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飞豹子孤掌解纷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昭第姑娘再不能俄延,一咬牙,开了扣弹,将要冒险救人。就在这刹那间,突听得侧面木栅,有人用沉着的声音发话:“你们别动,先看我的!”
  昭第姑娘回头惊顾时,一条黑影于身旁数丈外,斜掠而过;跟着身形一起一落,已到了魏天佑的头前。这人手里只拿一把短短的匕首,用轻灵迅捷的手法,“嗤”的把捆魏天佑的五根绳子,全都割断。在场群贼哗然惊叫:五个牵马的壮汉离得最近,就往前猛扑过去。
  那救魏天佑的人忽然哈哈一笑,把手里的匕首反往地上一扔,抱拳环揖,高声说道:“朋友们,暂请手下留情!可否容我说几句话?我在下明知油锅,硬往里跳,我没有打算逃走!商家堡是哪位当家?我要会一会高人,请当家的答话。”
  匪首姚方清立刻向前叱问:“什么人大胆,擅闯我商家堡?你藐视我姚方清,相好的,你是谁打发来的?报上万儿来!”
  当此时,魏天佑乘间挺身跃起,在火把光焰闪烁中,急看来人:年约三旬以上,豹头环眼,巍然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再不料此人竟是牧场中头天来投效的那个姓袁的汉子!事非寻常,不但此间寨主惊诧,便是魏天佑和昭第姑娘也都觉得离奇。
  这个袁承烈把魏天佑的衣袖一拉,教他跟自己并肩站立;复又面对姚方清,抱拳拱手道:“尊驾就是这商家堡当家的,很好!我袁某本是局外人,跟快马韩一不沾亲,二无友谊;不过是路经贵窑,见当家的你竟因一时的气忿,要用这武林中不齿的非刑,来对付江湖道上的朋友,岂不招英雄耻笑?今日姓袁的不避刃锯斧剑,要出头领教领教,请姚当家的明示结梁子的情由。你要是不敢斗快马韩,想杀人灭口,在你垛子窑里,那当然由着当家的你施为了。你要够的上关东道上的朋友,你应该大仁大义,放了他牧场的人,教快马韩出头。常言说得好,打狗看主。”
  袁承烈用手指被擒的人道:“这些人全是快马韩牧场中的伙计,他们做事有不对的地方,姚当家的应当看着快马韩的面子。你若是硬把牧场伙计杀了,剐了,固然出气了;可是凭你的身份,跟伙计一般见识,岂不是小题大做?好汉做事,要能摆在桌面上讲。我在下既然多事,我再告诉一句话:快马韩现时没在家中。你把他手下人都杀了,只算是乘虚而入,人家总有回来的那一天,人家要是邀集附近出头人物,登门陪罪,拿场面话来问你,你怎么回答人家?……一枪一刃,您得跟快马韩比划,跟这班人生气,怕不值吧?”
  商家堡这位姚方清寨主,自从成势以后,十几年中,就没遇见人敢这么指名排擅他。今夜这青年竟敢如此目空一切,哪得不惹得他怒气填胸?赶前一步,戟指指着袁承烈的鼻子,纵声大笑道:“好辞!好辞!你不要管我做的对不对,我先问问你,你凭什么,敢跟我说这话?我把快马韩的手下人扣下了,要处置他们,不是我不通人情。你知他们赶上门来,是怎样欺负人么?他们说是丢了马,抽冷子闯到我线上来,三言两语,跟我们的周老弟动了手。他们难道不知周老疙瘟是我的盟弟么?这姓魏的硬给砍伤,还削掉了四个手指头,把我们人害成残废。我若不把姓魏的处置了,我手下人要笑我欺软怕硬。袁朋友,承你出头了事,你且报个万儿来,我和快马韩是怎么个称呼?我听听你的,再讲我的。”
  袁承烈插腰一站道:“当家的,要问我的来历么?在下姓袁,名承烈,和快马韩是慕名的朋友。我因访友,路过贵处;既知你们两家不和,不量斗胆,想给二家息争,决不敢偏向哪方,这一点请放心。”
  姚方清把双手一张,大声道:“好!天下事本是天下人管的。袁朋友,你是光棍,你匹马单枪,硬敢给我们了事,我先谢谢!你说快马韩不在家,这话可真?”
