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弹指翁寻贼赠药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原来,就当这后门发话、前院叩门之时,峨眉群贼竟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不晓得什么时候,人家已经混进院来了。而且,还不知进来了多少人。这工夫,但见一个穿长衫的人,正从南倒座小柴棚前面走过,不慌,不忙,斜趋北上,似要抢奔正房。
  虎爪唐林眼快口快,只一瞥,便已看明院中有了生人;急急地递过话去,道:“哈,尊驾赏脸光临,何必费这么大事?请留步,待我下来恭迎大驾。”向韩蓉低嘱两句话,嗖的一个箭步,从屋顶上直跳下平地来。脚才着地,急忙抽刀横身,把东小屋———巴允泰和二乔养伤的所在———当先扼住;凝二目,辨视来人。那房上,海棠花韩蓉忙掏暗器,由屋顶扼屋门,吱吱的连打唿哨,叫道:“并肩子,飞刀谈家的相好的来了,进院子来了。”房上房下骚然大乱。
  那长衫客一翻身,忽纵声大笑,面向唐林道:“尊驾休要见笑,我这不速客来得太冒昧了!兄台的眼神竟这么精明;真是光棍眼,赛夹剪。但是愚下不过是刚到,我那小徒他可是早来了。”一侧身叫道,“喂,鹏年,出来吧!主人已经下来迎接我们,我们却之不恭,快来拜见吧。”立刻从小柴棚中,嗖的钻出一个人来,如一缕轻烟,扑到院心。穿一身短打,背两柄短剑,正是和巴允泰在江边对手打仗的那个武当派弹指翁二弟子段鹏年。段鹏年急趋而至,到长衫老叟身旁一立;一语不发,替老人防护着房上、房下的敌人。这长衫老叟自然是弹指翁风楼主人华雨苍了。敌人纷纷奔蹿,朱阿顺尤其惊慌。
  弹指翁五短的身材,拖着长袍,昂然走到院心月光下。海棠花韩蓉又怒又恐,不禁大嚷道:“好你弹指翁,我们峨眉派跟你素无瓜葛,你怎么竟欺到我们屋门口来了?并肩子,快往这边攒啊!”虎爪唐林急仰面喝道:“少要胡言,这是老前辈!”收刀侧目道:“尊驾莫非真是山阳医隐弹指翁华老前辈么?”弹指翁微笑道:“不敢,正是。仁兄贵姓?”唐林不答,抢着问道:“果然是华老前辈!老前辈不远千里,深夜光临,不知有何指教?老前辈要知道……”一指院中道,“此地乃是朱阿顺大哥的尊寓。”
  弹指翁不等他说完,就一指唐、韩二人的皮囊和皮手掌,说道:“原来这里还有唐大嫂的门下,这可都不是外人。”双手一举,对房上、房下环揖道:“诸位请了,恕我眼拙,不认得诸位英杰。诸位请看,我愚下来得固然冒昧,可是抱着一片慕名访友、纳交解怨的心来的;我两手空空,绝无他意。我这小徒虽带兵刃,只为防身,断非示武。诸位可否暂借一席之地,赐谈数语?哪一位是巴允泰巴师父?哪一位姓唐?哪一位是康允祥康老英雄的贤郎?我愚下有一两句话,愿意和这三位面谈。我决不是强迫,可则可,否则否;我决不敢强作解人,硬来出头。”
  峨眉群贼俱都听见弹指翁的谈吐,纷纷跳下房来,凑到一处,齐看唐林的举动,听他的招呼。唐林却疑畏未敢立即发言。康海忍耐不住,裹伤投刃,抢到面前,长揖大叫道:“华老英雄,在下就姓康。你老人家竟能找到这个僻巷来,不用说定是飞刀谈家烦出你老来的了。我们康、谈二家有十多年的梁子。你老既是武林前辈,想必也早有耳闻。我们两家仇深似海,有死没活,决不是片言可解的。你老的盛情可感,我先谢谢。怎奈你老的来意,晚生恕难从命。老前辈,一个人如果有父母不共戴天之仇,按我们武林道的规矩,他是该报仇,不该报仇呢?武林侠客许他报仇不许呢?”
