那道爷却已走得没有踪影。我想这道爷脚下如飞,怎能追赶得上,只得作罢,便忙又转回。”玉娥听维扬说罢,自忖道人这的行径,称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决非那等闲的平常道士,足证昨日维扬所说他双手剪除恶徒之言,并非子虚。心中不但万分感激,而且简直把这道士看作了神人一般。
  玉娥当时扯了金哥,同了师兄维扬,走进这外面客房之内,彼此落了座,这时老仆王成,同一些仆妇人等,见少主人安然回来,也齐拢上来,一时之间,房内全已站满。玉娥便问金哥:“那道人怎的把你救回?”金哥头摇了两摇道:“我也不晓怎么救的,我模糊记得昨天早晨我同来福站在门外,就看一个独臂怪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包儿,打开包儿,向我吹了一口,就嗅一股异香,不由己的一阵昏迷,随了他走去,以后却就不晓了,到明白过来时,睁眼望去,已不见那独臂怪人,看是一个老年道士站在我身前,拉着我手,和我说那独臂怪人见了他已然逃去,我便央他把我送回来,他说此地离你家有百余里,你看天黑了,今日已晚,明天把你送回家去,他把我领到一家村店中,又给我买了一些食物。今天将一亮,就离了那店,把我背负在他背后,走起来可快得很呢。”金哥口讲指画说到这里,就看来福面上现出十分诧疑的神气,走向前问道:“我昨晨嗅了那独臂恶人的迷药,怎么工夫不大就清醒过来,少主人是怎么了呢?”维扬笑着接口说:“他那迷药定是对准你家少主人金哥吹的,你不过在旁微嗅进鼻内一些,故此你没一时就清醒了。”金哥又道:“那道士今日在路上曾问我,可愿意学学武技?我说外祖和我娘都是好本领,我在家也真爱玩弄棍棒的。他听我一说,又问我外祖的姓名,我告了他,他听了,连说他同我外祖也很厮熟的。他并且又和我说,叫我回来通知娘一声,他很爱惜我,要把我带了去,教给我武技呢。”玉娥听金哥这谈,笑了笑,却也并未在意。但听金哥说这道人像同自家爹爹厮熟,暗想候爹爹来时,再探问这道人的姓名住址,将来决意带了金哥,随了自家爹爹,亲自登他那观门,拜谢人家搭救爱儿之恩。思索至此,又想爱儿被道人负在背上走这百余里,肚内定已饥饿,便扯了金哥,到后面房中去用饭。当日命他休息了一日,次日方令他到学中去。
  玉娥原在家中,给金哥请了个塾师,即是由书童来福伴同他,金哥每晚同塾师宿在书房内,来福歇在这书房外间房中。在金哥遇难回来的第三日清晨,教金哥的这位塾师醒来时,一睁眼看那旁床上,不见了学生,想他定是起来到后面去了,却也未曾在意。一转眼忽瞥见房门仍旧好好在关闭着,不觉有些诧异,心想小孩顽皮,定藏在床下。忙披衣下地,拖了鞋,伛偻身躯,俯首向床下望去,也是空洞洞的。立时慌了手脚,开开房门,看来福还在蒙头大睡,这塾师两步并作一步地跑到他那床前,把来福喊醒,告他房门未开,金哥又不知哪里去了。来福揉了揉睡眼,一听塾师言语,兀地一怔,披了衣服,蹬上鞋,跑进里面房中,就见少主人睡的那铺床上枕被依然好端端放在那里,只是少主人不晓在何时失去。来福这惊非同小可,返身走到外间,开了这外间房门,如飞跑向各处一寻,各处不见,他又奔至后宅,一边跑着,一边喊嚷道:“夜来不晓什么时候,把少主人又丢失了!”
