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八亩园好汉脱离虎口 九里关盟友火并寨前
2025-07-12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全庄院立即骚动,千顷侯侯阑陔从睡梦中醒来,一听此事,吃了一吓!这可真不好,纵虎归山,须防反噬。大匠反颜成仇,迷宫的机密难保,一番工程白费事了。尤其可虑的是,既有内奸,必不止一个,招贤馆的好汉们“人心隔肚皮”,个个成了无形的对头冤家!
  东翁动了猜忌,不知死活的走狗,依然有人卖命讨好,喊闹:“这怎么办?人逃了,还不赶紧追?”
  这个说:“逃的工夫太久了,往哪里去追?”
  那个答:“工夫不算久,逃走的方向也好办,孙九如这小子来从何处来,一定是逃往何处去,我们履着他的脚印,分头去搜!”
  第三个叫好道:“对对对,这小子一定奔江南,他若不会爬山越岭,横度桐柏山,那么往西必走九里关,往东必走白沙关、青台关,往北必奔竹竿河。我们分兵三路,马上就赶!”
  招贤馆好汉立刻有五位,攘臂自告奋勇,结束停当,抄起兵刃,打着灯笼,拔腿抢出庄院,先奔白沙关。侯阑陔看着这五位好汉的后影,大为欣慰:“还好,还真有扶保主人的!”那幕宾掩着怀,喘吁吁的,禀承庄主,发号施令。头一拨派定三路进兵,就循着东西北三条路线,火速奔逐关河。第二拨又分两路,一路往南搜山,一路绕庄排搜。侯庄主有打猎消遣的几条猎狗,还有护庄的猛獒,谋士就吩咐追兵带着狗去寻踪迹。
  招贤馆的好汉和本庄总团的乡兵,共派遣了两拨五路二百多人,马上步下,刀枪挠钩、弓箭、猎狗、灯笼、火把,如五条火龙般,冲出庄外。“捉住了逃犯,决不轻饶,要就地正法!”不成不成,庄主说了,要捉回来,用毒刑拷问,把跟孙九如合谋的内奸根究出来!
  武师霍凯声率领一队,如飞地赶奔庄北竹竿河,搜寻不多远,劈头遇上那告奋勇抢先追贼的五位好汉。情形不好,五位好汉竟两个架一个,一个背一个败回来了。两边碰头,这五位好汉说,他们追逐着夜犬吠影的声音,在竹竿河附近,追上了逃人。逃人大概在河边上捣乱,几条人影乱晃,好像自己人跟自己人动了手似的。但等到五位好汉吆喊着奔过去,逃人就合在一块,不再打算过河,反而钻进了北树林。五位好汉奋勇上前兜捕,不想逃人勾结的内奸或外援竟不少,足有十来个,潜伏在林外土岗后,用强弩排射,把他们五位好汉射伤了三位,内中两位很重。然后逃人们就先往北,又往西北逃去了,揣方向好像是奔信阳州一带。
  霍武师听罢,把自己所率领的人,分出几个来,将重伤的两位好汉搭回庄院,轻伤也请他回去养患,就请没受伤的两位,在前引路,斜奔西北搜去,同时也放出猎狗。
  追出不多远,夜影中人呼犬吠,便见火龙似的另一队追兵,也从别处抄来。逃人大概是改了道,似从西北折奔正西。霍武师一行就赶奔正西,那正是九里关。
  霍武师几个人说道:“姓孙的自找霉头,他应该奔北方竹竿河,往自己家乡跑。现在他奔信阳州,是自投死地,往正西奔九里关,也是自投死地。这两处全跟咱们八亩园联盟结体,咱们一通暗号,盟友们一定帮着我们捉拿逃叛。后追前堵,看姓孙的往哪里逃活命去?”
  于是武师霍凯声很有把握地循踪蹑迹,追赶到九里关、八亩园两交界的地段,上前喊暗号,叫盟友,要人。
  事情出于意料之外,竟因为追索孙九如几个人,引起了八亩园、九里关两地的交恶败盟大事变来了!
