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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林狮护舟败群贼
2025-07-10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官船上的人,由兵弁以至镖行,无不庆幸。群贼初抢上船来,船上人个个都晓得要遭大劫。不意贼酋断臂负伤,群贼齐撤,大家都感激紫天王。紫天王抹去头上汗,仍恐贼人不肯甘休,也不敢上岸追贼,慌慌张张盘上船桅,往四方张望了一眼,蹄声大起,群贼退净,黑影中还有两个人影,在岸上打晃。
  那后面小船,当群贼攻船时,竟会没有过来助战。此刻凝目看时,两三艘小船还泊在半里外,好像他们并非同伙。
  紫天王为慎重计,急催众人开船,先把船离开这里,又提孔明灯,照看船上,查点伤亡。侥幸只伤了几个官兵,都不是致命伤。一一扶入舱内,敷药治伤。船板上血淋淋有半只胳膊,带着一只毛手,仍紧握着鬼头刀,乃是盗魁蔡九成的右膊。船上人不由吐舌,这贼酋卸下半只胳膊,居然还那么凶猛。
  众人都不知道这盗魁就是蔡九成,也不知道那蒙面大汉、虬髯大汉是谁?只有紫天王陆嗣清,揣情度理,料知群贼必是旱地强盗。紫天王遂和王旗牌进舱,向舅爷道惊,并报告御贼之情。舱内官眷早吓得面目失色,程金英娘子极力安慰太太、小姐。
  乱了一阵,紫天王仍然忙着布置,不便抱怨兵弁,只冲着手下镖行发话道:“咱们全仗火枪御贼,不叫你们随便开枪,你们怎么还是瞎放,差一点毁了!”王旗牌听了这话,忙告诫火枪手,务须与镖行协力,务须听陆镖头的指挥。
  紫天王陆嗣清又说道:“这事还怕不了结,贼人先是来打抢,回头还怕他们再来寻仇。我们得好好预备,这一回让我来把着火枪吧。”竟向官兵,把四杆枪全要过来。命林廷扬和自己,各持一杆。两个镖行和两名火枪兵,共管两杆,重新分派好人,开枪的,装火药的,务要合了手。如果放了一枪,来不及再放,就糟了。紫天王又道:“诸位别懈气,不到天明,咱们不能算脱险呀!”
  把四只船开出三四里地,离开贼人垫的草捆,仍择险岸泊住。喘息未定,忽闻江上风吹哨音,似有小船从后追来。紫天王、林廷扬一齐提心,忙将火枪调好,切嘱众人,个个盯住了江上、岸上。
  转眼间,小船破浪驶来。紫天王持火枪伏在舱上,命趟子手,拿孔明灯照看。相隔尚远,看不真切,却也看出是两只小船,凌波并行。紫天王急急地告诉林廷扬等,又厉声吆喝:“来船打住!”两船毫不理会,反而加紧疾驶过来,紫天王等忙把两杆火枪对住,潜打了一个暗号,火门齐点,轰然大震了两声,船上的人齐声呐喊。火光过处,铁砂子横江射去,小船突然停航,竟拨转船头,退回去了。
  官船上的人吁了一口气。那旗牌官见火枪却敌有效,指手画脚说道:“早要这么办,也不会闹这一场虚惊,绝不会叫贼人扑上来了。”
  一个兵丁也说道:“那一来,咱们的人也不会受伤。”
  紫天王、林廷扬暗嗤一声道:“谁说不是!”赶忙地取过那装实火药的两杆枪,把空枪交给镖行的伙计,立刻重装上火药,一面仍用孔明灯,照看四面,江上岸上此时又没有动静了。
  耗过一刻,紫天王又钻出船面,意欲攀桅瞭望。林廷扬抢先出来道:“师叔歇歇,待我来吧。”攀桅而上,把四面情势看了一晌。跳下来道:“岸上的两个人影退了,刚才那两只小船也走了,可是后面怎么又过来一只小帆船?”
