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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飞蛇寻仇惊折臂
2025-07-10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一支响箭破暗凌空,射落在船后。数道黄光从岸上,随蹄声,照向船头,只一闪便住。船上的人一齐震动,到这时,方信镖客之言非假,但是迟了,已没法子向近处请兵求援。四只官船依陆镖头之计,排成“册册”之形。男女官眷藏在舱内,把窗板关牢,灯火都掩住。程金英娘子横剑佩弹,慰守夫人、小姐。船面上大小官弁手忙脚乱,把火枪弓箭,调对江心和黄光来处。
  少年英勇的狮子林廷扬和顾金城,昂然分立在前两船夹缝,手按利刃,潜握箭镖,凝眸注视前路。那孙、左二镖客,早换了水衣靠,一持青钢分水刀,一持钩镰枪,守护后两船,专防后面水路,抵挡从暗影驶来的小舟。紫天王陆嗣清,虬髯怒张,目光闪动,收刀飞身攀上船桅。聚精会神,提防着西岸和东岸。四面布置,一齐准备抵御来寇。
  官船泊在东岸,岸高波低,如处盆底。贼人若要袭来,官船迎敌,势须仰攻,形势上显见不利。狮子林廷扬认为吃亏,劝紫天王移船波心,可以专防水路。
  但是紫天王也有一番打算,他选择此处停舟,正因为这里断崖陡悬,上下不易,浅滩横隔,越渡甚难。不但可恃地利拒贼,还可借沙滩设伏诱敌。万一贼人大队来扰,势力不敌,那时候再把官船驶入江心,离岸避寇,也还不迟。紫天王料到贼人是旱路居多,水上小船仅三两只,比较易防。现在是最怕贼人水陆夹攻,或是贼人不从平地横取,反从水底逆袭,凿船潜攻,那就险了,却幸邀来的这两位镖客,左文升和孙德臣,水上功夫都很好,看二人伏身舵后,闲闲伺敌的样子,大概不弱。紫天王统筹全局,自觉拒贼还有把握,于是攀上桅杆顶,纵目前眺,船低岸高,仅得平视岸顶。
  黑影中,那马蹄声初来甚骤,此时将近官船,忽然止步。仅在来路踌躇回旋,并不驶过来。黄光时逐蹄声闪烁,猜是数盏孔明灯,返视后面小船,也只摆来摆去,欲前又却,不肯扑近来。
  船上的官兵都神耸口哆,伫候贼至,好久不见动静,王旗牌把脑门的汗擦了擦,仰面问道:“陆镖头,这是怎的?歹人莫非走了么?”一言未了,嗤的破空响了一下,扑咚,又有一支响箭。从岸上射落江心,恰坠在官船两三丈以外。群卒惊忙寻顾,嗡然互讯。
  紫天王晓得贼人是要测一测官船上的人物和势派,忙低嘱群卒:“千万别露头,别声嚷,他们这是试探虚实的。”
  又半晌,蹄声忽动,随着火光一隐一现。由近而远,似大宽转,绕奔别处去了。官弁方觉得紧张的心情一舒,紫天王猛然从桅杆往下一溜,飘然跳到船面,挨近来低告众人:“贼人大队已然暂退,少时还来。可是他们已派蹚道的人过来了,一共两个人,眼下就要蹭过来。你们就是看见他,也装没看见,千万不要开枪,等我对付他。”说罢,又巡视各船,遍告镖行。果然工夫不大,有两个黑影,狗似的伏腰徐行,一晃一晃,贴岸溜来了。
  这两个人影踏着两岸,轻轻挨近江边,只一探头,立即缩回去。直耗过半个时辰,还没有什么举动。众官弁唧唧哝哝,又浮起低议之声。有的就要提孔明灯,上岸照看。
  紫天王忍不住轻弹船板,怫然拦阻道:“众位老爷们,点子正在岸上,你们又要做什么?”他既恐贼人骤来夺舟,又恐群卒贸然开枪,只得再叮咛一遍,然后离众溜到船桅下。隐身桅后,脚登舱顶,轻轻一点,嗖的往上一拔,已蹿上一丈多高。用右肩一找桅杆,双把合攒,双腿并拢,左脚登力,右腿盘杆,右把在上,左把在下,嗤嗤的往上捌(音倒阳平,去),刚刚捌上两三把,忽闻唰的一声,紫天王本已防到。他脸正对着堤岸,一抬头,恰得平视岸边。岸上黑乎乎的破空劈风,发来一物,影随声到,已扑奔胸前,却是冲着他头部打来的。仗他攀登得快,嗤的往上猛一拔,又一转,把腿蜷起来,铮的一声响,一支暗箭钉上桅杆上,恰当脚下,扎扎的发响,力量竟这么强。
  紫天王立刻应招倒转,唰的一撤把,“云里翻身”,疾如电光石火,头下脚上,冒险翻转过来。顺手一拔,把这暗箭拔到掌心,原来是短弩射出来的。刹那间,又一撑把,陆镖头才滑下四五尺,挺腰垂足,把身子正过来,双脚一盘,仍然贾勇盘竿,不肯下桅。百忙中,眼光向外一瞥:江岸斜坡上,两团黑影,一高一矮,矮的蹲着,只露半头;高的站着,只露及胸。无疑的是那两个蹬道的,悄悄地溜过来了。
  紫天王犹恐暗器再来,厉声喝道:“相好的!慢着,来的可是奚一刀奚舵主手下弟兄?”话未说完,忽见岸上人影一晃,紫天王唰的又一撒把,飘身往舵顶坠下来。船桅上果又噌地响了两声,一镖一箭钉在桅上。
  岸上两个蹚道的贼人都站起来,往前一蹿。本是在岸边两丈以外,现在竟扑到紧边上了,仍然一声不言语。簌簌地似乎整暗器。登时被船上的人一齐望见,有数人厉声大喝道:“什么人?”
