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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弄夜影龙沙戏豹
2025-07-09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这时天色愈晚,野风陡起,这一处处丛林荒草,被野风摇曳着,声势非常惊人。袁啸风时时防备着暗中袭击,往回走了有四五里之遥,斜阳西坠,只剩下暮霭残辉,依稀辨着路径。这种荒凉的草野,在白天里尚觉着十分险阻,天色一晚,越显得荒旷。看了看前面,离着那云老儿所居已近,脚下加紧,想抄着那数幢石屋过去,能够不跟他师徒会面,今夜先退出赤石岭,把商家堡践约的事办完了,再找他师徒算账不迟。自己这么盘算着,那云老者所居已然在望,天已昏黑,伸手不见掌,远远地望见那云老者所居附近浮起了几点星火。袁啸风穿着丛林茂草往前疾行,离着云老者的石屋还有一箭多地,正往前走着,突觉左侧一股子劲风袭来,只觉得左肩头被人一按,立刻往右边一纵。周身查看时,恍惚见有一条黑影一晃,隐入丛蒿荆棘中。袁啸风一下腰,纵步急追,那蓬蓬的荒草中,唰唰的一阵响,也辨不清是风摇的,是人带的,踪迹顿渺。袁啸风见迫近云老者所居,步步戒备着。只是没走出多远来,倏然右侧里有人喝声:“才来!”唰的右肩后又着了一下,只是并不甚重,不过被人按了一掌。
  这次是早提防,忙往右一撤步,用“翻身打虎拳”,奋全力向身后一击。虽是这么快,只瞥见一条灰影,疾如飞箭,投向茂草深处。袁啸风怒喝道:“你这还往哪里走?”脚下一点,腾身追赶过来。身形起落,不过刹那之间,只是那条灰影竟如昙花一现,一瞥即逝。袁啸风愤怒交加,恨声骂道:“这种狐鼠伎俩,可是关东道上的好朋友所为么?”哪知话声未落,突觉得背后桀桀一笑,袁啸风忙一回头。在相距五六丈外一片林木中,有人发话道:“你这种本领,也敢在关东道上充好朋友,你别现眼了。放着道路不走,只在这里缠磨,你接家伙吧!”唰的对面树枝叶一响。袁啸风忙预备躲闪袭来的暗器,哪知突然左边喝声:“打!”唰的一块飞蝗石擦着耳旁打过去,袁啸风猱身往左直冲过去。竭尽目力,见五六丈外的草丛似乎一阵波动,遂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才一落脚,唰的右侧又一声喝叱:“在这了!”
  袁啸风蓦地想起,自己身边尚有几十文大钱,自己只顾恨怒,忘了用暗器打他。自己钱镖虽没有很好的功夫,可是在这时先镖他几下,纵然打不准,也叫他少这么张狂。在这一转念之间,右首突一发声,急往旁一撤步,已把囊中的青铜钱摸到手中。循声抖手,唰唰的一连发出三支钱镖,照着发声处打去,这里钱镖出手,只听得暗影中冷笑着说道:“相好的,你想拿钱买道走,你错翻了眼皮,原贴壁谢,拿回去吧!”话声未落,唰唰的立刻三枚青铜钱打来,袁啸风此时志不在较技,是找着他潜踪的所在,耸身一跃,扑向那丛林深处。身形才落,突然那暗中袭击的又到了身后。这样行东就西,忽前忽后,倏避倏追,任凭袁啸风是铜筋铁骨,也禁不得这么奔波,累得喘吁吁,身上已见汗了。
