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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大豪开府
2025-07-10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两年零五个月后,海疆一隅尚有余氛;长江以北,黄河地带,渐渐地安宁;各地山林僻区,不时仍有桀盗跳梁,不过十九都是些散帮游贼。惟淮南一带,虽属南方,地在江北,民风强悍,素称多盗,枢廷特派下一位武职大员,在徐州开府坐镇;缉盗安民,此公姓王,名锦城,挂提督通省水陆兵马军门职衔;有权专撂上奏,封得自办粮台,府道并听节制,一时威福颇张。王军门治乱邦,用重兵,在徐州、淮海,督兵剿匪清乡,办得非常严峻。这一下,当地宵小果然敛迹,匪帮多逃邻村。经他坐镇不到一年,便流布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政声了,可是他诛戮的人也太多,办的案也太狠。
  这王军门不是别人,就是卢公子的仇人,绰号活阎王的那个土豪。自从带部投降,颇立战功,现在他居然成了一方开帅了。但因他诛戮太多,便结仇很大;他的仇人居然不少;还有他的旧部,归降之后,不堪军法的束缚,也有的叛变,就被督剿。从前和王军门同梦的,现在做了阶下囚,被他毫不徇情的惩治,这样变友为仇,结怨更甚。
  这时候的“横江一窝蜂”群盗,当鼎革征战时,也被旗兵严封海口,隔断水路,弄得无地存身。那首领金蜂李被阻在江南,想向南军投效,南军不信任他;想与旗兵为敌,旗兵兵力太厚。结果这一窝蜂弄得游动无归,不得已,仍做他的强盗生涯,不过水路既断,改做旱路了。
  那灵蜂孙六符和青蜂女侠一行,被阻在江北,竟与附近群盗结合,专做游劫生意,有时抄掠过往大军辎重。因他飘忽不定,旗兵也奈何不得他。他们竟没有固定的巢穴,他们有百十多人;往来奔窜,想和金蜂李合并,可是双方悬隔,竟断了消息。
  那卢鸿飞公子,孑然一身偷渡关津,南下投效,半路遇上险阻,过不去了。忽然间,事逢凑巧,灵蜂孙六的一个同伴相遇;因有铜符暗号,无意中被卢公子看见。二人就屏人秘语,说破真情;那同伴道:“原来你就是卢公子啊。我们孙头儿,苦心寻找你,找了这些年,只当你遇见不测了;哪知你一个人还在这里困居。”
  当下这同伴引领卢公子,走出百十里,去见灵蜂孙六,挚友相见,握手流涕。卢鸿飞看灵蜂孙六雄姿犹昔,只皮肤更黑;孙六看卢公子,两年多不见面,面目黑瘦,气色黯然,当年的豪华气度渺然不存了,可是口角之间微露刚决之态。孙六叹道:“公子改了模样了,你怎么不在张蝶隐居了,他们说你忽然出走,找了许多天,找不着你的踪影。我当时因事羁身,过了六、七个月,才去接你。看见你留下的信才知你有意辞别,到底你为什么不在那里住了?我想你或已南下过江,怎么你还在江北盘桓呢?”
  卢公子不能说张五姑娘眷恋自己的话,只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负着深仇家恨,在一个不相识的朋友家中久住,未免玩日恼岁,心上很不宁帖。所以留书自己走了。哪知奔走两年多,饱受风霜,一事无成。”孙六听了,不胜歉息,细问他这两年多,都做了些什么。他答道:“曾经两次献书军门,仗策投效,怎奈武夫不信,所谋无成;又曾试着投奔亲友,亲友也已流离丧亡,因此在江湖上漫游起来,竟以卖卜卖字为名,随地流浪,苟延残喘。一方结纳风尘侠士,一方刺探仇家的动静,心中还是想着报仇。本来也打算寻找孙兄,今得相遇,患难中堪称一快。两个人互诉别情,虽当乱世,依然怀才不遇,全都一事无成。
  随后卢鸿飞打听张蝶夫妻家的事,并谢居停之情。孙六道:“公子你是不晓得,你离开他们,正是你的洪福,你知道那个张五姑娘么?”卢公子正是要打听她,只不好意思出口,忙问道:“不是张蝶兄的令妹吗,我在张家寄寓,就多承她照应;她怎么样了?”孙六道:“她失踪了,多一半是遇见大敌,拒贼全贞,拔刀自杀了!”