  袁承烈道:“快马韩若要在家,我也不到这边来了,他们也不到这边来了。”姚方清把眼睛瞪得很大,登时将主意打好,突然说:“快马韩和我是邻居,彼此对兵不斗,逢年遇节,也常来往。这回他手下的人太已无礼,他们丢了马,竟寻我的晦气,我不能受这个。你阁下既然出头了事,我别看不知你的来历,只看你这股劲儿,我也得和你交交。来呀,把人全给我放了。”
  手下匪党怔了一怔,交头接耳私语。姚方清不耐烦,又大喝一声:“听见没有,把人全放了!”手下人这才把地上被捆的人,一齐松绑。
  袁承烈举手道:“我谢谢当家的!”姚方清忽然一笑,挥手道:“慢着!袁朋友,我把这几个人放了,固然冲着我老兄,我还冲着‘快马韩没在家’这一句话哩,你要明白!”
  袁承烈颜色一变道:“我知道,我再替快马韩谢谢!”姚方清猛然将身一横,双眼徬徨四顾道:“我现在把人放走,以后就专等快马韩回来再讲么?”
  袁承烈将身子一退,抱拳道:“我听你老的吩咐!只要赏脸,教我怎么样都行。”姚方清冷森森的又笑了一声道:“对不住,我们商家堡这小地方,有这么一条规矩;不能教人家拿一口空唾沫,给了结正事。你阁下空手而来,我们这些人眼看着你阁下就这么走了,我们未免短礼!”
  袁承烈道:“哦!我在下确是空手而来,浑身只有刀剑口,两掌并无百炼钢。当家的不嫌我末学后进,要面加指教,我当然不敢退缩。……”
  姚方清大喝道:“你们别看热闹了,过来陪袁朋友玩玩!”商家堡群贼嗷应一声,各亮兵刃,往上一围。内中一个年青汉子,名叫裕海的,手底下又黑又快,挺七星尖子,(较匕首长,比单刀短,)刷地刺来。袁承烈猛翻身,往右一晃,铁臂陡分,“砰”的一掌,打在裕海的胸口“华盖穴”上。手爪箕张,又一探,刁住敌腕,只一拿,裕海立刻呻吟倒退。他的七星尖子不知怎的,竟到了袁承烈掌中了,手法非常的快。
  贼人过来的不只一个,四周五、六个贼,蜂拥齐上,把明晃晃的家伙,上上下下递过来。袁承烈已曾防到,缩身抢步,要踏虚而进,先放倒一两个示威。二当家魏天佑血脉已活,大吼一声,与被擒才释的同伴,纷纷动手。……
  突然听弓弦响处,啪啪啪,从栅外黑影中,飞来弹雨。扑扑扑,火把的火焰骤被打灭数只。两边的人不明敌己,霍然窜开,一齐扭头,往栅墙缝影里寻视。持火把的贼也骚动起来。寨主姚方清急急抢过一把刀,厉声喝道:“什么人在暗处捣鬼?”
  栅外一个清脆的喉咙叫道:“姚大叔,是我来了!”魏天佑大惊,这是昭第姑娘。“这可糟!”魏天佑惊惶无地,场主没在家,自己失马丢人,累得场主爱女来临险地,简直把他急坏。抬眼看时,昭第姑娘凭栅一跃,率三个武师,直走向空庭。
  寨主姚方清也是精神一耸,火把余光中,急看来人:竟是二十许多的一个姑娘,身量颀长,面容仿佛很美;穿着似旗妆、非旗妆的急装紧裤,手弓背剑,珊珊走了过来。
  姚方清忙道:“这位姑娘你是哪位?”韩昭第回手挂弓,双手一垂,柳腰微俯,行了一个“蹲安”,含笑叫道:“姚大叔,不认得我了?你的好朋友快马韩,那就是我父亲;我就是他跟前没出息的姑娘。记得前五、六年,我还见过你老呢。那时您不是同着一位姓周的周大叔,到我们马场参观去了么?你老临走,还赏了我一副碧玉镯子,我父亲教我给你道谢。另外我父亲还送给你一匹狼掏臀的马。……我的名儿就叫昭第。”
  姚方清把身子一挫,道:“哦!您是韩大姑娘!……五、六年没见面,你真成了大姑娘了。你从哪儿来?你父亲呢?”