  紫天王陆嗣清也勃然大怒,险些失神把性命送在这两箭一镖上,重喝一声道:“相好的,懂交情么?我们有里有面,怎么一声不言语,就施暗青子?咻,你可是姓奚的伙计么?”
  岸上不答,唰的一阵响,暗器横飞。船上的兵卒幸被约束,没有开火枪,也没有开弓箭,镖行人等听动静不对,知道已经动上了手。狮子林廷扬从舱后绕到这边。程金英由舵内窗口探头外看,夫妻俩各持弹弓,一开一张,登时嗖嗖的连发出十几粒飞弹。
  同时,伏在两舱船舷中的官弁,顿有两三个人大声发喊道:“岸上干什么的?快说话,开枪了!”
  火绳的星星火亮一闪,那岸上的双影,挡不住林氏夫妻的弹丸如雨,更怕火器无情,竟唰的一退,离岸稍远,伏身一蹲,船上立刻看不见了。二贼临退时,仍不罢休。双双一扬手,船舱顶板上噌地两响,钉上了两支暗器。把王旗牌和两个兵吓了一大跳,以为贼人大队已至,惊喊道:“贼人动手了,快开枪!”贼人一溜烟跑开了。
  火枪已经对岸瞄准。紫天王冲着岸上恨骂了一声,急忙回头,低声喝止道:“王老爷千万别开枪,这才两个贼,回头还有大拨贼呢。你听听,这就扑来了!”
  紫天王口说着,犯险登高,重又盘上船桅,极目望去。一对蹚道的贼人没入岸上浓影之中,大概钻入禾田地了。紫天王索性跳下来把众人重嘱一遍:“叫你们开枪,再开枪。王老爷,这不是闹着玩的啊。贼人来了不少,咱们全靠火枪震吓贼党呢。先开枪,回头贼党全扑来,再想装火药,一个来不及,咱们可就吃亏没的救应了。”
  王旗牌到这时百依百随,忙问道:“咱们开弓可使得么?”紫天王道:“开弓使得。……可是王老爷,对不住。我可不敢支配诸位。我只爬在高处,给诸位老爷观风。我在桅杆上看得见他们,你老听我招呼。”王旗牌道:“我静听陆镖头的招呼就是了。”
  紫天王见官弁已能同舟敌忾,任已调派,这才放心。忙又爬上桅顶,单腿登桅,一腿横盘,用单扯旗,腾出一只手来,拢眼光,远瞭贼情。贼党那边又沉了半顿饭时,才突然发动。马蹄声重起,黑乎乎一大片浓影,随蹄声从前路扑来。忽高忽低,闪出数道黄光,想是马贼持孔明灯,照向江心。光微路远,倒未必照清了官船的虚实,只不过示出贼人的声势。
  紫天王忙一敲桅杆,低呼道:“留神,全来了!”船上人仰问:“有多少?”
  紫天王答道:“北面六七匹马,或者八九匹马,人大概比马多。”又哼了一声,一回头道,“南面还有一大片人影,三个,五个,六个,八个,喝,十三四个!嚇,后边还有,快快预备!”
  陆嗣清自己盘在桅杆上,仍恋恋地欲观究竟,不肯跳下来。忽听北面嗖嗖的一声,又是一支响箭掠空射过来,扑咚一声,直落江心。
  狮子林廷扬、程金英夫妻和顾金城,孙、左二镖客,一齐立身舱顶,向四面眺望。黑影中,瞥见岸上黄光随蹿声游走,在江心也瞥见后边两三箭地外,似有小船驶行。“不好,贼人果然要水旱夹攻!”