  在盛怒之下顾不得许多,袁啸风明知定是云老者有心戏弄,自己这么奔驰,早晚还不累死。索性的仍然闯云老儿居所,跟他拼个强存弱死就完了。这一改变了主意,立刻振奋精神,扑奔那云老者的石屋。相距不远,身形展动,已到了石墙下。仗着荒草隐住身形,更怪的是那暗中一死跟缀的人,竟没有声响。自己稍事歇息,往起一耸身,单臂跨墙头,探身往里查看。只见石墙内一片黑暗,只有前面石屋的后窗,透出一线的灯光。
  袁啸风右掌一按墙头,踊身翻上墙来,飘身落在下面,蹑足轻步,来到后窗下,听里面人声寂然。轻轻把纸窗点破了一些,瞄一目往里窥视。见后窗下的案上,一盏孤灯,光焰如豆,被窗门隙的风摇曳得闪烁欲灭,那前面的屋门,并未关闭,也只虚掩着,显得屋中死气沉沉,里间似有声息,只是听不真切,那里间没有后窗,他遂想绕到前面去,查看屋中是否有云老者的踪迹。方一移动,蓦觉得背后似有一些动静,惊弓之鸟,哪敢俄延,往右一纵身,跃出丈余远,往那石屋的转角一落,瞥见嗖的一条黑影,从头顶上飞跃过去,一瞥即逝。看情形竟奔向东北角墙外,袁啸风不去追缉,仍然返身移奔石屋的前面,转过石墙。沉沉的院落,只有这排石屋里间的前窗,微现着昏黄的灯光。
  袁啸风凑到暗间的窗下,侧耳一听,里面一阵窸窣穿衣之声。这屋子的前窗原有些破洞,凑到破洞往里看时,见屋中更为四壁萧然,只有两座木榻,一只粗劣的茶几,那云老者坐在了板铺边上,赤着双足,趿着双鞋,手中擎着杆旱烟袋,青烟缕缕的不断由口中喷着,神情暇逸。那牛子却躺在迎面的板铺上,似乎已将睡着,只是还没睡实了。听那云老者扭着头向躺在板铺上的牛子招呼道:“喂,小子别睡这么实在,留神听着点,这几天有些个屈死鬼,冤魂不散的,跟咱们这缠磨,搅咱们不能睡,还是赶紧把他们打发了,省得教他不得脱生。”
  只是这么说了许多话,那牛子依然似睡不睡的口中嘟囔着,一转身,而冲着里边扯起鼾声来,那云老头从鼻孔中吭了一声,道:“好,你不在乎,我还怕什么?”把那杆旱烟袋往枕旁一放,手一扬,离着那搁灯的桌子有六七尺远,没见怎么用力,只一扇,灯焰应手而灭。这时眼前一片黑暗,板铺压得嘎吱吱响了一阵,似乎云老头已经睡了。袁啸风不禁狐疑,心想:看这情形,暗中袭击自己的莫非不是他师徒?那么终日暗中跟缀,难道另有别人么?我不要惹火烧身,多惹麻烦。遂决意仍奔赤石岭,先设法退出是非地。念头才一转,身形才一动,别处也没见什么声息,突然肩头被人一按,呵呵一声轻笑道:“朋友,你还想走么?”
  袁啸风蓦地一惊,因为贴近窗格,无法闪避。往下微一缩,从左往后一翻身,用擒拿法的“白猿偷桃”“摘星换斗”的拿法,随着转身之隙,左掌一翻,刁来人的腕子。袁啸风这种招数,得自鹰爪王的亲传,运用的灵活巧快,绝不用转身,看见敌人再发招。凭耳音的觉察,身形半转,招已进出,非常的巧快,敌手稍弱,就是腕子被摸不住,也得被右掌打上。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招数这么快,只觉得掌往外发,黑影已电掣风驰地退出去丈余远。这人并没躲闪,哈哈一笑道:“朋友,你已是败军之将,还敢班门弄斧么?算了吧,老夫跟随你一整日,你全没觉察,你还想逃出手去么?可怜你也是条汉子,你只要肯归服到老夫我手下,不愁江湖道上不能成名。相好的,你难道还教老夫我费事么?”