  原来钻云手孙九如,被幽囚在自己监造的地牢机关之内,几乎把他气炸了肺,悔不该听飞刀周彪之言,遭了暗算。他便一声不哼,强纳住了气,试着要挣断或卸掉手脚上所捆的绳索。绳索又坚又韧,捆法很在行,用不得力!孙九如百般挣扎,全是徒劳。可是他并不灰心,忍住饥火,继续用力。熬到三天头上,守牢的庄客从小洞孔探头窥看,看见孙九如闭目垂头,便抛来一块小砖石试验。孙九如猛一张目,把守牢的吓了一跳,说这家伙三天并没饿死,精神还足得很哩!孙九如度日如年,又熬到五天头上,半夜三更以后,突闻拨门开锁之声,两个蒙面的人闯进来,叫了一声:“孙朋友,怎么样?”没等应声,便一晃火折,伸手来摸口鼻。没等摸到,便先看出孙九如目光炯炯,元气仍旺,并且低声问道:“是哪几位朋友前来搭救我孙九如?”
  两个蒙面黑衣人很喜欢,说道:“还没饿坏!”又道:“孙朋友,你不要多问,逃出虎口,咱们再细讲!”用刀挑断了绳索,搀扶孙九如,试走了几步,问:“能走么?”孙九如已然走不上路来,他强咬牙说:“行!”那蒙面人早就一俯身,把孙九如背起来。另一个蒙面人在前开道,还有一个巡风的人,却将看守地牢的那人,趁着昏迷,塞嘴上绑,给丢在牢中,仍将牢门锁好。于是一个人背负,两个人前后维护,把孙九如很快地救出了庄院以外。
  这搭救孙九如的三个夜行人,就是招贤馆的顾金山、顾金川和韩一帖,都是孙九如不大看得起的人。三个人替换着把孙九如先背负,后搀架,奔窜到竹竿河。三个人武功并不很精,认为东西南三面关山连亘,无法飞越,故此直走平阳,打算到河边,觅船逃渡。一口气奔临渡口,孙九如因四肢血脉渐渐活泛起来,只苦于几天饥困,中气不足,顾韩三友一路扶救,也累得汗喘吁吁,只得找一个隐僻地方,让孙九如坐在地上,四个人一同歇息,把孙九如的匕首刀和百宝囊也交还给他。孙九如大喜,向三位恩公一再叩谢,心中感激不尽,此时他已经认出救他的人是谁来了。韩一帖为人心细,居然带着水壶和干粮,拿出来让孙九如充饥。少许干粮下咽,孙九如顿增活力,便说:“此处并非善地,我们不能在虎口边上歇腿。现在小弟好多了,三位恩兄,咱们今夜不拘怎么样,也得逃出百里之外,方免无事。”
  韩一帖愿意伴送孙九如还乡。他久慕孙九如的技艺,一心要借这番恩谊,拜师学艺。顾金山、顾金川弟兄,要把孙九如偷偷送出险地,本人仍愿折回千顷侯庄院。他弟兄两人身世凄惨,年轻时,在故乡滦州,曾因得罪了本村土豪,一场斗殴,存身不住,被迫逃亡,在外乡游食好几年。不幸鞑虏南侵,故乡滦州遭胡骑纵火烧村,他们的老娘和妻子跟随乡亲渡河逃难,土豪仗势抢舟夺渡,把活人生生挤落滦河急流中,顾老娘等全淹死了。顾金山、顾金川深深体验到:财主们往往拿人不当人,自觉有钱能买鬼推磨,就无所不为。他弟兄也知道侯阑陔可恶,可是天下老鸦一般黑,弟兄靠力气混饭,到哪里也得侍候人,莫如留在八亩园,一来混饭,二来,哼,暗中行方便,抓棱缝跟财主爷捣蛋,“他害人,咱救人!”