  紫天王陆嗣清道:“唔?”忍不住亲自出来,又用孔明灯照看。果然在三四箭地以外,有一只小帆船摆来摆去。官船贴在右岸停泊,这小船靠在左岸徐驶。
  林廷扬和王旗牌齐向陆嗣清道:“快下来,还是快开火枪!”紫天王瞪大眼,看了好半晌道:“等一等!”忽引吭叫道:“相好的,我们只想借道,不想别的。昏天暗地,我们可认不出好朋友来。火枪又没有眼!”
  放了这几句威吓的话,再看来船,飘摇如叶,忽有一个清脆的嗓音叫道:“朋友,我们是走道的!”紫天王冷笑道:“什么时候还行船?朋友,歇下吧。再往前走,彼此不便。”来船叫道:“那是怎么讲,这里是不让走么?”
  狮子林廷扬忍不住叫道:“朋友,你倒猜着了,刚才你难道没有听见火枪声么?有老合照顾我们。我们对不住,不能不闯着走。”
  来船也似乎笑出声来,道:“好了,我们就不走了,有话明天再说。”紫天王急接过来道:“你说得对,有话明天说。”
  来船竟拢岸泊在后面,相隔数箭地。也看不清这小船究有多少人,也不晓得他是做什么的,更不晓得他与旱地贼党是否通气。
  紫天王很恼怒,想了想,就算是水贼,好在官船傍岸而行,也不怕他们凿船,遂吩咐照常开船。此时天将破晓,天阴如墨。夜色仍浓。四只官船并樯而行,走出不多远,紫天王回头一看,帆船竟没跟上来。
  林廷扬道:“这船也许不是贼党。”紫天王道:“不是贼党,你想前有贼船横江,他是怎么过来的?”遂择好泊岸的地方,仍将船停住。
  转瞬天色渐明,众人方才吐了一口气,觉得可以脱险了。这一夜匪警,两家官眷无不惊恐。现在天亮,料想无事了,舅老爷突然发怒,恨恨地说道:“这里不知道归哪一县管?这县官也太废职了,竟任盗匪纵横。回头告诉妹夫,定要参劾他。”
  连道台夫人更心中怏怏不快,自己聘女,却路逢劫贼,居然明目张胆地动了手,这事太玄了。如今幸脱劫难,又觉得太不吉利,生恐自己女儿嫁到人家,因此受了褒贬,连太太心上很不好受。
  舅太太看出意思来,连忙劝慰:“地面上不消停,这是没法子的事,亲家太太可别过意呀。”很说了些开解的话,程金英姑娘也极力慰藉。
  紫天王和林廷扬等,倚刃待旦,通宵没睡,天色已亮,还是不大放心。紫天王陆嗣清擦了擦脸,到舱面一看,又往后面一看,那只小帆船也没影了,这才吐了口气,说道:“闯过一关了。”
  王旗牌道:“完了吧?”紫天王摇头道:“这可是那句话,走着看,谁知道呢。”贼首那只断臂已投入水中,紫天王悄告林廷扬道:“老侄你可知道,那只胳膊恐怕免不了惹祸。我只怕贼人不肯甘休,再缀下来寻仇!”林廷扬点头无语。
  船面上一场夜战,颇有血渍,由水手们洗刷了。所有受伤的官兵,由舅老爷一一加以慰劳,又发下赏犒。当下把船开到附近渡口,派机警的官兵,登岸报官,请兵护行,兼访察贼踪。
  紫天王命林廷扬跟了去。但贼早远飏,访无形迹。此处荒僻,也没有官厅防营,经向沿岸居民探问,居民昨夜已经闻枪知警,都说此地一向平安,素无大帮匪贼。这伙匪人,当然是外来的了。
  林廷扬很访了一回,毫无所得,又奔到昨夜御贼之处,也只剩下贼人渡滩的草捆,或陷在滩内,或浮在水上,此外未留什么痕迹,也不见贼人的尸体,想当时他们落水,已经捞救走了。遂买了些干粮,往回走来,忽遇见一个少年书生,面如冠玉,眉生朱痣,手指甲很长,从江边徐徐踱来,和林廷扬抵面相逢,不由四目对视。林廷扬急急上前要向少年搭话,这少年蓦地转身走了。
  林廷扬伫足望着少年的背影,少年走出一段路,居然回头,把林廷扬重扫了几眼,方才扬长走开。林廷扬摇了摇头,与官兵下岸登船,先向舅老爷禀告,此地没有官厅防营。退下来,将路逢少年的话,告诉紫天王,说这荒江野渡,不会有书生出现,这书生很有点可疑。商量一阵,不便登陆勘寻,还是开船速走为妙。
