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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亡命客款关求救
2025-07-10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程玉英是个有决断的女人,一咬牙,伸手便来接小孩,提起宝剑。摩云鹏如何下得去?把手一格,猛然厉声说:“嫂嫂别错会意!咱们就死何必这么死?咱们先闯,拼给他们看!他们现在就这两个人,大拨的人还没来。走!”摩云鹏把铃哥托了一托,厚背刀一挥,准备夺路。
  窥定了夺路的路线,这一带疏林西边的一面,距着青纱帐不远。相了相,青纱帐前有几行大树,青纱帐后黑影甚浓,又似距村不远。摩云鹏魏豪挟着必死的心,来寻生路,引程玉英穿林窥隙,仔细端详外面的形势。他先隐在树后看,又蹲在地上看,路线看清,又偷看外面人的动静。两个贼人起初是绕林狂骂,此时却骂声、脚步声顿住,暗器也不往林里打了。魏豪揉了揉眼,看这四面黑乎乎的,并不见二贼的踪影。摩云鹏不敢冒失,忙又绕到东面,窥隙外觑,也不见二贼。这一来,魏豪又胆怯起来。贼人的诡计一变,竟不知两个东西隐藏在何处,暗地偷窥着自己了。
  魏豪自恨忙中大意,不由搔头踌躇。起初奔入林中,是贼明我暗,现在要夺路出林,却是贼暗我明了。但是,事情已紧急万分,远远地已听见散漫的呼哨声,看光景,贼人的接应不久就要寻来。满盼望林外潜伏的二贼也应声打起呼哨来,自己立刻听出二人藏身之处,便好躲避着往外闯,偏偏这二贼一声也不响,这举动更是可恶。
  魏豪在这一发千钧的时候,哪敢耽误?在林中东探一头,西窥一头。无可奈何,被那远处的呼哨,声声催逼着,只得又引着程氏,溜到西面林边。西面林边依然悄静,青纱帐前,那疏疏落落的几行大树,被雨打得簌簌发响。魏豪算计着夺路出林,应该一口气奔到大树下,再径蹿入青纱帐里,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往前闯。他盘算好了,把手中刀一挥,又探囊取出两只镖,低低地叫了声:“嫂嫂跟我走!”猛然间两个人一先一后,从林中奔突出来。
  摩云鹏照旧在前,程玉英照旧跟踪在后。摩云鹏才说得个“走”字,一纵身便往外蹿。陡然觉得离身旁不远处,一棵老柳树上,树叶唰啦一声微响,一条黑影如飞燕掠空,蹿落在平地上,身法轻灵,竟没有什么大响声。跟着又一挺身,把路拦住。程玉英吃了一惊,不知不觉缩住身形,不敢往外蹿了。摩云鹏却已蹿出林外丈余远。也是吃了一惊,回头一看,程玉英竟没有跟上来,大为着急,失声叫道:“嫂嫂还不快来!”抖手一镖,照来人打去。来人哈哈大笑,急忙一蹿,一撮口唇,打了一个呼哨。从树林那一面,应声奔过来一条人影。哗啦一声,亮出七节鞭来。果然还是那两个贼人,却分两路,把魏豪、程氏的来路去路都截住了。
  这二贼也是行家,见魏豪等奔入林中,一任破口恶骂,竟不答声。二贼料定魏豪未必敢跟他耗到天明。抓住机会还是要逃跑的。持刀的贼诡计多端,猜想魏豪不跑便罢,要跑只有两条道,一路是往回跑,一路必是奔西面,再钻高粱地。因此二贼乱骂瞎打了一阵,立刻由持刀的贼出主意,自己在青纱帐前埋伏下,却叫同伴持七节鞭,埋伏在来路上。果然把魏豪等又截住了。闪过了魏豪的暗器。持刀的贼狂笑一声,叫道:“喂,朋友,你大概姓魏吧?魏朋友,你今夜钻入爷们摆下的天罗地网了,再想脱身,那是做梦!识趣的趁早把林家母子献出来,爷们念在江湖上的道义,原谅你各为其主,我们一定放你逃生。你再要东藏西躲,给姓林的老婆、孩子当奴才,妄想逃出爷们的手心。嘻嘻,朋友,你也估量着点!你也看看什么时候了?你再听听动静!”又一撮口唇,呼哨连响,与那远处连续吹来的呼哨声,遥为应答,果然贼人的接应打四面兜来,越来越近了。贼人的话并非是虚声恫吓。摩云鹏魏豪听了,越发惊惧,恨怒非常。程玉英娘子尤其惊慌,不由失声叫道:“七弟,你顾不了我们了,你逃命去吧!”