  弹指翁华老英雄双目炯炯闪光道:“你就是康允祥的贤郎,你说的话倒也有理。可是我的来意,我还没有说明,你何必妄加疑猜?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少年,你不要把人看扁了。你以为我倚老卖老,遇事强来出头么?哦,我们有话到屋里谈,凭我老头子,你们诸位不会疑心我有什么诡计,来暗算你们吧?”华老说着,迈步直向唐林左侧走来,双手抱拳,满面笑容道,“足下贵姓?愚下来得唐突,无怪诸位多疑。话不说不明,我们都到屋里谈。”
  虎爪唐林把牙一咬道:“且慢!华老英雄,不是我后生小子敢妄疑前辈,可是你们外边明明埋伏着人……”弹指翁道:“你们不放心他们吗?我可以把他们都叫出来。老实告诉你,除了我师徒,外面只有三个人,不过是给我投帖引道的罢了。我把他们叫在一处,你招呼你们人不要乱发暗器。”遂命段鹏年出去招呼。段鹏年向众人道:“恕我无礼。”一跃登高,向后门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展“行功一字蛇行术”,嗖嗖蹿出前门,也打了一个招呼。登时前后门外,四个人一起往后撤退下去。但是峨眉群贼仍不放心,仍然据登在高处,监视着四面。段鹏年毫不介意,仍然蹿回院内,紧跟在弹指翁的背后。
  弹指翁华雨苍这才缓步前行。虎爪唐林叫着妻子海棠花韩蓉,和康海相陪待后,其余的人留在院心。弹指翁将在北房,忽又折奔东小屋。虎爪唐林急忙拦阻道:“华老前辈,请往北房里坐吧。”
  弹指翁笑道:“北房有朱兄的家眷住着,不大方便,还是东屋好。”唐林不愿昭示败相,忙横身遮门道,“请止步,这东屋里有病人。”华雨苍轻轻地一拍唐林的肩膀,唐林急往旁一闪。弹指翁笑道:“实不相瞒,我就是专为这几位病人来的,你不要多疑。来吧,足下请前行引路。”
  小东屋很逼窄,华雨苍放心大胆往屋内走。唐林、康海、韩蓉一看拦不住,连忙说道:“好好好,我们在前引路。”三个人纷纷挤到小东屋,把病榻遮住。华雨苍微微一笑,顺手把屋中油灯挑亮了,就势往椅子上一坐;扪着灰须,环视众人。唐、韩、康三人在屋内陪着,一齐侧目注视弹指翁一人,屋外也有人立在门口端详他。灯光影里,才看出这位大名鼎鼎的弹指神通华雨苍,是这么身材瘦小,形容枯槁;穿一身灰布衣,灰布祫袍,越显得黄焦焦面无血色,却是目眶甚深,眉毛短浓,二目闪闪,发出碧光,截然与众不同。
  弹指翁华雨苍也把众人逐个端详了一遍,然后逐个询问姓名。虎爪唐林迟疑不肯吐露真名,他妻子海棠花韩蓉也是这个意思,暗暗一扯唐林的后襟。唐林抱拳道:“老前辈,我们都是些后生小子,无名之辈,我们的姓名不足挂齿。老前辈有话,只管吩咐,我们大家洗耳恭听。”弹指翁道:“你当我真不知道你们几位么?诸位大名如雷贯耳,我虽伏处陕边,却也有个耳闻。唐兄,四川的唐大嫂是你什么人?你要知道我这不速之客,既然登门来访,若是一点底细不晓得,我也不敢贸然前来啊。”说罢大笑,他随一指康海道,“这一位我知道姓康,自然是峨眉七雄头一位康允祥康老英雄的贤郎,刚才已承他不弃,告诉我了。这一位女英雄……”华老转指海棠花韩蓉道:“善使柳叶刀,身佩毒蒺藜皮囊,大概也是唐家门中的后人,请问尊姓?和唐大嫂怎么称呼?”这一猜却没猜着,他自然不晓得韩蓉乃是唐林之妻,峨眉七雄第三人韩佑之女。他又望着门前侧立的快手卢卢登道:“惟有这一位,恕我在下眼拙,还不认的。唐兄,烦你给引见引见。我愚下姓华名雨苍,字风楼,有个诨名,他们叫我弹指神通山阳医隐。五十岁以后,他们又把我叫做弹指翁。这个绰号,我愚下实不敢当。究其实,呼牛唤马,随大家的便好了。”说罢,向唐林举手。意思之间,认定唐林就是在场峨眉派的领袖。
  唐林夫妻依然犹豫道:“你老既然知道,更不用我们说了。我们和四川唐大娘乃是远族。老前辈,我们也冒问一声,这鲁港的飞刀谈五家,有一个寡妇儿媳,母家姓倪,她和老前辈是怎么一个称呼?昨天夜间,用五毒砂伤人的那位女英雄,是你老什么人?”唐林又一指背双剑、在旁侍立的段鹏年道,“这位贵姓?也请老前辈不见外,从实垂示,以便修敬。”段鹏年朗然道:“在下姓段,名叫鹏年,这是我的恩师。昨日那个女子,实不相瞒,和……”弹指翁忙接过来道:“那女子和谈家自然是亲旧;若不是亲戚故旧,一个女孩子家,决不会和诸位动手了。”