  紫天王慌忙跳下船桅,把火枪拿在手底下,把弩弓也放在旁边。西岸上火光晃来晃去,越走越近,蹄声也越来越大,转眼间迫近了。马从北面奔驶过来,南面有步行的人影,傍岸下坡,似欲进攻。
  紫天王陆嗣清喝道:“看两面,放箭!”唰的射出几支箭,却不防那四杆火枪,到底有两杆开了火,轰的一声大震,官船往下一坐,一溜火光,直向北面打去。紫天王忙叫道:“别开枪,快看后面,看南面!”
  两杆火枪对北面开了火,北面贼人连声哗叫,隐隐地听见骂道:“托漂儿上的秧子,快给爷们拢岸,别叫爷们费事,是你的便宜,献财买路,饶你不死!”
  官船上的兵弁纷然骚动,任凭紫天王连声喝阻,已经拦不住。南面上黑影乱晃,贼人果从步下袭来。登时火光又一闪,轰的一声大响,两溜烟火在黑影中,像两条火龙似的爆散开。跟着弓弦啪啪连响,箭飞如雨,照南北射去。
  群贼连声唿啸,抵挡不住火器,在一片浓烟雾中又浮起一阵蹄声,贼人似要撤退下去。船上官弁一齐鼓噪,喊声如雷。在这旷野中,声势汹汹,不亚如二三百人似的。火枪如惊雷船一发过去,旋即波平浪静。倾听时,岸上声息渐静,贼人似已退净了。
  旗牌官直起腰来,探头探脑,往岸上看了又看,道:“好贼!”回头向陆嗣清叫道:“陆镖头,这伙马贼叫咱们打跑了!”紫天王陆嗣清皱眉答道:“贼人没这么老实的,你老多留神吧。这不算完。”
  旗牌官一愣道:“怎么?他们还要再来第二回么?”紫天王赌气不答。林廷扬隔舱说道:“刚才那拨贼人不是来动手的。那也是蹚道来的,我们不开枪就好了。”顾金城道:“你老要知道,火枪打一次,火药少一些,一点也浪费不得。”王旗牌不信贼敢再来,可是两眼离离即即的,直往岸边江心看。
  舱内的官眷为火枪所惊,坐在黑影里,倾耳谛听,非常惊恐。程金英提剑回舱,极力地安慰她们,把“不要紧,不要紧”说了许多遍。半晌没有动静,女眷们才吁了口气。
  舅爷命人问了下来。紫天王和林廷扬低声回答道:“贼人还怕再来,里面千万不要点灯。”所有舱内的灯烛,有的吹熄,有的用东西遮掩住了。那旗牌官也回禀舅老爷,说是:“贼人来得不多,是马贼,不是水贼。我们有火枪,决不怕他们。”
  舅老爷说:“这里也许接近贼巢,我们可以开船,离开这里。”陆嗣清道:“舅老爷,你老望安,往前途走,更不稳当。贼人真个要动手,还是在这里等着他。这里地势很好,耗到天亮,就没事了。”
  舅老爷又打算派三两个大胆兵丁,结伴上岸,找近处防营,报警请兵。紫天王道:“使不得,岸上贼人还卡着呢。没的请不成兵,叫贼人倚众捉住,倒泄露了船中的虚实。”
  大家七言八语地讲究,倾耳侧目地张望,突然天气又变,阴云四合,狂风吹浪,四只船在江面乱摆,声势有点惊人。船上人们口中说已把马贼打跑,马贼不会再来,却是人人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忽然林廷扬低声说了一句:“看小船!”众人一齐回顾波心,黑乎乎的,哪里看得见?旗牌官问道:“怎么看不见啊,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林廷扬道:“紧靠对岸,在咱们船后面两三箭地以外,这不是正往江心划来了。”
  众人又复耸动,王旗牌道:“我怎么还是看不见?李德桂,你过来看看。”林廷扬道:“你们凝眼神盯住了,一点一点往南边寻,靠江苇那边。……八叔,你老看见了没有?”紫天王答声道:“唔?”顿了一顿,说道:“我早看见了。这又是一只!”
