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群徒乱踏青竹桩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蔡云桐正在引着四、五个师弟,和他一同登砖。闻声迈步跳下来,扭头一看,道:“哦,袁师兄还没睡么?”别的同学也都住了手,把砖丢在地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盯着蔡云桐,听他的吩咐,看样子就要停练。袁振武忙向蔡云桐说道:“原来是二师兄!二师兄一定是在这里练本门绝技了,请恕我无心打搅。你请练吧,我还是回去。”放了这几句话,转身就走。却被刘氏弟兄走过来,拦住道:“袁师兄别走!这有甚么,袁师兄也是想趁着夜里清静,要自己用用功吧?”蔡云桐陪笑过来,说道:“袁师兄别走,你老不是外人,我们哪里是在这里练功夫?我们简直是瞎闹。”
  袁振武不觉止步。这几天冷眼看来,觉得这蔡云桐和迟云树好象也并不投合似的;心头一动,忙向蔡云桐极力答讪。又向众人举手,敷衍了几句话;竟站住不动,闲闲的问道:“这些砖究竟做甚么用的?是练本门哪种绝技?”蔡云桐把刀插在地上,说道:“瞎!袁师兄,我们还练甚么绝技!回头我们练起来,不由你不笑。我们不过是借着这个,练练下盘功夫罢了。”袁振武想了想,道:“这可是梅花桩初步的功夫么?”蔡云桐笑道:“不是梅花桩。这是按青竹九九桩的练法,拿砖来代替的。师父因为我们内中有几个人轻功提纵术太差,不盘总不稳,所以改用青砖代替竹桩练练。不怕袁师兄笑话,我们连这个也走不好,走起来还整个的往下掉呢。”
  说话时,袁振武已凑到砖前,一只脚轻轻踩着横立的一块砖,笑道:“二师兄,不要谦词了。你可是要在砖上行拳么?青竹桩和梅花桩练法一样么?”
  蔡云桐道:“青竹桩与梅花桩大同小异,难易却不同。梅花桩比较易练,在平地插上柏木桩,着脚的地方是平的。青竹桩初练是用砖代,再练便上平顶桩;平顶桩练成之后,须把竹桩的顶削尖了,练得在上面游走自在,如履平地,还能行举应做,才算到家。咱们本门中传了好几代,会的不多;顶到现在,只有两个半人算会。鹰爪王王老师父是会的。鲁老姑太也成,能够跟王老师打个平手。至于我们刘师父,据他老人家自己说,只可说学会一半;走竹尖还不行,只能把桩顶削成半斜坡罢了。师父教我们轻功提纵术,嫌我下盘不固,才给我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拿砖代替竹桩,叫我在砖上行拳试招。我练了这些日子,弄不好还是踏翻了砖。不过比从前进步多了;身法、腰眼、脚力,都觉着稳得多。”
  蔡云桐又笑指众人,道:“这几位师弟看出红来,就逼着我教给他们;我自己还不成,怎能教人呢?而且迟师兄知道了,还不答应。可巧我们迟师兄今天下晚回家了,他们又怂恿我教;我不教,他们就说我藏奸,我说我不是藏奸,是怕丢人。他们挤兑我夜里练,顶数我们四师弟、六师弟闹得厉害。我实在没法子,只可陪他们来一下。他们不过看着新鲜罢了。”
  他又手指这摆好的砖,说道:“袁师兄你看,这是九九八十一个步眼,一块砖就顶一根竹桩。这些砖我可不敢直立起来,我只能这么横立着练。再有几年功夫,才敢上去行拳。好在砖浮摆在地上,就是登空了,也不致摔重。可是看着没甚么,乍一上去,步眼明明和寻常迈步一样,却总走不准;弄不好,就整个栽下来了。我实在不行!”
  三师弟刘云栋、四师弟刘云梁接声道:“你不行,我们更不行。二师兄就不用客气了,好容易今天抓着这个空,你不管怎么说,也得陪我们练一回。”二师兄无奈,笑着说:“你们一定叫我当着袁师兄丢丑,咱们就来一回热闹的。袁师兄回头你看煮元宵吧!”说着,六弟子黄云楼又问袁振武,道:“袁师兄,你对这门功夫怎么样?”