  众人略进晨餐,立刻启碇。顺流急驶,再往前走,竟没遇见可疑的情形。紫天王倒纳闷起来。直走出多半天,忽然瞥见岸上有五匹马,循江而走,紫天王心中一惊。马上乘客赳赳勇猛,不似良民,手中只持马鞭,未携兵刃。紫天王藏在舱口,往外偷看,暗暗地关照林廷扬。林廷扬点头默喻,一同提防。这五匹马只跟了二三里地,忽又不见了。紫天王提心吊胆,总以为这事还没完结,除了小心戒备外,也别无他策。
  当晚走了一程,照样进码头停宿。次晨启碇,走了一整天,到了严州地方。这是大码头。樯桅如林,航船甚多,不料风声忽又紧起来。江岸上又有人伸头探脑,打听官船的来路和去路,被紫天王拿话顶回去。旋又望见一只小帆船,看着非常眼熟。船中的客人不嫌气闷,蜷卧在舱中。紫天王看了又看,只看不见此人的面貌。此时官船已入桐江,距杭州渐近。紫天王唯恐船近家门口,再出差错,遂与林廷扬夫妻和顾金城,孙、左二镖客,加意戒备,虽然船行在热闹码头上,仍不敢放松。
  一宵无事,次早再往前走。只多半天,便入了桐庐县境。劈头忽来了几只大船,船头上威风凛凛,站着几个大汉,迎面喝问道:“来船可是由福建来的么?”水手们答对着,前面的人声势竟很严厉,一迭声喝问:“是谁雇的船,船往哪里去?”
  紫天王吃了一惊,急急地从舱中钻了出来一看。这几个人全是官弁模样的人。紫天王还恐怕是贼人的挟诈,来冒充官人。哪晓得王旗牌也从舱中钻出来,在身后答了腔。这迎面的大船,竟是毓巡抚派来接亲的官船!紫天王陆嗣清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和林廷扬相视一笑,如释重负。不由得自己嘲笑自己道:“我的爷,我可有点三年叫蛇咬一口,见了草绳也打战了!”
  原来毓巡抚新近在蜀境内,破获了一件盗案。浙、闽一带有一帮水贼,勾结船户,专做杀人劫货的勾当。乘客如上了贼船,不但资财尽丧,性命难保,甚至还落得尸骨无存。他们把行客捆手塞口,两脚装在坛子里,活活地投入波心。往往一船的男女客人,多者十几口,少者二三名,看准资财多。值得下手,就一个活口不留,全给害了。手段险毒,做法机密,无辜良民惨死了很多。忽一日盗案破获,因有一位上任官也被他们劫害,经有司勒限缉凶,适逢贼党起了内讧,把全案揭穿。竟讯出贼人党羽不下四五十人,尚且不算贼眷,被害的人前后竟达百十多口。
  府县把案子详禀上来,毓巡抚不由心惊。想到自己派内弟夫妻,入闽迎娶儿媳,也要走水路的,登时后怕起来。因此,急忙地加派兵弁,雇船溯流,一路迎接上来。走得晚了几天,两边只在桐庐相遇。探问起来,在路上没遇见贼船,却遇上了旱盗。多亏了镖客力拒,才将贼人吓走。毓巡抚晓得了,又惊又恐,一面办喜事,一面严饬属下,清乡缉匪。
  这其间最引为侥幸的,是镖客紫天王陆嗣清。夜战拒贼之后,沿途仍有歹人跟缀,他们已经明明看出来。可是这暗缀的小船,迭遇上好几次可以动手的机会,全都放过去,好像不是劫缀官船的。猜想着也许是水上过路的绿林,但他们又紧缀不舍。正不知他们转什么念头。紫天王两次拿话点逗他们,他们也不搭碴。后缀的小船似分两拨,有一个少年,自搭一只小帆船。有几个黑脸的、紫脸的大汉子,分乘两船。他们都不愿露出形迹来,总想法遮掩真面目。紫天王估计不透。断不准,整悬了两天两夜的心。距离地方越近,越担心得厉害,恐怕情形迫切,贼人骤然下手。现在好了,官船已然迎上来。再往后面窥看,果然小船散了帮,不再跟缀了。
  紫天王陆嗣清悄悄告诉了狮子林廷扬夫妻和孙、左二镖客,大家一齐解严。这几夜,把镖行的人熬得人人眼红,瞌睡异常。于是官船合在一处,直驶入钱塘江。到杭州,入抚院,酬谢镖客,举办喜事。巡抚衙门自有一番热闹。紫天王陆嗣清和林廷扬、程金英夫妇,与顾金城,回转镖局,谢了当时帮忙的孙、左二镖客。事后谈虎色变,都说这一回护眷太险了。