  唐林微笑道:“我看她自然也是华老前辈的门下了。她的五毒神砂打得很有功夫,这暗器外门没有,乃是老前辈独门秘制的。”弹指翁不答,两眼寻视病床。病床上的巴允泰、乔健生、乔健才,已然恢复知觉,伤口处疼得十分厉害。已知有人找来,三个人用牙咬住被头,用手抓住被褥,都强忍着,不肯呻吟出声来。可是五内如焚,浑身抖战,当不得竹床微微发出吱吱的声音。唐林、康海见弹指翁的眼神直射到自己身后,急侧身遮住灯光,说话打岔,一叠声地追问弹指翁:“那个女子到底是谁?”又催询弹指翁的来意,更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康海心中更是悬虑,躁怒,突然说道:“老前辈,有何见教,请快说吧。须知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乃是朋友的住家;我们临时借寓的,夜深了,诸多不便。”
  气粗话硬,唐林忙瞪他一眼,摇头示意。对面侍立的段鹏年果然大声说道:“康朋友,你这是对谁说话?……”只说了这半句,弹指翁面色一沉,枯黄的脸忽然浮出浅笑道:“康兄请不要忙,你们要问我的来意么?”伸手一指桌上刚从芜湖买来的药包,道:“我愚下就是为这个来的。”
  唐林、康海、韩蓉,互相顾盼道:“这话怎讲?”弹指翁换了一种口气,慨然说道,“诸位兄台,要问此话怎讲吗?简短直说,我是为送药救人来的。……诸位,要知我华风楼并不是飞刀谈五家邀来助拳的,也不是邀来给你们赔礼的。我愚下实因访友,路过鲁港;偶从朋友口中,听说你们峨眉派群雄和飞刀谈五家的后人,起了争执。我有心出头给你们和解,可惜一步来迟,并且我也和你们两方都不熟。但是江湖上排难解纷,乃是丈夫应做的事;我又不好装聋饰哑,从这里闭眼走过去。我知道你们有三位中了五毒砂的毒,更晓得你们现时正在力求救药。实不相瞒,这五毒砂乃是我武当派长门传下来的,和西川唐大嫂的毒蒺藜不大一样。要解此毒,恕我直说,非武当本门自配的药膏不可;并不是我们的药值钱,乃是对症。现在我把解药带来了;诸位赏我一个脸,请把受伤的三位抬到有光亮处,我来给他们医治一下。这五毒砂比起唐门毒蒺藜,散毒较慢,可是入毒最深。不耽误,赶紧治,还救得过来。”说着,一指唐林等人背后的病榻道,“倘若药不对症,救治失时,恐怕这三位纵然保得住性命,也要落一个残废病根。”
  唐林、韩蓉、康海,不由错愕起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受伤的人,一时无话可答。半晌,韩蓉向唐林低言道:“咱们的药……”唐林摇了摇头,康海便明白了,决然说道:“老前辈就是专为送药来的么?”
  弹指翁厉色大声道:“哦,就是专为救你们这三个受伤之人来的。治完了,我就一走完事!”康海满面通红道:“老前辈,我们光棍遇光棍,可以说痛快话。你老人家千里送药,我们当然很感激;但是你老还有什么吩咐,也请趁早吩咐出来,我们好量力报答你老。”
  这句话非常难听,有点拒不受惠的意味;唐林、韩蓉俱都变色示意。不料弹指翁倒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康兄人很直爽,这才是江湖道的道理。诸位兄台……”抱拳向阖座及窗外一揖道,“我可以明明白白把我的来意说出来。第一,这五毒砂实在不好医治,因此在我这门中,已经禁止他们滥用;现在令友既有三位受了毒伤,我不能不管。这是一。”华老正要继续往下说,快手卢忽插言道:“到底这一次江边用毒砂的是哪一位?”弹指翁道:“你们自己访查去,不要这么打听我!唐兄、康兄,你们这三位受伤的,老实说,只恐唐大嫂门里的救药未必对症。我愚下闻耗登门,特来送药。我也没有别的话,唐兄、康兄,请你们把事看开一点。谈家父一辈,子一辈,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人死不结仇的话,我也不敢说。不过,你们这里已经有三位受伤的。我的拙见,愿意把这三位救活,而且保好如初。借这一点微劳,向你们讨个情面。你们也得可怜可怜,谈家门中已无人物,只剩下一个孀妇,真是胜之不武了。再说一句掂斤计两的话,你们当年伤亡了两位,他们也伤亡了两位。现在再由我这和事老一转圜,岂不是面子上,很说得过去了么?”