  袁振武想要说不会练,恐怕他们疑心自己藏奸;要说会练,自己却是真不懂。他心眼来得最快,登时答道:“不怕师兄见笑,我也练过几十天,总挨摔。诸位师兄好在都不是外人,来来来,咱们一块挨摔。”扎手舞脚,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来;只要二师兄蔡云桐一上去,他便要跟随着。
  袁振武虽没练过青竹桩,却练过轻身太极拳。自想还是胡乱跟他们试一下的好,与其藏拙,莫如献丑;献丑倒可以清释他们的猜忌。当下蔡云桐向袁振武微一拱手,道:“师兄看笑话吧。”走过来,倏然一并足,两肩微晃,身形腾起,往下落,正落在西北第一块砖上。八十一块青砖代替九九青竹桩,一切的走法身法,都接着青竹桩的规矩来。这西北面第一块砖,便是主桩乾卦。
  蔡云桐脚尖点着砖脊,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形微塌,一换步,沿着第一桩往左奔正北,走坎宫,踏艮位,向正东震门。到了东南异方,折回来,走中宫,踏乾方,转右方兑位,复由正西折奔西南。这是反正八门,相生相,袁振武不懂九九青竹桩,但卦象生射顺逆之理,却是太极门的要义,丁朝威教授太极拳时,早已指拨过。蔡云桐这样的走法,袁振武是明白的,不觉点了点头。
  只见蔡云桐未曾行拳,先行走场;将这八十一块砖走完,边才把身手施展开。身法轻灵,步眼沉稳,一口气在青砖上盘旋了两周;八十一块砖,一块也没有倒,果然走得不错,劲儿拿得很匀。然后仍回到主桩上,身形微停,向三师弟、四师弟、六师弟、九师弟点手,道:“你们上罢。”刘云栋、刘云梁、黄云楼、窦云椿四个人立刻哄然答道:“上啊!”
  四个人各趋一面;刘云栋从东面上,刘云梁从南面上,黄云楼从西面上,窦云椿人北面上。二师兄蔡云桐又向袁振武一拱手,道:“袁师兄怎么样,也来凑凑趣么?”袁振武把腰带紧了紧,应声道:“好!”一拧身,嗖的一蹿,直蹿到八十一块横砖的垓心;身形连晃,“哎呀”的一声,两只脚把砖登倒了两块。慌忙扶起来,又慢慢的登在上面。他这么在当中一站,把人家的线路都挡上。刘云梁忍不住笑道:“袁师兄,你别站在那里,你挡道了。你你你往这边来。”惹得众人也都哗然失笑,却不知袁振武是故意装呆。
  二师兄蔡云桐连忙拦阻,道:“你们别闹唤,行不行?袁师兄,请你从南面离宫上步,顺着坤卦奔西面,从兑卦走就对了。”袁振武诺诺连声道:“原来这砖真不好走。”索性跳下平地,走到离卦,慢慢的踏上去,眼望着蔡云桐等人,看他们的举动。刘门四个弟子,遂由二弟子率领,在青砖上游走起来。三弟子刘云栋由东面上起步,脚下倒还稳健,步眼也很准,走得也快。六师弟黄云楼,和刘云栋的身手不差上下,不过走得稍慢;但他塌身下式,腰板挺直眼光平视,身法姿式都很得法。两只手伸出来,一掌应敌,一掌护身,架子也能拉得开。再看九师弟窦云椿,可就差得多,也不过仅能在砖上走罢了。惟有刘云梁,才上桩,还撑着架子;只走出六、七步,便顾不得了。渐渐的直起腰来,两只胳膊不知不觉的扎煞出来,脚下越走越晃,如临深渊,如履薄水。未等人家攻他,刚刚的把九九八十一块砖走了半匝,就扑登的踩翻了一块砖,掉下来了。忙说道:“这不算!”重把砖立好,重新再走。把个袁振武看得强咬嘴唇,极尽忍笑。