  顾氏弟兄的愤激话,孙九如听了很动情。他劝两人道:“二位恩兄何必跟了歹人一块鬼混?二位如不嫌弃小弟,我愿邀请二位到舍下。”二顾不肯去,说:“你们府上也不是正闹鞑子么?我哥俩躲在八亩园,也是为了鞑子。”孙九如道:“二位也恨鞑子?那好了,咱们可以一同去投奔另一个地方,那地方是专心杀鞑子的。还有这千顷侯侯阑陔干的这些坏事,以及害人的把戏,我们应该拿出大力气,给扳转过来,那不是咱们三两个人能干的,我这回遭他们暗算,就是吃了人单力孤的亏。咱们应该多联络人,单人匹马决不会闯出名堂来。我现在上一回当,学一回乖,我一定要改掉一个人瞎鼓捣的拙主意。”韩一帖道:“对,孙二兄真是高见,小弟韩一帖决计跟着你走!”
  四个人在黑影暗地里,一面述怀,一面歇息。忽然,钻云手孙九如听出近处声息不对,慌忙跪地伏身,侧耳察听,探头寻看,道:“那边来了人!咦,这边也有人!”
  果然在他们潜身处的四外,似有轻轻的脚步声。韩一帖说声:“不好,有人追来了!”慌不迭地站起身来,向外张望。这一直身,陡闻喝声道:“哒,什么人?出来,站住!”韩一帖登时挥手打出一件暗器,立刻换回来一件暗器,哼的一声,韩一帖中了暗箭。二顾和孙九如齐叫:“快伏身!”已经来不及了。
  五六条黑影分从两厢兜抄过来。孙九如一看,业已迫近,逃躲不开,便抽匕首,把精神一提,招呼三友:“随我来!”立即准备且战且走,不要奔竹竿河渡口,改计绕奔西北。可是围抄过来的人,身法很快。当头一人疾如箭驶,飞蹿到孙九如面前。来人亮出兵刃,喝道:“干什么的?”孙九如抗声答道:“走道的。”来人随又发出暗号和隐语。孙九如听不懂,却已觉出口音很熟。正要反诘,旁边顾氏弟兄已然发话,用隐语回答了隐语。这才知道:来人不是别个,就是飞刀周彪。
  周彪因听说孙九如犯了背恩盗财的罪,拒捕伤人,已被拿下,便忙即密邀帮手,赶来相机救人。来迟了一步,已探明囚徒勾结内奸逃走了。他就抽身暗暗退出,和帮手追下来了。当下彼此把话叙明。周彪道:“孙兄台不听我言,果遭暗算。侯庄主这个人一向耳软的,小人们一套弄他,他就免不了胡来。”孙九如道:“我真惭愧,若不是三位恩兄搭救,性命难保,还被加上恶名。”周彪劝大家速离此地,少时追兵就到,又劝孙九如还是投奔信阳州或九里关为妙。二顾说道:“我知道他们已跟侯阑陔结了盟,我们投奔了去,倘或他们把孙兄和我们当作逃人叛徒,给送回八亩园,岂不是逃出虎口,又投狼窝?”
  周彪道:“这个,这个,不能!”稍停片刻道:“索性我陪着你们几位去吧,我可以把是非对他们说明,他们结盟是为了抗胡大义,不会偏袒财主,拿我们江湖好汉送礼。他们也是江湖人物,跟我们是同类,跟侯庄主倒显得气味不投。你要晓得,侯庄主的财主脾气,他们忠义盟的好汉们眼珠子够亮,一看就透骨。他们只是为了联兵杀胡不得不跟侯阑陔拉拢,免得他倒到敌人那边去。他们彼此间的气味是不大相投的。”又道:“我看诸位不必投奔信阳州毛俊,信阳州距此地较远,我引导诸位径投九里关义盟去吧。九里关义盟寨主郑范、副寨主张铁珊,全是山林豪杰,你们跟他一谈就明白了。”
  孙九如思量着仍要回家,顾氏弟兄的顾忌,惹起他的心事。周彪极力鼓励他。韩一帖也劝他,他们又说:“孙仁兄一手监造迷宫秘殿,原本是侯阑陔的阴谋异图,他决不愿意把机密泄露到外边。孙仁兄跟他们闹翻了脸,他们一定要杀你灭口的。现在虽然逃出寨,恐怕他们仍要派人追踪到你家乡。你回家不大妥当。咱们还是先到九里关,住上几时,也可以把这件事交他们评评理。”
  孙九如愤怒道:“我决饶不了侯阑陔。他要想杀灭口,我还要抓机会,抓他的王八窝,把那八对童男童女救出来呢。那秘密地室,我会修,我就会放火烧!”