  唐林低头沉吟,韩蓉只看她丈夫的脸。康海道:“不然,伤亡和伤亡不同,你老总知道点水之恩有时一辈子报不过来,千金之惠有时一笑哂收呢。我们两边莫看都死了两口,可是这不能做比的。老前辈,我虽年轻,我不敢信口答复你老。这是我心里的话,决无半字虚妄。”大瞪眼说着,眼眦莹莹含泪,忙将脸扭过一边,不愿教人看见。
  弹指翁看着各人的面色,微然一笑道:“你老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还有这二位怎样看法呢?康兄,你就目睹这三位受伤的朋友,不肯一诺,叫他因伤殒命么?我固然不知道这三位和你们几位是怎样的交情,但我敢断言,定是你们邀来的朋友,可共患难的。并且我敢断言,三位的伤你们是治不好的。因为这样挨不了三五天,便要毒入内腑。诸位,你们自己酌量一下吧。能赏我脸,我欣然而治;不赏我脸……”戛然声住,扪须不言了。
  那侍立的段鹏年也发言道:“你们千万不要多想,不要认为我师父是乘危逼和来的,他老人家决无此意。英雄报仇,适可而止;现在既有台阶,由前辈英雄出头,你们若想用三条命换谈家的一门性命,那就错了。”弹指翁点头道:“你们只想我弹指翁远道赠药,给两家了事来了,岂不是双方面子都很好看吗?”把怀中药取出,往桌上一放,随即站起身来道,“唐兄,请你费心端着灯,让我把受伤人的伤处看一看。”
  峨眉群贼个个惶惑,不知怎样应付才好。康海起初的打算,是不肯受仇家那边送来的药;一受仇人的赠药,便不能报仇了。可是目睹巴师叔和二乔的伤痛,一时比一时加重;若纯为自家私仇怄气,又情知不妥。回头看了看巴允泰,不知什么时候又昏过去了。因又向唐林、韩蓉施眼色,叩问他到底自家现抓来的药是否有效;如果有效,那就简直拒绝了弹指翁。站在门口的快手卢,却以为弹指翁赠药是假,窥情是真;说不定人家还有别的阴谋,因此他只顾虑到当前的结局,和仇人藏在外面的埋伏。独有唐林夫妻,较有经验,深知弹指翁是成名的英雄,现在他以赠药为名,硬来出头讲和;受之可耻,拒之结怨,真是个难事。左思右想,拿不得主意;但又为情势所迫,当下就得立答回话。
  这时候,弹指翁已不容他们再事迟延了,起身上前,便要看伤。唐林、康海一齐站起来道:“老前辈,且慢!”弹指翁面色一沉,一对碧眼陡发奇光道:“怎么,诸位坐视令友不救,真要把我窘出去么?”唐林忙道:“晚生不敢,你老不要误会。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晚生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我们得商量商量。老前辈练达人情,请想,我们十多年的深仇,要我们片言立解,未免太难了吧?再说我们就是拜领你老的盛情,也只能受你老的赠药,断无假手于人,劳动你老代治之理。”
  弹指翁这才把面色一转,重复归座道:“你们商量去吧,我在这里坐等。不过我没有多大工夫,请你们快快商好,给我一个准话。这本是闲是闲非,我不能多耗工夫,我还有我的正事。能管则管,不能管,我还是退身局外。”
  但是话虽如此说,峨眉群贼决不能把弹指翁让到别室,又不能丢下受伤的人,自己出去商计。唐林皱眉为难,有心向众人低议。方在嗫嚅间,已被弹指翁看了出来,笑道:“你们尽管在此商量,我可以出去站一会儿。”风楼老人站起来,率段鹏年,徐徐走出斗室,往院心一站。屋里边唐林夫妻、康、卢等人登时啧啧哝哝,争议起来。争议了好半晌,最后才由唐林强遏悲愤,自己出来答话道:“老前辈,我们已经计议停当。老前辈的盛意,一者是在赠药,二者是在了事。刚才我们都觉得无功受惠,于心不安,你老人家赐的药愧难拜领。至于给我们了事嘛……”
  弹指翁勃然大怒道:“你们商量了一会子,到底不受我的赠药么?好好好,别的话不用说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谈家怎样!”向段鹏年一挥手道,“走!”转身迈步,往门外走去。唐林大惊,急忙叫道:“老前辈请留步,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弹指翁头也不回,走到院中,口中说道:“不必说了,这些闲事我本无心多管,赠药也不过是一番恻隐之心。你们能自己把人救活,岂不更好?我此来真是多此一举。”
  虎爪唐林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忍无可忍地大声说道:“我前辈,你怎么也得容我说话呀!我固然晓得你老的药乃是对症的解药,无奈,咳,他们……他们受伤的人说是教你老的门下打伤的,他们情愿试用本门的解药。我们不过是敬谢你老的赐药。至于了事,我们还要和你老人家从长计较。你老飘然登门,又不是我们邀来的,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老就瞧不起我们晚生下辈,你老连我们上辈师长也看不起,一点余地不留么?”