  全场各人各展身法步眼,各穿行两遭。二师兄招呼道:“开招了!”陡见刘去栋欺身进步,连跨过三个步眼,右脚一找当中第七桩,左脚跟着一上;虚点中左第六桩,用劈挂掌的“耘手”,双掌横分,喝道:“看招!”照二师兄打来。二师兄蔡云桐恰由右圈回左方,刘去栋的一招刚到;蔡云桐右脚往前一蹿,一步跨两桩,左脚一点砖脊,右脚轻提,‘斜身打虎掌’,反击刘去栋的右肩臂。刘云栋一招递空,忙伸右脚,往左一抢步,将将的避开蔡云桐这一掌;却身形连晃,退出两块砖,才得拿桩站稳。
  九师弟窦云椿从北面欺过来,往前一赶步,“顺水推舟”,照蔡云桐的后腰击来;口中喊道:“攻其无备,二师兄接招!”蔡云桐微微一笑,故意的容窦云椿的拳扑到切近,这才倏地一斜身,往旁轻轻一跨步;身形往下塌,右掌往上扬,只轻轻一挂窦云椿的手腕子。窦云椿急一闪,这掌倒闪开了;却不合还想败中取胜,手腕一翻,要用“顺手牵羊”,把二师兄拖下来。一把没捞着,被蔡云桐“顺水推舟”,猛一送,窦云椿身躯一栽,连抢出两三步,扑通的倒在地上了,脚下的砖被登翻了三两步。左膝盖无巧不巧,恰跪在砖角上;痛得他呲牙裂嘴,跳了起来。那二师兄蔡云桐也身形微微的一打晃,立刻轻轻一纵,跃到西南角;脚尖一点,把身子立稳。
  四师弟刘云梁刚刚由西北盘过来,走向当中;一见二师兄奔自己这边走来,急忙振臂迎敌。先往边桩上一闪,照蔡云桐侧面打出一拳来。蔡云桐扭身招架,还未等发出招术,刘云梁发拳过猛,脚下一慌,身往前一冲,也登滑桩了;“扑噌!”脚踏实地,两块砖一齐登翻,身子往蔡云桐这边栽去。蔡云桐叫道:“你看你!”一语未了,刘云梁边抢数步,双手箕张,劈面扑过去。蔡云桐急闪不及,竟被刘云梁撒赖推下去。全场哄然大笑道:“二师兄可输了!”
  蔡云桐毕竟不弱,身虽落地,脚下砖一块也没倒。当时又好气,又好笑,申叱刘云梁道:“你怎么掉下来,还推我?”刘云梁笑得打跌,道:“在桩上我可怎么打得着你呀,这就叫拖人下浑水。”蔡云桐生气道:“那还练甚么劲?算了,算了,别现眼了。”刘云梁忙说道:“二师哥,不练可不成。你有本领,你敢在桩上行拳,让我在平地上跟你过招么?”蔡云桐道:“都是你的了!我躲在地上,叫你打好不好?”
  几个师弟最数刘云梁调皮,他又是老师的儿子,蔡云桐没法对付他,一跺脚,说道:“你闹吧,反正我不练了。当着袁师兄,也不怕人笑话!”把盘在顶上的辫子一放,就要走出去。刘云栋忙把刘云梁推开,道:“老二,你又引头捣乱!你不愿意练,你出去。二师兄,我们还是练吧。……快把砖立好了,二师兄别跟疯子怄气。”群徒将蹦倒了的砖都扶立起来,仍横摆在原步位上。向二师兄再三说好话,请他继续开招。
  蔡云桐经师弟们强鹏着,只得重新开练。连袁振武一共六个人,四方四隅,各据一面,方位很有富裕。遂由袁振武和蔡云桐分占一面;三师弟、四师弟、六师弟、九师弟这四个人也各占一方。刘云栋预先约定了输赢的标准,对众人说:“这回咱们先讲好了;只许在砖上交手,掉下砖来,就立刻停练。先着挨了打,不算输;掉下砖来,就得认输。我说对不对,二师兄?”蔡云桐道:“单这样还不行,回头六师弟又该净躲不打了。咱们讲定了,被人追赶,只要赶过八十一桩,也得算输。”六师弟黄云楼笑应道:“是啦,我一定迎着跟你打。”