  昭第笑道:“我父亲真出门了,我是刚从牧场来的。你老还不知道么,我父亲从来不敢得罪人;这回不知怎的,牧场接连出事。昨晚下雨,又丢了几匹马。丢马是小事,无奈我父亲没在家,场子里的人吃不住劲,可就乱碰头,瞎胡找,错扰到大叔您这根线上来了。我一听就很着急,才连忙追来。真是的,伙计们不知咱爷们的交情;你老别生气,我给您陪罪。”又深深一安,群贼愕然。
  昭第姑娘明面出头,姚方清窘住了,把脸扭到别处,口中说道:“姑娘你真不含糊,将门出虎女。……”顿了一顿,转脸来,一指昭第背后的弓,把语声加重道:“姑娘的弓箭真高,刚才……”
  昭第忙道:“让您见笑!我只是闲着没事,常打鸟玩。刚才大家要动手,我怕谁误伤了谁,都不好,才胡乱将火把打灭。侄女可不敢在大叔面前逞能,我是劝架啊!”又陪笑前挪了一步道:“大叔,我跟您讨脸,把他们放回去。他们得罪您,我父女陪罪。我父亲过几天就回来,他一定登门负荆。”
  姚方清道:“这一位朋友又是何人?我却没听说过,也没有见过。”昭第姑娘道:“这位袁壮士么,人家是新朋友,大远的慕名拜访家父来的。听见这事,也替我们着急,人家也是赶来劝架的。大叔,你放我们走吧。话说回来,您不赏句话,侄女可不敢偷溜走,你真格的不看我父亲的老面子么?”
  武林道中,男女界限很严,长辈尤不能跟晚辈较量。姚方清无计可施,抱拳笑道:“姑娘,你这是什么话?冲着你父亲,我决不敢胡来,刚才我是故意试试这位袁朋友的胆气,我商家堡不论吃多大亏,伤多少人,天胆也不能扣留快马韩牧场子的人哪。”信手一挥道:“姑娘,这几位既然都是贵场的人,你就把他们带回去吧。”
  昭第道:“那敢情好,我再谢谢!……大叔您可别跟侄女开玩笑,您教我领走,我就真领走了。来吧,伙计,咱们改日再来道歉。大叔,不怕您见笑,我们还得找马去;我们丢了七匹马呢,太丢人了。”姚方清道:“姑娘太客气了,姑娘先别走;大远来了,我这里有一杯水酒,略表地主之谊,要请大家赏脸。诸位放心,在我线上,如有人动诸位一根汗毛,那算我姚方清纪律不周。”吩咐手下人:把扣留之物也都检还。又向魏天佑举手道:“得罪,得罪!”