  袁啸风心知道就是云老者,云老者这种隐现无常,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就凭隔窗窥视,探掌熄灯,不过刹那之间,只会这样快法,暗袭到自己背后。武林中要论较量功夫,自己就得甘拜下风,可是若一认输,就得俯首从贼,自己要是想入绿林,当初早就誓死追随鹰爪王了,何致流落在关东道上。这时一听云老者这么用话威胁,遂也厉声喝道:“姓云的,不用这么张狂,想叫姓袁的‘归舵’(入帮为匪)那是妄想。姓袁的要想入绿林道,还会等到今日么?姓云的,你就尽管招呼吧,粉身碎骨绝不能含糊了,朋友你就请过来吧!”
  云老者呵呵一笑道:“相好的,你这算栽了,好朋友做事,应当一点就识,你非要栽到家才算完,那可是你自找。朋友见好不收,难道给你师门把脸面丢尽才算完么?”
  袁啸风道:“你不用倚老卖老,既然是江湖的朋友,就该明吃明拿,你这么暗中戏弄我,姓袁的绝不认输,你就请进招吧。”说罢不再迟疑,脚下轻点,腾身猱进。这次袁啸风已明知是非栽到这不可,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得跟云老儿拼一下算了。
  袁啸风一进身,把鹰爪王所授的三十六路擒拿施展开,全是进手的功夫。这次动手,与白天判若两人,在先,袁啸风本着自己历来不轻炫、不轻露的心意,竭力地掩着本来面目。莫说太极门的功夫不肯轻露,连鹰爪王的擒拿手也不肯轻易施展,这时已知不易逃出敌人手去,还顾忌什么,遂把一身所得施展开,挑砍搁切,封闭拦拿,蹿高纵矮,挨帮挤靠,一招紧似一招,一式紧似一式,把身形施展开。那云老者竟不似先前那么闪闪躲躲,竟也一招一式,用截手法的功夫来接招。步履如风,身形轻快,两下里忽进忽退,乍离乍合,对拆了十余式。云老者忽地往外一纵,退出两丈左右,回身招呼道:“袁老兄,你莫非与鹰爪王王奎亦有渊源?你再隐瞒,可是自误了!”
  袁啸风封拳止步,忙答道:“你既看出我与鹰爪王有渊源,又该怎样?”老者哈哈一笑道:“袁老兄,恕我在下相戏之罪,实不相瞒,赤石岭、商家堡,与我毫无沾染。在先我只看出袁老兄是山东太极丁的门下,直到这时,才看出老兄更得过鹰爪王的亲传。我与王师兄是总角之交,袁老兄请里面细谈吧。”
  袁啸风还在迟疑,云老者率然说道:“袁老兄,你既然能得三十六路擒拿的真传,与王师兄定非泛泛之交。我提一个人,你或许听王老师提过,十年前,在大江南北,有一个入云龙沙守纪的,不才就是我在下,袁老兄可听王老师说过么?”
  袁啸风愕然道:“原来是沙老前辈,弟子肉眼不识真人,老前辈要多多担待。弟子在老前辈前不敢说谎,弟子原为山东太极丁的门人,后来曾献贽于王老师之门,承蒙王老师的垂爱,使弟子列入门墙,将本门绝技三十六路的擒拿倾心传授。弟子追随王老师几杖时,曾听王老师盛道老前辈当年寄身江湖,行侠仗义惊世震俗的伟迹。弟子景仰莫名。不过听王老师说老前辈已经厌弃江湖,毅然归隐,江湖道上再见不着老前辈的侠迹,想不到老前辈竟隐迹辽东,弟子竟能一瞻老前辈的风范,实是三生之幸!”(沙老戏袁故事,为人代撰。时在病中,未遑执笔,今复阅成稿,觉与旧作文情不尽相合。若似无中生有,近于找事,幸识者谅之!)
