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陈元照误缀柳叶青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陈元照胆大气豪,吼一声,抡马字双夺,闯进屋内。“咦!”屋地上熊熊地冒起三尺来高的火苗,用双夺一拨,还道是绿林人物留上的松香火,哪知不是;不过是几张毛头纸,蘸着灯油,烘烘地烧着。也不知是何人恶作剧,把油灯放在地上,纸放在灯上燃着。再看屋内,一切如旧,自己的小包袱却被人打开了。
  陈元照把火踏灭,油灯也坏了,满屋漆黑。心中大怒道:这一定是那个老头子干的,他们一定不是好人,我得找他们去!一时恼怒,往外就走,不想把店家惊动了。跑来两个伙计,挑着灯笼,拦问客人道:“你老有什么事?”陈元照忙退回来把兵刃藏了,急迎出来,堵着门掩饰道:“没事,没事!”对门屋中灯光又亮,那个白须老人敞着怀,反从屋中走出来,好象没有事似的,揉着眼说道:“店家,怎么了?可是走水了吧?”
  陈元照糊涂起来,竟摸不清是怎么回事了。店中最怕火烛、小偷,定要进屋查看;陈元照遮饰不迭。那个白须老人笑了笑,反倒帮着陈元照,把店家支走。店伙给陈元照又送来一盏灯;陈元照垂头丧气,回到屋内,往床上一躺,心中想:“这把火是谁弄的呢?男女二人全在床上,这老头子又没动地方,这是谁呢?”
  这时更锣三敲,店中的更夫已经上班。陈元照闷气不出,又一翻身坐起来,向对面探头骂道:“我要好好琢磨琢磨他们,我不能反教他们琢磨了我!”
  他此时已经看明这男女三骑客,大概不是峨眉同党,许是过路的武林高手。但是他窥探人家,反被人家看破;他要算计人家,反被人家跑到他屋中,放了一把火;他越想越不是味。他再想不到,这时候抟沙女侠已经来到!
  陈元照自己抱怨自己:“我总是太鲁莽了。石伯父告诉我,武林踩道,要在三更以后,我索性挨过三更天再说吧。”把刚送来的油灯拨得小小的,自己就和衣睡倒;将兵刃潜握在掌中,假寐起来。不意睡魔忽临,一觉睡到四更天,方才一蹶趔跳起来。
  揉揉眼,悄悄走出屋来,抬头看星———观星辨时,也是夜行人应有的技能——恰已四更将半。再一看对面屋,又已黑洞洞,把灯熄了。陈元照抖擞精神,把兵刃、暗器带好。这一次格外小心,把小包袱系在身上,把屋门掩好,做了暗记。到院心四顾无人,悄悄溜过去,仍假装解手,先奔厕所;折到后夹道,奔九号房后窗。攀窗细窥,良久无声,复又绕到前窗,探窗重窥,故意地做出一点响声,里面仍无反响。想了想,把一块问路石子掏出来,直投入屋中;只听落地有声,吧嗒一下,屋中连个人哼声也没有。陈元照暗骂道:“他们弄诡,装睡哩!”一松手跳下来,越过碎砖墙,重奔后窗。就破窗洞,凝眸细看,故意地把窗格弹了三下,屋中人仍无反响。陈元照道:“可恶!我倒要惊动惊动你们!”内间没有反响,遂又踱到外间门口,把门旁的小窗点破,闭一目,睁一目,往内细看。却真奇怪,里面依然不声不响。陈元照怔了,搔头想主意,打算撬门入窥。不想他在这里盘旋得久了,忽闻得值更房内,有人喝道:“谁呀?”
