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飞豹子比武生嫌
2025-07-0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袁振武提着长衫,刚刚的退回来,坐在床上;再想掩饰,如何能够?刘云梁哈哈大笑道:“袁师兄,我们拌嘴被你偷听见了。你当我看不见么?你刚才扒门缝了。来吧,你有本事趁早露露,别装傻。我们大师兄说你有很好的功夫,早想跟你较量,你还藏个甚么劲呢?再不练,你就是小看人,难道我们堂堂大师兄就不配叫你揍一顿不成?”袁振武被刘云梁从床上扯起来,只得说道:“我哪会甚么本领?四师兄,你不要闹,回头看大师兄怪罪下来。”极力的推辞,不肯比较。
  刘云梁连推带搡,往外架弄袁振武,大声说:“对不住,请你不论如何,也得招呼一下子。你想不下场子,拿空话搪塞,那算是白费。走吧,走吧,大师兄在场子等着你呢。……”袁振武且闪且说道:“刘师兄,刘师兄,我焉敢小看人?我决不是装着玩。迟师兄可错看我了,我实在没有一点能为。刘师兄别闹,看叫人笑话。”
  刘云梁不听那一套,拖着振武一只胳臂,往外硬架。将出屋门,忽又低声道:“袁师兄,你干脆别再瞒着了。我为你已受了好大的埋怨,你索性把你掏心窝子的本领抖露抖露,一下子把老迟的嘴堵住,也给我们大家伙儿出出这口气。袁师兄你不晓得,他那狗屎脾气可恶极了,偏偏老头子专爱听他的话。我给你作个揖,你好歹跟他对付两下子。”
  袁振武忙道:“刘师兄,这可不象话。自己弟兄,谁还能伸量谁不成?”刘云梁只是笑,不肯松手,放开了喉咙招呼道:“迟师兄,人家袁师兄可没叫你较量短了。人家可是真出来了,你别含糊哇!出来吧,人家等着你啦!”
  迟云树顿如火上浇油,猛然分开众人,抢步出屋。屋中的两位师弟竟拦不住,二师弟蔡云桐又不真拦;迟云树一甩袖子,来到院中。一看袁振武,果然立在院中。迟云树勃然大怒,袁振武竟敢出来索战,这分明是藐视人。就不再客气,向袁振武招呼道:“袁师兄,来来来,咱们到场子里走两招,咱们互相印证印证。我早知道你功夫很高,咱们都不是外人,咱们谁也不许藏奸,好好的过几招。”袁振武忙说:“迟师兄别误会,我哪会甚么功夫?迟师兄,别听刘师兄的话,他是要叫我挨打。”底下的还没容袁振武说出,这位掌门大弟子迟云树冷笑一声,暗骂道:“好酸,好狂!”竟掉头一点手,只厉声说了一个“来”字,昂然往把式场走去。闹得袁振武木在那里,进退不知所以。
  刘云栋已从屋中赶出来,声色俱厉的向刘云梁喝叱道:“你也太胡闹了,哪有这么浑搅的!你还不给我躲到一边去!袁师兄别理他,他是人来疯。”刘云梁一翻眼珠,向刘云栋道:“哥哥,你今天好歹让我一回,我跟老迟的事你别管;我豁着挨老头子的打就是了。”双手推着袁振武,赶进把式场子。
  袁振武欲施展手法,把刘云梁推开;无奈刘云梁乃是刘四师傅的儿子,大师兄得罪不得,小师弟也得罪不得。况且不下毒手,摆脱不开他;若施绝招,又不能给自己圆谎。只得踉踉跄跄,顺着刘云梁的劲,往把式场里栽进去。连绊了数步,方才站住,不住的说:“刘师兄别推,别推,看绊着,摔倒了!”