  他们终于商量停当,决计由飞刀周彪引导往投九里关,几个人便由正北转奔西南。
  他们遇上了八亩园自告奋勇的五个追兵,飞刀周彪唯恐被追兵认出面目来,便下辣手,用伏弩把追兵射伤。他们续往前奔,和九里关的伏兵相遇。飞刀周彪忙发暗号隐语,向九里关的伏路兵要求引见盟主。可是八亩园的后拨追兵也陆续赶到,也发出暗号隐语来,要求协助堵截逃叛之人。
  九里关伏路兵不敢自主,慌忙报知义盟守界的头领,说是八亩园有人逃来,求见盟主;又有人追来,要求把逃人截回,不敢做主,请令定夺。守界头领鲍禄友,先盘问逃人。他没和孙九如见过面,可是他知道飞刀周彪与他们曾会过盟,乃是八亩园的武教头,他问周彪:“何故仓皇到此?”周彪说:“一言难尽,我们庄内起了内乱,现在请你快引我见郑寨主。”
  守界头领鲍禄友为人很机警,从神色上已看出周彪、孙九如等必有非常变故,便不多问,立刻派十几个人,把周彪、孙九如等护送到山脚下,第一道寨内,说护送是可以的,说押解也可以的。紧跟着八亩园乡兵,由武师霍凯声领率,打着呼哨,一直赶到交界处,径向鲍禄友要起人来。鲍禄友支吾道:“不见有人越界!如果有人过来,我们会盟立约,理应联防,决不容叛人从我们这里逃开的。只要搜着,我们一定把他拿下捆送到贵庄的。”
  此时八亩园的追兵前拨后拨越来越多。有的人就仗势发喊,说眼见逃人越界到九里关界内去了,一定要人,鲍禄友说是没有人过来。他们就要派自己人过来搜索。鲍禄友据理拒绝,说:“我们约定,严守境界,各不相扰,诸位不要忘了我们的盟约呀。诸位要搜逃人,请交给我,不出三天,必有交代!”
  八亩园的乡兵人多杂乱,气势汹汹的,竟有的人冲过界桩来了。
  九里关义盟军规森严,鲍禄友一见八亩园乡兵越界,登时红了眼,大叫:“盟友们赶快退回!你们追捕叛徒,请派人跟我们大寨去说。我小弟鲍禄友奉命守界,军法森严,断不准私放外人入界。请诸位折回,否则彼此多有不便!”
  鲍禄友已然着急了,八亩园的人们也叫道:“我们明明看见我们的逃犯上你们这里来了,你们不肯给我们捆出来,又不教我们追过去搜,你们太不够朋友了,难道你们跟逃犯通谋作弊?”说着,竟拥上来。
  鲍禄友道:“那不成!”