  林廷扬道:“不错,我也盯了这半晌了,好像这小船尽只打晃,没有挪动地方,并且跟先前渡马的小船不一样,也许不是一伙。喂喂,八叔,你看见火亮没有?”果然在后面江心,似有微光一闪。船远光微,只有一两个眼尖的看见了。
  官船上的人不由互相诘问:“是贼船么?”那旗牌官凝眸良久,最后也看出来了,说道:“嚇,这小船只管摆来摆去。陆镖头,这和马贼是一伙的么?”他立刻吩咐手下人,把火枪调过来,对准小船,以防意外。
  就在众人转面注视江心的时候,岸上的贼人悄悄地分从两面,偷袭过来。断崖浅滩,不好下脚,贼人却早想好了办法。陆嗣清一眼瞥见,刚喊了一声:“快看岸上。”
  岸南头,岸北头,官船前,官船后,倏有两对人影,同时往下面一探头,蓦然退回去,陡又冒出来。林廷扬恰也瞥见,急叫:“快留神,岸上的贼人又来了!”
  贼人的大队已经来到,暂不进攻,距船数丈外,择取一个较易落脚的地方,竟有三四个人影,冒险溜下岸来。身临浅滩,脚踏峭岸。轻蹬巧纵,伏身而进。这先下来打冲锋的贼人,乍前忽后,刚溜到滩边,猛然在岸上又蹿出一堆人,来打接应,每人提着一束草,照滩下掷来。
  岸上丛莽乱生,群贼竟一声不响,轮流持刀割草。这一个割草,那一个打捆,这一个运到岸边,那一个往滩下掷送。立在滩前的冲锋贼,就急急地提草捆往浅滩上放。十几个人割草,捆草,运草,铺草,川流不息,此往彼来。霎时,竟在浅滩上垫好了进攻官船的路。
  紫天王大惊,把手中兵刃一挥,振吭大呼,道:“开枪!”贼人竟冒着险,三三五五,分散开抢上来。全船登时震动,喧成一片。镖客各提兵刃,奋起御贼。贼人的身法个个很快,右手挥刀,左手持类似盾牌之物,施展蹬萍渡水功,轻身提气。脚登草捆。只一点一蹿,一点一蹿。眨眼间,渡过浅滩。为首两贼更是凶猛,不要命地硬往船上跳,船离浅滩还有两丈远。
  紫天王大吼,一跃当先,挥刀拦住上船的要道。抖手发出二只钱镖。贼人一俯身,斜扑上船。紫天王喝道:“下去!”刀光一晃,抖手又发出二只钱镖。
  贼人来势太猛,收不住脚;一拧身,刀先抽出来,身子复往旁蹿。紫天王便又摆刀一送,贼人不能立足船舷,回身蹿下去,扑通,浪花飞溅,坠落江中。在这一刹那,第二个贼,第三个贼,竟乘机跟踪而上,一抹地从背后斜蹿上船头。紫天王刚刚逼退第一贼,不意余贼又已袭上,而且乱舞兵刃,把住船舷,正要接引第四贼、第五贼。紫天王又大吼一声,跳起来,挥刀便扫。
  刀起处,人尚未蹿到,忽然一个贼失声狂叫,又栽下船去。还当他是失脚,哪知是中了暗器。林廷扬、程金英夫妇,一个藏身舱后,一个探首船窗,拉开弹弓,照贼人连连发弹,乒乓几下,贼人站不住脚,有的退下去,有的闪身跳躲。百忙中,来贼猜测弹弓的来路,急急跳到船舱的前面,躲到弹弓不及处,仍然挥刀便砍,扬镖便打,口中连打呼哨。
  岸上贼人猛然蹿出援兵,约有五个人,握着三张弓,提着两盏孔明灯,居高临下,把灯光向官船上照射,贼人那弩弓就借着光,唰唰的打开了,向船上一阵攒射,且射且厉声呼喝,叫官船上的水手赶紧献船。
  船面上只有官弁和镖行,水手船家早一个也不见,都受紫天王的吩咐,潜藏在舱中了。紫天王连喝开船,镖客孙德臣、左文升,急急地起锚摇橹,却被岸上贼人举起孔明灯,照了个正着,弩弓对准二镖客,不住手射来,不许他们开船。
  这时,船上、岸上,弹丸和箭客横飞,骤如急雨。船上弹弓是近取,专攻抢船的贼党,岸上弩弓是远攻,距船较远,箭发力弱。只是贼人的孔明灯十分厉害,把船上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紫天王大恼,但贼已迫近,火枪无功,急将手中刀使得呼呼生风,只几下,把贼人逼下两个去。
  紫天王仍在挥刀寻贼。贼人践草渡滩,扑上船来的,先后竟有八人之多。四只官船并列,贼人全抢聚在傍岸的这两只船上。人多船重,一路急蹿,力量更猛。登时船身乱晃。贼党连扑过三个人来,照着船上人,挥刀砍剁。孙德臣、左文升二人不遑起锚,挥分水刀、钩镰枪,挺身迎敌。岸上的短箭飞来,左文升受了伤,忙喊:“风硬!伙计快挡住岸上!”