  摩云鹏魏豪腰背一挺,破口大骂:“无心的恶贼,以多为胜,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你还有脸在江湖上叫字号?太爷不错姓魏,太爷就是狮子林的师弟摩云鹏魏豪七太爷!狗贼,太爷做的是救孤儿,拯烈妇,仗义全交。你们这群狗党干的是什么?赶尽杀绝,不过欺负的是小孩子、堂客!你们但凡有点人心,就该放我们过去。我姓魏的把人家孤儿、寡母安排好了,一定回来跟你算账。你小子可有种,你敢做人事么?”两个贼人狂笑不答,得意声里,刀鞭重举,早又猛扑过来。摩云鹏张目四顾,挥刀迎敌,大叫:“嫂嫂快闯过来。”
  程玉英娘子于绝望中,掉下几滴感激的泪来。猛一想,还不拼命,等待何时?将四百两的银包投弃地上,把腰带一紧,又将脚下窄靴蹬一蹬,扬一扬手中的利剑,立刻叫道:“七弟,我来了!万恶的贼,我娘俩跟你们有何冤何仇?我程玉英今天就死给你们,也落个全贞全节!狗强盗,我伯父铁掌黑鹰少不得找你狗贼算账!”突然飞身蹿出来,奔到魏豪那边,依旧是刀剑并举,和二贼拼命死斗。
  摩云鹏估量敌情,知那使刀的贼武功矮健,是个劲敌,那使七节鞭的本领却不济。但在昏夜密雨中,他那七节鞭却不大好招架,怕程氏嫂嫂抵敌不了。摩云鹏只可抢先一步,挥刀先敌住持鞭的贼人,叫程玉英娘子对付那个使刀的贼人。二贼似已定下狡谋,程玉英是个正对头,二贼却刀鞭齐上,专攻魏豪一人。而且不攻正面,单掩击魏豪背后背负着的小孩。魏豪立刻识破贼人的诡计,双脚攒劲,不容敌到,先飞跃到仇敌面前。持鞭的贼才一抖兵刃,持刀的贼已然当先拦住了魏豪。魏豪狠一狠,将厚背刀一摆,照贼人心窝就刺。贼人忙挥刀招架。程玉英娘子紧紧跟在后面,挥剑卫护着爱子铃儿,双眸看定持鞭的贼,不容他夹攻一个人。登时双方捉对厮杀起来。魏豪虽是拼命死斗,却又无心恋战,始终眼光注视着青纱帐,要伺隙逃亡。一面打,一面不住地警告:“嫂嫂留神!”是叫程氏留神机会。程玉英连声应道:“晓得!”两个人相喻于无言,但仇敌也不用听,早已懂得。这两贼一边动手,一边一迭声地打呼哨,招呼接应之贼,横身挡住了二人。
  摩云鹏刀法凶狠,巴不得杀死一个贼,便可乘机逃走。那持刀的贼招数狡猾,一味游斗,要跟摩云鹏耗时候,等接应贼人赶来合围。摩云鹏也早识得敌意,嗖的一连三刀,刀刀险毒。这贼人如风摆荷叶,左闪右闪,连躲开三刀,骤然大怒,倏地一翻手腕,刀锋斜照魏豪的下盘扫来。未等魏豪招架,忽似旋风一转,转而又扑奔魏豪背后,背后背着铃哥。程玉英叫了一声:“好恶贼!”狠狠地一剑,照贼人削去,贼人击刀自卫。黑夜中,七节鞭哗朗啦一响,抛开程氏,转向魏豪对面砸来。贼人的刀也趁势夹攻,照魏豪后心便扎。七师傅魏豪一招走空,早攒劲蹿出一丈以外,立定脚跟回头看。持刀的贼却又顺手一刀,照程玉英划去,七节鞭也趁空一收,哗啦一下,也向程玉英悠打过来,当的一声震响,程玉英失声哎哟哟了一声,闪刀架鞭,霍地一蹿。摩云鹏大惊,不要命地奔冲过来,厉声喝道:“看刀!”刀锋一闪,直向扬鞭的贼人扎下去。贼人回手掣鞭,魏豪挺身欺敌,用“大鹏展翅”,嗖的一刀,向敌手右肋斜削过去。这一刀厉害,贼人躲得稍迟,刀尖下扫,却划着右胯,贼人忍痛往旁一纵。魏豪忽觉脑后生风,他急忙缩颈藏头,回身一刀,就劲脚下一蹬,也要往外蹿出去。哧溜的一下,雨地泥滑,背人身重,不由己地踉跄斜栽出去。贼人大喜,跃过来叫道:“也给你一下!”都只为背后累赘,魏豪十分本领减去了一半。摩云鹏一挺身,反手刀一架,很不得力,当啷一声啸响,自己的厚背刀竟被磕飞。贼人又复一刀,魏豪拼死命地往外又一蹿,被贼人刀锋一带,登时臂血流离。