  弹指翁素不健谈,心头火起,蓦然一翻身道:“哇!你这是对我说话么?你可知你们师长见了我,也得‘前辈长,前辈短’的恭敬着。你小小年纪,你师父就没教给你尊老敬长之道么?别说你们这里不过是一伙子脚行、秘密会党的巢穴,就是龙潭虎穴,我弹指神通愿来就来,愿走就走。我此来他们本劝我说,不必多此一举。我念你们究竟也是武林一脉,我总得拿你们当人物!……”弹指翁姜桂之性,越说越怒,把个虎爪唐林说得二目圆睁,恨不得把华老剥了皮、抽了筋才解恨。但是势力不敌,一张素脸完全变成死灰颜色,似呻似哼地叫了一声:“老前辈!”那段鹏年急忙接过话来道:“师父息怒,由我来问他。”向前一步道:“唐朋友,你我可以比划比划!”
  两个人对叫起来,其势汹汹,殆将翻脸。忽然东小屋一声惨叫,蓦地追出一个人来。将到院心,正要呼叫,一见对峙之状,忙又改口道:“唐师叔,你快来吧!巴师叔他,他,他……”跟着海棠花韩蓉也奔出来道:“你还没把客送走么?你你你快来,巴二哥他情形不大对!”
  虎爪唐林不遑再与弹指翁师徒辩驳,只说了一声:“对不住!”忙叫快手卢出来,快来送客,他自己急急地抽身回到屋内。就灯下一看,康海已急得疮口迸裂,跪伏在病榻之前,两眼滴下许多热泪来。唐林忙把康海劝起来,转到病榻前,俯身细看三个受毒伤的人。乔健才已经昏死过去。那巴允泰和乔健生疼得浑身打战,把床都抖得吱吱乱响,从创口往外流黑水,毒性酷烈,沾着好肉都破。巴、乔两个人的喉咙已经喑哑,只直着脖颈叫:“受不了啦,快拿刀来,给我一个痛快吧!”手爪乱搔,把被子都扯碎了。巴允泰力大,咬牙忍痛,竟把齿龈咬破,顺口流血。灯影下三个人都面无人色,越觉得景象惨怖。
  众人手忙脚乱,找药罐,找火炉,打开了药包,一齐催唐林赶快煎药。唐林搔头顿足;先伸手抚摸三人的伤口和胸口。伤口如火灼,胸口紧一阵,慢一阵,越来越微。众人越发急得手足无措。
  唐林忙道:“不要乱,还有救!”康海失声哭道:“还来得及么?”唐林道:“救着看!”急忙卷起袖子,预备制药,朱阿顺就用木炭生火炉。巴允泰低哼道:“唐六弟,我不行了,你们索性预备正事吧,不用管我了。这仇我们一定得报!”众人越慌,这里面顶数唐林和韩蓉着急。他们夫妻明明知道药来迟了,只怕配制不及;也只得姑尽人事,以听天命。催别人替朱阿顺生火,对朱阿顺说:“须要三个炭火炉煎药,快去找找去。”朱阿顺连忙应诺,拔步出屋。不想弹指翁师徒已经跟踪又重来到窗前了。
  快手卢卢登横身把屋门一挡道:“华老先生,对不住,我们有病人,我们这时实在没法子招待!”弹指翁眉峰一皱,厉声说道:“哎,这是什么话!诸位朋友,休要多心,我本是好意来的。现在你们的病人眼看要垂危,我华某既已在场目睹,焉能见死不救?你们峨眉派和飞刀谈家的梁子,放下暂且不提,这三位受伤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们说,再要不用对症的药,不过一个时辰,准死无疑。来来来,我先把他们三人治好了,别的话随后再说。我华某断不能乘危市惠,恃恩逼和。你们放心吧,不要耽误了三条性命。”说着话,华老猛然走进屋来。康海等不识利害,还想拒药,唐林直起腰,回头一看,弹指翁早将药囊取出。唐林就坡而下,连忙举手道:“老前辈,他这三位的伤,……”说到这里忽又咽住道,“老前辈如此盛情,受伤的人如果保住性命,他一定感激你老的。不过,我看这三位,只有这一位重,你老法眼,请看一看。”说着,一指巴允泰。
  弹指翁点了点头道:“是的,是的,待我来看。”更不逊让,将手中药囊交给二弟子段鹏年。脱去长袍,向唐林说:“请你放心端过灯来。一盏灯不够用的,请你多预备两盏。……鹏年,你来替我留神照应着。”段鹏年应了一声,紧跟在弹指翁背后,以防峨眉派出其不意的轨外行动。唐林命朱阿顺点起三盏油灯,照着病床。
  弹指翁立刻就着灯光,把三个受伤的人细细诊视了,同时也把三个人的面目认清了。微吁一口气,对唐林说:“这一位———乔健生———伤最重,调治之后,恐怕得过四五天才能行动,半月后才能痊愈。这两位———巴允泰和乔健才———两三天以后,就可以起动了。不过全不能见风。”唐林道:“我看这一位———巴允泰———折腾得最厉害,恐怕他入毒最深。”