  这位化名云龙的入云龙沙守纪老英雄,浩然长叹道:“王师兄分明是爱护老友,不肯道他人之短,说什么厌倦风尘。我实是惹火烧身,掀起滔天大祸。我若不是急早抽身,一身死不足惜,不定要牵缠起多少事非,饶上多少条性命。这才远走辽东,在这里潜踪隐迹。这几年来,与江湖道中人隔绝,倒免去多少麻烦,落得个眼前清静。前些日无意中与老弟相遇,一望即知老弟是武林中的健者。虽则老弟你那时风尘仆仆,却依然搪不过我这双老眼去。是我见你这种少年有为之身,若是投身绿林,岂不自误。我暗中跟缀着老弟你,见你投在快马韩那里,我深喜老弟的心胸远大,快马韩在辽东道上实是一位英雄,老弟能够依附了他,前程远大,定能树一番事业,不料昨日偶然出游,竟遇上老弟你与商家堡赤石岭较上身手,是我看不出老弟你是关内哪一派武林同道,一时疏狂,把老弟领到蜗居,略微相戏,老弟竟百折不回。先前我已看老弟是太极一派,可断不定是丁陈两家哪位的门下。直到老弟施展擒拿法,这才知道更与王师兄有渊源。我们现在是自己人了,老弟如若不怪罪我,咱们到屋里细谈吧。”
  袁啸风把适才怨恨之心完全消释,忙答道:“恭敬不如从命,老前辈里请。”入云龙沙守纪遂同袁啸风来到屋中。那牛子也从里间出来,却冲着袁啸风龇牙一笑。袁啸风却坦然说道:“熊老兄,我一切鲁莽,熊师兄还要多多担待。”
  入云龙沙守纪呵呵一笑道:“袁老兄不要跟他客气,你只要看得起我们师徒,不记恨我们,就足是了。”说到这里,向牛子道:“现在不许再跟袁老兄胡闹了,你去预备酒菜,我要跟袁老兄对酒畅谈,一吐胸中的块垒呢。”牛子答应着,先给两人倒上茶来,随即出去给师傅预备消夜。这里入云龙沙守纪跟袁啸风灯前对坐,畅谈起来。袁啸风遂向沙老英雄问道:“弟子请示老前辈,跟王老师是怎样交情?老前辈跟王老师是怎样称呼?”
  入云龙沙守纪遂把自己跟鹰爪王的结识情形说了一番。原来这位入云龙沙守纪是当年关内江湖道上一位惊天动地的豪侠,寄身江湖,行侠仗义。虽是做着绿林生涯,却生来的侠肝义胆,疾恶如仇。凡是绿林道中人,提起这位入云龙沙守纪,全是畏惧三分。这位侠盗的武功,是获得西岳华山云霞观玄门剑客柳青虚的亲传。轻功绝技,名震中原,武林道中送给他入云龙的绰号。只是沙守纪性情刚愎,对于绿林道结怨太深,仇家日众。只为他武功出众,艺业惊人,虽有仇家不断地找他报复,却是白白的栽在他手内,赶到七年前为了一时仗义,管了一件不平事,对头却是朝中勋贵,竟自买出武林中的高手,严缉入云龙沙守纪归案。所买出来的,全是武林健者,竟严兵布阵,大举来对付这位风尘侠盗。
  要论入云龙沙守纪的武功本领,足与一班对头周旋。只是想到这班人不过是为贪图重赏,来给这勋贵卖命,究竟跟自己无怨无仇,倘若自己真跟他们较量,保不定就得多结些仇家,不过对手网罟已张,自己就是竭力退让,轮到那时也恐怕也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想到二十余年风尘浪迹,早怀厌倦之心,趁此罢手,倒也是绝好的机会。入云龙沙守纪毅然洗手绿林,内地风声过紧,隐匿不住行踪,遂远走辽东,埋名隐姓。先数年自己在边荒一带,结茅为屋,隐迹在农夫猎户中,把锋芒力掩,谨慎行藏,真就没有一人识得他的来历的。赶到过了数年,渐渐的静极思动,不愿再在边荒上寄迹,才来到宁安一带,相度了这么一处隐僻之地,建筑了数间石屋,自己打算从此终老是乡。可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有时忍不住,在辽东道上一显身手。