  摩云鹏狂吼一声,把左手一扬,喊道:“打!”一缕寒星射出,不管打着打不着,自己趁势连连纵跃,逃出战斗场。只叫得一声,“嫂嫂快来!”钢刀已失,唰的一下,把林廷扬那口遗剑掣出,右手只一挥,左手掌也一张,分拂禾秆,没命地突入青纱帐里。贼人扬声大笑道:“姓魏的,看你跑到哪里去?姓魏的真够朋友,再给太爷招呼招呼,钻高粱地的不是好野猫!”又叫骂道:“你就放开兔子腿也不行,白挣命!你小子钻到哪里,太爷也要把你掏出来。趁早把林家那个小兔蛋献出来!”立刻禾秆乱摇,跟着唰啦啦一阵乱响,青纱帐里跟踪闯进两条人影。摩云鹏虽然狂奔,却不敢以背向敌,怕伤了铃儿。他一味侧身往里钻,一霎时已钻入十数丈。猛回头,又不见程氏嫂嫂跟踪逃来,却听得贼人丑骂,真个是被追得走投无路,被骂得愤火中烧。摩云鹏咬牙切齿,想生平未受此辱,男子汉死就是死,眼见得不易逃脱,略缓了一口气,不由得复又翻身,意欲拼命。只听后面禾秆唰啦唰啦的,地上泥水扑嚓扑嚓的,黑影中,一个人磕磕绊绊奔逃过来,这自然是程氏嫂嫂。后面贼人紧追不舍,竟也追进青纱帐来。追来的贼人却只一个,想必是那一个贼已经受了伤。摩云鹏吁一声,抡刀堵截。用剑一分禾秆,奋身一跃,也不管地上是泥是水,扑哧往下一落,却呼啦一声,整个身子滑倒。铃儿连摔带吓,失声狂号,连叫:“娘娘,娘娘!”小孩子有了事,就知喊娘。
  程玉英舍命狂奔,险些被贼截住。幸而到底闯进来,却叫贼人紧紧地缀上。一入青纱帐,两眼黑乎乎,不晓得魏豪背着铃儿钻到哪边去,心中正在惶急,忽闻铃儿狂喊,吓了一跳,立刻寻声钻寻过来。摩云鹏已腾身蹿来应援,滑倒跃起,相隔切近,已闻得程氏喘息。摩云鹏把嫂嫂让过来。贼人跟踪追到。摩云鹏手疾眼快,一声不响,从斜刺里,陡然探身挺剑,往前一刺。只承望一下出其不意,可以奏功脱险,哪想此贼真是劲敌,追得狂,却闪得更快,只恍惚见禾秆一摇,便留了神。魏豪的剑扎来,贼人陡然撤身,往旁一滑,只听稀哩哗啦,禾秆排山倒海地倒了一片,贼人已然横躲到一边。跟着扑哧一声响,贼人似乎也已滑倒。摩云鹏魏豪大喜,尚想挥剑上前,寻仇下手。不防贼人早把手一招,狂叫道:“好东西,看家伙!”摩云鹏急闪不迭,热辣辣的肩头上又挨了一下。后面禾秆唰啦唰啦又响起来,分明追进来第二个人。就在这时候,呼哨声又一迭声地吹起来。
  摩云鹏、程玉英两个人登时不顾一切,抹头又跑。两个人力气已尽,只得最后挣扎,溜得一步算一步,踉踉跄跄又奔出去数丈,抓着禾稼,止步喘息。听后面禾秆拨动声,泥水迸溅声,居然隔得远些了。两个人晓得一阵瞎钻,或者已经逃出贼人的眼底。摩云鹏暗暗地触了程氏一下,程玉英暗暗地摸了铃哥一把。只等得稍为缓过一口气来,两人这才轻轻地、悄悄地挪动。他们不敢乱撞,顺着地垄,扶着禾秆,一步步往外试探着溜。溜出不远,再倾耳听四面的动静。忽闻后面没响声了,前面又唰唰啦啦地响,地面上也听见烂泥“吧嚓”的声音。两个人吓得不敢动,索性蹲下来屏息细听。
  听了半晌,在雨声聒耳中,听不出什么动静来。这更令人可怕,准知道贼人埋伏所在,倒好防备,如今一点动静没有,正是说不定贼人是在身旁,还是在前面。程玉英娘子此时心胆俱裂,有求死不得的苦处。摩云鹏魏豪更是满腔焦急,铃儿小孩子赘手,程氏女人家赘脚,自己就有出众的本领,当此疲难之局,也要束手待毙。可是人生但有三分气在,又焉肯束手待毙?