  弹指翁微笑摇头道:“不然!愚下我不只是家藏着五毒砂的解药,我还是一个疡医,我想我还不致于诊错了。事不宜迟,我们就给他三位先疗毒,后止疼。救命要紧,只好请他们先忍点痛苦了。”探衣襟,华老取出一个类似“护书”的扁长形锦囊,就灯下打开。里面插着长短银针、小刀、利剪、镊子、钩子,却是二十多件割治外疡的刀砭。段鹏年抢行一步,来到桌旁,将手中盛药的那个古锦囊打开,内装着十二个磁瓶、磁盒和软布、细棉、油纸等物,都堆放在桌上。随即靠桌子一站,守着这些东西。屋中人鸦雀无声,凝眸注视着弹指翁师徒,看他二人的做作。唐林微施眼色,他妻韩蓉忙走过来,站在段鹏年的身旁。快手卢佯作关照,忙将屋门堵住。康海拭泪扶床而立,暗护着病人。其余的人或秉烛,或旁观,在屋里屋外分布着。
  弹指翁漫不经意,对灯检视刀剪。先选取一把锋利的月牙小钩刀,和一把似勺的小挖刀,都放在一边道:“这总得用一点麻沸浆。”遂打开一只磁盒,就用似勺的小刀,舀出一些黄色的药浆来,把一块软布沾湿,用镊子夹着,右手拿起小钩刀,走到乔健生的床前。这舀浆的小挖刀尺寸很小;那把月牙刀却长有七寸,窄才二三分;倘用以杀人,也足以致命。康海把一对眼瞪得很大,说道:“这做什么?”唐林另举着灯,也凑过一步来。余者也都围上来。弹指翁把众人盯了一眼道:“伤口分明有火烙伤,你们这里面一定有行家,想要烙断创毒。只可惜你们这种刮骨疗毒、烙创阻烂的治法,并不很对。五毒砂的毒性并不是腐肌烂肠,乃是随着血行,深入腠理,能令五脏灼裂,疼极而死的。你不看这三个人都发烧么?我这两把小刀不是割毒的,这药也不是以毒攻毒的。我的治法不采恶治。我是要把烙伤口挑破,好叫解药的药力深入血中,把毒化解了。”
  唐林点了点头,拱手道:“老前辈费心吧!”他已经看透弹指翁殆无恶意,只是买好邀和罢了。康海仍自惴惴,怕弹指翁乘机潜下毒手,一点也不敢放松地监视着。弹指翁回头一看,微微冷笑;手持钩刀,在乔健生的头前一比量,有意无意地说道:“我先治这一位,如果见好,再治别位。这位康兄你索性过来,仔细看着点,我可就要开刀,你把病人的身子按住了。”月牙钩刀照准乔健生伤处,轻轻一挑,把伤口挑破了一个小口子。又随手一旋,立刻从下刀处,流出黑紫的血水来。
  康海的眼珠只随着刀锋转。弹指翁随手用镊子,夹着那块湿药布,把血水沾净,抬头说道:“你看,毒水流出来了。你们把伤口烙断,毒力越发不能外泄。”用刀尖指着伤口旁边道:“你再看,这里好肉也肿了,渗出黑水来。这就是烙伤的害处,反毒聚到这里了。那时候刚一受伤,用嘴把毒吮出,还不失为救急的一法。总而言之,烙治的法子不但无益,反而有害。”说着,又用刀轻轻割了一圈,且割且拭,手法既轻又快。唐林已经深知华老是个治外伤的行家,别人还在那里嘀嘀咕咕,低声私议。
  跟着华风楼将月牙钩刀放下,重去打开一个药瓶,仍用勺刀,舀出一些血红色的药浆来,往伤口上一浇,登时创口如水沸一般,起了一层泡沫,又流出许多毒水。华风楼另拿细棉,把药沫、毒水拭去。康海忍不住又道:“这是做什么?”唐林忙道:“嘘!”康海不言语了。
  弹指翁笑道:“老兄,还是不大放心吧?……这也难怪,我弹指神通薄负微名,一生不做乘危害人之事。无奈人心相隔,不深知我的,难免就拿不肖之心来猜度我。况且我赶上门来卖野药,人家更不知道我葫芦里卖什么药了。但是你们一伙里总有行家,我这治法不能算错吧?你且稍等半个时辰,病人自己就会告诉你。”康海含愧道:“你老乃是多疑,在下我是晚生下辈,没见过的事太多,忍不住要逢人问问。我实是请教的意思,不知道这一问触着什么忌讳了。”段鹏年在旁喝道:“住口,你这是对谁说话!老师,这位朋友好象我们求他一样,又好象咱们安心害他一样。老师,请不必多此一举了。”弹指翁抬头凝眸,向唐林一看。唐林忙申斥康海道:“不要多说,你不会等老前辈治完了,再请教吗?”忙赔笑向弹指翁说道:“他们没见过这种治法,只觉着新奇罢了。”