  魏天佑道:“见笑,见笑!今天承寨主大仁大义,我魏某永远记在心……”袁承烈忙推他一把,方不言语了。
  袁承烈就说:“天已不早,赐酒改日叨扰。既承当家的仗义释嫌,我们就含愧告退了。”
  牧场众人都觉得这样下台,似乎太易;大家凑在一起,羞惭无地,齐向姚方清告辞。这个新来壮士袁承烈,不明白塞外豪客相处之情,心中更不无惴惴。
  看那姚方清,真如没事人一般,向手下的党羽挥手道:“排班送客出堡!”堡中的党羽互相传呼,各持兵刃,列队相送。姚方清手下受伤的人都不甘心,只碍着首领,全怒目相视。这一齐队,大约商家堡的党徒全出来了,由栅墙起,直排出堡门;两行灯笼火把,照着一排雪亮的刀枪,光芒闪烁。魏天佑等走在当中,真觉得冷气森森,韩昭第脸上也微露惊容。只那袁承烈,昂然举步,目不傍瞬,好似眼中没有这些人似的。
  姚方清督率着手下党羽,往外相送,那几个头目就紧随在背后。姚方清也只注定这姓袁的穿着打扮;此人决不是久走关东的江湖道,居然穿行枪林,傍若无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个人物呢?姚方清是一寨之主,不由把袁承烈多看了一眼。心想:“快马韩这家伙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这人准是把好手。”当下直送到堡门前,这就该告别了。袁承烈和魏天佑,一先一后,夹持着昭第姑娘,回身抱拳。姚方清直到这时,猝然发话道:“袁朋友这回翩然光临,我深以为幸。可是的,韩场主哪天能到敝处来呢?这件事,请袁朋友保证一句。”
  昭第姑娘道:“姚大叔,家父只要回场,准先到这边来陪礼。”
  姚方清笑道:“那可等不了,谁知他多咱回来?诸位是明白人,这件事不算了结;如果这样模模糊糊完了,我怎么对得住手下受伤的那几个弟兄,我若不给他们顺过这口气,往后我怎么再用他们?”
  魏天佑脸都气紫了,就抢着说:“那容易,五天以后,敝场一定有人来陪罪!”
  姚方清不搭这碴,转而看袁承烈。昭第忙道:“大叔,咱们一言为定,五天后准到您跟前来陪罪。”
  姚方清笑了笑道:“咱爷们是自己人,姑娘,我不能跟您说什么。老实说,我愿意听这位袁朋友一句话。”
  这简直要的是这么一股子劲。袁承烈也不由红了脸,道:“堡主把我太看重了。我说是快马韩的生朋友,堡主大概不相信……”
  姚方清笑道:“你这么出力给我们两家了事,不是韩老哥的亲信,不会这么卖命。”袁承烈一听这话,咄咄逼人,也激出火来,抗声道:“堡主既然这么看,我也无须多辩,这件事就算我的事吧。刚才韩场主的令爱已经说了,我再重说一句:五天以后,我们准有人来,给您顺气。”
  姚方清大指一挑道:“痛快!我谢谢您阁下赏脸。我说弟兄们,都听见了吧?不是我姚某怕事,这里头碍着朋友面子;这样办,你们觉得怎样?”紧跟在姚方清背后那几个副头目,闻言相顾低议。内有一人姓周,用布缠着手,便是与魏天佑动武,被砍落手指的人,此时忙说:“大哥看着办,咱们弟兄不是不开面的人。我的伤不算回事,四个手指头值什么;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拉。五天后,咱就五天后;不过我得请魏朋友也到场。”
  魏天佑冷冷地说道:“我一定给周爷陪礼来。”
  袁承烈忙道:“就是这样子吧,我们一言为定。天实不早,这里有韩姑娘,是女眷;堡主没有不开面的,我们可以早走一步吧?”
  姚方清抱拳道:“请!”
  袁承烈又道:“堡主,我们还有一个无礼的恳求,堡主可否派一位弟兄,给我们引路?”
  姚方清哈哈笑道:“大丈夫一言出口,如白染皂。咱们已然说定,前途一准平稳无阻,尽请放心。……我还有一句话,不说不明白。大姑娘和这位袁壮士,你们以后如要光临敝处,还请你在线上挂号,别这么自己进来。你们几位悄没声的闯进来,固然显得武艺高强;您可知道我们卡子上的弟兄,有多少犯了疎阶之罪?我若不罚他们,以后倘有急警,卡子岂不成了虚设?我若罚他们,诸位面子上过得去么?”这句话说得最辣;姚方清手下人听了,方才心平气和。
  袁承烈和韩昭第微微一笑,口头上连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心急鲁莽了!”这样说法,就算很让面子了。
  姚方清顺过这口气来,把腰板一挺,说道:“恕不远送!天实不早,诸位上马吧。”跟随魏天佑出来的一位马师道:“我们的马,姚堡主还没有发还呢?”姚方清故意矍然道:“忘了,忘了!来呀,你们怎么不把人家的马牵过来呢?”