  魏豪踌躇着,忽然霹雳一声,天上响起一个焦雷,倏地数十道电光横空乱闪,照得旷野霎时间通明。魏豪也不禁一震,程氏娘子吓得一哆嗦,铃儿更大大吃了一惊,登时逃难的三个人倒有两个失声,喊了一声。只魏豪还镇得住,没有出声,却更加着慌。他急急地站起来,向程氏潜打招呼,旧地方势不可留,就该作速再往外逃。跟着又是一阵殷殷隆隆的雷声,又是一条条电光。电光过处,看见前面林木掩映,似乎有村舍,似乎就是柳树岗。摩云鹏立刻从青纱帐蹿出来,要横越小径,就往村岗上抢。
  不想魏豪才从青纱帐蹿出来,侧面小径上一声暴喊,突然扑出好几条人影。魏豪心惊,却并不慌,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急忙翻身退回,再回头向程氏急叫:“不好,贼都来了!”叔嫂二人不敢径抢村岗,竟退入青纱帐,踏着烂泥,往斜刺里逃。田中土软,又泞又滑,而且步步陷脚。魏豪道:“不好!还得寻田中小道走。”但是时不暇待,贼人奔寻声,呼哨声,声声惊人。既已望见魏、程二人的踪影,立刻合拢来,往一个地方追寻过来。前前后后足有五六个人。不用说,贼人的接应已然来到了。
  程玉英这一宵逃亡,越走越慢,只仗着深夜豪雨,寻丈外都辨不清身形。贼人虽多,也很小心,叔嫂二人借此才得稍缓了一步。摩云鹏寻路,东闯一头,西奔一头,听见动静便退转,遇见阻碍又回身。他似热锅蚂蚁,盘旋了几遭,贼人的呼哨只是打圈跟着转。魏豪急得两眼怒睁,只是没办法脱险。他唉了一声,觉得这样逃法,累也累死了,逃却逃不出去。这时候雷声雨势越发惊人,震得人耳欲聋。浇得人身上滴水。魏豪猛然切齿道:“还是得闯!”