  几个师兄弟还是一面练,一面耍笑。袁振武看了,心中起了一阵无名的感触。想起自己当师兄时,师弟谁敢这么胡吵瞎闹?可是就因自己管束师弟太严,才落了不好。复又想道:“这二师兄引头练青竹桩,可是去不了三招两式,也掉下来了;看起来,真还不如丁云秀的轻身太极拳。她踏着沙簸箩行招,九师弟萧振杰就在平地上进攻。丁云秀一个年少女子,居然能招架,还都取胜,比蔡云桐强胜多多了。思索着,见众人已经游走起来,自己也便提一口气,蹑足登砖,试走了数步。两眼仍盯住众人,看他们的走法和打法。
  这时,二师兄、三师兄、六师兄、九师弟俱已踏破开招。二师兄蔡云桐这一回换了打法,竟不再递招;精神一整,脚下加快,蹑足疾行;巧点轻登,进退蹿跃,眼也不往脚下看,走得轻快异常。袁振武暗暗点头:“这位二师兄毕竟可以的。”
  刘云栋和黄云楼立在一方一隅,刘云梁和窦云椿立在一方一隅;这四个人也约会好了,各不对打,竟分两路,展开拳招,脚下一齐加快,分头来追击二师兄。二师兄蔡云桐越走越快,踏遍八十一块砖。四个师弟齐上,左堵右闪,前扑后进,竟不能把蔡云桐截住。蔡云桐瘦削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
  刘云栋和黄云楼下盘较稳,步法也轻,有时还能追得上二师兄。不过拳招才欺身发出,蔡云桐便抽身提足,潜过去了;连截数次,招都没递上。那刘云梁和窦云椿脚下都不行。走得很慢,越发的赶不上二师兄。但是他们两人闹得最凶,嚷得最欢;见袁振武脚在砖上,却似置身局外,忙招呼道:“袁师兄,别客气,快追他呀!二师兄真了不得,我们四个人都堵不住他。来吧,袁师兄,咱们不来个三英追吕布,也得来个五马破槽。袁师兄,喂喂,快堵,快堵:到你那边了。”
  说话时,恰巧二师兄从面前驰过,眼光四射,面含笑容。袁振武不由得跃跃欲动,也要把自己从太极丁得来的轻身太极拳施展一下,可是又心中犹疑。展眼间,蔡云桐已然跳过去了。却仍回头吆喝了一声:“袁师兄,你很在行,咱们不要客气,只管玩一玩呀!”
  袁振武笑答道:“不行啊,脚底下太没根,走着还不行呢!再动手,更忙不过来了。”眼看二师兄蔡云桐巧登轻窜,又迎面驰来。袁振武便往前一拦,伸出一只拳头;忽然身子一闪,失声道:“哦呀!”边晃数步,从砖上掉下来;踉踉跄跄,栽到蔡云桐面前,搓着手说道:“我不行!”刘云梁、窦云椿同声嘻笑起来,道:“袁师兄,你真不会呀?”
  二师兄蔡云桐登桩立定,正在对面,双眸闪闪,灯影下看得清清楚楚。袁振武虽然连抢出数步,但是脚下没登倒砖,两臂也没有扎煞出来;左手掩胸,右掌半伸,如封似闭,分明脚步很轻灵,身手很活便,是个会家子。蔡云桐哈哈一笑,很客气的说道:“袁师兄从前练过吧?别客气,请上来,只管练。……”
  一言未了,背后陡喝道:“不客气!”六师弟黄云楼忽然很快的从后掩来,道:“请下去吧!”相隔只两道砖,一窜扑到,展“双推掌”,照二师兄后背猛推过来。出其不意,蔡云桐急闪不迭,右脚往外一上步,左脚一提,身躯倒转;伸猿臂让过拳锋,把黄云楼的右腕买住,只一带,“扑登”黄云楼踩翻两块砖,淌倒一块砖。他却“顺手牵羊”,一翻腕子,把蔡云桐的手抓住;就势一带,也把蔡云桐拖下桩来。四个师弟同声哗笑道:“老六赢了,哈哈!二师兄今天可栽了!”窦云椿道:“这可难得,二师兄到底掉下来了。”
  蔡云桐面皮一红,笑道:“你们撒赖吧,你那是怎么打人!你已经脚踏实地了,你还推我一把,那能算你赢么?我要不跟你们练,你们象怎么回事似的,翻来复去的磨烦人。我跟你们练,你们又不讲理。讲的是掉下来就算输;你输了,你还把我拖一把,也不怕叫袁师兄笑掉大牙!”