  但是蔡九成从陆路劫船,未免行径可怪。那个乘船少年不即不离,空缀了好几站路,到底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安着什么心?陆嗣清几次递切语,这少年始终不答。既非寇仇,转面一想,莫非是总镖头黑鹰晚辈的朋友,在暗中相助护行的?陆嗣清因询问程金英:“你们老爷子可有这么一个江湖朋友么?”
  程金英娘子猜测不出来。林廷扬想了想,忽说道:“这少年什九是家岳的朋友,暗中助拳的。小侄却敢断定,另外那两只船上的人确是被他镇住,才不敢动手的。”
  陆嗣清道:“怎么见得?”不等回答,哦的一声道:“哦,我明白了,你看见他打手势了吧?”林廷扬道:“正是。”陆嗣清寻思半晌,道:“不很像,这里头还怕另有别情。”
  林廷扬夫妻和陆嗣清猜而又猜,猜不透这少年是仇是友?殊不知这少年既非仇,也非友,实在是那个七子湖边独行盗侠小白龙方靖……
  信阳江畔,有一片荒原。在荒原一角落,有一座疏林,疏林中竟有几间草房。这一座草房中,一夕聚集了许多夜行人物,围着疏林。放下卡子,用孔明灯照着,忽然飞来一阵马蹄声。跟着从马上扶下血淋淋一人,正是劫舟断臂的旱地大盗蔡九成。旁边还紧跟着两个大汉,内中一蒙面大汉,正是奚一刀;一个虬髯大汉,便是飞蛇邓潮。众人把蔡九成扶入草屋内,急急地给他治伤。
  飞蛇邓潮跪在地上,大哭道谢,连说:“我对不住蔡大哥,叫大哥落了残疾!”
  蔡九成和他手下的副贼,一点也不介意,齐说道:“这算什么?邓二爷不要小家子气,咱们不过扔了一只胳膊!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干这营生就是玩命。有胜就有败,有死也有伤。怕什么!”
  蔡九成一声不哼,也不肯躺下。由同伴忙着,用一块白布,给他重敷好药,扎紧创口。蔡九成这家伙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在当年,猛如恶虎似的。别看唇白色惨,还是照常说笑。只是失血太多,口渴难熬。伙伴们给他烧水,他竟等不得,催着要凉水喝,连吞数碗凉水,手下群贼又调药给他吃。
  蔡九成精神稍定,反倒安慰起飞蛇邓潮来,笑叫道:“邓二爷,想不到这船上还真棘手。喂,那个姓陆的家伙,真有两下子,我倒很佩服他,他的手底下真利落。”不但不呻痛,且不言讳败,也不怨恨镖行;反而连赞紫天王的刀法高,布置强。跟着说道:“这个紫天王是哪一派?我看他的刀法很像得到冀北神刀李的奥妙。”
  副贼插话道:“听说是十二金钱俞剑平的小徒弟。”蔡九成矍然道:“原来是太极俞的徒弟,怪不得我吃了他的亏,可是他怎么耍刀呢?”左手抚摸着断臂创口,侧目睨视,笑吟吟地说:“我算卖得过,将来我一定要跟他交交。”
  群贼哗然挑大拇指道:“大哥真行!关老爷刮骨疗毒,也没有你英雄!你就放心赌好吧,咱们不能放过姓陆的,早晚找他算账。”一贼插言道:“至少弄掉他一只胳膊一条腿,咱们才够本。”又一个贼道:“那一定,这怎么也不能算完。”
  闽北大盗奚一刀此次因关碍着镖行义释车夫谢二的交情,当时蒙面上场,也没得着便宜。今见邓飞蛇还在落泪,哧的笑道:“邓二爷,你怎么娘们气!我们记着讨账就完了,哭八缸泪,你也锅不上蔡大哥这半截胳臂啊。”
  邓飞蛇收泪而止,在地上走来走去,恨骂不休,道:“奚大哥,不是别的,这回蔡大哥为朋友落了残疾,我自己倒靠后。我太觉着对不住了。”说时,面对蔡九成道:“为了我一个人的私事,叫大哥受伤。我不恨别人,只恨小白龙。饶费了两车话,求告他帮场,他到底咬紧牙关不点头,一点江湖上的义气也不顾。好容易把他晃荡有点活动意思了,明明见他上场了。他还是晾台!”