  三个贼人围攻孙、左,林廷扬急从船舱中钻出来,侧身开弓,啪的一下,啪的又一下,一连四五弹。船头地窄,三个贼闪展不开,两个贼带伤飞逃,往船下一跳,没登着草捆,扑嗤一下,陷入浅滩了,吱的一声,口打呼哨,急忙呼救。贼的同伴伏在岸下滩前,忙又抛来数捆草,同时跳下来二贼,拼命拖救同伴。
  林廷扬大喜,开弓瞄准,弹打应救之贼。孔明灯照处,船上的贼忽然看见林狮飞弹,同党难挡,立刻奔来阻挡。一个贼唰的一钩镰枪,照林廷扬挑来。孙德臣在旁望见,忙横身招架。紫天王大吼赶来,抢先与贼人战在一处。林廷扬侧立在靠江心的船上,不住手开弓击贼。
  这一次劫船的形势险得很,几乎全靠镖客应敌。二十几个官兵和那一位王旗牌,只一味呼噪。贼人蹿聚在傍岸的船右舷,官兵贴着左舷,把头皮顶着舱板,从舱顶探出枪刀来,胡划乱砍。也有的放出几支箭来,又不敢近射,恐伤了自己人。霎时把箭射完,只顾挥刃往外乱砍,保护自己。虽是自卫,对拒贼却也有点用处。仗他们挥刀枪瞎比画,倒把贼人阻在傍岸的船舷边上,一时还不能跳过来。
  四杆火枪本从舱内,探出船窗,向外开火。到这时果然不遑装火药了。眼看贼人乱蹿,已经夺上船来。火枪手惊叫着:“守船要紧!”竟要关窗板拒贼。害得舱外的人坐受岸上贼人飞箭远攻,空有利器,不得使用。
  程金英娘子恨极,她本奉命守舱护眷,此时忍无可忍,竟夺过这一杆火枪,急急地装铁砂子,放火药。任外面扑噔的脚步乱跳,人声乱噪,她不慌不忙,施展很快的手法,装完一杆,再装第二杆,一口气,装好了三杆火枪。
  可惜程金英不会燃放火器,张着一双星眸,意欲招呼她丈夫。她丈夫狮子林廷扬,却也临阵丢下他的护舱本责,抢出去应战了。她有心招呼官兵,又恼这些臭男人鼠胆没起色。可怜四个火枪手,一个个弃下火枪,抽出腰刀来,关上窗板,藏在船窗后,瞪着眼,只防备贼人,唯恐贼人不要命,硬往舱里跳。贼人真要跳,也许给他一刀,他们是改攻为守,把舱外的护船众人全丢在度外了。程金英一发狠,夹起两杆火枪,拿着一根火绳,从舱内移动,择好地方,把船舱板打开,急急地向外张看。船上来攻的贼人,正和拒守的镖客混战,这不能开火枪轰打。最可恨的是岸上贼人那几盏孔明灯,和那三张弩弓,把舱上的布置照得明明白白,弩弓又不住地照船上人多处射来。二十几个官兵,有两个受伤惊呼,引得余众全伏下身子。
  程金英只一瞥,便全看出来了。她一咬牙,把火枪放下一杆,架起一杆,瞄好了准。将火绳一点,火光闪处,轰的一声大震,一片铁砂子凌空奔岸打去。一阵浓重的火药气息,弥漫全船,程金英身子晃了晃,两只耳朵震得欲聋,火枪后坐的力量,想不到很大。本想双管齐下,把两杆火枪轮换点着,哪知这一杆轰炸,程金英就被震得失措松手了。
  而且火枪震动,不比弹弓那么好放。明明瞄得很准,竟冒了高。幸而冒了高,才没打伤船头上搏斗的自己人。岸上持灯开弓的五个贼,却一个也没打中,虽然没打中,可是一震的余威,居然把五个贼骇动。贼党本已提防这一招,登时双灯齐灭,三弓顿停。五贼喊一声:“风紧!”立刻缩下身去,贴伏在岸上。更吓坏了抢上船来的群贼。趋避不迭,火枪厉害,竟呐喊一声,要奋勇来抢。
  紫天王、顾金城、孙德臣、左文升四个镖客各展兵刃迎敌,不让贼人越过来。扑噔的一声响,又有一贼人,未坠落浅滩,闪了闪,竟坠落水中了。