  陈元照回头一看,从马号旁边小屋内,出来一个值更的店家;挑灯持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望见陈元照的身影,大声喝问:“喂,你是谁呀?”陈元照急急退避,前边柜房,也有店家答了声;两个店伙拿着木棍,往这边寻来。
  陈元照幼稚得很,若早早绕奔夹道,越后墙出去,也可以掩住形迹;他却在九号房前窗来回一打晃,被店家看个正着。值更的店家高举灯笼,提着花枪,嚷问起来。前边过来的店伙接声喝问:“你是哪屋的客人?三更半夜,你这是干什么来了?”陈元照造次不开口,只想回本房间。值更店家忙拦住他,横着花枪,一个劲地盘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快说话!”陈元照张口结舌,反而发横道:“我是住店的。”店伙举起灯笼,往他脸上一照;忽瞥见他手中拿着兵刃,又穿的是短打扮,佩豹皮囊,分明是夜行人模样。店伙吓得一惊,不觉往后倒退,乱嚷起来。
  九号房灯火忽亮,有人在屋内窃笑。又有一人扬声发话道:“店家快来,这里有人挖窗眼了!”给陈元照加上一层罪状。陈元照大窘之下,一句话不说,还是觅路要走。三个店伙举枪棒吆喝,都截住陈元照,不让他走。正在不可解,突然间,九号房后面夹道上,有一个清脆的异乡口音,振吭大呼道:“店家快来,这里有贼了!”扑通一声大响,似一件重物摔在地上。跟着又听喊道:“唉哟,杀了人了!”店院中人一齐骇顾;隔着房,看不见夹道上下的情形。但已听见很大的响动,似有人被害。那个清脆的呼声接连喊道:“有贼,有贼!店家快看那边茅厕吧!出来了,往西北跑去了!”又喊道:“上墙了,快追呀,杀人啦!”接着听见一个人发出呻吟呼痛的声音来。
  店中人登时惊扰;值更的店伙张皇失措,只空嚷,不去追寻。陈元照见景生情,蓦然叫道:“店家,快追呀!刚才我看见一个贼。我是本店的客人;你们快来,我同你们追去!”值更的店伙半信半疑,急问道:“你,你,你是哪屋的客人?”忽闻后夹道又打通的大响了一声,似倒了一堵砖墙。墙头屋顶分明看见一条人影,突然立起,不慌不忙,奔西北逃去。陈元照大叫道:“还不快追!”牵引店伙,奋身扑过去。
  这一乱,居然给陈元照解了围。前边的店伙都闹起来了,有的认出陈元照是四号房客人。既听见夹道后乱喊杀人,又眼睁睁看见墙头人影奔驰,便一齐寻家伙,点灯笼,大呼拿贼,奔西北追去。墙头人影回身扬手,打下几块飞蝗石子,竟将店伙手中的纸灯打灭了两盏。旋见这人影一栽身,跳到后墙不见了。
  店伙还是闹得很凶,奔出奔进,搬梯子上房,挑灯照夹道,乱成一团。别屋客人也都惊醒。店东披着短衫,吃吃的说道:“诸位别出来,各人守着各人的行李,不要害怕。这是闹小贼,没没没有伤人!”一面饰辞安众,一面率伙友,乱搜贼踪。但是,夹道前后搜了一个到,并没有发现被贼杀伤的尸体,也没寻见血迹。刚才分明听见呻吟求救之声,现在全没有了,店中人越发诧怪。却笑煞了九号房的男女三客,把灯剔亮,门窗洞开,白发老人大声说道:“好一个调虎离山计呀!”那一男一女就叽叽呱呱地笑起来。