  来福这一喊嚷,惊动后面房内玉娥,听见丢失了爱子,立时惊慌失色,犹似冷水浇头。慌忙起床跑出房去,却也不顾许多,照直来到书房中,看那塾师拖着鞋,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此时维扬同男女仆役听了来福一喊,全已跑到书房之内,看果然不见了金哥,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位塾师见主妇人等全已走来,连连摇头道:“这可稀奇,房间好好的仍然关闭着,怎会就把人丢失了?吾未闻之也,吾未见也!”玉娥无暇和他作答,跑到书房里间,四下看了一看,忽然瞥见后窗像是被人微微有些开动痕迹,玉娥看了,指了后窗哎呀了声道:“金哥定是从这后窗丢去的。”语声将罢,忽见仆人举了一张字柬,慌张张走进书房内,忙不迭地道:“主母卧房窗外,一块碎石压了一张柬儿,主母快瞧这张柬儿吧。”玉娥接过这字柬,看上面潦潦草草,写了没有几行字。看那字迹写的是:“令郎天资甚佳,颇欲授以绝技。日前送回令郎时,在路中已令回府先为奉达。贫道此次带回令郎,文武兼授,迟则五载,快则三年,定命令郎归来,请勿悬系。愚此举非但为传技,亦系为令郎防备后患。断臂怪人未除,恐其再来陷害,今交贫道,可谓两得其益,既避大祸,又获承学。况刘公琪与贫道亦系至契也。”下署浮罗子留字,玉娥看罢,想起金哥那日回来时,曾说救他那道人,要带他去传授武技,深悔当时自己听了,并未在意,以致爱子回来没两日,却又被这道人夤夜带了去,从此不晓把爱子带至何处,天涯地角,何时我母子方得见面。想到此处,不由己地落下泪来。
  那塾师看了主妇这模样,忙趋前问道:“这字柬写的究是什么言语,我那学生定是被人夜间盗了去的吧?”纪维扬也正纳罕,玉娥忙把字柬递给了维扬,一看这字柬,忙道:“这道爷原来是浮罗子呀,一向我却闷在鼓里,常听我师父提说他的,既是金哥被浮罗子带了去,师妹请安心吧。将来金哥的造诣,一定是不可限量。”玉娥忙道:“师兄既听我爹爹提说过这浮罗子的来历,居处你可晓得?”维扬忙道:“晓得是晓得的,不过是说不甚详。”随着维扬把浮罗子的来历居处,就他所知,和玉娥说了一遍。玉娥听罢,心想爱子既是浮罗子带去,自是没有什么舛错,不过爱子终日守着膝前,一旦远离,心中未免有些伤怀。其中却把个塾师急煞,学生被人带了去,自己饭碗已是没了,不住地摇着头咂着嘴着急。
  纪维扬对玉娥盛夸浮罗子的武技侠风。据说这浮罗子系是罗浮山深处玉清观主,这玉清观坐落在罗浮山的深山之处,四面悬崖洞壑,地势十分险峻,是个人烟罕至的所在。曾值南方流匪作乱,人民逃入山中避难,幸脱大灾,便集资修了这庙,恰值浮罗子偕徒游方至此,曾恃武功,逐走逸贼,大家公推他做了这玉清观的观主。带了两个小徒弟,在此观中,开山为田。师徒三个一年下来,很可自给。这浮罗子嫡派当初是武当门弟子,从师髯道人苦修三十余年,不但练了一身惊人功夫,而且又练了一绝妙的轻功,大可以说青出于蓝,比他师父的功夫,似有过之。可是他一些师兄弟们,见师父对他这情形,不由百般嫉恨,时时跑到髯道人前,给他进些谗言诽语。怎奈髯道人心明似水,何曾不明白他们这伎俩,反倒把他们严加呵责,由此越发嫉恨他了。及至以后髯道人羽化,他一些师兄弟无所顾忌,简直把他视成仇人一般,常故意向他责难。他因师父羽化未久,骨骸未寒,却不愿和他们计较,伤了师兄弟的和气。谁知他这些师兄弟们不但不说加以体谅,对他倒益发变本加厉起来。最后他见师兄弟们实不能相容,便带了他两个小徒弟,离了本庙,到各地去云游去了。这年云游来到罗浮山,耳闻山内窝藏一伙流匪,夏来秋去,为害已非一年。浮罗子听了,便带了他这两小徒弟,到罗浮山,出其不意,很容易即把那为首匪徒除掉,下余一些匪徒都已逃去。浮罗子看自己带了两个小徒弟,云游了几年光景,总没有着落之处,今承当地士绅修庙挽留,便把二徒安顿在这观内,自己仍到各处云游,趁机做些外功,每年总是二三月间出去,到九月间回来。