  蔡九成把嘴一撇道:“人家是侠客,哪能跟咱哥们比。咱们不都是一伙子臭贼么,自然你帮我,我帮你。咱们哪能比人家!”又道:“这回我蔡九成是栽了。二爷,我算对不住你。现在点子已经闯出线外去了,我又他娘的混丢了一只胳臂。没什么说的,二爷,你原谅我个力不从心吧。将来,等我养好了伤,那时候咱哥们再聚会。胜字号镖局反正跑不掉,不管姓陆的,姓林的,早晚我姓蔡的跟他交代交代。你瞧,是朋友总得有来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总得还他一条胳膊。”又哈哈大笑起来。
  蔡九成尽管说笑,脸上惨无人色,笑声桀桀,更比狼嚎还难听。同伴连忙劝他躺下,阻止他再说话。奚一刀便与飞蛇邓潮悄悄议论紫天王陆嗣清、狮子林廷扬的来历、功夫,怎么想法子找后账。
  群贼在这荒林废宅稍停,未等到天明,旋即上马,哄然作鸟兽散,各奔前程去了。那蔡九成,却由副贼不知从何处抓来一辆驮轿,驮着他径回本窑。奚一刀也告辞要回去。那旱路大盗聂四疤眼聂永奎,直到次日才赶到。那虬髯大汉飞蛇邓潮,向群贼一一道劳,说了许多感情抱歉的话,把蔡九成、奚一刀这两伙剧贼送走。然后他亲率海燕桑七、降龙木胡金良、黑牝牛蔡大来弟兄,邀同聂永奎一行大盗,依旧沿江飞奔,跟踪不舍,紧紧地鳔住了这四号官船。却苦于不得下手,沿路太紧,船上太硬;跟着浙抚派兵迎接上来,越发的无望了。
  飞蛇邓潮仍不肯舍,还要再三再四煽动那可望不可即的另一助手,盗侠小白龙。小白龙谢绝了,飞蛇仍不歇心,仍要设计怂恿,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私愿不遂,兄仇未报,他誓不罢休。
  但是,小白龙方靖到底不肯随人摆布,他的确常常打劫,他却不访明事主,断不肯鲁莽下手。小白龙听了飞蛇所派说客讲的那一番话,口头上拒绝,暗中却怦然动念,也潜缀下来了。扮作书生模样,装作买舟闲游的雅人,溯流而行,把官船暗跟了好几天。
  小白龙明访暗窥,已得底细。证明了邀他助拳人的话,全是一些印象之谈,挑拨之语。这不是赃官回籍,不过是显宦嫁娶。护行镖客又很规矩,绝没有捉贼灌尿的事。费了很细密的心思,把官船动静访得真真切切。这才和邀助的人订下约会,却仍不肯当面予人以难堪,只将自己询得的情形,写成一封信,点破他们所诉不实。官既不是贪吏,镖客也并未行凶。遂在严州地方,找到一家店房,择了三间干净房间,住下了。到了晚上,故意地留下门户,静等人来。
  三更以后,果然有两条人影,飞蹿入店。一个站在屋脊后巡风,一个径直下来,弹窗三下。室中床上明明有人拥被而卧,外面把窗格连弹数次,人到底不醒不起,桌上残灯只留着微光,灯下放着一封信。那来人唤不醒屋中人,竟轻轻一推窗,窗扇应手而开。于是来人一蹿入内,略加寻看,把灯剔明,把信拿起,然后登桌一蹿出窗。就借一蹿之力,把灯扇灭了。房上的人嘘唇问话,窗前人低声答道:“人走了,留下信了!”