  陈元照混在众中,很觉丢人。多亏着闹贼这一场骚乱,若不然,店家必将自己认成贼人了。“这后夹道大嚷有贼的,却是什么人呢?”跟店家瞎蹿了一阵,向店主表了一回功,自称是:“上厕所,看见贼影,特意回屋取来兵刃,要替你们捉贼。”店家听他这番解说,似信不信的,一面向他道谢,一面挑灯往后夹道重加搜看。想不到这大动静,只是先摔碎一个大瓦盆,后推倒一堆砖;却不知是何人干的,问也没有问出来。陈元照心中更纳闷,又很惭愧。听那大喊有贼的口音,十分清脆,颇近北音,又似女子;初疑她是九号房那个女客,但那女客是皖北口音,这却是北方山陕口音。
  陈元照一时脑中滞住,他竟没想到这声喊有贼的女子,其实是他的师姑华吟虹。那呻吟之声也是华吟虹装的,那墙头人影也是他的师姑华吟虹。华吟虹一面装贼,一面喊贼;无形中露了一手,把陈元照暗中救出,暗中压倒。但是,陈元照没有把她猜出来;那九号房的男女三客,却已看出陈元照存心要暗窥他们,同时也已觉察出来陈元照还有一个同伴,在暗中帮忙。
  夜深时,陈元照再三出来窥探,围着九号房乱转;那抟沙女侠恰好赶到,就伏在邻院房脊后,偷看陈元照的举动。女侠和陈元照全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但陈元照心粗胆大,女侠却心细气凝。陈元照绕着房,扶着窗,往人家房间里偷看,竟不管背后。抟沙女侠手捻飞蝗石子,不由冷笑,暗骂陈元照混蛋。女侠眼见陈元照攀人家后窗时,人家竟从前门奔出来一个老人,乘虚钻到陈元照的屋内,反把元照搜检了一遍。抟沙女侠大加嗤笑道:“元照这小子想不到这么废物!难为石振英吹气冒泡,自觉了不得,他教出来的徒儿,原来遇事就迷糊了!”忍不住将手中那块飞蝗石子,照当院抛下去。吧嗒一响,把陈元照吓得一蹿,女侠匿笑着藏了起来。随后女侠又溜到陈元照屋中,放了一把假火,把他再吓一跳,陈元照这一回到底输给抟沙女侠一着了。
  抟沙女侠又抓机会,轻轻跃下邻垣,到九号房攀窗一窥,把屋中人逐个认清。但只看出那一对青年男女的貌相,没寻见那个老人。女侠心说:这不是峨眉派那对男女,或许是他们邀来的帮手?屋中的男女二客并枕私谈,听口气知是夫妻;女侠是没出阁的处女,不愿看人家伉俪燕昵之私,只瞥了一眼,连忙抽身退出。
  女侠恼恨陈元照叔侄,不该拿她试招;本打算折回谈宅,把窥店之事面告她父。却一转念,还要看看陈元照这傻小子弄什么把戏。这才一伏身,又跃登邻垣,把身躯顺卧在瓦垅,侧耳凝神,候观究竟。陈元照到底受了屋中人的愚弄,把更夫惊动出来;女侠卖弄一手,把陈元照从窘地救出来;暗骂道:“你这小子,到底斗不过人家呀!要不是姑奶奶,你小子今天免不了出丑!”于是抟沙女侠得意地一笑,假装贼人,飘然而走,暂时离开了庆合长客栈的邻房。
  那陈元照却很闷气,折回己室,寻思一会儿,纳闷一会儿,只得睡下。到五更天还未亮,一骨碌爬起来,重到九号房一窥望时,那屋中门户严扃,窗扇复闭,悄然没有人声。忙又奔到马号一看,男女三客的三匹马已经没有了。陈元照道:“不对!”忙又寻到柜房,要向店家打听。恰有一个店伙从柜房出来。陈元照在门道中迎住问道:“那九号房的三位客人呢?”店伙道:“那三位骑马的客人么?人家走了。”陈元照道:“怎么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可知道上哪里去了?”店伙很诡秘地笑道:“刚走的。”把手一伸道,“你老看,这是人家给我的酒钱,我可不知人家奔哪里去的。”陈元照忙道:“那三位客人没说是往福元巷去么?”店伙道:“这可说不上来;人家客人们上哪里去,哪肯告诉我们店伙。”说时,眯缝着一对眼,直看陈元照。