  黄云楼拍手打掌的笑道:“不管怎么说,反正二师兄掉下来了。”刘云栋道:“可是,人家二师兄就算叫你拖下来了,人家可没有蹦倒砖,轻轻就跳下来了,你看你呢?”又对袁振武道:“袁师兄,你给评个理,二师兄算输不算?”当下嘻嘻哈哈笑道,他们还要催二师兄练,二师兄连连摇手,道:“你们还没有丢够人么?”
  到底几个人又走上砖桩,重新练起。黄云楼也很调皮,怂恿刘云梁跟袁振武对练。袁振武有心推辞,忽想那一来,未免又生隔阂;好容易得与他们同练了,正该做出亲近的态度来才对,便陪刘云梁,走上青竹桩的西北角。刘云梁赢不过二师兄,却自信胜得过袁振武这个门外汉,暗想大师兄谆嘱留神,不可当着袁师兄献丑;但是这个袁师兄分明任甚么不会,就同他打打,又有何妨?便在青砖上,一面游走,一面对袁振武说:“袁师兄,你打我躲,你追我跑。”他就觉着他的功夫够多强似的,立刻先走起来,同时催袁振武动手。袁振武暗笑着,只得也走起来。那一边刘门弟子也凑成两对,练起对手来。刘云栋勉强与二师兄对手,却只许二师兄挨打,不许二师兄还手。黄云楼与窦云椿做对手,两人随便推打。
  展转练了一遭,二师兄蔡云桐到底把刘云栋诓下砖来。黄云楼一招失手,反被窦云椿赢了。袁振武和刘云梁打对手,却很艰难,既不便逞才,也不好装傻。他的轻身太极拳不如丁云秀,走青竹桩当然不行,走这横立的青砖,却绰绰有余。与刘云梁交手,若动真的,只一举手,便可把他打下去。现在只可敷衍着,不施展太极拳,改用六合拳,与刘云梁对面游走起来。
  刘云梁轻轻一蹿,迎面扑来。左手掩胸,右手进攻,喝道:“袁师兄,接招啊!”“黑虎掏心”,坐坐实实的打来。掌风一到,袁振武往旁一错步,右脚往左一抢,脚尖轻点左边的青桩;左腿一提,唰地往右一悠,反转到刘云梁的背后。刘云梁一拳捣空,自己整个后身全卖给人家;忙得两脚一错,左腿提起,右脚点砖,也往后一拧身,转过脸来。微微一打晃,双臂下自觉的张开来,借势一悠,稳身作势。
  再看袁振武,已然一步一晃似的,窜出三、四步以外。刘云梁连忙追赶,恰追到尽头。袁振武后退有敌,前进无路;往左一看,恰有蔡云桐绕来;往右一看,黄云楼恰在五步以外,刚刚登上桩去。这只得往右闪避;袁振武左脚一抬,右脚一点砖,身形半转,蟹行横窜,嗖的蹿出两块砖去。黄云楼看了个明明白白,大声喝采道:“袁师兄,不含糊啊!”刘云梁已经连抢数步,追了过来,喝了声:“着!”右拳一点,左拳从下往外一穿,“肘底看拳”,照袁振武打来。
  袁振武方待闪退,黄云楼故意的往前一蹿,把路挡住,失声道:“哎呀,袁兄,看人!”刘云梁的拳风已经打到,整个身子也已扑来。袁振武骤见招术危迫,不由把精神一提,虎目一张,单足点砖,“金鸡独立”式。容得刘云梁的“肘底看拳”这一招,堪堪打到自己身上,突然用左手的掌缘,往刘云梁脉门上一搭,用“外剪腕”,轻合指掌,把刘云梁的腕子刁住,往怀中一带。借劲打劲,借力使力,自己的身子往前一窜,占了刘云梁的地位;刘云梁栽到袁振武的地位上,“咕咚!”掉了下来。耳旁边顿起两声喝采:“好手法!”