可是全是暗中行动,一点不露声色。江湖道上只知道有这么一位隐侠,却始终没有人见着他的本来面目,此次也是无意中遇到了袁啸风愤走辽东,投身快马韩的牧场。入云龙沙守纪,巨眼识英雄,一见却知道袁啸风决非平庸之辈,恐怕他误入歧途,误却一生事业。暗中注意了他的行动,结果事出意外,那阴鹭文叶茂跟快马韩结仇报复,买出商家堡、赤石岭,想把快马韩扳倒了,好得快马韩这片事业,袁啸风适逢其会,遇到雨夜盗马,仗义舍死忘生的为牧场效力。入云龙沙守纪暗中全看得清清楚楚,越发动了爱才之心,这才把袁啸风从赤石岭引了出来。自己因为看出袁啸风也是名家所授的功夫,只是辨不清他的派别,这才一心相试。袁啸风不屈不辱,引起老人的欣爱,沙守纪决意把一身本领全传给袁啸风,这才把袁啸风引了回来。直到袁啸风把鹰爪王门的功夫露出来,沙守纪不由十分惊诧,遂把真实姓名说出。
  袁啸风道:“弟子不敢在老前辈面前说假话,弟子曾入山东太极丁的门下受业,老前辈已然看出,不过弟子在太极门中已是被废的弟子,自出师门,再不提丁门的弟子了。”遂把太极丁越次传宗,废长立幼的情形据实向入云龙沙守纪说了一番。这位老英雄入云龙沙守纪,不禁喟然长叹道:“想不到太极丁竟致这么悖谬起来。”遂立刻向袁啸风道:“论武林中规戒,绝不许这么做事,丁老师竟这么率意做事,难道就没有个说公道话的么?”
  袁啸风道:“论当时颇有些人代弟子抱不平,可是弟子那时灰心已极,不愿再添争执。因为那时弟子好在只为与师傅性情不合,行止上不会过事殷勤,也没做出那背叛门规的事来,既是师傅这么看不入眼,我何必再强求。从那时负气出师门,自己决意的要别访名师,重学绝技,再练功夫。哪知我空负大志,时运不济,到处碰壁,在江湖游荡了数年。直到遇见鹰爪王老师,才算是稍慰初衷,只是王老师身背重案,不能教我常随左右,王老师为了我向道心虔,才把王老师本门的三十六路大拿法传给我,王老师又被官捕所缀,师徒分散,我如今依然难偿夙愿。我是抱定了只要有三寸气在,我必要尽力求访名师,所谓到死方休。只是名师难得,数年中,奔走风尘,毫无所遇。来到辽东道上,也不过是跟着别人鬼混。后来听得辽东道上的朋友常说,快马韩慷慨好客,轻财仗义。我才决意投奔到他这里,为是借着他这点事,自己好先站住脚跟,再图进取,不想我来的正赶上闹事的时候,快马韩正遭着逆事,有人摘了他的牌匾。我到牧场正是快马韩跟仇家已经各走极端。仇家暗买出风子帮来,把快马韩的马群在烟筒山一带给劫了,快马韩亲自出马,到失事地方去踩缉仇家,我正是那天到的。雨夜又出了一场事,我既赶上了,哪好袖手旁观。遂在暗中相助场中的马师,到商家堡,幸解重围,救出了韩家牧场的众位师傅。不过我当时代快马韩订约,五日内准在商家堡践约赴会。我因为这次快马韩被仇家暗中唆使一班江湖道的人,一再寻仇,其中定有主使之人,故此决心暗地一摸。果然是当初跟快马韩一手共事的阴骘文叶茂,图谋快马韩的事业,勾结江湖道,与快马韩为难,掀起绝大风波,致使快马韩几乎不能立足。我想老前辈既然寄迹辽东,对于此事定有所闻,还望老前辈指教弟子。不过弟子对于快马韩的事,实近于不度德、不量力,可是已抱定了决心,百折不回,要竭尽我的力量,跟这班风子帮一拼,成败二字,倒不敢预料了。只是弟子奋走辽东,为的是访名师求绝艺,弟子命途多舛,时运不济,空在江湖上奔走这些年,依然没得着什么,如今幸遇老前辈,求老前辈念弟子一点愚诚,收录弟子,列入门墙,弟子稍有寸进,绝不敢忘了老前辈成全弟子之谊。”说到这里,不待沙老英雄答言,遂往面前下拜道:“老前辈俯念弟子,数千里风尘奔走,不得绝艺,此生绝不能再履故土,只有埋骨边塞,葬身异域了!”袁啸风提到自己心中郁闷的事,不觉又剑拔弩张了。