  此时八亩园的人已然越过九里关的界楼瞭望台。哨楼的九里关盟友不待吩咐,立即发出告警的响箭,一共三支,射向山脚下第一道寨砦。第一道寨砦闻警传言,又向第二道寨砦射出三箭。第二道寨砦接着往后传,片刻之间,传到了九里关关口和关上总寨。鲍禄友也已被激怒,率众出来扼住界口。八亩园武师霍凯声,一来挟持己势,二来倚仗跟九里关是同盟,三来有人分明瞥见黑影越界,就不管九里关的据理拒绝,他自己拉开了阵仗,把鲍禄友等围住;另一个武师唐绍先,就率队越界深入,开始了搜索。
  双方登时失和,动起手来。鲍禄友奋力截击,却不是霍凯声的对手,霍凯声的双鞭恍如蛟龙剪扫,只几个回合,鲍禄友架开一鞭,第二鞭又到;刚闪开第二鞭,竟被霍凯声一脚踢倒。霍凯声叫道:“弟兄们上!”一拥而上,越过了哨楼。
  鲍禄友一滚身跳起来,愧愤交加,大叫道:“你们绝不是八亩园的盟友,你们竟敢堵上门来欺人,我跟你们拼了!”抬手发出一暗器,恶狠狠挥刀又扑上来,以死相拼,守界的盟友也都红了眼,二十几个盟友舍死忘生,强守界口。鲍禄友仍然打不过,竟又被霍凯声一鞭打伤,栽身倒地。其余盟友寡不敌众,一连伤了好几个,被八亩园数十个乡兵围住了,一直压退到哨楼之下,仍自强行招架。
  这时候,天还没亮。九里关第一寨盟友头领蔡振,出身闯将,为人骁勇。他已然问明了孙九如等逃亡越界的原委,也已接到东卡子上的警报。他立刻把孙九如一行人顺小道,送往总寨。跟着就传集骑队,整队出来查看。东卡子上的盟友已然奔来两个人送信,蔡振怒喊如雷,登时发动各处埋伏,一齐堵截越界之人。
  蔡振率突骑首先迎上八亩园武师唐绍先,只一交手,竟把唐绍先活擒住,唐绍先所率八亩园乡兵陷入包围,一少半被俘,一多半溃退下。霍凯声到这时才觉出九里关防务戒备极严,误会已成,悔之不迭,就火速的策应乡兵往后撤退。可是他不认输,临退时把鲍禄友和三个盟友也掳了过去。
  这一场追叛拒搜,引起争端,八亩园掳走了四个盟友,九里关扣下了十七个乡兵。义盟第一寨头领蔡振还要率骑兵追赶,并要截救鲍禄友。可是这时候,八亩园的援后也已赶到,灯笼火把远远地漫过来了。同时寨主郑范、副寨主张铁珊已经闻耗,立刻派登山豹杨封和第二寨头领关效仁,整队驰来增援问隙。一个号令传下来,蔡振的骑队率众扼险,退屯在交界处。
  于是两阵相对峙。各遣信使究问隙端。耗到白昼,登山豹杨封、关效仁,和八亩园的谋士武师,费了许多唇舌,仍不得开交。僵持了两天,千顷侯侯阑陔盛陈武卫,亲来求见盟主郑范。
  郑范已和周彪、孙九如、顾金山、顾金川、韩一帖几个人恳谈过了。郑范眉峰深锁,悄与周彪、登山豹杨封商量:“我们原知道侯阑陔坐拥广田,团练乡勇,颇有乱世称王的野心。更不料他受妖人蛊惑,戕害妇孺,耍练妖法。据周彪武师说,孙九如是个人才,只因不受财主豢养,不受妖巫利用,又不幸获知他们的,机谋阴事,要洁身引退,就惹翻了他们,要诬害他,杀他灭口。周彪为了搭救孙九如,指引他来投托我们,自然是信赖我们。但我们跟侯阑陔一经联盟,守望相助,就不能收纳他们的逃叛人犯。按理说,还该代捕、押回。可是我们又不能这样做,我们若把孙九如交出来,送回去,岂不成了助虐了?往后聚义之人,谁还肯投我们来?现在不能挺身出来做和事佬,当中保人,替侯阑陔、孙九如宾主之间,劝解说和。侯阑陔口口声声,是来追索叛徒逃贼,我们一做和事佬,就无形中袒护逃人了……”
  郑范道:“姓孙的没有卖身投靠,人家是聘请来的巧匠,怎能看成逃奴!”