  卢公子骇然一惊,双睛直竖道:“丢了?死了?真的么?可惜一个多情女子,是怎么死的?她为什么会失踪?遇上歹人?”孙六道:“什么多情?”卢鸿飞忙道:“这个姑娘很明白事体,不象村姑,想不到少年夭折,究竟什么缘故?”
  孙六道:“听说她独自出门,劫得了满营辎重,被围遭擒死的。公子离开他们,想必早看出他们举动不稳吧?”卢公子道:“那个不是,我在那里的时候,他们看在你的情面上,处处很小心!从来没出去打劫,我是一来嫌住着不便,二来不甘困守,方才出来活动活动……可惜这位姑娘,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孙六道:“听说去年夏天。”卢公子道:“咳!”脸上不觉的流露出凄怆之色来了。
  孙六道:“不过,听说她本来订了婚,该出嫁的了。男家催了多少次,她只是推延,她的哥嫂也催不动她。问她有了人家,可不愿出阁,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心里嫌恶,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就是一味往后推日子。哪知死催的她竟这么大胆,一个人硬斗一千多个劲卒,许是命里该当应以丫角终罢。她夏天劫营,一去未归,夫家秋天要娶,你说这事……”
  卢公子把眼睛听直了,半晌做声不得,停了一停,孙六又道:“死了就是死了,不要提她了。你可知道我们那位女同伴青蜂女侠吗?”
  卢公子又矍然一振道:“什么,她、她,她也死了吗?”孙六笑道:“她怎么会无故的死了,我告诉你,你这半天也没问问她,她可是很惦记你,现在她也在这里呢,你不见见她吗?”卢鸿飞又觉得说话太冒失了,忙说道:“青蜂女侠乃是我的恩人,我正想见她,她在哪里呢?”孙六道:“你跟我来,我领你去。”
  于是灵蜂孙六把卢鸿飞领进一座深山,见了青蜂女侠。青蜂女侠正和同伴忙着什么事情,见了卢公子,很诧异道:“这不是卢公子吗?久违了!”回顾孙六道:“吓,孙六兄,你又寻见你的朋友了?”她还是那么豪爽,说了些寒暄话,又问卢公子:“你可知道你的仇人的动静吗?他现在阔了!”
  卢公子登时目吐怒焰道:“我知道他,他不是做了淮海提镇了吗?”青蜂一笑道:“公子还没忘了他,有志气,那么,你打算怎么样呢?你的仇人现在十分得意,几乎称孤道寡,一出一入都净街。人们又给他新起了外号,不叫活阎王,又叫阎摩王了,他的名字也改了,叫做王锦城了。”
  卢公子蹦躇着,目视孙六道:“我这些日子,也才刺探到他的实情。我也纠合了几个江湖人物,只是,阎摩王不比旧日,越发难近了,他一出一入,马步队前呼后拥,很难接近,我所以总在江北盘旋,也就是为了他,无奈,咳……”底下的话说不出来了。
  青蜂女侠就嘻嘻地一笑道:“卢公子还是这个脾气,有话不肯直说,干脆一句话吧,你想报仇不想,你打算约人帮忙不想?”
  卢公子面色发赤道:“我久已存心报仇,只恐力量不够?”青蜂女侠道:“并且你又不好意思求人帮忙,是不是?你太不爽快了,看这样子,还得我和孙六兄赶着向你上告奋勇,对不对?那么我就说,卢公子,我们有心帮你报仇,你愿意么?”