  方到场中,迟云树早已插手立在场心。袁振武忙向迟云树拱手,道:“迟师兄,这位刘师兄真好顽皮,总得当着师兄面前,把我作弄一下,给大家一笑。请师兄多担待吧,我真是不行。”迟云树呵呵的笑道:“袁师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小弟有一句讲一句。袁师兄乃是长门王师伯门下的高足,对本门武功定有心得。就是没有老四撺掇,我小弟也早想领教的。今天也没甚么事,咱们就一块儿考究考究。”
  袁振武把手连摇,陪着笑脸说道:“迟师兄,这可真是笑话了:……”跟着又说了许多推辞的话。迟云树微微冷笑,漠然不顾道:“师兄不肯跟我过招,自然是我小弟功夫太糟,不值一比的了。但是,你看看,我若不陪你走两招,我这位四师弟饶我不饶?咱们心照不宜,我今天若不败在袁师兄的手内,也有人不肯甘心哩。”说罢大笑,又拱了拱手,道:“袁师兄,咱们全是明白人,甚么话也不用全挑亮了。你多少总得露两手。袁师兄要是当着他们能练,当着我不肯露半招,那岂不是太显着我迟云树不成人样了!”
  迟云树的话一句跟一句,袁振武徬徨四顾。他自己当过大师兄,知道大师兄的心情。迟云树的话既然这样,他心里的滋味自然可想而知。皱着眉,向四周看了看,正要设辞解说,刘云梁早把话接过来,道:“大师兄,别这么冤枉人,你说到底谁不甘心?你不用酸,你要有本事……”一指袁振武道:“跟人家招呼招呼啊!你酸溜溜的,想吓唬人家,不敢跟你动手,那不成。袁师兄,练把式过招,打不死人。谁也别跟谁装傻;干脆,今天你们练练。大师兄,我反正是不守规矩的。净擎着师父来了,告老婆状,挨揍,可也不能把脑袋揪下去,我豁出去了。喂,人家袁师兄上场子了,就请你发招吧,不用叫板眼了。”
  迟云树怒目嗔视,半晌哼了一声,还向袁振武说道:“袁师兄,您听见了?我这班师弟们全愿意你露身手,就请师兄你赐招吧。”说完,走到把式场心,复一点手,道:“袁师兄,咱们就在这里吧。”
  袁振武情知不动手,是不行的了。可是预想比武以后的结局,胜固不可,败也使不得,真是把人难煞。迟云树一步紧一步的催逼着开招,人家已经挽好袖子,站好脚步。其余的刘门弟子此时也不再拦劝;看面色,反而跃跃然,似正渴望着自己与迟云树比量一下,方才豁然。刘云梁在旁敲边鼓,更催得十分紧;二师兄蔡云桐冷嘻嘻,热哈哈的,也在一旁吹气怂恿。只有刘云栋比较的持重,可是被黄云楼劝住;两个人不知附耳低言,说了些甚么话?刘云栋也不再拦阻了,只很谦和的说:“袁师兄不要客气,咱们都不要客气。我们都是同门,大师兄说了这半晌,你就下场子玩一玩,没甚么。迟师兄也不会乱来的,袁师兄只管放心。”蔡云桐插言道:“着哇!练武不练对手,怎么能长进?袁师兄只管练,别胆怯。我们大师兄一定要让着你的,上啊!”
  袁振武欲避无从,正在潜怒;一闻此言,双眉一挑,少年的烈性不由复燃:“我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他们倒不依不饶,我难道真怕你们不成?”徐徐的走下场子来,唉了一声道:“好吧!诸位强拉鸭子上架,我只好给大师兄垫垫拳头吧。我挨了摔,诸位别笑话。”
  口说道,他往场心一站,心如旋风一转,暗想:“我若完全装傻,一定瞒不了行家;我若完全逞能,一定在此地无法存身……咳,自出丁门,我倒一步步做起小媳妇来了!”又想起俞振纲、丁云秀,蓦地将一双豹子眼瞪大,一对长眉蹙紧,脸上显然摆出一个怒言。
  迟云树看了个清清楚楚,暗暗发恨道:“这小子,他倒瞪起眼来,我叫你一百二十个不服气!”立刻展开了门户,双拳抱拢,说了声:“袁师兄请发招!”把身形一矮,往右一斜身。袁振武这里张目一看,也只得把身形一矮,拔步奔趋左侧。两下里走行门,迈过步,全是绕走编锋。
  袁振武绕过半周,堪堪与迟云树碰上;倏的一翻身,依然反走边锋。迟云树见袁振武竟不递招,一定是先要看清了自己的路数,才肯发招。立刻一拧身,叫道:“袁师兄怎么不发招?”袁振武佯笑道:“还是师兄先请!”