  谋士石彦贵:“财主脾气,一向把西席当篾片,当奴才;吃他的,喝他的,就得属他管。现在他办着团练,他又借口军法,把孙谋士当逃兵叛卒了;况且他又很毒辣的栽赃,诬人为贼。盟主所提的说和一举,决计办不得。看样子,侯阑陔还不准知道周孙诸位确在我寨,我只答应替他们搜寻,暗中却将周孙等人遣送到关外分寨去,给他一个人去无对证罢了。”
  盟主郑范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又不肯瞪眼扯赖。他很想着劝侯阑陔,释嫌为好,各立誓言;侯阑陔不要再搜拿孙九如,孙九如也不要泄露侯家庄院中的机密。杨封听了,说:“这全是敷衍同盟,不顾是非的和解办法。那八对童男女又待如何?我们自创义以来,抗胡救民,全力以赴,既然知道了,焉能见死不救,坐令妖巫戕害良家妇孺?岂不被江湖豪杰耻笑我们怕事?”
  盟主郑范拊胸说道:“这可真难!大丈夫做事,须顾及大局。目今胡氛方强,我等力弱,我们必须固盟结好,降心推诚,才不致破坏了抗胡阵营。我们怎好为了搭救这八对童男女,就跟侯庄主二千多名乡兵挑隙决裂?”
  谋士石彦贵劝道:“难,难,难!”
  杨封愤愤叫道:“我们难道说,一味为了委曲求全,固盟交好,就帮同妖人残害民命?难道说为了抗胡,就先给妖魔鬼怪做了帮凶?”
  帮凶二字,椎心刺耳,盟主郑范、张铁珊也不禁眼圈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密议良久,无可奈何。杨封又把周彪、孙九如、二顾一韩邀来,把种种顾忌,开诚布公说了出来,把拟议的应付之策,也列举出来,动问他们的意思。
  孙九如不由激动道:“我本要绕道还乡,不问世事,是周仁兄劝我投托大寨,一同创义。不想大寨又怕为了孙某人,败坏了盟好。那你们就不必作难,我怎么来的,我再怎么走。我还不是怕死贪生之人。你们把我交给他们好了,我跟他们碰去!我只求一样,请你们双方大会群雄,当场把我交出来,当场容我讲几句话,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不盼望大家替我评理,只求你们平心静气听一听谁是谁非。我有嘴,侯阑陔也有嘴,会说不如会听,只要把我眼里见的,肚里存的,当众全抖搂出来,我孙九如碎尸万段,死而无怨!”
  飞刀周彪也似乎看出郑范左难右难,不愿得罪侯阑陔,心中也怫然不悦,于是做出了抱歉的样子,说道:“这都是我周彪鲁莽不识大体,给你们义盟添了纷扰,我竟忘了你们有盟约在先,理应互相庇护了。现在我既将孙仁兄指引了来,做错了,挽回还来得及,我们现在就一走为妙吧。人走了,就没有招对,郑盟主跟侯阑陔容易讲话了。我想郑盟主还不肯把我们捆送回去,就请你连夜借道,把我们送出九里关也罢。”
  两个人的话,说得郑范很难为情。他既不肯偷放来人另觅活,路,也不肯扣留来人送回死路。他很诚恳地告诉二人:“二兄千万不要过虑,既承诸位不弃前来聚义,我断不会买好财主,对不起诸位,我心上悬念的是怕败盟……这样办吧,明天我会见侯阑陔,见机而作,用好言语讽劝他,不要听信妖言,陷害好人。”极力地安慰周、孙二人,周、孙二人怏怏不乐,两个人暗中也做了一番商量。这都是郑范过于坦率惹出来的麻烦,他就不该把他的顾虑,公然对周、孙二人挑明。