  卢鸿飞向孙六看了一眼,孙六正含笑意。卢鸿飞忙道:“报仇我正求之不得,不过今非昔比,这是以卵击石的险事……”青蜂女侠啐道:“我可不是鸡蛋,告诉你吧,我们这一阵子,倒很想把阎王送到阴间去。我们现在恰巧有一件事,本不与他相干,硬教他破坏了;我们的伙伴还教他毁坏了,我们大家正在这里算计他。公子你偏巧就来了,仿佛这也有点天意似的,你是他的旧仇人,你如今一到,他一定该绝了。我们很欢迎你,我们一块拆阎罗殿,毁掉这个假阎王!”回顾孙六道:“怎么孙六兄,你没告诉他么?”孙六道:“我们刚见面,就立刻引领他见你来,什么话都没有顾得说。”
  灵蜂孙六对卢公子说道:“这个活阎王实在该杀,他本来也是江湖人物,现在他专与江湖为仇;我们本帮的弟兄新近有两个落在他手,我们发铜符警告他,不许他加害;他竟不顾一切,他的部下也只为斗功约赏,不但把我们的人杀害了,还要调兵清乡,剿办我们一窝蜂。他简直作死,我们正在这里会合朋友,打算设法一下子撂倒他,适逢凑巧,你我竟又遇合到一处,这正是我们青蜂女侠所说的话,你这一来,上天已给阎王带来死刑。公子,我们要邀请你加入。”
  卢鸿飞听了孙六符和青蜂女侠的话,惊喜感激,喜出望外,忙向二人道谢,又请二人引领自己会见“一窝蜂”别位帮友。有一个黑短精悍的人,名叫黑蜂萧豪;一个白面俊俏人物,叫做银蜂贺保柱,做事狠毒,与外表不称;还有黄蜂黄君远,惊蜂马冀野,土蜂王元定等人,这些外号只为秘传暗号用的,名色太多,卢鸿飞一时也记不清。惟有青蜂女侠的真姓名,此时才得问明,她姓杜,名叫萍青,自称青蛤子,同伙就称她为青蜂女侠。她生得唇红齿白,体态轻捷;容色并不黑,也不青,可也并不很美,外表看着却很洒脱隽爽;有时还带点女儿憨态,她嘴是健谈的;她已经二十五、六岁,依然没有嫁人。她的身世似有难言之隐,一向不喜人问,也不对人说,只有灵蜂孙六略知一二,杜青蜂和孙六业已结为兄妹。
  他们这一窝蜂,隔绝在江北,和江南金蜂李、游蜂赵那一窝蜂,现时由合而分,幸得打通线路,照样互通消息;江北一窝蜂仍有灵蜂孙六率领,青蜂女侠在帮中也很拿权。因为他们掩饰外人眼目,躲避官人缉察,才好假装良民,他们不是没有妻子,但不能参预这类险事;独有青蜂女侠,上马可以拦路邀截,下马可以拈针入厨,当窝主,做伏桩,窥探人家内宅,全倚靠着她一个人,她的主意也多,故此在江北一窝蜂中,青蜂女侠俨然是个谋主。他们被清乡兵收剿,在江北窜伏不定,近日灵蜂孙六预备架绑淮阴富户。富户之子出仕燕都,官居显要,封翁在故乡有势有财,未免多行不义,但封翁不过好买小老婆,还不算过分;他的族人和奴才在乡间难免借势胡为,比主人尤恶。
  江北一窝蜂全伙人多,正苦绝粮,听见这富而不仁的豪家,遂派同伴,假装变戏法,前往采探,不意失脚。富户把两只蜂擒送官衙,搜出蜂子的符号;这件事遂做了火扇子,富户和地方官向阎摩王清兵剿匪,把一窝蜂又赶逐得存身不住;秘巢纵未被发现,但已不能不迁移了。一窝蜂为此曾发出恫吓信,劝阎王安富尊荣,少管闲事;阎王傲然置之不顾,反将捉的两蜂正法,从此结下仇恨。而且江南一窝蜂也传来秘讯,现在有绿林中人,要找寻阎王算帐,嘱咐同党,合伙一做,若能袭取徐、海,还想大干一下,两件事并成一举;卢鸿飞恰现此时碰到一处了。
  一窝蜂先一步派人刺探阎摩王王军门的动静,阎摩王已经是武职大员,军权在握,拥雄城,率重兵,又是绿林土豪出身,全身防害之计,自然得法。平素他在衙署,深居简出,卫士很多,因公一出一入更戒备森严,必有马步卫卒前呼后拥,他方才出门。现在要想算计他,竟不容易;夜探帅府,固然太险,伏路行刺,更觉太难。一窝蜂几经窥视,颇觉不易下手。