  袁振武猛然憬悟,脚下一错,“咕登”也掉下砖来。身躯前栽,直冲出四、五步,登翻两块砖,蹦倒三块砖,方才站住。刘云梁好容易没有栽倒,登翻了一块砖,却抢出三、四步去,直冲到黄云楼的身上,方才立住。袁振武忙道:“真糟,刘师兄慢着点,差点抢着我的脸!”俯身扶砖,连声道歉,极力的说自己不济,却被黄云楼看得分明。
  刘云梁人虽傻和,并非一窍不通的人。只被这一拖,觉得袁振武掌力很猛,手劲既稳且准,就大声嚷道:“袁师兄,你真有两下子;错非是我,换个别人,真得教你白扔下来。二师哥,你过来瞧瞧吧,袁师兄很会哩!”黄云楼微微一笑,道:“四师兄,别自己贴金了,你到底还是教人家白扔下来的。”袁振武道:“哪里,是刘师兄把我拨下来的,他自己扑空了。”黄云楼道:“我可得信哪!”
  刘云梁把砖扶起来,有点不服气,说道:“袁师兄,咱们再来来,你一定是个会家子。小黄,你过来,跟袁师兄斗斗!”袁振武还在掩饰,二师兄已然登砖驰来,说道:“天不早了,可以歇了吧。袁师兄,你很有两下子,你瞒得过老四,你瞒不过我呀!”说着笑起来,道:“袁师兄不要见外,有这么好的功夫,很可以指点指点我们,咱们大家考究。”
  第二天,大师兄迟云树回来。这些师弟们都瞒着他,怕说出来,受他的唠叨。但刘家弟兄素来多话,只瞒了半天,刘云梁便走了嘴,说:“这位袁师兄很有两下子,六合拳打得不含糊,居然还会走青竹桩。”迟云树一听愕然道:“你怎么知道他会青竹桩?是听他自己说的,还是看见他练了?”蔡云桐一指刘云梁的嘴,刘云梁嗤的笑了。迟云树道:“老二你又捣鬼!这不用说,昨天我没在家,你们一准是在人家眼前献丑了吧!我本来说过,人家是王师伯门下的弟子,功夫一定很硬,人又不常在咱们这里,所以我才嘱咐你们,少给师门丢丑。你们只不听,倒象我一个人藏奸似的。老师临出门时,特别嘱咐我,叫我们好好款待他。他要练甚么功夫,随他的便,不要管他;有甚么事,等师父回来再说。难为你们连老师的意思都不明白!”
  其实迟云树自己,倒把刘四师傅的意思没弄明白;刘四师傅嘱咐的话,是叫他“客气”一点,不是叫他“外道”点。
  蔡云桐连忙解说道:“我们没有跟他掺和。昨天夜里,是他们哥四个磨着我练青竹桩;都二更天了,想不到教袁师兄看见了。”迟云树眼珠一翻道:“教他看见了?他一定加入一块练了吧?”众人道:“可不是!”迟云树就问:“是他抢着加入的,还是你们邀他的?”二刘道:“谁邀他来?他要练,还能把人家赶出场子外不成?”蔡云桐忙道:“别抬杠,别抬杠!其实我们也没邀他,他也没有抢着往里挤,不过是练着练着,马马虎虎的就一同登上砖,玩起来了。”
  迟云树问了一回,也不再说甚么?只一味向蔡云桐问道:“到底这位袁师兄的功夫,比你我如何?”蔡云桐素知迟云树好胜,故意呕他道:“大概比你我都强吧,反正我不如他。”迟云树脸色一变,道:“哦,你们昨天栽给他了,是不是?……他比你我还强么?他比你强,我更不如人家了!”