  摩云鹏到底不弱,说一声走,首先蹿出青纱帐,一溜烟地抢上村岗。程玉英奋力跟过来,可是回头一看,在她背后,竟有一个贼人从旁边蹿出,看看也要抢上来。摩云鹏急中生智,往村前紧蹿了两步,倏地一换步拧身,斜往旁一纵,急又往下一塌身,潜伏在路侧。剑锋插在地上,一伸手,掏出两个飞蝗石子,赶紧觑准了贼人的来路。程氏身子塌着身子,努力奔逃过来,张眼四顾,找寻魏豪和铃儿。魏豪一声也不响,容得程氏蹿上土岗来,眨眼间头一个贼人箭似的追逼已到,刀尖一挺,再一蹿,便要扎程玉英。程玉英一回身挥剑,贼人略闪一闪,魏豪慢慢地探出身来。果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摩云鹏一抖手,贼人猝然哼的一声,咕噔一滑,倒栽下岗去。
  魏豪急忙又将身形一伏。只见程玉英回头怔了一怔,复又翻身往村内奔去。再看贼人,后面又跑过来两个。一见自己的人翻下岗来,一齐停步,抢问那个受伤倒地的同伴:“怎么样?是滑倒了,还是受伤了?”那受伤的贼人不待搀,懒驴打滚爬起来,怒骂道:“姓魏的,我不宰了你,誓不为人!并肩子,快上!我叫这小子打了一暗器。他在黑影里闷着呢。快上,快上,先把这小子拾下来,好报仇!快着啊,怎么还怔着!”一迭声地催促,又连声打起呼哨来。贼人那两个同伴却不尽听他的话,拢着眼光先往土岗上看。土岗当前,不敢直闯,两个人倏然分开,往两边一展,打算从两面抄上去。气得受伤的贼骂不绝口,嫌两贼胆小。呼哨声中,青纱帐外,应声寻迹,又蹿出两条人影。跟着从小径上,扑嚓扑踪的又跑来一个人。
  贼人陆续地互相招呼着,扑奔高岗来。摩云鹏据住高岗,这第二个石子便不敢再发,眼见得贼人正在寻找,暗器又是打了一个少一个。摩云鹏忙转身躯,往后一溜,撤回来,又往左一蹿。直蹿出一丈来远,已觉着不易。然后伏身纵步,循着程氏嫂嫂的逃路,跟追下去。摩云鹏身法本来很快,虽然疲极,赶出去没多远,已望前面黑影,知道是嫂嫂。他不敢出声招呼,只微微地吹唇作响。程玉英回头看了看,依然沿着村道直跑,越跑越慢,二目乱寻。魏豪努力追上去,前后距离还有一两丈,立刻奋身一跃,到了程氏娘子的身后。程玉英娘子一声不响,猛翻身,唰的就是一剑。幸亏魏豪早有戒心,急忙一闪身,撤步低叫:“嫂嫂,是我!”程玉英止步收剑,喘息着说:“吓,七弟是你!你怎么倒落在后头了?”魏豪答道:“我藏在土岗后,略缓一缓追兵,给了他们一石子。”程玉英道:“哦,我说怎么找不着你!七弟,你说进了村就不要紧,进了村他们还追,怎么好?”回头看了看,忙说:“你说联庄会,联庄会哪里有?快找他们吧!你听听那里直吹哨,他们又赶来了,咱快跑吧!”不等魏豪答话,程玉英拔腿便想跑。但是口说跑,心想跑,她实已不能跑。放眼一看,看见了村舍,又急急地说:“咱们先藏一藏吧!”
  前面不远,就有一座大庄院,似是乡下富家的大宅子。这一回程氏娘子不知从哪里挣出来一股气力,虽则喘不成声,却向魏豪一点手,随即抹转身,奔那大庄院跑去,庄院高墙大门,门扇紧闭。程氏娘子扑到大门旁,两脚用力,一伏身,往墙头上便扒。竟未蹿过去,咕噔一声摔下来,急忙一偏脸,把手中剑抛开,幸而斜摔了一下,没有抢破脸,只弄了一身泥水。程玉英一翻身跳起来,摸着了剑,急插在背后,如垂死挣命似的,急退出数步,一叠腰,一垫步,嗖的复又一蹿,两只手扒住了墙头。但是壁滑墙湿,抓了两把泥,复又滑下来。费了很大气力,到底没有蹿过墙,跳进院,程玉英绝望地呻吟了一声。