  一霎时,岸上、船上、水上,人声喧腾。叫骂跳嚷不休。程金英孤孤零零地放了这一枪。隔过一会儿,岸上贼人竟又出现叫骂,孔明灯又寻过来。程金英定定心神,紧咬银牙,重整火枪。这一下连装了四杆,这一次格外的小心,呼匍,呼匍;双枪齐发,浓烟四散,铁砂子飞打出去。一枪仰击岸上,一枪平击浅滩。枪烟过处,贼人鼓噪,孔明灯又灭,好像这一回至少打伤贼了。
  程金英大喜,把那两杆火枪也顺手点放了,砰的一声,掠空打去。虽仍不准,贼人觉得凛乎不可再留,齐呼:“风紧,扯活!”舱中的火枪手,见有人给他仗胆,这时也忙奔到船窗后,叫道:“林奶奶,程小姐,交给我们吧。”
  程金英冷笑闪身,竟似不屑,丢下了火枪,重整弹弓,自言自语道:“往滩上瞄,打滩上的贼要紧!”意思是指点枪手,不要浪费火药,空击岸头。
  火枪手从窗口探头,看清了贼影,装好火枪,四个人各踞一窗,预备齐放。船头的镖客尚在蹿前跃后,挥刀斗贼。紫天王素知程金英不会使用火器,只道是火枪手开了火,心中欢喜。忙厉声吆喝道:“咱们的人往这边退。喂,开枪啊,轰个兔蛋的!”倏地邀伴退闪下来。
  船上群贼越发心惊。但他们冲上船来的,全是些不畏死的悍寇。明知火枪难搪,进退都难,立刻也招呼一声,跟踪猛扑过来。紫天王抖手一镖,打倒一贼。林廷扬开弓弹,也打伤一贼。两面船舷夹缝的官兵,也放出几支箭,船上贼人越发乱蹿。忽然间。旱岸下、浅滩上,一声怪吼。一个身形高大的贼人大叫:“老合别慌,我来了!”
  黑影憧憧,由岸边奔蹿过来数条大汉。当此时,船上船下,均有贼人。劫船的群盗与护船的镖行奔逐交错,混作一团。弹弓火枪远攻之器,登时无法施展,这一来贼人反倒得手。众镖客怒叱一声,各抡兵刃,一面与上船的贼人打,一面拒住靠岸的船舷,不令贼人的接应再上来。已经抢上船的贼人,个个身手矫健,飞腾蹦跳,火枪轰击后,他们招数一变,不与镖客力战,且斗且绕,专来牵掣镖行,借敌人掩护自身,同时夺船舷,接引自己人上船。镖客早已看破贼计,且战且拒,一齐涌到傍岸的右船舷这边,极力阻挠续上之贼。
  转眼间,那数条大汉如飞趋到斜坡下。有一个身躯高大的贼人,抡鬼头刀,从浅滩上,登草捆一蹿,往船尾跳来。这人正是浙南旱路盗魁蔡九成。
  孙德臣、左文升两个镖客一左一右,恰从后舱,往这边截来,一见贼党接应又至,急忙贴舱抢过来。孙德臣先到,往前一垫步,拧钩镰枪,照贼首便扎。这凶悍的盗魁蔡九成,脚找船帮。刚刚提刀蹿上来,正要往起直腰,孙德臣的钩镰枪已迎面刺到。蔡九成招疾眼快,急急往左一塌身,鬼头刀往上一翻,仓的一声,火星一爆。把孙德臣的钩镰枪反激回去。震得孙德臣虎口欲裂,身形乱晃,险些栽下船去。
  贼首蔡九成登船进步,一个大鹏展翅,鬼头刀唰的反递过来,斜砍孙德臣的腰背。那左文升是从左首过来的,见伙伴势急,贼人手黑,奋起全力,往起一纵。双手捧劈水刀,蹿起来,连人带刀齐往下落。喝一声:“躺下。”斜肩带臂,往下狠劈。贼首蔡九成才将手中刀送出去,忽觉背后金风袭到,忙用左脚往里一滑船板,猛斜身,缩右足,往旁一转,嚓地一声,左文升用力过猛,收不住势。一刀剁在船板上,盗魁蔡九成借势一个扁身跺子脚,砰地踹着左文升的左肩头。哎呀一声,咕咚,摔倒船尾。