  不意在这时忽然出了一桩变故,那阎王王锦城,新近竟又得罪了一伙仇人,现在徐州关,闹得风声鹤唳;他正在查拿刺客。一窝蜂接得密报,一喜一愁。这样一来,报仇的事越难下手了;但是新仇旧雠正好结成一伙,一同找寻这活阎摩王,岂不是添了帮手,倒好孤注一掷了。于是,灵蜂孙六阴加布置,教卢鸿飞公子和青蜂女侠装作一家人,仿佛是夫妻俩,灵蜂孙六乔装亲戚,银蜂贺保柱、土蜂王元定,伪扮奴仆,黑蜂黄蜂假作车夫轿夫,立刻束装往徐州进发,女子少,男子多,其余群蜂分途另走,不一日来到淮海近郊。
  阎摩王王锦成现在是富贵了,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渐渐狗马子女是好,把当年的豪气改掉。虽然威福日盛,究因他出身江湖,一旦发迹,同帮旧交,闻风前来投奔他的人,颇为不少;几乎一日三吐哺,应接不暇。那几个共过患难的兄弟,像牛首阿旁牛寿朋之流,都在他麾下;充当将校,最小“的官职也捞个千把外委做做。阎摩王这人固然豪暴,交友倒也热肠,他很愿提拔这些帮友。不过这些绿林出身的人物,形迹上似乎不大检点,有时脱略官体,忘了上下分;并且最难堪的,是这些野性朋友恃交怙权,贼腔未尽改,官态又不足。有的自恃是军门的盟弟,在衙署中,难免凌压同僚,高起兴来,大说大笑,声震大堂;也许翻旧帐,说起当年江湖上胡闹的把戏,还洋洋得意。阎摩王面子上太下不来,也就迫不得已,稍稍加以裁制。这一来得意忘旧的话,立刻喧腾出来,因此阎摩王为官数载,外面结怨绿林甚深,内部也招得旧属不快。
  有一次,阎摩王麾下一员部将,寅夜进提督内堂,禀说地方官捕获一个强盗,乃是他的旧友;曾搭救过自己的,现在下狱,身受刑法,恳求阎摩王托情保释出来。阎摩王细问罪状,情节很重,想了想,皱眉拒绝,把文武官的权限告诉部将,说是:“我不能天天向州县要罪人。”部将很扫兴,变色退下来,私地说了许多忿话、怨言。
  又有一次,牛头大王牛寿朋的表侄;忽以霸占富孀,殴伤老妇的罪名,被州捉进官,禀见提督,当面请示办法。阎摩王顾全官声,维持军纪,只得把这表侄逮案治罪。牛寿朋大恼,忙穿官服,面见阎摩王,力逼着把人要来。阎摩王无可奈何,顾及旧交,把罪犯又讨出来;可是他脸上很难看,忍不住把牛寿朋说了几句。牛寿朋立刻摘帽子,拿出标下见上司的面孔来,诺诺认错,但脸上很不是神气。
  像这等事不断发生,把个阎摩王磨害急了,对待旧属,渐渐地将国法军纪加严,再不管他们说闲话了,而且把他们叫上来,讲了一回道:“从此你们要革面洗心,若再不悛,严惩不贷。”这话是对一个旧日帮友说的,独有牛寿朋,乃是阎摩王当年的军师谋主,两人呼兄唤弟,交情最亲;论现在的官职,他俩也只差三级,因此这些话只能对别人说,对牛寿朋就无效了。
  忽然,有一日,牛寿朋奉军门之命,五更出城阅兵,竟在半路上遇刺,身受重伤;刺客没有捉着,而且也不能捉着。紧接着又有最嚣张、最跋扈的两个将校,身犯重刑,被阎摩王以军法逮捕,枭首示众。又有一个中军小校挨了八百军棍,革职逐出。
  这一来,阎摩王的绿林旧友哄然见机,各打主意,各奔前程,有的就重干旧营生去了;但是走的人还不多,阎摩王还没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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