  迟云树不再客气,往前一纵身,身随势进,扑到袁振武的右侧。相距不过半步,左掌往外一撤,喝声:“接招!”左掌虚点,只在袁振武的耳轮边一晃;右掌撤招,展开劈挂掌“单推手”,掌锋倏照袁振武右耳轮扇来。袁振武不封不架,往下一塌身,左脚往外一滑,整个的身子蹿出去三、四步去。拿桩站稳,口中喊道:“师兄勒着点,我接不住啊!”立刻仍转到左半边。迟云树一掌击空,一声不响,二次翻身,揉身进步。袁振武拿铁了主意,不抢招,不求胜,可也不愿意一上场就败在迟云树手下。
  迟云树展开了劈挂掌,袁振武展开了六合拳,两人展转走了六、七招。袁振武佯运六合拳应敌,他却神明内敛…气凝丹田,手、身、法、步、腕、胯、肘、膝、肩,一切的运用,都潜循太极拳的拳诀;身形绵软巧,外形不露,把门户封了个十分严实。左闪右避,窜高纵低,倏前倏后,忽进忽退。双掌不发招,不破招,只封闭闪错,步眼丝毫不乱。于是两人又走了七、八招。
  迟云树以自己的身份和武功造诣,来测度袁振武;连发几招空招,顿将火兴煽起,遂把本门心法全施展出来。两下里骤分复合,展转相斗。迟云树猛如狮子似的追赶袁振武;袁振武就象鼠避猫似的退缩闪绕。眼看招发出去,见硬就回,一味奔避。
  刘云梁嘻嘻的笑着看热闹。黄云楼、窦云椿也上眼下眼,追随两个人转。只有二师兄蔡云桐、三师兄刘云栋连吸冷气,暗推同门道:“都是你们起哄,你瞧,到底应了大师兄的话了,人家姓袁的不是力笨汉。”刘云梁仍不认账,黄云楼也不肯信。
  袁振武展开多年在丁门所得的技功,轻身盘走,闪躲圆滑,竟暗中连拆了迟云树的五次险招。这一来越把迟云树激怒,深知袁振武确有实学,暗卖一手,诚心从不施展中施展出功夫来。他不道袁振武竟存退让,反以为含着藐视戏弄之心,暗想:“我要不给他一手厉害,我在本门怎生立足?”迟云树一转念,就要再展绝招,务求必胜,好歹把袁振武撂在场子上,方能挣回面子来。心存此意,立刻步眼发松,反不似一上场时那么紧追急赶了,在场子里连转了两周。
  那刘云梁起初只怀恨迟云树挟长逞能,歧视同门,只是此时也已看出这个袁振武果然不是平庸的身手,大师兄连下毒招,勇猛进攻,人家竟很不费力的闪开;看这情形,正不知鹿死谁手。又看到袁振武始终没有还招,究竟他居心是戏敌,还是让招,却很难说;刘云梁不禁有点懊悔。其余刘门弟子,起初虽然挑拨着大师兄来动手,如今一看出袁振武功夫太强,也觉着不是劲了。各个的生了敌忾之心,暗替迟云树担心,恐怕他真个栽给人家,也是大家丢脸。
  这时袁振武正由东西游走过来,转向偏西。那迟云树相隔着不过三、四步,突然往前一纵步,猛扑到袁振武的背后,故意的喊了声:“袁师兄接招!”立刻探右掌,猛向袁振武背后一击。袁振武往左一抢步,斜转半身,打算反从迟云树的左侧窜出去。不料迟云树这一手竞是诳招,右掌往回一撤,左掌猛从右劈下穿出,用“燕翻盖手”,横出袁振武的左腰肋。