  到次日辰牌,八亩园侯阑陔,带领谋士、武师、乡兵,盛陈武卫,来到八亩园和九里关交界的一座小村,打着旗号,暂行驻扎,另派两个能言的管事,叩寨求见义盟盟主。盟主郑范早已来到前寨,闻报亲自接见来使,一听说侯庄主已到,立即要迎接侯庄主进关,管事承命连说不敢当,不肯入关;又请进寨,也说不敢当,不肯进寨,并说:“鄙上的意思,是请盟主光临小村,借地相会。”说的话很客气,却暗地存心戒备,俨然看作敌方了。这又是侯阑陔门下狗头军师的主意,他说两方互掳部属,嫌隙已生,常言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想当年金沙滩双龙会,宋辽二帝相见。杨大郎乔装宋王爷,用袖箭射死辽主帅,达儿韩昌飞又刺死了杨大郎。庄主又是个文雅绅士,怎能跟他们草野强徒善处,诚恐一言不合,遭了暗害。”
  小村口有一座山神庙,侯阑陔断不肯纡尊入关,定要盟主到山神庙来见他。郑范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他倒毫无戒心,一面赴会,一面动问:“你们来了多少位?”他是要给八亩园来人预备酒饭,来使又疑心郑范是探问他们的兵力,就虚张声势地说:“我们来了五六百人!”郑范愕然道:“来了这么许多人?”忙命盟友,快快预备,每个人两个馒头,一碗肉,一碗酒。另外也备办了几桌酒席。然后,郑范就率领数十名盟友,前往会见。
  侯阑陔、郑范在山神庙见了面。寒暄一阵,侯阑陔便诘问义盟,不该扣留他们的十几个人。郑范慨然认错,说:“现在兵荒马乱,我们九里关戒备较严,冒犯了盟友。贵庄那几位盟友,已在敝寨置酒谢罪,少时便即奉陪过来。敝寨守界的弟兄,也有几位被侯庄主的乡兵俘虏过去,请庄主吩咐他们一并放回吧。”
  侯阑陔道:“那个自然,这都是手下人之过,他们一见大寨扣下我十几个人,就急了,也效尤起来。他说若不扣下押当,还怕换不回自己人来呢。”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跟着就请郑范先把他们的人释放。郑范说:“好,好,好!咱们一块放!”十几个乡兵先放出来,四个盟友也交换回来。互通气息,相邀就座。侯家的谋士乘机发话:“还有我们庄上的逃犯,也请郑盟主一并费心交出来吧。咱们是同盟,我们想盟主决不会收留逃叛之辈的。”
  郑范道:“我已经问过他们守卡守寨的人了,他们全没见……”
  八亩园被扣的十几个人,含嗔发话道:“我们眼见孙九如他们进了你们九里关,我们跟脚紧缀,眼看就抓着了,被你们的人横遮竖拦,忘了双方的盟约,既不替我们堵截,又不教我们自己搜拿……”
  那九里关被捕的四个人,立刻反唇相讥:“我们告诉了你们,没有看见逃人越境。如果看见,我们为了自己的防务,也要搜拿的。你们不讲理,不通情,倚仗人多,硬来砸卡子,闯关口……”
  侯阑陔的武师们哗然抗辩。盟主郑范抱拳道:“得了,得了,谁是谁非,少说两句吧。这都是夤夜相遇,仓促疑误;如有过失,全是我郑某统率无方,巡察不严之罪,还请侯庄主和盟友们海涵!诸位注意的不是逃犯么?咱们先办正事,免究过去。请问侯庄主,逃过来的都是些什么样人?共几个?姓名、年貌如何?因何事犯混潜逃?请明白见告,能开一个清单来,更好。这件事必须给予时间,下心细搜,此地关山连亘,地广林多,哪里都易窝藏人。”