  弹指翁不复言语,又将那血色药浆,往伤口浇洗了一些,一面浇洗,一面用新棉擦拭。工夫不大,伤口黑色尽退,露出红肉。把小刀放下,对唐林说:“唐兄请摸一摸。”唐林依言一摸,乔健生左边的脸虽没有消肿,可是触手已不甚灼热了,只身上的烧依然未减。弹指翁道:“你再摸一摸这两位。”没有剔毒洗创的巴允泰和乔健才,伤处依然很热。老人道:“如何?”唐林做出佩服的样子道:“老先生真乃着手回春!”弹指翁不答,转对康海道:“你老兄也可以摸摸试试。”又向大家道,“你们要知道这药力还没有行开,并且还没有内服药呢。”遂往椅子上一坐,道,“这得稍等一会,我再给他敷一回药。”
  唐林忙说道:“老前辈真有起死回生之力。还有这两位,一发请你老人家费心给洗洗创毒吧。”弹指翁笑道:“最好容我先把这位治得见了效,我再给这两位留下药,你们自己动手就行了。”唐林向康海看了一眼道:“老前辈,救人就要救彻底。我们江湖道上,既已推诚相见,请不必多存顾忌。我们和你老萍水相逢,自知缘浅。可是你老年德并尊,久令人钦服。我们对生人不能不多疑,对你老决不会的。”峨眉群贼一齐举手道:“我们都很信服你老。”
  弹指翁道:“那是诸位台爱了,我就一发地献拙吧。这治病也算是献拙。”说罢哈哈一笑;这才徐徐起身,给巴允泰、乔健才等也挑破创口,用血色药浆,连洗两遍。
  沉了一会,弹指翁抬头看了看天上星位道,“这应该多候一会,只是我不能久待了,好在也没甚要紧。”重整刀圭,另敷上一种淡红色药膏。跟着操刀而起,先给乔健生割治起来;把每一个伤口直剜得很深,流出鲜血来,方才住手。乔健生忽然知觉恢复,呼痛欲起,众人忙将他按住。弹指神通华风楼的手法非常神速,只一眨眼间,将乔健生好几处的毒伤都割好,又敷上药,贴上小小的数帖膏药,用布捆上。华风楼这才站起来说道:“行了。”然后将巴允泰、乔健才也照样治疗了。然后,收起刀圭、药物,环顾众人,对弟子段鹏年说道:“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峨眉群贼愕然侧目,只见段鹏年从身上另取出一个纸袋来,上写“留赠峨眉群雄”六字。众人尚在惶惑,虎爪唐林却恍然大悟,晓得这也是药。人家这一回“赠药邀和”,竟是预定之策。弹指翁未来之先,早就这么预备好了!
  弹指翁接过纸袋,就在灯下打开了。果然是药包,却只有三种,一种标着“内服”,两种标着“外敷”。弹指翁将外敷的药全扣下,揣在自己怀内,只将内服的药交给唐林道:“这药可分成十二份,给三位日服三份,恰服三天。还多余三份,给别位受伤的分服吧。按说这三位受毒伤的应该天天换药,可惜我没有工夫了,我只是路过此地。但是刚上的药既是对症的药,……”说到这里,仰面想了想道:“我再给你们留下一点外敷的药吧。他们三位到明天午后,便可以大见轻减,你们可以问问他药力如何。”遂将外敷的药重又掏出,掂了掂,仍留下数包;说明敷法,穿起长袍,收起锦囊,看样子便要告辞。
  峨眉群贼互相观望。唐林忙道:“老前辈慢行,容我们替病人叩谢。老前辈外科的治法实在高明,我们还有一点贪而无厌的请求。”
  唐林想,既已受了人家的恩惠,多受少受,简直一样,莫如连康海、快手卢所受的伤,也烦此老疗治。快手卢忙露出自己的伤来,向华老率直求药。康海却向唐林示意,拒不肯用。华风楼笑了笑,对卢登道:“你受的暗器伤并没有毒。既然信得及我,那么我也给你们留下一点药吧。”另打开药包,取出三帖膏药、一包药末,道,“先用药末冲水洗,然后抹上药膏,再用油布垫上,外扎布条便可。好了,好了,我告辞了。”对段鹏年说:“我们走吧。”
  唐林、韩蓉、卢登等连声道谢,一齐相送。康海一语不发,跟在后面。
  走到院心,唐林惴惴不安地说道:“那个……老前辈!”弹指翁回头道:“唐兄有什么话?”唐林道:“这话我不该问,这三个受伤的人感念你老的活命大恩,我们应该叫他登门叩谢。就是晚生,也应该趋谒问安。不过老前辈的府上远在陕南,你老现时正在鲁港,不知此地可有……你老可以留下见面的地点么?”