  这一招迅捷非常,用的是重手法,掌风锐而硬,猛而重,唰地已到肋下。袁振武再想闪躲,已来不及;而且形迫势危,不得不拆招急救。袁振武双眸一张,急用“野马分鬃”,左掌往外一拨迟云树的左臂,身形往右一探;闪过这一招重手,本意仍不还手。哪知迟云树左臂往下微沉,倏然变招,“金丝缠腕”,反压着袁振武的左臂,往下一挂,右掌猛翻:出一手“劈山掌”。吐气开声,大喝道:“嘿!”迅如骇电,直向袁振武的胸前“华盖穴”劈来。指尖沾衣,掌心往外一登。袁振武蓦的一惊,这个迟云树竟要用内力来伤自己。慌不迭的凹腹吸胸,胸口缩得离开迟云树的指尖寸许;忙翻右掌,一挂迟云树的腕子,“手挥琵琶”,左脚上步,“退步跨虎”,借撤招展臂之势,暗把掌力唰地往外一送;迟云树踉踉跄跄向前扑去。袁振武乘势往外一窜,也往前连栽,又一挺身,方才立起来,道:“嗳呀!……迟师兄,我输了!”身躯连退,好容易才站稳。迟云树也跟着撑住了身躯,面红耳赤,抱拳说道:“领教领教!袁大哥有这么好的身手,怎么还装外行?足见谦德,佩服佩服!”扭转头来,冷笑着又向刘云梁发话道:“刘二爷,怎么样?我输了,你这该心平气和,趁了愿了吧?”
  袁振武虽然矫作失着,故形一蹶,被迟云树的话一敲,不由脸色一变,张口欲答;可是又恐越描越黑,只索让人家一步,低头哑口无言。刘云梁却仍然一句话不让,嘻嘻的笑着说道:“迟师兄。你这种话趁早少说。动手过招,输赢胜败是你的事,我凭甚么趁心如愿?咱们没有深仇大怨,好歹总是亲师兄弟。你要是栽了,我们脸上也无光。得啦师哥,别拿屎盆子往脑袋上扣,凭师哥你还会栽了?你分明赢了人家一招,你倒说栽了,栽了怎么不躺下?”刘云梁说了这些话,连声笑着,跑出了把式场子。
  迟云树脸上寒得笼起一层秋霜。袁振武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弄得很僵。刘云栋过来向袁振武说道:“袁师兄,你真不含糊,你还客气甚么?你比我们强多了。天不早了,该歇着了,我们明天再练吧。”扭头又向迟云树说道:“迟师兄,还是你的功夫纯,行拳过招,能发能收。象我,招术发出来,有时就收不住。迟师兄,明天我们也得跟这位袁师兄拆两手。好在全是自己人,输赢没有甚么相干。”蔡云桐也搭讪了几句闲话,却酸溜溜的暗讥袁振武藏奸,潜笑迟云树无能。随即散了场子。
  袁振武回到屋中,说不出来的觉着不是味。从这夜起,决计不再到场子里去;自己明知不论怎么掩饰,跟迟云树已生误会,空费解释,也不见得他能相谅,反不如等刘师傅回来再说了。又过了四、五天,天色刚亮,袁振武乍醒未起,尚在惺忪。忽觉有人晃着枕头,凑到耳边招呼:“袁师兄!袁师兄!”袁振武睁眼看时,正是四师弟刘云梁。袁振武急忙翻身坐起,问道:“四师兄,这么早起来,有甚么事?”刘云梁道:“我父亲回来了。那天晚上的事,我们大师哥很不痛快我,我想他一定要在我父亲面前告我,我父亲又最听信他的话。袁师兄,你得帮我一点小忙,别叫他抢了原告。”袁振武一时矍然道:“我怎么帮你?迟师兄分明连我也怪罪了。”忙改口道:“四师兄,你打算叫我怎么样呢?”刘云梁笑了笑道:“你只说你们两人自愿过招,别说是我怂恿的。再不然,你就说是他欺生,总想摔你,就没有我的事了。”