  在船后梢,正有一个贼党袭上船来,看见现成的便宜,立刻举刀往下就扎。左文升拼命往外一翻,扑,坠入江心。这贼一刀取胜,提刀寻敌。突被林廷扬抖手一镖,哎呀一声,扑通一响,也坠落在波心了。左文升会水,贼人会水而不精,被落水的左文升就手一刀,扎死在水中,紧跟着呼隆一响,左文升复又蹿上船头。
  这时候又有两个贼人落水。紫天王陆嗣清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惊恐,晓得今夜难免落败。贼人已经夺滩上船,这一交手,只能迎敌登船之贼,已无暇兼阻岸上之盗了。
  果然那盗魁蔡九成连声吆喝:“并肩子,上啊,上啊!”挥动鬼头刀,且战且催伙匪速上。这来的贼匪竟不止一伙,每伙不下十数人。黄光照处,岸上的贼人一个跟一个,跳到滩前。滩前的贼一个跟一个,踏上草捆,再一纵身,便挨个抢上官船。而且贼人满船飞腾乱窜,把官船登得飘摇乱晃。只有六个镖客堪以迎敌,正在舍死忘生,闪展腾挪,阻舱门苦斗。所有的官兵,一个个立不住脚,紧贴船舱,只有挥刀自救的分儿。那盗首蔡九成又凶又悍,又狡猾,竟与两贼奔抢跳板,要把跳板放下来,引渡群贼,上船打劫。镖客顾金城、孙德臣竟截不住。紫天王把这情形看得明白,不由得转惊为怒,大吼一声,奔盗魁蔡九成扑来。
  盗魁蔡九成一刀邀住顾、孙二镖客,二镖客力不能敌,连连退窜,旁边二贼伸手就抢跳板。林廷扬从隔船开弓,唰地一弹。二贼俯腰埋头,叫了一声,似乎负伤。盗魁挥刀怒骂,抢奔第二只船。
  紫天王一声断喝:“好强徒,着刀!”嗖的一声,人到刀到,照定贼首后脑劈来。盗魁蔡九成正是个走势,竟欲越过舱顶,扑奔后船,把官船上发弹的人寻出一斗。突听侧面声似沉雷。迅若狂风扑到,连看也不看。一个蟒翻身,鬼头刀斜着往上一翻,正找紫天王的刀锋。
  紫天王猛然撤刀,斜着往后一扑身,是个败势,一条左腿正卖给贼人。盗魁一刀翻空,左掌往外一穿。右手往外一甩刀片。金鸡剔翎,鬼头刀带着风声,照紫天王的左腿削来。紫天王右足一点船板,蓄势用力,容得鬼头刀递出来。这才猛然一旋身,左脚翻转来,微点船板,折铁刀也随着抡圆,展进步连环刀,接连两个翻身,刀锋照贼砍来。任凭贼人怎么快,也退不出五尺去,折铁刀悠起锐风,竟奔盗魁的上半身。
  这盗魁蔡九成久经大敌,见来势凶猛,忙用足力,往起一纵身,居然凌空跳起来。蹿是蹿起来了,却限于船上地势,不能尽力远落。微斜身形,只蹿起六七尺,退出四五尺,已到船头。蔡九成庞大的身躯才往船板上一落,正有三个官兵躲在船头,瞥见贼人被陆镖头逼到近处,大喝一声,手里三杆花枪齐往盗魁身上戳来。盗魁微一闪身,唰的夺住一杆枪杆,磕开两杆枪,又轻轻一带,把这官兵给带趴在船头,顺手一掠,砍了一刀,其余二官兵吓得打跌怪叫。
  盗魁蔡九成切齿进身,举刀复砍。紫天王截救不及,急展折铁刀,“乌龙出洞”,随着挺身进步之势,照盗魁的后心便点,却先喝了一声:“着招!”不为砍敌,实为救人。盗魁不是不懂。但仍得应声回招。右脚上步,斜身半转,“渔夫撒网”,鬼头刀照紫天王硬砸。紫天王一翻腕子,唰的抽招探臂,一个“盘肘刺扎”,刀头擦着盗魁的刀背递进来,直奔心窝。贼人一领鬼头刀,从左往右盘过来,唰的抡圆,照紫天王左肩头削去,喝一声:“呔!”