  入云龙沙守纪听袁啸风这话,说得十分恳切,不禁动容,忙伸手把袁啸风搀了起来,道:“老弟,不要这么多礼,我们一见如故,何须这么客气。我们彼此相知,谁也不能跟谁说假话,你既为海内知名、武林称霸、精擅丁门之绝艺的掌门大弟子,更列徒名震大江南北鹰爪王的门墙,这两位老师全是海内闻名的技艺名家。在他们两家门下的高足,没有不驰誉江湖的。我在下不过是会两手肤浅的功夫,哪能收老弟子你做徒弟,我就是不怕现世,不怕栽跟头,可是我所会的功夫,你未必没练过,我这么愚不自量的妄收老兄你,我又不能在你两家以外的功夫教你两手,我岂不是误人误己。总之,传艺则可,拜师不敢当。”袁啸风嗒然若丧说道:“若不拜师,弟子于心何安?老师不使弟子得偿夙愿,弟子实无面目再出老前辈之门了,老前辈不要这么谦辞了,弟子无论如何,也得求老前辈俯允收录。”沙守纪老英雄见袁啸风意出至诚,遂慨然说道:“老兄既然以此事一再相迫,我倒不好过却。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你我是半师半友,我尽我所长,我把身上的功夫全抖搂出来,绝不留偷手。你只要把已经会的,须要直截痛快地说出来,不要不好意思的,你别白耽误工夫。我们相见以诚,不要拘于形迹,将来我与王老师见面时,我也好不落轻视老友之罪。”
  袁啸风道:“老前辈不用这么顾虑,我这次也算是半奉师命,远走辽东,只为王老师不能教我追随左右,曾经数次嘱咐我辗转别投门户。只为我缘悭福薄,虽是投拜过几位武林名家,总是机缘不洽,一无所得,如今得遇老前辈,不仅是弟子之福,亦是王老师所乐许。”说到这,袁啸风竟不容沙老英雄再阻拦,竟自跪在沙老英雄面前叩起头来。沙老英雄只受了半礼,这才算定了师徒的名分了。
  这时牛子从外面端进一只木盘子,里面放着酒菜杯箸,摆在迎面桌上,沙守纪令牛子与袁啸风重新叙礼,嗣后以师兄弟相称,并把袁啸风的出身约略地说与了牛子,随复笑说道:“你看我这老眼准不花吧?我那时跟你说,袁师兄武功定是武林中名家所传,绝非平庸之辈。果然是名震江湖的武林老辈的高足,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你此后得这么个练武的伴侣,你定能比以先长进的快了。”牛子笑嘻嘻地说道:“老师的眼力会差的了?袁师兄要不是名家的门下,哪会出得了咱们掌握。”这时,杯箸酒菜全摆好,沙老英雄道:“袁师兄,来来来,咱们畅饮几杯。”
  袁啸风忙道:“老师往后再这么称呼,那简直是不以弟子为可教了。”入云龙沙守纪道:“好好好,我就不客气了。啸风,你坐下,咱们好细说。”袁啸风遂入座,向沙老英雄道:“老前辈,我可尽量,我是自入师门,历来禁酒。近年来游荡江湖,稍事放纵,可是也不敢贪杯误事,我这里陪着老师傅,您请先尽一杯。”随即执壶把盏,连敬了老英雄沙守纪三杯,自己也斟了一杯,向老英雄沙守纪道:“老前辈跟王老师倒是几时见过面了?前在秦皇岛,仓促夺路,一别之后,消息便断,近来他老人家在哪里存身?我看前辈似有不愿提王老师之意。我想老前辈既跟他老人家是挚友,不会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行踪去处,好在他老人家的事,及今又隔多年,谅不至再有什么妨碍了。”