  陈元照问不出所以然来,忙掏出一块银子,要行贿赂。忽然柜房门一开,那店主和司账先生一同出来;因夜间闹贼,犹怀疑虑,竟同声向陈元照发话首:“客人早起来了,今天就走么?”那店伙连忙走开了。陈元照转向店主和司账,打听男女三客的去向;这两人的口风更紧,一字也不吐,而且盼望陈元照赶快离店,情见于词。陈元照不肯就走,仍在絮絮地动问;那司账比店主还诡,就说道:“那三位客人大概是奔西南走的。你老要找他们,赶快追,还追得上。”
  陈元照道:“是真的么?”司账道:“我听见他们说,是奔西南方荻港去的。”店主忙顺口帮腔道:“不错,我也听见他们念叨了,真是上荻港去的。”陈元照信以为实,忙告诉店伙:“我这就找他们去,他们跟我有事。我走后,如有一个姓石的矮胖子来找我,你就费心告诉他说:我往荻港,找那三个客人去了。请你费心,叫姓石的客人赶快跟着追来。掌柜的,你可认识那位姓石的么?就是上半月间,跟我一块在你们这里住店的那一位。”半月前的客人,店家早不记得了;但为要赶紧把陈元照打发走,司账就说:“认得认得!”陈元照道:“我的话你可准给带到了。”司账道:“你老放心,准没有错;只要姓石的来,我们一定告诉他。”陈元照果然很放心,以为这都布置好了,就立刻回房;取了兵刃行囊,交了店钱,急急奔西南赶下去。
  店家本是骗他的。荻港正是往西南去的下一站,三客由东北来,自然是往西南去。但是事逢凑巧,那男女三客当真是顺大江,奔荻港走的。
  陈元照抖擞精神,火速地沿江紧赶,这正是他的来路。仗他脚程很快,走出十几里地,沿路打听,居然问出男女三客的踪迹来。江边小摊贩说:“不错,有这么一老一少一女三个骑马的,搭伙从这里过去了。”
  陈元照大喜,又问了问,说是过去的工夫不大;他就拭了拭头上的汗,拔步又赶。他心中又打好主意:这男女三人实在可疑,我不能放松他们。好在我已经把店伙嘱咐好了,我石伯父一定跟追过来。想着,往前看了看,又往后看了看。霎时间,穿过一带竹林,遥望见前面有三匹马,联辔而行,是一黑二白,正是那男女三客的坐骑。陈元照大喜道:“哈哈,我居然追上你们了。”如飞地狂奔过去。
  前面那三匹马本来走得不慢;那白须老人偶一回头,看见后面奔来一个人;忙招呼一对青年男女,一齐勒马回望。陈元照挣命地赶来,那三匹马登时放慢,无形中似等候陈元照。相隔渐近,陈元照紧贴丛林,还想掩藏形迹;但已望见男女三客,拿马鞭指点自己。索性不管那些,一直逼了过去。相隔一两箭地,前面三客突然一齐下马,竟把马拴在树上;三个人到树荫凉下一站,忽然都不走了。
  陈元照贴林凑过去,相隔半箭地站住,也寻了一片树荫坐下。两只大眼不住打量男女三客,男女三客也打量陈元照。陈元照细看这个女子,椭圆脸,柳叶眉,直鼻小口,双颊嫣红,十分俊俏,举止气派很象个江湖上会武技的女子,却又不带粗俗气,不由多看了几眼。那白须长眉老人看见了,只扪须微笑,淡淡地仰望天空;那女子却蓦地含嗔,那青年男子也直瞪眼生气。只听那女子叽叽呱呱地说了几句话,突然站起来,竟从马上抽出短剑,往陈元照这边走来。青年男子立刻也摘取弹弓,紧紧跟了过来。女子提着剑把叱道:“你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男女二客气势汹汹,似欲动武。陈元照连忙站起来,厉声说道:“爷们是走道的,谁也管不着谁!”回手将长条形的小包袱打开,只一抖,亮出一对当字银花夺,他就预备着打架。那长眉老人哈哈一笑,振声叫道:“青儿回来!”陡然一蹿,超越到女子身旁,把她拦住道:“都是走道的,你管人家做什么;你这样可是做什么?”他又说了几句什么话,把那女子劝回去;大声向陈元照道:“喂,朋友,都是走道的,别这么看人,人家这是女眷啊。”