  侯庄主指出姓名来,是孙九如、顾金山、顾金川、韩一帖,另外还有几个人失踪,一并算在孙九如一堆了,却单单没有周彪。罪状是勾结外寇,潜画本庄地图,又偷盗财物,暗害庄主未成,事情发觉,拒捕伤人……一连串的罪名,越变越重。侯阑陔说话,还保持豪绅礼貌,那些帮闲谋士、武师们就恶狠狠地说:“我们的人亲眼见得叛贼逃到你们界里,被你们的那个鲍禄友收留,躲藏起来。郑盟主,你不要找我们庄主要年貌单,你只仔细审问你们守卡子的人,他们一定会招出来的。我们庄主大仁大义,只要你们交出人来,就两罢甘休。”
  鲍禄友急了,拍着胸膛道:“就凭你们走上门来吓诈人!看这样子,我们不交人,你们就要吃人?”郑范连忙挥手拦住,一面沉住气,向侯阑陔解说。侯阑陔捋着胡须装大方,纵任手下人叫喊。那个幕宾杜先鹏见郑范口气软,就说:“我们也不会吃人,我们讲的是理。我倒有一计,只要郑盟主肯让我们搜拿叛贼,我们可以派一二百人过来,给你们做眼线,协同你们的人大搜一下。郑盟主要晓得,这是跟你们很有益处的。这些叛贼吃谁害谁,简直卖主通敌,给鞑子做奸细。他们在我们八亩园滋事,逃到你们九里关,跟你们也不会忠心的。你们不肯交人,又不教搜,那可是引鬼进门,早晚遭殃。”
  这可有点咄咄逼人,郑范哼了一声,登山豹杨封早有点忍不住了,呵呵大笑道:“什么逃人叛贼,一入我界,我们决然要搜查的,却不劳贵庄派人进界帮忙。正如我们这里倘或丢了人,也只能烦求四邻分神代搜,既不会堵别人门口找上别人的家,硬要进院子,翻屋子,那岂不是讹人么?至于逃来的人,身犯何罪,我们不跟他们通谋,当然一概不知。却有一节,打官司要听两方之辞,不能净听一面理。好在我们盟主跟侯庄主乃是同盟好友,凡事自当秉公办理,既不会袒护恶人,也不会诬害好人。若像你老兄刚才的话,立逼着交人,交不出来,立逼着派人来搜,莫说我们九里关义盟无法遵命,就是寻常一个老百姓,也不肯随这份硬挖头皮。况且当家主事,在乎一人,我们要听听候庄主的意见。也不能七言八语,素不相识,随便一个人就支使我们怎样怎样!”
  幕宾杜先鹏红了脸,反唇相诘道:“我是七言八语,你是干什么的?”
  杨封大应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九里关一个盟友,跟我们郑盟主,跟你们侯庄主,我们全是一拜之盟,同盟弟兄。你大概不认得我。你问你们庄主去!在会盟上,我登山豹杨封无理的话从来不出口。我却没领教你阁下高名,贵姓,哪个村的?”
  两个人就要吵起来,郑范忙道:“别!别!谁都可以说话的……”
  侯阑陔变色道:“郑盟主,你听见了?贵盟兄是不准我们八亩园的人随便说话,也不教搜,也不交人,并且窝藏逃犯,开口伤人!”
  杨封忙道:“我没有,我不敢……”
  两方的人变颜相吵,八亩园的武师们很傲兀地盯着郑范、杨封,蓄势欲发。侯阑陔暗施眼色,似乎不教他们妄动。杨封和幕宾杜先鹏依然哓哓舌辩。义盟这边能言善谈的军师石彦贵没有到场,郑范的话叮不住,杨封气太粗。最糟的是,义盟只顾答辩逃犯交不交,教搜不教搜,不能把侯阑陔偏信妖人,胡作非为,以及杀人灭口的罪状当场道破。郑范口直,性子更直,若要揭穿坏事,他只能抓破了脸,明着叫出来,软中硬、假中真的婉言讽劝,他一点办不到。头一样先沉不住气,现在他怒气涌上来了,话也讲不出来了,他知道他的话说出来一定难听,他急得冒汗。杨封暴躁起来了,就不顾一切地吵,越吵越明,僵局渐破,决裂的苗头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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