  弹指翁欣然停步道:“好。我的意思,倒不愿有这些世俗的酬酢。我希望他们病好之后,还是回乡的好,在此地多留无益。要知道,能发能收,才是……”康海道:“这个,老前辈,我自己可没有受过你老的恩惠。”
  弹指翁陡然转身,迫前一步道:“你要受我一点什么,也很容易。除了药以外,我还有别的末技,就是现在献拙也行。”竟站住不走了。康海挣得脸通红,情不自禁,把袖子一捋。唐林吃了一惊,忙推开康海,横身作揖道:“老前辈,我们无功受惠,必有一报。所以,我们才请你老留一个见面的地点。老前辈乃是高人,我们就不道谢,也得给你老登门道劳啊。他小孩子不会说话,喂,你快躲开这里,不要多嘴!”快手卢忙过来,把康海推到屋内。他自己赶紧出来,陪着虎爪唐林。此时弹指翁声色一变道:“好,明天下晚,我先请你们几位到庆合长客店找我去,我听一听你们的意见。我也有几句话,向你们诸位说明。依我想来,你们还是三天以内,早早回乡的好。”把这“三天以内”四字说得格外响。说罢,一甩袖子,率徒直奔街门。
  才到街门口,唐林等张皇失措,跟踪送出。弹指翁回身道:“请,明天见!”唐林急抱拳道:“谢谢老前辈,我们一定遵命。老前辈能多容三天限,我们更是求之不得。我们愿意问一问,承你老救命的那三位朋友,……”弹指翁道:“这也是情理所有的事,那么三天以后,在庆合长客店见吧。”唐林道:“三天以后,他们好得了么?”弹指翁道:“他们三位固然不能见风。但若坐小轿,放下轿帘,照样可以出门的。”说了这句话,双方作别,弹指翁飘然而去。
  峨眉群贼目送弹指翁出了巷口,有的人还要跟缀,唐林连忙喝止。唐林在门口遥望黑影,微微发怔,低声对卢登道:“我们实在力不能敌,怎么好?”拊心摇头,率众人急急地回转院中,关上街门。叫着卢登和妻子韩蓉,急急跃登房顶,向外眺望了一回,方才下来,回转到小东屋。
  房主人朱阿顺瞠目变色,惴惴不安,一叠声地问道:“他们的口气很硬,恐怕要惊动官面,再来找我们吧?”唐林挥手道:“你放心,没有你的事。”叫过康海、快手卢,低声计议此事。卢登道:“这老人一定是弹指翁本人,决不是冒牌。”唐林道:“焉有冒牌之理?弹指翁临行放下的话,老实说,是限咱们三天以后离开鲁港。我们实不该受他的药;可是不受他的药,当场就得动武。光这老头子,就不好惹;他们又来了好几个人,我们又有这么些受伤的人。我们固然不怕,但是受伤的人必死无疑。真是的,我们的落脚处,怎会教他根寻着了?”
  韩蓉发恨道:“一定是他们出来进去闹的,该着现眼罢了。还有朱当家的,有你什么事,你怕个什么劲呢?”朱阿顺方要辩白,卢登摇手道:“朱大哥少说吧,我们得商议商议,怎么应付他才好。”唐林道:“先给这三个受伤的人服药吧。”康海靠着桌子,抱头无语;听见这句话,抬起头来,咬牙说道:“依我看,还是用唐师叔你老自己的药!”唐林道:“你别糊涂了。咱们的药要是来得及,治得好,我何必定要接受他的药?你难道说我连丢脸都不懂么?老侄,你刚才做得太过了。你巴师叔和二乔都是冲着你来的;他们受了伤,你真的教他们无救殒命么?”
  康海一听,心中越加难过,半晌,掉泪道:“师叔,我决无此心。我只想从仇人手心里讨活命,是我们峨眉派一生一世的耻辱。我只道你老的药,能够把巴师叔和乔表兄救治过来。”唐林道:“你怎么这样想不开?仇人登门送药,用心甚深。我们还有工夫熬药救治病人没有?况且,我们的药又不很对症。”海棠花韩蓉道:“算了吧,康海到底年纪轻,你这么责备他,叫他何以自容?咱们还是赶快商量正经事要紧。”
  唐林咳道:“商量什么,我们栽了。到底你们谁把踪迹给卖了?”众人无言。
  这时三个受伤的人俱已醒转,果然伤痛减轻。众人就聚在巴允泰的床前,·反复商量应付弹指翁之法。
  次日清晨,峨眉群贼打发别人,到鲁港各处蹚了一遍,在庆合长客栈,先定下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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