  魏天佑明知姚方清恶作剧,却也无法。姚方清只送出堡门便回,另由副头目率党羽,持灯笼火把,伴送着出了头道卡子。马师向这伙绿林豪客作别;众人牵了马,走出数箭地,这才站住;回望盗窟,犹透火光。昭第姑娘见魏天佑垂头丧气,懊恼异常,也顾不得安慰;命手下武师,先入林中,找着看马的马师,把藏着的五匹马牵出来。然后向袁承烈再三道谢:“若不是你露这一手武学,只怕我们不能好好出来。”
  这个投效壮士却把昭第姑娘钦佩不止,以为有胆有智,巾帼丈夫,对昭第说道:“我还得谢谢姑娘哩。要不是你飞弹打灭灯火,我也要吃眼前亏呢。”
  昭第姑娘转问魏天佑:“您是怎么和姚方清闹翻了?咱们的马是落在这里么?”
  魏天佑咳了一声,道:“我们一路寻马,被猎狗误引入他们的卡子。他们那个姓周的太不讲理,三说两说,就我一枪。我不能不还手,就把他的手掌劈了。姚方清一出头,就施诡计,把我们诱入陷坑。饶没访着马,伙计们反倒全受了伤。姑娘,我这回栽到底了!你爹爹把留守的事交给我,我竟给你爹爹丢这大脸,我没法子再干了!”又问道:“姑娘,你怎么也出来了?这太险了,你是闺秀千金,万一出点岔,我拿什么脸面见你爹爹!”双手交握,样子很难过。
  武师们齐劝道:“二当家不要难过,麻烦遇上了,也没法子。咱们是好汉搪不住人多,一刀一枪到底没输给他们。他们施的是埋伏计,不是咱们盯不住。咱们人受伤,他们受伤的更多;算起来还是他们吃亏,我们虽败犹荣。”昭第姑娘问:“都是哪几位受伤?”这一回合打得很凶,周老疙瘩固然吃了大亏,牧场里边几乎个个挂彩。所幸伤都不重!只是先中箭,后被擒,缺药救治,失血稍多;此时都撕衣襟,缚住伤口。魏天佑伤的较重,他并不介意,只是心上难过。
  昭第姑娘和大家都和袁承烈道劳。这个投效的人来历不明,起初人们还猜疑他,想不到当晚便深得他的用。他是第一个发见盗马事件的。大家慰劳他,他只向大家客气,胸中另有秘计,要待机施展。
  昭第姑娘总是惦记着失马,忍不住又问众人:“你们跟姚方清打了一阵,到底得着盗马贼的线索没有?”
  一个武师道:“没有访出来,所以二当家的才格外着急;跟姚方清手下的周老疙瘩乍见面就说僵了,跟着动起刀来。”
  昭第道:“哦,那是怎么的呢?”
  魏天佑负惭不愿详说,别个武师刚要述说原委,另一个拦阻说:“反正今夜没法子访查了,咱们先离开这里。现在乍离匪巢,耳目切近,我们回场细谈吧。”
  大家都以为然,魏天佑更怕牧场再出岔错;当下各整雕鞍,立即遄返。查点马数,竟比人数少了两匹。那报效壮士袁承烈没有骑马;魏天佑一行中,和贼动武,伤了两匹马,还短一个人。魏天佑便挑选健马两匹,教体矮身轻的四个人共跨两马。给袁承烈匀出一匹来,立刻大家扳鞍认镫,向牧场出发。他们仍恐中途被袭,虽有灯笼,竟摸着黑走。他们的骑术个个很精,居然黑夜扬鞭,疾行毫无闪失。报效的壮士袁承烈,似乎骑术稍差,夹在马群中,有人开路,也可以控纵自如。一路上但闻野风怒吼,荒草哀鸣;马师们仰看天星,辨路前进。走了好久,居然一路平安。他们望见牧场中心挑出来的天灯了。