  陈元照手持双夺,也不走,也不退,还是瞪着眼看男女三客。那长须老人把女子劝回树荫下,把那长身男子也叫到身边;三人低声说了半晌,忽抬头看了看陈元照,都笑起来。
  过了半晌,三个人突然上马,齐向陈元照望了望,登时加鞭,如飞地走下去。陈元照一看这情形,料定三人必然情虚胆怯,他就急急忙忙拔腿紧追下去。他一点也不怕疲累,拿两条腿的人,硬要追赶四条腿的马。他认定这三人准是峨眉派,殊不知他上了人家的大当;人家乃是故意做出可疑的情形来,给他开一个小玩笑。但是这一来,却把他支带出好几十里路去;人家的马飞跑不休,他就急赶不休。
  这男女三客实在不是峨眉群雄的党羽,也不是过路的绿林。人家乃是为讨寒光剑,特赴青苔关的两湖大侠铁莲子柳兆鸿父女翁婿三人。长眉老人就是铁莲子柳兆鸿,少年女子是他的爱女江东女侠“柳叶青”柳研青,少年男子是他的爱婿玉幡杆杨华。
  江东女侠柳叶青本是柳兆鸿的侄女。当年铁莲子只身游侠,曾与岳阳十兄弟结怨;岳阳十兄弟惹不起铁莲子,竟把他的族弟夫妻杀害。只剩下柳叶青,那时尚幼,正寄居在舅家,才侥逃毒手。铁莲子闻耗悔恨,挥刃复仇,把十兄弟杀死八个。遂将侄女柳叶青领走,亲加抚养,授以全身武艺。铁莲子自觉对不起亡弟,待柳叶青未免宠爱逾恒;因此把她养成一种娇豪性格。到她二十几岁时,始与玉幡杆杨华谈艺订婚,做了杨华的未婚继配。临近婚期,这未婚夫妻竟因闺中调舌,园内比武,闹起误会来。杨华比拳输给柳叶青,赛弹弓打伤柳叶青的乳头。柳叶青一怒折弓,又把未婚夫打了一个嘴巴。激得杨华羞恚万分,拂袖辞婚;多亏岳父铁莲子与女儿一再陪情,这头场风波方罢。
  但女侠柳叶青性子娇憨、倔强,吃了亏,气不出,便变着法儿要琢磨未婚夫婿。有一天,她忽然说起一个叫呼延生的少年壮士;盛夸他如何貌美年轻,如何勤学多能,如何性情温和,故意的逗弄杨华;杨华果然动疑,又含着醋意。
  这呼延生本是铁莲子的仇人遣来卧底的,乃是潼关大豪谈九峰的弟子。谈九峰曾被铁莲子砍折一臂,因此暗遣弟子,更名改姓,投到柳门,要伺机报仇。乃这铁莲子很爱惜呼延生的聪明,潜存相婿之意,要将他收为门徒。呼延生也潜慕女侠柳叶青的艳质英风;竟然违师变节,不肯暗算柳氏父女。谈九峰闻风大怒,把呼延生寻着,斥骂一顿,砍了一刀。铁莲子已寻声蹑及,将谈九峰逐走,把呼延生救了。疗伤赠金,告诫他一番,把他遣走。事实本来有点尴尬,又经柳叶青故意一形容;杨华更听了外面的风言,说什么呼延生投入柳门,有无理的举动,才被柳叶青砍了一刀。传言歧误,更滋疑窦;这一来杨华终于不辞而别,逃婚出走,前后差不多快两年。后来从各方访问,始知他的未婚妻柳叶青,实在是个贞烈的女侠,他这才意转回头。