  紫天王微一斜身,脚下连动也没动,让过贼人刀锋,折铁刀。“凤凰展翅”,下削盗魁双腿。盗魁鬼头刀往下一沉,用力想磕紫天王的刀锋。紫天王这一招虚实莫测,容得盗魁这一刀封过来,立刻变实为虚,疾如闪电,往回一抽刀。半扭身躯,折铁刀从右往左,一个翻身反手刀,劈头盖顶,猛砍贼人。
  盗魁挺刀外封之力过大,应招变式稍迟,急急地收回,往上一架。没容用上崩、封之式,紫天王的刀刃倏地落下来。盗魁的刀尖刚刚往上一挑。未免力量稍软。仓的一声,折铁刀压着盗魁的鬼头刀劈下来。盗魁努力地往左一偏刀,喀嗤!折铁刀骤从贼人的右上身,连肩带背劈下。又劈啦一响,盗魁的鬼头刀和半截胳膊,全落在船板上。
  热血迸溅,一阵奇疼彻骨,盗魁好狠的汉子,只咬牙哼了一声,往旁一闪。急弯腰,伸左手,把右腿绑的手叉子拔出来,疾如电掣,照紫天王猛扎。
  紫天王不闪不躲,提刀就势又一送,刀锋再砍出来。盗魁猛然又一闪,怪喊一声:“好刀!”半身浴血,左手匕首一下跟一下,连向紫天王乱扎。紫天王侧身连闪。船上群盗哗然大叫:“不好了,蔡大哥挂彩了!”一齐奔紫天王扑来。
  林廷扬急急地抢上一步,抡剑横身,护住了紫天王。群贼也拼命地护住自己的首领,向林廷扬、紫天王猛搏。
  浙南旱盗蔡九成右臂已断,血流不止。抽身急退,眼望岸边滩前,相距两三丈。一咬牙,大叫一声:“风紧,扯活!”嗖的一蹿两丈,如飞鹰下掠。身投浅滩,脚找草捆,却是斜身旁蹿,黑影中哪里找得巧?扑哧一下,整个身子陷在浅滩里。镖客孙德臣大喜,抖手一镖,照蔡九成便打。
  把风的贼大震,孔明灯一晃,立刻飞奔来数人,各举草捆,纷纷乱投。倏然一个蒙面大汉,把瘦长的身躯一伏,挥手中刀,倏地一掠,疾如箭驶,奔向船来。另一个矮大汉,抱数捆草,轻蹬巧纵,驰到盗魁蔡九成失陷处的旁边。铺起草捆,坐地用力,把蔡九成拖出,回身便走。
  孙德臣唰的又一镖,那蒙面大汉刚好奔来,挥刀一磕,当的一响,把镖磕飞,这大汉竟猛如怒狮,跃上船头,抡刀乱剁。孙德臣、左文升慌忙双双相拒。蒙面大汉怪吼一声道:“看招!”扑噔一声,左文升又坠落入水中。孙德臣大吃一惊,蒙面大汉唰的又一刀,孙德臣不由倒退,蒙面大汉将刀一摆,抢奔紫天王。
  那盗魁蔡九成只剩了半截右胳膊,被拖出滩外。贼党愤恨,一齐喊叫道:“并肩子,拼啊!瓢把子叫狗日的砍折胳膊了!”立刻岸上群贼势如潮涌,猛奔滩下,腾身乱踏草捆,往船上冲来。
  蔡九成一声也不呻吟,咬牙忍痛,吩咐同伴:“你们不要乱来!快退,船上太扎手,地方不得利。伙计们趁早扯活,回头找场。”又振起喉咙,对岸大叫:“邓二哥风紧!不要恋战,有账明天算!”
  但是那蒙面大汉竟在船上,和紫天王反复恶斗,西岸上突又蹿过来一个虬髯大汉,奋身上船,指名要会狮子林廷扬,岸上黄光闪照,这大汉竟寻见林廷扬,猛扑过来索斗,林廷扬立刻挥剑迎敌,战在一处。此人且战且骂,不似劫财,直似寻仇。林廷扬毫不理会,只施展本领,抵住来人。
  紫天王看出贼人心怀叵测,急命众人:“快开火枪!”又向孙德臣发话,快快施展末一招。孙德臣也看出情形不对,竟扑咚的投入水中,与左文升泅水起锚,将船推动。两个人一齐攒力,官船重大,虽不能推得游走,却已推得挪动了地方。舱中的火枪手,不知怎的又得连开了四枪,轰然大响,铁砂子飞舞,纵然没准头,却也吓人。船上的贼不由乱叫,深恐退路截断,被火枪打伤。
  这时候蔡九成已由党羽代为裹伤,他竟亲自吹起呼哨,呼众撤退。手下党羽也一齐呼叫:“风紧,扯活!”蒙面大汉和虬髯大汉还想恋战,但情势已非。那虬髯大汉更不是林廷扬的敌手,心想拼命,无奈林廷扬的剑法迅捷,自己抵挡不住。一霎时,岸上群贼互相传呼,纷纷撤退下来。
  那虬髯大汉最后上船,也最后下船,向林廷扬连砍数刀,厉声大骂:“托线的小子们,提防爷们的吧!姓林的小子,咱们再见!”手中刀骤如飞蛇乱探,接引群贼,一个个往船下跳。那滩前的贼人,也将飞蝗石子向船上乱打,借此掩护着同伴们退却。群贼践草捆,渡滩上岸,逐个逃走,眨眼间没入黑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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