  刘云梁把头一昂,说道:“真奇怪,怎么大师哥你总把这位袁师兄抬得这么高?若据我瞧,别看他是大师伯门下的弟子,他的功夫究竟稀松平常,跟我一样。刚才就是我跟他练青竹桩来着,热锅下元宵,我们俩一齐骨碌下来了,也没见他有什么拿手的本领。”蔡云桐微然一笑,道:“可不是,真打起来,你把你那‘三十六路大擒拿’的绝招掏出来,他还是你手下的败将呢!”刘云梁一拍胸膛道:“那可说不定!”黄云楼、窦云椿全笑了。
  刘云栋忍不住说道:“二师兄,你不要挖苦人。老二听不懂,我可听得懂。这位袁师兄的功夫虽没露全,可是我敢说他不是门外汉,手底下准得有几下子。”迟云树道:“明白人在这里呢!还是老三有眼力,你们简直全是睁眼瞎子,给本门丢了丑,还得意哩。”
  刘云梁不高兴起来,站起来说道:“我就不懂,袁师兄即便功夫真强,那又有甚么?莫说我没输给他,我就是真输给他了,也不要紧呀?他又不是外人。况且人家大远投到咱们这里来,人家不是为学武艺么?咱们总背着人家,算怎么一回事呢?你不给人家领招,又叫我们躲着他,老爷子难道专给他单开一个场子,亲自教他一人不成?我知道大师哥的意思,你是看不出人家的功夫深浅来,怕教不了人家,栽了跟头。其实这有甚么?回头老爷子来了,我替说开了,把你这块心病除治了去,你就不埋怨我们了。真是的,凭空来了这么一位袁师兄,我们都跟着犯了私了。本门就只这点玩艺,这个不该当着他练了,那个不该当着他练了;有那么着,简直叫老爷子把他端出去就结了,大家都心净。”
  蔡云桐在旁又恶作剧的加了一句话,道:“把他端出去最好,第一个大师兄先痛快。”
  迟云树一听这话,气了个脸白,不由嘿嘿冷笑,道:“我可不是痛快吗,我就怕丢丑!我本来教不了人家;不但姓袁的,你们哪一位我也教不了。师父硬派给我,我不给诸位领招,师父又不答应我,我这是受累不讨好。”他抬头眼望刘云栋道:“老三,你是明白人。老师临出门说得明明白白:姓袁的是客情,住不常,叫我对他客气点。又说人家是会家子,再三嘱咐我,千万别拿人家当门外汉,别端大师兄的架子。你们听听,这话怎么讲?……我倒是听老师父的话,还是听谁的话?好在过几天,老师就回来了,我趁早向老师告饶吧。连这位袁师兄,和你们几位,从此以后,我敬谢不敏。……”
  刘云栋忙道:“大师兄别理他,他素来嘴讨厌!”刚要解劝,谁想刘云梁也炸了;把眼一瞪,道:“好么,你又要使坏,告老婆状?你还象前几年我小的时候,你出损主意,叫我挨打?你就凭着老爷子爱听你的话,你又要毁我?”刘云梁、迟云树这两人,竟丁丁当当,高一声,低一声,拌起嘴来了。蔡云桐、刘云栋连忙劝阻,又压伏刘云梁给大师兄顺气。刘云梁天不怕,地不怕,刘四师父又不在家,他就造起反来,连他哥哥刘云栋都制服不住了。
  黄云楼、窦云椿要把他架出去,他拧着身子不走,仍对迟云树说:“你不用花说巧说,大师兄!你是掌门户的老大,你还是这么怯敌怯场,怕丢丑,藏奸!”迟云树道:“哪个狗种藏奸?”刘云梁道:“你不是藏奸,就是藏拙。姓袁的一个鼻子两个眼,你干甚么这么怯人家?你有能耐,敢跟人家碰碰去么?”
  他的话专往病上碰,越发将迟云树堵急了。已经气白了的脸倏又变红,忍了又忍,忽翻出一阵怪笑,道:“好,好,好!我怯人家,我怕人家,我本来就是怕人家么!我没本领,藏奸,怕出丑,我就是不敢当着人家练功夫。……哼哼!我凭甚么不敢当着人家练功夫?也不过是怕给你们刘家门丢丑罢了!老四,有你的,我这就找姓袁的比量比量去。我叫他打败,这才于咱们刘家拳有光呢,这才趁了你刘二爷的愿,是不是?”口说着,猛然立起来。众人又扯又拦,迟云树一个劲的往外挣,道:“不行,不行!我若不栽给姓袁的手下,由打刘二爷起,他就不饶我。我怕人家么!我非得教姓袁的踢两脚,打两拳不可!走,你们大伙一块来,一块看我的哈哈笑来!”