  袁振武暗道:“好么,看你傻,你倒不傻,你想拿我当傻子吗?”一面与他敷衍,一面忙着穿齐衣服,自己思索:“迟云树总是人家的掌门大弟子;我一个寄寓客居,新来乍到的人,怎好跟人家较量短长?我别净听这傻小子的聪明招,我应该话里话外,捧着迟师兄才对。不过迟云树不肯教招的话,我必须绕弯子描出来……”打定了主意,赶紧梳洗完了,遂由刘云梁引领,来到刘四师傅的住房门前,挑帘进内。
  刘四师傅正在迎面桌旁坐着吃茶。刘云栋、蔡云桐等人均没在屋,掌门大弟子迟云树恰恰正在一旁侍坐。一见袁振武,迟云树脸色一变,站了起来。袁振武蓦的心中微动,看这神气,果然应了刘云梁的话,终归被人走了先步:“唉!我怎么到处犯小人?”定住了心神,上前施礼道:“师叔,你老昨夜才回来的么?你老可辛苦了。”刘家祺含笑站起来,点了点头,把手一伸道:“请坐!”
  袁振武细看刘四师傅,满面风尘之色,想见半月来很受奔波之苦。不知他这一去半月,可曾寻见鹰爪王?鹰爪王现时潜踪之所,料想刘四师傅当能知晓。思索间,方要动问情由。那四师弟刘云梁和师兄迟云树抵面相对,他竟自起毛骨,蓦的红头涨脸,冒冒失失的说道:“爹爹,咱们当面对质,我反正一句谎话没有;你老别听他的话,这回我可没有引头闹!是他们俩自己要鳔劲!”迟云树在一旁既不接声,袁振武对于这没头没尾的话更不好答碴。刘四师傅把面色一沉道:“甚么,你说的甚么?是谁要鳔劲?”听这口气,好象还不晓得袁、迟比武的细情。
  刘云梁站在当屋,看了看迟云树,又看了看袁振武,迟疑起来。把那只粗手,搔着头皮,说道:“我说的是他跟他……”两手分指着迟、袁二人道:“他们俩鳔劲来着,跟我不相干,这里头没有我的事。”
  刘四师傅诧异的看着迟、袁二人,重复问道:“什么?”迟、袁二人都臊得面皮一红。
  袁振武急忙打岔道:“四师叔,你老……”底下的话竟不知怎样说才好。既然刘家祺实尚不知比武之事,没的叫刘云梁先抖落出来,反倒不好。但又恐迟云树已先告诉,显得自已新来无礼。同时更怕刘云梁这个傻小子,和迟云树当面互控,惹得刘四师傅当着自己叱责自己门徒,给自己难堪。自己在这里,深了不是,浅了不是;一时也跟着窘在那里了。
  迟云树眼看着刘云梁,眼角扫着袁振武,隐隐透出诡谲和笑容来;似乎要看着刘云梁这个傻小子不打自招,自己出丑。刘云梁果然惶惑起来;只见他父亲刘四师傅面含怒容,厉声喝叱道:“云梁,你说的到底是甚么话?怎么说着又不说了?你又犯浑了吧,庵?”刘云梁斜瞪了迟云树一眼,脸上露出可怜相来。他父一叠声的催问,他越发的慌了,喀喀巴巴的说道:“你,你老不知道啊?”刘四师傅斥道:“你这东西,半吞半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云梁回过味来,忙道:“没有事,没有事!你老出门,我们都好好的,没有吵架,也没有拌嘴。”说罢,翻身要走,刘家祺一声断喝,道:“站住,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跟谁鳔劲?准是你这东西犯浑蛋,又无事生非了!”