  这一年冬间,积雪早满,日间被阳光照映,积雪渐渐溶化,到晚间被山间寒风一吹,却又冻得凝结成冰,所以观外山崖岩壁,都已成冰。此时的玉清观,莫说外面人迹难至,就是鸟雀,也难飞入。这一日傍晚,徒弟青皓、丹林二人到观外去拾松柴,日色早已垂西,四外暮气苍茫,但觉山风刺骨。青皓猛一抬首,忽瞥对面岩间光芒闪灼,忽而隐没无所见,忽而光彩四射,晶莹夺目,忙喊丹林道:“师弟快看对面岩间是什么光亮,忽隐忽现,可有趣得很。”丹林一听,忙撇了手中拾的松柴,抬头望去,就见光芒忽又隐没,在光芒一敛的当儿,猛然忽听天崩地裂般轰的声,好似满山皆鸣,把他小师兄弟两个震得两耳嗡嗡作声,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在观外松树之下。声绝处,定睛望去,倏地一道光芒又从岩间迸出,这次较前尤觉明澈。先还围绕岩间那方尺之地,闪闪灼灼地发光,不移时犹似一道彗星一般。忽地飞向天空,直驰下去。青皓、丹林忙随了这道光华,向上看了去,就见光彩缭人眼目,转瞬忽又不见。但望明月在天,四外稀落落几点疏星,再俯首看那岩间,已毫无所见了。小师兄弟两个观察良久,似觉山中必有宝气神光,便匆匆跑回观中,把适才所见,禀知了师父。浮罗道人细听弟子之言,觉得有些奇异,问明那光芒出没所在,便走出观外窥寻。月光下映,只见山涧下,奇石嵯峨,薄罩层冰,眼前景色纷呈隆冬阴森之象。看对面削壁危岩,直立半天之上。站立了一时,毫无所见,自忖徒儿决不会在自家面前扯谎。正自怙恼,岩间忽觉一亮,定睛望去,仿佛似是一线光华,围在岩间闪摇个不住。初望时这线光华细如游丝,忽隐忽现,渐渐光华越来越亮,忽而上射天空,倏而杳冥不见,倏而矢矫如电。浮罗道人望了一时,记准这岩间光华出没之处,走回观内。到了次日,施起轻功,向昨晚光华出没的岩间行去。
  山路崖间,冰雪相凝,途径险仄,稍一失足,就要葬身山下深壑之内。浮罗子恃一身轻功,行走这陡削雪山路之间,很是自然。山路奇险,还得渡过一道索桥,一时来到索桥之前。这是竹子和麻绳所造,横跨两山崖间,这里终年人迹不至,所以桥板欹仄朽腐。而且上面满结成冰。行在桥上,跛倚摇荡,低首下视,怪石枪植,奇险之状,令人魂飞。浮罗子行过悬桥,毫不在意,提气凝神走了一时,已到对面那岩壁之下。辨了辨方向,仰首向昨日光华出没之处望了去。但看那岩间一块大有二三丈见方的冰块,已然裂下,故此崖下跌碎的冰屑遍目皆是。冰裂之所,树木丛间,隐隐似是现有一面洞穴,形态甚奇,从下向上看去,洞口约有二三尺大小,崖势陡峻,攀登不易。况在隆冬岩冰奇滑,就是插翅恐也难飞到那面洞旁,浮罗子四下看了看,便攀藤踏干,轻似猿猴般,转眼到了洞旁。再看那洞口,大小却有两三丈见方,较岩下所望竟大好几倍。向洞里一看,十分黑暗,深不见底。浮罗子凝眼往内看,立时迈步直奔洞里。曲折而入,幸值隆冬,洞中没有瘴气,只觉阴冷。走入没有好远,猛觉脚下一绊,黑暗间看不仔细,忙弯下身去,用手摸了摸,觉得光滑滑,宽径不过五六寸,长却有七八尺。仔细摸去,似是个木匣模样。忙拿起走回洞外一看,果然是个木匣。开了木匣看,内中是一口绿沙皮古剑。心想看一看这口剑的锋刃,谁知把剑将掣出四五寸,只见寒光袭人,随着唰的声,掣出剑鞘外,光芒四迸,耀眼晶莹,令人不敢直视。浮罗子料是千年之物,因在山岩的半空,故此至今方才发现。把玩多时,忽看剑上镌了几个古篆,月影下看不清。想昨晚岩间光华,定是此剑作祟。想至此,要试一试这剑的锋刃。挥剑向洞外一棵一人合抱不交的松树削了去,剑光过处,深入尺余,果然锋利,连削数下,这合抱松砰然折断,堪称是稀世奇宝。心下异常的欢喜,忙收回鞘中,仍就放到木匣以内,系在背后,复又攀着藤干走下这面岩壁,由来路返回观内。白日细观,方知剑镌“庄硚之造剑”五个字。浮罗子自得了这口剑,方知这口剑不但切金断玉,吹毛得过,而且遇有风雨将至,或有匪徒暗算之时,这口剑自动离鞘寸许,铮铮作响。自此云游各地,便把这口剑悬挂腰间,寸步不离,成了云游时旅中的良伴。
  在浮罗子得剑的第三年他云游到贵州,时当盛夏,午日当空,天气炎热非常,浮罗子行走途中,心想寻个树荫之处,眠一时午觉,再行赶路。浮罗子遥望前溪,丝柳成行,便寻临溪一棵大树下,拂地坐下,瞑目调息。此时神明内敛,微闻远处村童在小河内捉鱼戏水。却一阵风吹来,忽闻隔林似有哭声。浮罗子睁开倦眼,往四面寻去,果见一些小孩也正往林后跑。林后分明出了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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