  入云龙沙守纪慨然说道:“倒不是我存什么顾忌,只为王师兄那场事惹得太大,那彰德府上下全受了处分,那府台自己掀起巨案,自己落得丢官罢职,为此衔恨,发了誓非把案圆上不可。竟掏腰包暗暗买出两个退职的老捕快,定把这案破了,在先他这样办,十分严密,但不久传出风声,大概在你师徒到秦皇岛之后。这两个捕快,手段十分厉害,已踩探出你王老师的去向,反倒故意的辞谢了府台,向人扬言,这次一时猛浪受聘,到老来白白栽这回跟头,实在不值。越狱犯中最要紧的几个点子,全远走海外,谁能够办这种案子,从此再不多贪一点事,老死家门,谁肯摆上万两黄金,也不敢多管一点闲事了。这两个老捕快,果然全回转家乡,连村庄全不出,这样约有一年的光景,局外人谁也相信这两个老捕快是知难而退。可是王师兄虽是远走海疆,老姑太一班人尚在内地潜踪隐迹,你是知道的。像夜猫纪五爷是多么扎手的人物,哪会没有信息?纪五爷直跟缀这个老捕快两三个月。尚守着本门门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肯贸然动手。后来见这两个老捕快真个安分守己的整日在庄稼地里亲手耕耘、灌溉,绝没有一点可疑之处,这才罢手。哪知这两名老捕快,全是老谋深算,机警过人。纪五的举动总有疏忽的地方,竟落在人家眼内,人家更是竭尽智能,暗中与纪五较量上。终于悄悄地约集了同道中六七名好手,易形变貌,远奔海疆,王老师那时竟毫无所觉。还是夜猫纪五数月后见着老姑太,闲话到这事,老姑太勃然变色,痛叱纪五枉在江湖道上纵横,这两个老捕快是数十年的老江湖,鹰爪王的威名他不是不知道。他又是告退的人,非在官应役的可比,他尽可婉辞。可是他在先慨然应诺,硬取一捋虎须,必有所恃,应聘受赏,也要见出起落来,哪能那么没见一点动静,竟自悠然引退,这分明是稳军计,声东击西,欲擒故纵之策。我们还不赶紧动手等什么?纪五爷历来不服人的,当时受老姑太这么埋怨,晓晓抗辩,心里并不甘服。老姑太看出他的心里,教他再赶到老捕快家中,查看一下,管保准是没在家中。老姑太却率领一班人马,立刻起身,往营口兼程而进,也全自变貌易服,一路上暗察捕快的踪迹。果然竟在快到营口地方得着线索。那纪五也星夜追上,探明了两个老捕快,先后借着探亲访友为名,悄然离家,并探出他们所带一班帮手的姓名武功本领,全是有字号的人物。纪五这才深服老姑太果然老谋深算,机智胜人。遂不敢稍事耽搁,赶上鲁大姑,大家全力来对付,终于逃出虎口。至于他跟这二捕快怎么了结的,好像是给二捕快家中送去了三千银票,十一把匕首,老捕快两家正是共有十一口人。自经这次事后,王老师的行踪更加严密,不是至亲近人绝得不着一点信息。听说那老捕快一击不中,到底不肯认栽。我那时正因事,到了老君山的地方,才与王师兄会着面。因为这场事,王师兄愤怒几难遏抑,意欲重返中州,再试身手,索性搅他个地覆天翻。是我跟他托在知己,一再劝阻,才把他那一腔愤懑打消。我们小聚数日,他到边荒访友,我也径到辽东,一别多年,两无音耗。当年他也曾说是数年之后,或许一到辽东,只是这些年来音耗渺然,更不知他寄身何处。那时我们见面时,他也曾向我提到他那一派中,竟在闭门户时意外收了一个得意的弟子,将来他门户中定能昌大于武林,嘱我在辽东道上多多留意。故此我一见你的行踪,即引起了我的注意,果然我在下老眼不花,果真是心目中所物色的人。我们这番遇合,虽似偶然,其实是早已伏下了因缘。”