  魏天佑长吁了一口气,招呼大众,把马放慢。到牧场栅门前,下马叩门。早有了望的人看见来骑,向柜房讨来大锁的钥匙;略作问答,把大家放入。司帐马先生披衣起来,说道:“二当家和大姑娘一路回来了,你们在哪里遇上的?寻马的结果怎样?”忽抬头看见袁承烈,被大家客客气气地让进柜房,马先生不由一愣。
  昭第姑娘用手巾拭汗,说道:“马先生,你先别问,快给我们弄点茶水来。我们全没吃饭哩,赶快叫他们做饭。”所有出门的马师、武师,全让进柜房;柜房已经人满。昭第姑娘又忙命手下人,找刀伤药、膏药、棉布和人参汤、定痛药,给负伤的人调治。忙了一大阵,各武师、马师饭后都回宿舍歇息,柜房只留下昭第姑娘、二当家魏天佑和这位投效便立功的袁承烈。昭第姑娘很优礼地说:“马先生,您不知道,人家这位袁大哥,新来乍到,当晚就露了一手。这一回多亏人家,才把魏二叔救了。”底下的话没肯再说,怕魏天佑脸上挂不住。
  魏天佑自以对快马韩交深责重,虽然栽了跟头,口头尽表嫌意,实际仍须勉为其难,负责往下干。歇了歇,便把访马结怨,和姚方清、周老疙瘩动手遭擒的事,勉强说出来,跟着商量五天后应付姚方清之策。
  原来魏天佑在牧场里,一发现有盗马贼光顾,登时愤火中烧。想到快马韩拿自己当亲弟兄看待,这次烟筒山出事,快马韩亲往查究,把全场留守的事,全托付了自己;竟在受人重托之后,不及三日,出了这事,自己有何面目再见场主?所以在盛怒这下,先放出猎狗,绕场勘查了一回。认定西北和东南两路可疑,这两处都有蹄迹马粪,未被雨水冲没。遂将马师、武师点派好了,分两路勘寻下去。
  魏天佑晓得西北和东南很有几家绿林,在那里安窑立柜;不过他们多半都跟快马韩有过来往,猜想他们关照情面,不会唆人出头盗马。却有两处绿林,不敢保准,东南一处是黑石岩的风子帮(马贼),西北一处是赤石岭的红胡子。但这两处的匪党首领历来不在这附近百十里内上线开爬,并且他们不大跟江湖上的朋友通气,和快马韩的交情也比较疏淡一些;因此牧场中对于这两处的细底也不大清楚。不过塞外吃风子帮的马贼,历来还没有到寒边围这一带做过买卖;如此推测,又似乎只有黑石岩、赤石岭,这两家难脱嫌疑。魏天佑遂决意分一拨人奔赤石岭,自己便往黑石岩这路上趟下来。
  一路拈行,紧赶出十几里路,细雨如丝,野风阵阵,广漠的原野,越走越没有一点踪迹。猎狗在路上乱嗅,因当大雨,也嗅不出什么征兆,反而仰天狂吠起来。
  魏天佑暗暗着急,徬徨无计。随行的武师有花刀吴鹏远、飞行圣手刘雍,这两人全是关东道闯荡多年的江湖道。魏天佑向两个招呼道:“吴师傅、刘师傅,你看这种情形,恐怕咱们哥们要栽跟头了。按场里勘查的情形,从出事到发觉,工夫可没有隔多久,我想这伙风子帮的老合定不是俗手,我们场主的威名,他们一定有个耳闻。他们竟敢捋虎须,往太岁头动土,他们做的活又那么干净利落,得赃之后,他们‘出水’,必有安排。我想着他们要往东南下去,奔营城子、九下台,虽是岔道多,可全是明线,未必走的脱。我断定他们既全是个中老手,定然走岐路,避眼线,往霜头寨、商家堡这一带绕下去的。这条线既有两处垛子窑,最易逃窜潜踪。只是咱们紧赶了这一程,路上一点踪影不见,难道咱们推断错了不成?”