  偏偏横生枝节,旅途上搭接了一尘道人,弄得有始无终,一尘道人到底毒发身死。那把寒光宝剑,虽承一尘道人临终遗命,亲手赠送给他;却被一尘道人的弟子耿白雁明夺暗换,给扣留下了。归途上,又路遇旧友肖承泽,持刀夜奔,为搭接宦门小姐李映霞,独斗群盗。杨华仗义拔刀,居然救了李映霞,却与肖承泽失散。弄得李映霞无依无靠,靠在他身上,多生出这些摆脱不开的缠障。
  李映霞原是一个知府小姐。不幸半年前被仇家陷害,父亲气死,母亲教仇人杀害;她自身也被仇家雇买的一群剧盗掳走。义兄肖承泽奋勇奔救,独力难支;玉幡杆杨华陌路仗义,弹打群贼,把她救出来。可怜她已经祸遭灭门,老母惨死,胞兄失散,已落得无家可归了。————杨华既将她救出。只得想法子安顿她。问明淮安府有她一位表舅,遂买舟雇车,由鲁南投奔淮安。不意她那表舅惧内,表舅母势利眼,竟然饰辞拒不收留,把杨华和李映霞困在店中。幸遇杨华旧友当地绅士李季庵,把两人接到己宅。这一对孤男弱女竟在李宅,一住两月。李氏夫妇见李映霞冰心玉貌,身世颠连;又知杨华是她的恩人,曾从群盗手中把她救出,并曾背负而逃通夜,同店而居多时。杨华今年二十八岁,前年丧妻;李映霞今年十七岁,小姑独处无郎;两人相差十一岁,也还不算很多。况且这宦家小姐成了辞条之叶,断梗之蓬,并且她还负着血海深仇。胞兄李步云不知存亡,义兄肖承泽不知下落;她无依无靠,最为亲近的,实在只有这个救命全贞的恩人。李季庵夫人很怜恤她,又很爱惜她,并且很替她的终身发愁。这夫妻俩便动了撮合良缘之念。终由李夫人自告奋勇,向杨华提媒,劝杨华把映霞纳娶为妻。这么一个贞洁秀美的宦门少女,论品貌实在少有;替杨华想,也应该把她娶来做个继室。替李映霞想,把恩人变成良人,更是全贞酬德,两济其美,正好是“恩爱良缘”。李季庵夫人把这些好话说了无数;她不但自己提,又怂恿她丈夫李季庵帮说。玉幡杆杨华却怪,听李氏夫妻劝娶映霞的话,既峻辞拒绝,抬出不能逼婚被救女子的大理来;又隐瞒着自己业已订婚之事,不肯说出。却又在李宅这么住起闲来,口不言归,婚不言诺;似有情,似无情,悠悠忽忽三个来月,竟不知他真意何在。引得李氏夫妻猜不透他的心思,越发的出力怂恿他。那李映霞又因身世无依,感恩钟情,一片芳心全系在杨华身上。正在割不断、摆不开的时候,那江东女侠柳叶青两年别绪,一段幽思,跟着她父铁莲子,千里寻婿,突然来到了淮安。
  见面之后,杨华神情蹦蹭,惹得铁莲子动了疑。当日携女夜探李绅宅,竟撞见杨华、李映霞一灯对话,凄恋缠绵。女侠柳叶青醋意大发,忍不住破窗入室,抽宝剑大闹。李绅夫妻出兴劝解;柳家父女逼着杨华立刻同回镇江,把李映霞抛在淮安李绅家。杨华无辞推卸,李映霞进退无路。那柳叶青骂杨华别恋新欢,话风中明讥映霞无耻。李映霞羞忿难堪,望断路绝,竟潜出李宅,持绢巾自缢,偏偏又被杨华救活,柳叶青更增嫉妒。铁莲子见这事不了,心生一计,将李映霞认为义女,要把她带回镇江;打算物色一个年貌相当的少年,把映霞嫁出去,使杨华断念,无形中就给己女削去了情敌。偏柳叶青不了解其中的深意,倒嫌她父引狼入室,不该把映霞带回家中,父女竟吵起来。铁莲子大怒,当着人骂柳叶青糊涂;柳叶青又羞又怒,次早悄悄的仗剑策马出走了。
  后来把女侠寻回。由李映霞引咎释疑,由杨华赔情叙旧,柳叶青才得展颜一笑,重归好合;立即同返镇江,涓吉成礼。夫妻俩新婚欢爱,一洗前疑;独对李映霞,不免犹存芥蒂。并且一想到一尘道人那把寒光利剑,柳叶青尤其气忿不出,恨不得立刻夺回来才罢。