  袁啸风听沙老英雄这番话,不禁十分悬念鹰爪王的近况,没想到彰德越狱,竟惹下天大的风波,直到这时,旧案难销,反倒越挤越大,鹰爪王这一生能否重回故土,可想而知了。遂向沙老英雄道:“弟子拜别老师这些年,无一时不怀念,只是当时王老师一再谆嘱,不教我徒事奔波,去访寻他老人家。并且弟子也曾对王老师说过,不论怎样艰难困苦,也要别求一些绝技。弟子来到辽东,空在江湖上奔走了数年,毫无所得,实觉得汗颜。就是知道了王老师的踪迹,也没有面目去见他老人家。”袁啸风言下黯然。
  入云龙沙守纪道:“你不用灰心,像你这么苦心孤诣,志访名师,只要是遇到机缘,自能教你得偿夙愿。我在下不才,愿把一身所得传授给你,不过我所学全是些俗浅功夫,恐怕难满足你的期望哩。”
  袁啸风道:“老师傅不要再客气,莫说老师所擅长的武功,弟子难测高深,即以适才所施展的轻功提纵术,即足以称霸武林,遑论其他。只求老师把你老轻功提纵术的诀要,跟暗器接打的功夫,指点给弟子,弟子于愿已足,当年弟子在丁老师门中,是以金钱镖打穴,见辱于同门,弟子发下大愿,只要有三寸气在,也要从别派中另求暗器中的绝技。老师有成全弟子之意,望求老师傅不吝赐教,使弟子此生能够重洗当日之羞,死亦瞑目了。”
  入云龙沙守纪道:“你不必总怀着愤慨之心,像我们既然涉身江湖,要能屈能伸,能柔能刚,锋芒力敛,壮志不消,纵然遇到挫折,只要把脚步处处站牢了,终有扬眉吐气之时。你只要看得起沙守纪,我一定把我这点薄技全传给你,将来你再访寻武林名家,力求深造,只要你志向坚定,何愁不能成名。但是,我盼你也不要把旧愤永挂在心头。”
  袁啸风唯唯受教,这师徒二人越说越投机,彼此谈论武功,沙老英雄酒酣耳热,把自己一生游侠事迹,一身所擅的功夫,全滔滔不断地讲了出来。袁啸风听着不禁为之神往。沙老英雄又把袁啸风所练的功夫,细细问了一番。袁啸风把自己一身所得,以及鹰爪王所授的,全向老英雄细说了,沙老英雄不住点头:“要论你所练的功夫,也足以在江湖上闯万立业,可是你竟怀着大志,要更求惊人艺业,其志可嘉,我倒要成全你在关东道上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也不枉收录一番,你比牛子实在强得多。”
  彼此又谈一回关东道上的事,案上的烛泪烧残,烛光渐渐暗淡,抬头一看,窗上已透曙色。老英雄沙守纪推杯而起,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奔驰了一昼夜,也该稍为歇息,回头咱到场子里先试试彼此的功夫,我是否能教?你是否能学?”袁啸风忙道:“弟子蒙老师傅慷慨收录,列入门墙,以弟子求艺之殷,实愿立时受教,不过弟子现在为快马韩的事,不得不先耽误几日,再下场子了。”沙老英雄听这话时,似乎不甚入耳,袁啸风复申说了一遍,道:“弟子想,做事总要有始有终,虎头蛇尾,反不如当初不多事了。”遂将商家堡五日之约,细对沙老说明。
  沙老这才说道:“我看那商家堡、赤石岭的事,没有什么了不得,不过暗中主使人放了两三把野火,令人难免厌烦。将来这事,总要用釜底抽薪之法,这场纷争据我看不难化解,你说怎样?”袁啸风听着心里一动,暗自打算,沙老英雄分明是教我从这次暗中主使人阴骘文叶茂身上动手,正与己见相同,遂立刻答道:“老师傅所见极是,弟子定常遵老师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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