  刘云梁满面通红,又斜睨了迟云树一眼。他父亲越催问他,他越答不出来,半晌才说:“哪里是啊,是……是,是袁师兄和迟师兄,他们俩比试来着。”嗫嗫嚅嚅,又说了些有声无词的话,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
  刘四师傅察颜辨色,把三个人看了一眼,又复申叱道:“不叫你说话,你偏唠叨;叫你说话,你又喔喔哝哝。滚开这里吧!”糊里糊涂,自找来一顿骂;刘云梁睁着怨悔的眼,把迟云树恶狠狠瞪了一下,扭头往外就走。袁振武干在那里,弄得很难为情。
  沉了一沉,四师傅刘家祺忽然换出笑脸,让袁振武坐下,迟云树告退出来。刘四师傅凑过来,坐在袁振武身旁,又亲自给振武斟上一杯茶。袁振武急忙站起来,连声逊谢,刘四师傅和颜悦色说道:“请坐下!坐下说话,不要客气。”
  坐定,屋内无人,袁振武开言道:“师叔一路辛苦,不知可见着王老师没有?”刘家祺望了望纸窗,把头微微一点,低声道:“咱们晚上细说……”轻轻吁了一口气,道:“这半个多月,简直把我跑坏了。振武,你看,从你到我这里,来了这些日子,我就没得在家安闲过。事情赶碌得我吃不得吃,睡不得睡,把你丢在家里,一切也没得跟你细谈。好在你也不是外人,决不能怪我。要是疏远一点的人,还疑心我这是诚心躲着人呢。好了,现在我总可以在家里稍歇几天的。振武,我今天白天还有点事,索性今晚定更后,你上这屋来,咱们仔细谈谈。还有你师傅的事,你一定很惦记着,今晚上我都告诉你。可是我有两句话,先对你说明:你千万不要听你云梁师弟的话,这小子傻头怪脑,生事惹祸,向来总是他引头。这些师兄弟们,就属他不是东西,你可不要听他胡闹。”
  袁振武看了看刘四师傅的面色,似乎话中没有甚么特别的含意,连忙站起来,答道:“四师兄性情直爽,一派天真,他和小侄非常投缘。师叔不用挂虑,这些师兄都很好,没有拿我当外人的。”刘四师傅笑了笑,摇头道:“你看他直爽,你不知他多么浑蛋呢。我嘱咐你,你少答理他。我那大小子还罢了,比他明白得多。这半个多月,我没在家,你想必也天天下场子吧?”
  袁振武应了一声,道:“是的!……也不常下场子。师叔走得急,还没有分派我学甚么,大师兄又很客气……”把下面的话咽住了。心想:“我先别说甚么,我倒要先听听四师傅怎么说。”
  哪知刘四师傅把话扯开了,只讲些平常的闲话;出门的事不谈,传艺的话也不谈。敷衍了一回空话,刘四师傅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咱们晚上见。”手拍着袁振武的肩膀,又重复了一句道:“今天晚上见。”站起来,就摘壁间挂钩上的长袍,披上了,又皱眉对袁振武说:“我还得进城去一趟。”袁振武一看,没有再说话的机会,只得告退回房。
  这刘四师傅远行初归,并没有急急的要和袁振武谈话。袁振武似乎和刘云梁进来得莽撞了。袁振武坐在小屋中,心中疑惑,更不知刘四师傅对自己安的是什么心,是否他已听了掌门弟子的先入之言?反复思量,疑云莫展。忽然门扇一响,刘云梁又跑进来,当着袁振武,把迟云树臭骂了一顿。说他刁钻奸滑,最可恶不过。袁振武拦不住他,只好听着,也不敢赞一词。
  四师傅刘家祺在早饭前出去,直到晚间才回来。袁振武闷在屋中,已经听见。但刘四师傅并没叫自己,自己也不好冒冒失失的请见,只在自己小屋内转悠着听候呼唤。
  那刘云梁却抽冷子又来了两趟,口中嘟嘟囔囔,还是骂大师兄。袁振武向他盘问刘四师傅的意思,连他也摸不清。可是他却断言:“老迟这东西,一定告了老婆状了。”又对袁振武说:“货到街头上,反正今晚就见了真章啦!我总想着老迟决不能善罢甘休。我们老爷子专爱听他的话,就许等到晚上,把师兄弟都聚齐了,当着大伙,给我来个好看。袁师兄,你可不要看热闹。别看你也是在股在份,我却知道老爷子对你总有个面子,不好意思说甚么的。你千万给我求情,别把我晾起来。袁师兄,你别瞧不起我,我真不怕打。我就怕老爷子当着我媳妇的面,罚我下跪,那多么难看哪!”