  这把寒光剑本是云南狮林观的重宝。当日一尘道人在鄂北老河口地方,惨遭峨眉群雄的暗算时,因感玉幡杆杨华陌路相救之情,在临命前,曾经亲书遗嘱,将这剑当面赠给杨华。却要求杨华,把他的一封遗书,专诚送到豫南、鄂北青苔关狮林观下院,面交三弟子白雁耿秋原;令白雁等知会同门,为师报仇。嘱罢,一尘道人毒发身死。杨华费了很大的事,吓唬着店家,把一尘的尸体,埋在老河口鸿兴客栈的店后空地内。杨华这才携着宝剑遗书,专诚奔到青苔关狮林观下院。哪知白雁耿秋原等,披读遗书生疑,见字迹倾斜,不似一尘亲笔;经大家会议结果,因寒光剑乃镇观之宝,例归掌门师兄承受,断不会传给外人;遂取出数十两金珠,赠给杨华;意思之间是拿金珠换宝剑。杨华大怒不受;双方说僵了,击掌为誓,约期赌盗宝剑。虽经杨华把剑盗取手内,却又逃至中途,被人家暗中抵盗回去。玉幡杆杨华将这情形,对岳父铁莲子柳兆鸿、妻子柳叶青说了;柳叶青心爱此剑,立逼着她父去讨;父女翁婿三人这才联骑登程,直奔青苔关,打算由铁莲子面见秋原道人,先向他拿好话依理讨剑;他们如敢恃强不给,铁莲子便要变脸,大展身手,以武技向他们索夺。
  铁莲子柳兆鸿临行时,早将主意打好。由镇江偕婿女出发,决计先奔荻港,转赴铜陵,找他一个老朋友名叫骆翔麟的。因这骆翔麟和已故的一尘道人,有很深的交情;铁莲子柳兆鸿意欲邀着骆翔麟,一同前往青苔关。有他一个中间人做说客,将来索讨寒光剑,也好教狮林观众道人转得过面子来;铁莲子决不愿落个登门强讨之名。
  铁莲子柳兆鸿、柳叶青、杨华,由镇江溯长江西行。不喜走水路,骑着三匹马,走到芜湖、鲁港之间,突然和那初踏江湖的陈元照相遇;跟着又遇见抟沙女侠华吟虹。陈元照这个二十二岁的青年,胆子非常大,气儿非常粗,可是心眼不多,经验太少。他心中有事,是要访峨眉派;他竟把这男女三人当作寻仇的贼人,直追到庆合长客栈。那老人愚弄了他,他还不省悟;人家突然策马离店西行,他又跟追下来。那女子性子刚强,见陈元照直眉瞪眼地看人,她心中大怒,就要发作。那老人忽然想出一个恶作剧的招数来,先把女儿劝住,故意嘀嘀咕咕,做出怕人跟缀的样子来;在半路上和陈元照耗了一阵,却低声对两个青年说:“这个小伙子,看样子好象是个丢镖寻镖的镖行雏儿,又象是初入公门的小狗腿子;他直眉瞪眼的,不知把咱们看成什么人了。青儿别生气,待我跟他斗斗。”三人遂故意都做出东张西望,疑心生暗鬼的样子;然后说了一句江湖黑话,道:“快走吧,鹰爪来了!”三人立刻飞身上马,飞跑起来。陈元照果然上当,不顾死活地那老人回头一看,遥见陈元照挥汗飞跑,忍不住扬鞭大笑;对二青年道:“仲英,青儿,你们看,这小子快要累煞了!”二青年勒马回头,也纵声大笑起来。毕竟马快人慢,走了半晌,将陈元照落远。那青年男子回顾道:“师父,你老看,这小子跑不动了。”那女子笑得前仰后合道:“爹爹,这傻小子站住了。”那老人看了看,道:“不要紧,我再叫他赶。”遂一起将马放慢。
  陈元照呼哧呼哧地奔来,本想不赶了。见三人驻马当途,冲着自己指指点点,又说又笑;他不由大怒道:“好贼子们,这是诚心逗我,我非追上你们不可!叫你们看看大爷的脚程!”遂一伏腰,如箭似地扑上去。

相关热词搜索:血涤寒光剑

下一章:第十七章 林边诱战

上一章:第十五章 男女三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