  马师飞行圣手刘雍答道:“二当家,你先别急躁。你老推测的跟我心意一样,我也觉得我们的马怕落到这趟线上。不过这伙老合颇觉扎手;马要是他盗的,他既得了手,决不肯扎窝子不动。偏偏今夜这场雨给他留下老大便宜,道上一点脚踪蹄印没留下,猎狗的鼻子也靠不住了。我们还得提防他们离开了帮,穿老林,从草地里走下去;那一来,我们就是追到宁安城,也未必能踩着他们的脚印。他们要是踏草地走,我们在大路上奔驰,我们马拨子的响音,在这黑夜旷野地里,离着几里地,就能被人听到。那一来不啻给人家送信,他们知道已经有人跟踪缀下来,他们必然闻声闪避,我们岂不暗中吃亏?依我说,我们不要成群结伙的从大道上追,我们还是一匹一匹散开了,从青纱帐里往下趟。我们有三四盏亮子,沿途可以留心查看草地上的马粪,也许能够究出点迹象来。我可是胡出主意,二当家睢着怎样?”又道:“众位若有什么高见,也请说出来,咱们大家斟酌办。”
  魏天佑忙答道:“刘师傅说哪里话来?我是当事者迷,只顾了气忿,这种地方全没想到,就依刘师傅的主张办吧。”立刻把这队人分散,成为两队,每隔开几十丈,便放一骑马;果然这样穿行纱帐,尽管马走如飞,竟没有多大声息。
  约又走出二、三里地,掌竿的于二虎用孔明灯忽照见路旁草地,遗有一堆马粪。于二虎忙招呼大家察看;他自己也顾不得脏净,竟自下马,把马粪拾起来,破开验看。他知道遗粪不久,准是马群过去工夫不大。魏天佑一见大喜,如逢暗室明灯,忙招呼右边那一路的马师弟兄,全归到左路,沿着这片草地追下来。
  将次追到黑石岩,在路上又发现了一堆马粪,魏天佑等越发断定贼人是奔这条道下来的了。大家精神一振,各抖丝缰,往前急蹚下来。时已黎明,雨住云浓,天色依然昏沉,十数匹马并成一路。赶到距离商家堡岔路不远,最前头的是掌竿的于二虎,忽然把牲口一勒,向后面的武师们打招呼,说是前面有了动静,请大家把牲口勒住了。后面听见招呼,全把牲口勒住了;一齐侧耳,果然听见远远的草地里一片蹄声。
  飞行圣手刘雍跟掌竿的于二虎,向二当家魏天佑说了一声,忙翻身下马,蹑足轻步,从青纱帐里趋奔前面,伏身在暗偶窃伺。刹那间,从东北的丛莽后,窜出一拨马群,大约有十来骑,从大道横驰,奔商家堡那趟道跑下去了。这时雨虽已住,阴云未开,马奔飞速,一掠而过,辨不出马的颜色、人的形状。
  魏天佑跟踪赶到,望着驰过的马群,不由目瞪口呆,半晌说道:“唔?”……他固然断不定是否失去的那七匹马,但是这马群出现的地方跟时候,很惹猜疑。魏天佑还在发愣,那于二虎催大家赶紧上马追赶。于是在这稍纵即逝的紧急的夹当,魏天佑等不由得各自飞身上马,横穿上路,往商家堡这条道紧追下来。只是稍一耽搁,那拨马已经走的没有踪影了。
  武师刘雍、吴鹏远一齐叫喊道:“快追吧!现时好容易得着踪迹,千万别二愣。”大家匆忙急促间,不暇深思,豁刺的奔过来;全抱着一股勇气,想追上盗马贼,把马夺回来,而结果反酿成极大的误会!
  众马师展开熟练的骑术,扬鞭控纵,飞似地疾追。并将带来的猎狗唆唤,也箭似地扑上前去。追出二、三里之遥,傍林纵目,已望见马影,从人欢呼,说道:“加快,加快!”
  猛然间,将近林边,听见一声断喝,众人才一愣,陡然破空嗖嗖地连响起两支响箭,从林丛和林丛对面丛莽中,奔窜出两拨人,各三、四名,往当路一横。一个首领似的人厉声喝道:“呀!来人少往前进!是哪条道的朋友,赶紧报万儿!要敢乱闯,我们可拿暗青子,拾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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