  这两条人影便是飞蛇邓潮的羽党、海燕桑七和黑牝牛。两个人见小白龙不在屋内,与约定的话不符,就知道事情有了变化。两人无可如何,揣信离店,见了飞蛇邓潮,拆信共读。
  信上的话,简直六个字可以包括:“对不住!”“办不了!”
  这四号官船,小白龙决计不肯拦劫,信上讲得明白:“小弟滥竽江湖,誓以劫贪惩暴为怀。官船四艘,既无万金之巨赃,亦无应诛之恶吏;不过妇人女子、遣嫁之新娘耳。护行群卒又皆庸流,未闻劣迹;镖客六人沿途细察,亦均安分。恐诸君不察,访闻失实。若劫良孺,无仇无怨,非弟本怀矣。弟草茅下士,武技浅薄,即欲助君一臂,又知力不能敌,敬谢诸君,良用歉然!”
  飞蛇邓潮啪的将信拍在桌上,跳脚大骂道:“小白龙鬼种!难为我磕头礼拜的求你,你到底不帮忙!我跟狮子林没仇。小白龙,咱们是仇人!”
  飞蛇邓潮深恼小白龙拒人太甚,与群贼商议,以后该当如何?海燕桑七说道:“邓二哥,别钻死葫芦头,咱们不会另访别人么?”
  但向武林中拳师、镖客们求助,谁也不肯帮一个剧贼,报私仇,杀镖客。这只能从同道线上的朋友,访求能人。飞蛇计较良久,立刻打定第二步做法。听说四川大盗飞来雁时武鹏,功夫最好,和狮子林一派又有碴口。飞蛇邓潮立刻拜访下去。又探闻狮子林廷扬还有两个仇人,飞蛇就打发同党前去邀请。要纠合在一处,一同设法算计这林廷扬。邓飞蛇为报兄仇,连年奔走,多方搜求,偏偏赶上狮子林正走红运。这些绿林剧贼,不帮拳便罢,一帮就遭殃。飞蛇邓潮气得直跺脚,依然无计可施。
  降龙木胡金良,最佩服小白龙的武功,对邓飞蛇说:“邓二哥,你这么乱钻,白耽误时候,若依我想,你如果认定狮子林武功强劲,只有小白龙和飞来雁能斗得过他,那么你还是对这两位下苦工夫。你要以情面打动他,情面打不动,你要拿利诱他。要不然,你想法子,给他们拢对。常言说,一块石头也能把它抱化了,架不住工夫长,总能把他二人拉出一个来。”
  飞蛇邓潮看了看海燕桑七和降龙木胡金良,点头不语,目光炯炯,望着南方半晌,忽然仰头吁了一口气,道:“嘘!”这时候飞蛇的嫂子和侄儿别有遇合,也正在计划着报仇的事,却寄来一封信,把飞蛇给骂了一顿。总而言之,是怪他惧敌,恨他忘仇,嫌他小心过分。邓飞蛇于无人时流泪苦思,飞来雁叶武鹏既然难找,咬一咬牙,乔装改扮,第二次又重入太湖七子山。
  这一回邓飞蛇不是空手去的。他竟劫了一票好买卖,足有二三千金,又把预蓄的赃物,一股脑变卖了,共凑足五六千两银子。带着这数千两银子,跑到七子山,埋头做起工夫来。手下仍有几个至好,替他跑腿帮忙,随时探访林廷扬的动静。而且,邓飞蛇将他一把金背刀,也不分昼夜,苦苦地精练起来,还有暗器,也下了一番苦功。

  (全书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古陌阡”提供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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