  袁振武笑了笑,道:“你没有甚么大错,师叔也不会责备你的。就算你怂恿着我和迟师兄过招了,那也不能算是非。难道老师不在家,师兄弟一块儿较量较量拳招,也算犯规么!”刘云梁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看你象个聪明人,原来你也这么糊涂!我们较量拳招,输赢不相干,你能跟我们比么?”袁振武吸了一口凉气,停一停说道:“我怎么不能比呢?”刘云梁道:“你别装傻了。”
  袁振武只得改了话头,安慰刘云梁道:“你放心,师叔不会责罚你的;当真责备你,我就是共犯。你叫我讲情,谁给我讲情呢?我也要挨说的呀!”刘云梁怫然道:“好、好、好!闹了半天,你也会耍奸,跟老迟是一道号的,完啦,完啦!……”
  正在不愿意,发牢骚,忽闻门外似有脚步声音。袁振武深恐被别个同门看见,又生是非,连忙用闲话岔开,不叫刘云梁再往下说。刘云梁越发的不高兴,说道:“你看看吓的这样!我们说两句话,还犯私不成?”袁振武道:“四师兄别误会,我怕迟师兄听见了,好象咱们背地议论人似的,见了面,怪不合适的。”
  刘云梁生气道:“吓,吓,吓!你刚来几天,就这么怕他,他还了得么!我不跟你谈了,别连累了你。我也不烦你讲情了;你放心吧,老头子反正宰不了我!”一赌气要走,袁振武急忙拦住,只得权词安慰他,他究竟是四师傅的儿子。不想两个人正在一拉一扯,外面竟有人叫道:“云梁,云梁,老爷子正找你哩!你又跟袁师兄闹什么了?”却是三师兄刘云栋的声口。
  袁振武忙往屋内让;刘云栋并不进屋,隔着窗,把他兄弟叫走。听声音,且走且说,似正埋怨云梁。跟着听见刘四师傅招呼二师兄蔡云桐,又招呼窦云椿,又招呼黄云楼,末后又听见叫大弟子迟云树;这话声一一传入袁振武耳畔。袁振武默然侧耳,可是任什么听不真。
  隔了很久工夫,袁振武独对孤灯,怙缀起来:“莫非一场比拳,真个引起是非来了?”心中打鼓,只盼望刘四师傅招唤自己,抵面一谈,也可以吐露已志,表白一二。不料直耗到二更过,别的弟子一个换一个的进去出来,总不见招呼自己。袁振武有点沉不住气了。在院中遇见刘云栋、刘云梁,忙暗地打听二人。刘云梁说:“不知道,他老没叫我。”刘云栋说:“家父路上累了,现在躺着呢。你问刚才么,不过是问问我们几个人的功夫。”
  袁振武嗒然若丧,站起来,便要径直开口求见。刘云栋道:“师兄稍为候候,家父过一会,就要见你谈谈的。”说着,大弟子迟云树在外弹窗,叫道:“袁师兄,睡了么?师父有请!”
  袁振武忙应了一声,随着来到内院,要奔上房;迟云树一笑,说道:“师父在客屋呢。”袁振武脸一红、转身趋奔客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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