  摩云鹏惨吁一声,已晓得程氏要投入人家院内,避祸求救,连忙过来帮忙。哪知程玉英忽又变计,跑到那庄院大门前,用力把门一推。门扇掩着,内加双闩,下加门槛,纹丝推不动。程玉英猛伸双手,下死力,啪啪的一阵乱砸。用着破裂、尖涩、惊慌的嗓音,高叫:“救命啦!强盗杀人啦!……”手拍着还嫌不响,竟回手掣剑,将剑柄倒提起,当当的一阵狂敲。这却把摩云鹏惊呆了,急坏了。这自然是呼救,可也等于喊贼。荒村雨夜,女人狂喊,听起来果然惊人。但只是雨声潇潇,风声瑟瑟,夹杂着这呼救之声,人未必惊得动,狗却惊得狂吠起来。就在这庄院门内,呜的一声,扑出来几条狗,竟隔着门缝,在里面乱窜乱嚎。
  摩云鹏情知非策,拦阻不及。也只得将错就错,急忙用眼一寻。另择得一处大庄院,提起刀柄,用劲猛砸,厉声呼救。却只在一家门前连喊数声,急敲数下,便霍地蹿开,另换一家门口,再敲再叫。他以为如此,可将全村惊动了。又想着乡下人最怕火警,放起一把火来,可将村民全吓起来,可是雨夜中,又无法发火。
  摩云鹏捶门乞救,连移了四家门口。程玉英娘子竟像失了神似的,还在原来地方死敲不动。魏豪无奈,忙又蹿回来,喊了一声:“嫂嫂!”叫她不要尽在一处拍叫,还是一面呼救,一面找寻藏身之所。程玉英省悟过来,但她想,这一家墙高峻宇,必是大户,反催魏豪跳进墙去求救。她却不曾想,夜雨犬嗥,女子惨叫,就是把村民惊醒,岂敢贸然开门?就跳到院内,人家也要疑鬼疑贼。况且山东多盗,村户家家多有防盗的警备,门关严扃,墙筑望台。这时节,路南第五大门,已有大胆的居民惊动起来,在暗中潜登更道,向外窥望,并已派出人,悄越邻墙,到乡团报警去了。
  当下,摩云鹏只催程氏嫂嫂疾走勿停,不要耽搁,速觅妥处。两人刚刚走出两三箭地,到一小巷口,正要投进去,忽见对面黑影中,似有人影一闪。摩云鹏急忙缩步。程玉英惊道:“糟!”悔之不迭,两个人翻身往后退,这如何来得及?只听吱的一声呼哨,巷内蹿出四条人影。前三条人影如猛虎似的直扑过来,后面两条人影却从斜刺里奔绕过去,似欲堵退路,又似出去勾兵。但这一回被贼追入村中,程玉英出声呼救,倒也收效;贼人竟有所顾忌,挥兵刃围上来,一声不响,只微微吹哨。
  摩云鹏、程玉英一夜奔逃,到此实已力尽。摩云鹏毕竟英挺,双眸怒张,回身迎敌,急催程氏快跑。贼人低喝道:“哪里跑!”倏然围攻,已到身边。
  摩云鹏顿足痛恨,把手中剑掂得一掂,料想逃不脱,竟要横剑自刎。但这又如何甘心?况也来不及了!贼人分三路进搏,头一个贼人把刀锋一展,劈面砍来。摩云鹏不知不觉,一挫身闪避,右手剑一翻,又不知不觉,照贼人削去。三寸气在,依然与贼人拼斗起来。
  摩云鹏一把剑力敌三寇,三寇是一把剑,一柄刀,一只鞭,把魏豪走马灯似的裹在街心。贼人冷笑热骂,魏豪苦斗死战。背上的铃哥较才背时,显得越发沉重,越发运转不灵,跳闪不迭。三贼连笑挥刃,诮道:“姓魏的,认输吧!看你蹦到哪里去!”魏豪不住手地且战且走,如风旋磨转,连斗了二十几个照面,小孩子在背上,格外地险恶吃力。喘息越粗,苦战越吃力,不自觉地叫道:“嫂嫂还不快走!”也没有想到催她往哪里走。但程玉英娘子这时候,竟已逃进一个小巷。
  又斗了数合,一个闪躲不及,摩云鹏右肩头上,被对面贼人扫了一剑。摩云鹏负痛一跃,右边贼人趁隙递过来一刀。魏豪奋力招架,又拔身一闪,忽然背上的铃哥也失声惨号了一声,跟着叫起娘来。魏豪情知命尽今日,心神一乱,倏然间又被贼人的鞭扫着了一下,踉踉跄跄险些栽倒。
  三个贼人三叉形把摩云鹏魏豪围住。摩云鹏困兽犹斗,虽然力尽,累年苦学来的本领识见,不因临险而忘却,反因濒危而拼命,把生平功夫都施展出来。忽然夜战八方式,把敌人一冲。敌人略闪,摩云鹏抓个机会,蹿到那大庄院墙隅角前面。两墙相对,交成人字形,摩云鹏托地跃过去,贴墙倚背,负隅障身,保住了后三路。