  三言五语,把场是非闹大了。刘云梁自知冷嘴僵起了热火,再想收,也收不回了。刘云梁是刘四师傅的二儿子,在师门名列第四;可是年纪不大,今天才十九岁。素日常因练功夫,练得不好,挨他父亲的骂。迟云树既是大师兄,引着头和师兄弟们切磋功夫,倒颇有掌门师兄的气派,待人也不苛碎,却有点量窄护短。有时候刘云梁胡搅蛮缠,和别人淘气。刘云栋说他不服(他两人只差三岁),大师兄当然不能袖手,必须调停劝诫。刘云梁身为老师的次子,迟云树恐落怨言,遇见他和别人怄气,总是压服刘云梁的特别多。刘云梁心中就很不忿。认为大师兄不向着他。前几年,象这样的纠纷是时常闹的。
  刘四师傅颇明大义,教子甚严,不喜欢这个呆头呆脑的二儿子。又为约束门规,总得给掌门弟子留脸,迟云树说的话是要照办的。刘云梁越发不服气,不说自己歪缠,反说父亲偏心眼,疼徒弟,不疼儿子。前两年他常把这话挂在嘴边,近来年岁渐长,不甚胡搅了;可是秉性难移,仍免不了一阵一阵的偶尔犯浑。今天他父亲已经出门,无心中引出吵子来。他想:这一回父亲回来。自己又免不了挨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迟云树挑大姆指道:“老大,你真敢和姓袁的比量比量,我给你磕三个头!只怕你说着好听!……我去叫他去!”
  几个同门乱七八糟的拦劝,刘云栋哄师兄,斥胞弟,横着身子直嚷。看这几个师兄弟,只有黄云楼、窦云椿真是劝解;二师兄蔡云桐暗中发坏,不似劝架,倒象挑拨。刘云栋真急了,把眼睛瞪得滚圆,申斥云梁道:“老二。父亲不在家你造反吧!回头我叫爹爹当着你媳妇打你!还不给我出去!”催喝黄、窦二人:“快把傻东西推出去吧。”
  黄、窦二人一边一个把刘云梁拖住,往外推搡。刘云栋复向蔡云桐嚷道:“我的二师兄,蔡二爷,你别看笑话了,还不快把大师兄拦住。”迟云树奔到屋门口,被刘云栋拉进屋来。黄、窦二人把刘云梁推到院中,刘云梁竟在院中嚷道:“袁师兄,袁师兄!我们大师哥要跟你比量比量呢。”
  他们在院子里闹得很凶。袁振武何等精明,乍听隔壁隅喝大声,便已留上神;料到大师兄回来,他们必定诉说昨夜之事。急忙侧耳倾听,竟听出迟云树要跟自己比武的话,不由一愣。知道是昨夜的文章,今天要闹大了。
  可是,过去所说不会武的话,此时绝不能改口。袁振武深悔昨夜的事不善藏拙,过于猛浪。现在真要承认自己是太极门的二弟子,显见前言迹近欺瞒了。刘云梁隔着墙,一个劲的招呼;袁振武装聋作哑既不可,出头答腔又使不得。一时不知所措。正要抓起长衫,溜到外面,躲开这场是非;无奈这个刘云梁师弟已经站在院口,连声喝喊着自己的名字。袁振武溜到屋门口,才一探头要走,早被刘云梁瞥见;急忙缩身,已经来不及了。
  刘云梁晓得袁振武是故意的规避。这时迟云树已被别的师弟劝住,若再教袁振武走开,眼看着一台好戏要散。明知父亲回来,必要受责,索性给他们搅和搅和。姓袁的当真是“真人不露相”,手底下有两下子,挤到不得已的时候,他必要露一手;好歹给老迟一点亏吃,教他往后别再那么阴损。倘或袁振武打不过老迟,那么更可以奚落老迟了;定要挖苦他眼拙胆小,见了一个门外汉,都吓酥了。刘云梁左思右想,以为得计;猛向前一纵身,跃开七、八尺去,奔向袁振武住的屋中。推门扇,掀门帘,直寻到卧室床头。口中嚷道:“袁师兄,你装睡可不成,我们迟师兄要跟你比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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