  贼人还以为他要跑,忽地追过来。哪知魏豪双目一瞪,厉声喝道:“狗贼,老子跟你们拼了!”把亡故师兄林廷扬的那把剑,上下挥霍,使得呼呼风动,敌住了前左右三面敌人的兵刃。
  这时候,摩云鹏生望全无,自分必死,但有一分力,就争一口气。又苦斗十数合,志在拼命,可是已经力不从心。忽然听程玉英娘子远远狂喊了一声,略一分神,险些被敌人削断手指。百忙中,黑影里,偷向两边一望,恍然见程氏嫂嫂喊着狂奔过来;却在她身后紧紧缀着十多条人影。这程氏嫂嫂怎么不往小巷里藏,反倒往这里跑岂不是送死?摩云鹏咬牙切齿,发恨道:“想不到今日全完……”终夜奔命,逃生无路,喊救无灵。终不免于同归于尽!最不甘心的是落在仇人手里,死还受辱!摩云鹏登时一颓懈,胸中沸腾腾的热血撞上来,眼冒金星,耳轮轰鸣,似闻得一片锣声。跟着一声狂喊,又似身边响了一片焦雷,也不知来了多少贼,黑影乱蹿,竟都攻到了自己面前。
  摩云鹏已然失神了,昏忙中挥剑乱砍,忽上忽下,遮前挡后,这才是人于望断力绝时,发出来的挣命狂力。原打算的主意,见危授命,横剑自刎,决不落到贼人之手,此时已然虑不到,而且也来不及。就只顾得一把剑照前面、左面、右面,狂扫乱刺,口中喷沫,一边死斗,一边狂呼。
  猛然间,周围哗然一阵大噪,前面人影乱晃,耳畔听头顶上越发嗡嗡作响。魏豪此刻越发耳鸣眼花。只听一人喝道:“呔!休要动手!”魏豪吁吁地狂喘,依旧不住手地抡剑乱砍。苦战累乏,只剩了眼面前,扫、剁、挑、扎这几招。忽然,大腿上被挠钩搭住,他还想挣开,努力地往旁一蹿,气力早不行了。急忙地变招收刀,抡剑把钩竿一挑,却又没挑开,黑影中又来了一杆挠钩。魏豪一挣,挠钩一拖,地上湿漉漉的滑,蓦然一扯而倒。敌人哄然齐喊了一声道:“捉住了!活的!”
  但是摩云鹏狂吼了一声,背着铃儿,霍地起来,凝眸只一扫:黑压压十多个,二十多个,敌人全上来了。摩云鹏又一声怒吼,手中剑急急地一摆,往前一冲,骤又往旁一退;利剑倏然横过来,猛往颈下一勒。果然来不及,前面、后面、左面、右面,许许多多人把他围住,胳臂上、手背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同时从后面袭来两三个人,把自己抱住。摩云鹏拼命一挣夺,登时丫丫杈杈地又伸过来许多手。摩云鹏的剑竟被人夺住。耳边听人笑骂:“抹脖子,算什么光棍!”同时,背后的铃哥也惨号起来,直着小嗓子狂叫:“救命!”
  可怜的七岁幼儿,也不免惨死!摩云鹏如乱箭穿心,情知落到仇人手内,摩云鹏钢牙一挫,如带箭虎,如折角牛,破死命把浑身筋力一攒,一声怪叫,突然的挣脱出来,又破死命地拳打,脚蹴。只听哎哟一声,似乎踢伤了一个仇敌。魏豪这时刻,只恨两拳力薄,两脚劲小,现在是打一个,便宜一个,打一下,便宜一下。临死也不叫贼人称心。仇人若是一怒,给自己一刀,自己倒换来一个痛快。于是,恶狠狠地一扑,却又被人家拦腰抱住,跟着两脚也被人拘住,跟着两臂也被人拿住。……
  摩云鹏掀天撼地的一阵狂叫乱挣,只是这一回再挣不出来了。只听周围乱哄哄的七手八脚,把自己乱推乱搡,又七言八语地乱骂道:“这小子真玩命!先把他撂躺下!”摩云鹏知道完了,一阵急怒,精神越发迷惘。耳畔又听见一个女子的腔口道:“诸位行好吧,他是累昏了!……七兄弟,七兄弟,你怎么不认人了?”这却是程玉英嫂嫂的口吻,同时也已听见小铃子哇哇的放声大哭着叫娘。摩云鹏手足不能动,已然被人撂倒捆上,他强自支持着,把眼睁了睁。但是眼前只冒金花,任什么也看不见。当下,长叹一声,昏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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